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鱼龙混杂,有关内人,有塞外人,人均浑身膻味。
街道黄沙扑腾,两侧商摊破败,裹得臃肿的人来来往往,牛羊马屎满地。
甚至有人当街蹲下,再起身离开,留下一坨便便。
梁妆简直想破口大骂。
细眉一拧,吓得旁边一路人抱头逃窜。
梁妆:跑什么?哈哈!李四啊!他怕姑娘啊,你大大大前天一鞭子,照他脸就是一顿抽,打得他哇哇大叫!哈哈哈!翠绿没心眼儿地大声说,周围的路人瞬间离她们数米远。
摊贩眼疾手快地薅下摊位上最值钱的东西藏起来,牵马去卖的马夫直接掉头开跑。
翠绿还在没心没肺地笑。
梁妆:……梁妆臭着脸将边关城不大的集市逛了一遍,卖菜的少之又少,约等于无。
这里家家囤干粮,新鲜蔬菜只有谁家有余钱了,买来改改口味,或是被外商带走。
菜质也不好。
冬白菜奄奄一息卷了边,菜色蜡黄。
冬瓜个儿不大,翻个瓜肚就见凹陷一坨,长得畸形。
由此可见,边关的人面色黑黄,皮肤粗犷,体弱多病是有原因的。
天天啃个大饼,喝两口水酒,就活着了。
卖的种子更甚,连她那劣等种子的一半都不如,难怪集市菜少。
那种子,在边关的沙地里能种出菜来,算她输。
梁妆绝望问:田地在哪?大河那边啊,那边有河有山,好种。
好种,但受边关的气候、环境、土壤、种子的多重影响,地里的作物种类少,产量低。
梁妆问:大河有多远?骑马的话,两天路程。
梁妆:……该你们吃大饼。
梁妆将边关城里城外大致看了一遍,回府时,天色已暗,寒风呼啸,刮得牙都疼了。
奶嬷提着灯盏,在角门等她:姑娘,您终于回来了。
嗯,以后不用来接。
梁妆就着昏黄的烛苗光线,看见奶嬷脖颈冻出细密的褶子。
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不知冷一样。
正屋厚重的帘子隔绝了夜晚的寒气,坐在暖和的屋里,再喝口热茶,浑身血液都通了。
翠绿放下肩上扛的的三个麻袋,搓搓冻僵的手指,跑去把火炉端到梁妆脚边,给她暖脚。
姑娘,你为什不骑马啊?骑马多快啊!翠绿蹲在火炉边,火苗的光烧得她黑黄的脸更黄了,圆溜溜的像颗柑橘。
嗯……想吃柑橘了。
梁妆看着她的脸,小口喝花茶:忘了。
啊?下次骑。
哦。
马婆子端来饭菜,梁妆挑了两筷子白米饭嚼咽,其余让给翠绿吃。
尽管边关再穷苦,梁妆的伙食还是顶好的,翠绿大口大口吃得油光满面。
梁妆看她吃东西的模样就有食欲,低头一看菜色,食欲顿时跑没影,只剩下胃疼。
姑娘,这是何物?需要老奴放入库房吗?奶嬷侯着三个麻袋问。
不不不,翠绿含着菜疯狂摇头,那是姑娘从城外装回来的沙土,要找盆来装。
这么小的,这么大的盆,分开装。
手里握着筷子,冲奶嬷一通比划。
奶嬷眉头一沉,立马黑了脸。
梁妆食指抵住拇指,发力弹了翠绿一脑门:吃你的吧,话多。
哦哦!翠绿继续她的伟大任务。
去找盆吧,泥坛、酒瓮、汤蛊都行。
要开口大、肚子圆、半尺至一尺的深度。
梁妆对奶嬷说,十来二十个皆可。
转首又对马婆子说:去烧三大锅水,放凉提来。
马婆子愣怔片刻,开口道:姑娘,现在亥时三刻,灶房的人都下工了……嗯?你不会烧水?梁妆掀起眼皮,一眼扫去。
那眼神比外面凛冽的寒风还冷。
马婆子脚肚子一抖,匆匆追随奶嬷去了。
梁妆抓紧时间,十指在空中跳跃,快速闯关消消乐。
翠绿一抬头看见姑娘的手在空中乱舞,当即吓坏了,叫道:姑娘!你干嘛!颅内构建。
啊?脑里想问题。
想什么啊?种菜。
自醒来,这四天时间,梁妆挑挑拣拣地吃些白米饭和粗糙的糕点,平日靠花茶续命。
躺着没觉得什么,今天外出,走得快了,脑子便一阵晕眩,眼前发黑。
别看四姑娘会点花拳绣腿,身体力量到底是不经打。
再不进食,梁妆可以先让翠绿找墓地了。
