◉ 第二十六章

2025-03-22 06:46:22

来人!梁妆掀起帐帘, 跨出去。

外面的士卒在那儿张望运粮队,梁妆来了,粮车肯定不远了。

脖子都望长了,也没见着粮车的影子。

哨兵站在壁垒上幽幽叹气。

只来了梁妆, 没粮车。

大家失望地聚到篝火前, 等着开饭。

只有汤水的粟米粥也是粥啊, 喝两口能暖暖胃,总比喝西北风强啊。

失望的人没有搭理梁四。

梁四叫他们能做什么, 就是吩咐他们干这干那呗。

果不其然,梁四走过来,指使他们:去把营帐拆了, 最里面断腿的那个隔离开。

清理一片避风的空地, 把伤员全搬出来。

再烧几锅滚水。

没人动,状似没听见,瞅着咕噜噜冒泡的粟米粥。

梁妆直接一脚踢翻粥锅,粟米粥嘭地洒在地上,米汤飞溅到最前面几人的脸上,烫得哇哇大叫。

王规州直接怒了, 甩掉手背上的汤水,站起来吼道:梁四你有病是不是!这里是军营,不是你将军府!想发疯也得先看看地方, 还避风干净的地方,还热水!想你将军府的热炕头了就回去, 别来害我们!本姑娘害你们?你们也配?梁妆冷笑一声, 自己兄弟在里面躺着生死不明, 你们还有时间在这里等着喝粥。

呵, 本姑娘倒是奇怪了, 你们哪来的心安理得?战后最忌讳的就是没药,治不好伤,伤情加重到传染、闹起瘟疫。

瘟疫何等严重,轻则整个军队埋葬,重则边关都得给你们陪葬!离你们五十步外的营帐里,你们的战友,伤势已经严重到肢体腐烂了!空气感染,秽毒在你们身边蔓延,你们还跟个没事人一样,照吃吃照喝喝!辎重兵在干嘛?除秽祛疫不会?环境干净不会?要等营帐里的所有人都腐烂了才知道大事不好了?才知道起瘟疫了?等那时候,我怕你们都没命走出黄弯!一个染上瘟疫,你们一群人都别想逃!或许不用等那时候,本姑娘先一把火烧了你们!让你们给你们的战友陪葬去!省得有些人不知道自己现在安然坐在这儿,是用你们战友的生命换来的!瘟疫是个能吓死一朝代人的两个字,不少士兵吓坏了,慌里慌张地到处望,似乎能用眼睛看见瘟疫在哪儿:……那、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是、不是、要要要死了……王规州也有点怕,但转念一想,瘟疫哪有那么容易引起?只不过是打仗受了点伤啊,怎么能染出瘟疫?他硬起脖子,瞪住梁妆:你胡说什么!瘟疫哪有那么容易出现!你张嘴就胡说!这是扰乱军心,梁四你不安好心!我扰乱军心?那你就来试试!梁妆伸手抓他。

王规州反应也很快,闪身避开了梁妆的手,却没避开她另一只手上的鞭子。

一鞭子抽在他脸上,当即火辣辣地疼,人也给抽懵了。

梁妆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踹进营帐,踢到最里面去,把人惯在地上:你就给本姑娘躺死在这里,看看是你感染得快,还是本姑娘不安好心!王规州的鼻子杵在断腿的士兵胳膊边,满鼻子都是腐烂的腥臭,比老鼠窝的味道还臭,比坟场的尸骨还臭。

他又急又怒,脑子里飘过梁四说的瘟疫,心脏更是颤得快了。

他不信,但不代表他不怕。

王规州怕死了。

如果真染上瘟疫了怎么办?怎么办?心慌得要跳出喉咙。

踩着他背梁的脚仿佛有千百斤重,压得他呼吸困难。

好像、好像真的是瘟疫,他被、被传染了,呼吸都困、困难了……双手被反剪住,任他疯狂挣扎都扎不动。

他抬脚踢梁四,梁四往旁边一跃跳开,回手又赏他几鞭子,抽得他趴在地上只能吼疼,再也提不起劲起来。

啊——!王规州疯了一样叫。

惊天痛嚎嚎得营帐外的士卒都不敢接近。

没有本姑娘的允许,谁也不准放他出来!梁妆走出去,环视一圈士卒,还有谁想试试?站出来,本姑娘一口气让你们体验够!薄薄的眼皮扫视他们,细眉长长,一脸不近人情。

士卒们抱着手臂,纷纷不敢言。

没有是不是?那还不快去做!梁妆站在营帐门口,身后是躺地起不来的伤兵,手里的鞭子上挂满了血。

谁不知道边关梁四的鞭子从不饶人?鞭下魂魄多少,他们不知道,但知道一定死过人。

士卒们刷地散开了,捡柴烧水、找避风的地清扫干净、拆营帐。

奇胜将军被人搀扶过来时,士卒们忙得恨不得生出八双手来——梁四盯他们的眼神,就像在说你们这种速度,跟个死人有什么区别。

在闹什么?奇胜将军的话缓慢传来,他的伤势未痊愈,行走间,腹部的伤口撕扯得疼,说话都费力。

转眼看见梁妆,叫道:四姑娘来了。

奇胜将军。

梁妆回叫,眼睛不动声色将他打量一遍。

四十多岁的粗糙老将,疼得脸色煞白,额头尽是虚汗。

伤得很严重。

路奇胜也将她打量了遍,比起从前的蛮横,眉眼里还多了几分冷厉。

眼皮一掀一瞥,不把任何人和物放眼里。

目中无人。

四姑娘这是做甚?路奇胜问。

治病救人,防止感染瘟疫。

梁妆解下小马驹脖子上挂的一个包袱,递给一个士卒:地面清理干净后,铺在地上,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践踏。

士卒没接。

梁妆眼皮一抬,士卒手一抖,立刻接过来,却也没立刻去办,仰望奇胜将军,等待吩咐。

奇胜将军没来时,他们还能听听梁四的,奇胜将军来了,那肯定必须听将军的,梁四算个屁。

路奇胜不解,怎就和瘟疫挂上钩了?四姑娘何出此言?梁妆不想再浪费时间在解释上面,反问一句:你没收到大将军的书信?收到了,大将军让末将极尽全力配合四姑娘。

路奇胜说这几句话的功夫,脸色又白了几分,额上的汗水成串地滚落。

那配合一个?梁妆昂头冲士卒示意了一下。

士卒赶紧向奇胜将军说:四姑娘她说战士们的伤治不好会腐烂,感染疾病,引起瘟疫,叫我们去干啥啥啥啥的。

说完,飞快地抱住梁四交给他的包袱去干活了。

他现在是明白了,整个军营都得听梁四的,包括奇胜将军。

路奇胜皱眉,从未听闻过战后伤亡引起瘟疫的。

腹部的疼痛让他脑子有点浆糊,一时竟不知从何处开始去辨别。

终究是人老了,身体不顶以前了,想年少跟随大将军上战场时,身负几箭依旧能活蹦乱跳。

他叹了口气,传令下去:即刻起,全军任凭四姑娘差遣。

又叫来千校尉为梁妆讲解军中情况,然后在下属的搀扶下回去。

粮车今晚必到,你不用担心。

梁妆牵着小马驹从路奇胜身侧走过,回去把盔甲解了,伤口不要闷着,躺着别乱动,再多动一下,就准备准备后半生床上过吧。

等我忙完这边,再看你。

路奇胜怔在原地,他的下属也懵了。

奇胜将军还要带兵打西戎,怎么就后半生没了?想多问梁四几句,人已经牵着小马驹走远了。

她身侧跟着的千校尉一一讲解军中情况。

梁妆一声不吭,也不知道在没在听。

不管她听没听,千校尉依旧要讲完,这是奇胜将军吩咐他的任务。

有笔没,来一支。

梁妆停在营帐前,掀起帘子进去。

里面密密麻麻挤着的全是伤员,等士卒拿来毛笔,她挨个在他们脸上写下1、2、3、4。

按伤情程度分,1是伤情危重,需要立即医治;2伤情严重,但可以短暂等候;3伤势较轻,顺延第三批医治;4是快要死了,重到没法医了,就你们说的,看命吧。

梁妆一边写,一边对千校尉道。

千校尉惊讶地瞪大眼,难以置信还有这种分法,轻重急缓太明确了,军中从未有过这样的方法。

他牢牢记下,还是忍不住问:四姑娘怎么懂得?她可是常年在边关干浑事啊,做梦都梦不出来梁四有这么厉害的一天。

本姑娘会什么,不会什么,还得一一向你汇报?梁妆扫了他一眼,继续手里的标记,你们有几位军医?五位。

千校尉当即不敢再多问。

嗯,全叫过来,别那边瞎忙活了,人都忙死了也没忙出个名堂。

说话可真不留情面。

跟后面的士卒不用吩咐,率先去叫军医。

标记做完,梁妆牵了小马驹去背风的医疗地。

很广的地面打扫出来,铺上了厚厚的白布。

士卒们被警告过不许践踏,都小心翼翼地扯着边角拉直,尽量不弄脏。

水烧开没?端过来,以后都在这边烧。

梁妆说着,从小马驹脖子上挂的十几个包袱里捞出一个,拿了一把干艾草,点燃在周围。

开水一锅锅抬过来,梁妆舀一勺冲冷水洗干净,又从另一个包袱里拿出一件白色衣裳套在身上。

衣裳缝得简陋,几针几针地缝了个大概,直直筒筒地挂在身上。

从脖子到脚,覆盖得严严实实。

五名军医过来时。

梁四正在换罗袜,也不避人,换得光明正大,又将长发尽数包裹起来。

然后走上白布。

周围人看得眉头直皱——不知礼义廉耻!梁妆对军医道:去洗干净,换上衣服来帮忙。

她解下一个包袱放在边缘,包袱打开,是和她一样的白布衣。

小马驹脖子、马背挂的几十个包袱,仿佛是个百宝箱,什么都有。

千校尉眼睛发亮。

五名军医却对梁四的举动颇为不解,但将令在头,不得不听从,忙像梁四一样学。

有个军医一边套衣服,一边道:四姑娘要人帮忙可以找士卒,军中伤残无数,还等着我等医治,耽误一时,会损失多少条命,四姑娘承担得起么?梁四让边上的士卒搭手将这块地方分成四个区域,闻言嗤笑一声:时间如此宝贵,敢问五位,救活几条人命了?治好几个战士了?两个问题扎人心,五名军医脸色极度不好看。

梁妆:治不好、医不好,就听话点,手脚麻利点。

本姑娘的耐心只够教你们一遍,眼睛瞪大点学,学不会就回家去,别在前线把人命当杜鹃花看。

五名军医张嘴就要怒斥她的胡话,被千校尉安慰住:几位大人少安毋躁,奇胜将军说了,一切听从四姑娘的安排。

请大家务必配合。

将令、将令、将令!军医咬碎了咬。

堂堂军医,比粮官还遭人重视,几时被这般轻视过?还得忍气吞声!无知小儿懂得什么!若无吾辈,前线死伤多少人了!军医怒哼道,忿忿地套上衣服。

如果他硬气点,无视将令,一定把这身白布衣套梁四头上,狠狠揍她一顿!叫她再也不敢四处瞎指挥撒野!他们这边气得想打人,那边梁四已经手速极快地搭好帘子,将这片地分出四个区域。

外头士卒来报:四姑娘,营帐拆完了,接下来怎么处理啊?受伤的兄弟们抬哪儿去啊?叶孝丁隔离哪儿去啊?原地隔离,蓝色包袱里是艾草,拿去烧,让大家没事别靠近叶孝丁。

梁妆将四个区域标好一二三四,把脸上写了1的伤兵抬过来,先来六个。

拆下来的营帐都烧了。

还有,从现在起,这边作医治使用。

凡是来这边的人,必须开水杀毒、穿着干净。

违令者,罚仗二十,允许互相监督举报,举报成功一个,赏稻米十斗。

胡乱举报者罚仗五十!梁四看向四周将士,高声道,千校尉,挑选六名能干的士卒把守,进出将士皆做好检查。

千校尉:是。

周围士卒顿时巨小心,生怕踩住了什么令梁四不满意。

梁妆从马背上的包袱里取出几根木头,组装一个简易的架子。

这是临行前,叫张立秋通宵制作的,放器皿很顺手,也非常方便。

特别是在这种时候,顺手能节省很多的时间。

满包袱的医疗工具和一应药物都摆好了,那边五名军医还没穿好衣服,一会儿套不进去,一会儿这不对那不对。

磨蹭什么?梁妆的声音陡然拔高吓人一跳。

小了,穿不上啊!军医莫名其妙,他好好的给将军看伤,却被叫来穿捞子什么白布。

穿不上不知道脱了穿?衣裳是死的,你也跟着死了?还是大家都没见过人,怕看见你怀胎五个月的大肚子?军医气得胡子都在抖,他快忍不住了,又被千校尉死死拉住。

给你数到十,再穿不好,本姑娘叫人帮你穿!梁妆说完,不再看他们。

用开水把工具都烫一遍。

烫完,士卒们抬着伤兵过来,五名军医也磨磨蹭蹭走过来。

第一个伤兵抬到简陋的医治室。

梁妆麻利地剪开他的衣衫,露出满身的伤,旧伤新伤叠在一起,看得人头皮发麻。

新伤被军医处理过,但因为药物不够,只是草草处理了。

这会再次崩坏,有些刀伤扩裂开去。

经过搬动,鲜血再次涌出。

军医们面色急促,他们习惯性上手去治,手抬一半,又猛地想起什么药都没有了,他们没法治。

为难之际。

他们在心里诅咒了几十百遍的梁四开口道:看仔细,我的时间只够教你们一遍。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1-09-15 18:16:39~2021-09-17 11:4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楚琳岚 2瓶;54569285、6688、七溪慕鱼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