姑娘种什么啊?干嘛种菜啊?咱们府上不是有菜嘛?翠绿咕噜咕噜喝完汤,双手一抹嘴,疑惑就跟豆子似的往外蹦。
出去。
啊?不行,夫人吩咐了,让我跟着姑娘,不能——你听我的还是听夫人的?当然是听姑娘的!我最喜欢姑娘了!翠绿的眼睛瞪得大大,以此表明自己的诚心实实的。
梁妆拇指往外一翻,翠绿立刻收拾干净桌面,端着碗筷碟子跑出门洗干净,又回来蹲在帘子边,悄悄瞅着姑娘。
奶嬷和马婆子再回来时,已经夜半三更。
翠绿从帘子里惊醒,一脑门磕在门框上,彻底清醒了。
梁妆正吩咐家丁们把各种平坦的盆、翁、坛并排搁在厅内墙边。
厅中摆着四桶凉水,马婆子大汗淋漓地提着最后两桶进来,一并放好。
奶嬷疑惑问:姑娘这是作甚?翠绿的嘴极快:姑娘要种菜。
果然,奶嬷看见案几上的茶碗里泡有种子。
她不忍心打击姑娘的信心,又非说不可,不然这夜夜找盆烧水,得折腾多少人。
姑娘啊。
边关不比京城,这儿土壤不适合种菜啊!奶嬷企图说服姑娘,奈何姑娘冷漠着一张脸,格外不近人情。
奶嬷只好转口道:您若真想种,在院里种种便是,屋内真不行。
而且,这些种子……老奴也识不全,几时种、如何种、怎么养,姑娘问过卖种的商贩了吗?嬷嬷,我们昨天没买种子啊。
翠绿指正道。
那这……奶嬷指着案几上的种子。
翠绿眨眨眼,茫然地望向梁妆。
梁妆只觉额头抽疼,这是翠绿睡着时,从奖励福袋里挑出的好质量种子,用催芽液泡上。
尽管被人怀疑,四姑娘的脾性不能输。
梁妆眼尾一吊,不屑道:本姑娘想要个种子还用买?对!姑娘想要什么不能有!翠绿大声赞同。
奶嬷:……梁妆抬起高傲的下巴,说:你们去歇息,翠绿留下。
奶嬷和马婆子默默地为她们关上门,皆在彼此眼里看到了无尽哀叹。
屋内,梁妆指挥翠绿往盆里装沙土:每个盆装三分之二。
三分之二?翠绿一脸迷惑。
这个位置,倒到这个位置。
梁妆指了个位置线。
哦哦。
翠绿按照姑娘的标准,提起麻袋往盆里倒沙土,再放一把碎石子。
梁妆取出袖子里的基因肥,撕碎倒入水桶。
用水勺搅匀,舀一勺,淋湿盆里的沙土,再用布密封上,能改变土质。
翠绿牢牢系紧布,压上石块,好奇问,姑娘,这盆不一样,水比上盆少了一半。
它该得的。
梁妆左手食指插入土里,感受到它的密度正好。
翠绿疑惑不止:姑娘怎么知道它要得多少啊?种作物需要多少水分,能结多少果实,果实质量如何等等,这些都是梁妆出生时就掌握的。
她的五官十分灵敏,别人需要不断实践、科研检测、修正才能得出最佳方案。
她只用手脚触摸、眼睛看、鼻子闻、耳朵听,就能让作物以最佳状态生长,结出最美味的果实,收获最高产量。
你不懂。
梁妆想起了从前。
纤细的眉眼温和地舒展,被烛灯昏黄的光晕染得温婉又柔和,这是姑娘从来没有过的样子。
翠绿看呆了。
去睡吧。
*天光从半开的木窗倾泻进来,亮得梁妆颤着睫毛,艰难地睁眼。
她感觉世界都恍惚了,眼前不再是星星点点的黑,而是一整片的黑暗。
梁妆躺了好久,才缓过来,撑着不舒服的身体起床。
跨进正厅,一股泥味迎面扑来,清新的气味告诉她,沙土经过半宿的发酵,改造成功了,现在非常适合种菜!茶碗里的种子泡得浑圆,甚至有几颗破了壳,钻出细细的绿芽。
梁妆随手薅了根银簪,掀开布,在盆里挖几个土坑,丢进种子埋好。
二十个盆,种下一百颗种子。
最后一盆埋完,前几盆已经有六颗种子破土发芽了,细小的嫩芽颤巍巍地夹在泥土里。
梁妆满意地给湿度不够的盆浇灌清水。
姑娘!发芽了!院子里的种子发芽——翠绿急匆匆地跑进屋,放帘子时看见墙边的土盆,声音更兴奋了,哇!这里也发了!昨晚才种的啊!姑娘太厉害了!那是,也不看看是谁。
梁妆对于夸奖,向来是坦荡接受。
阿嬷,找人除了院里的草木,全清光。
梁妆披上披风,出去看前几日撒下的种子。
种子发出的嫩芽隐隐泛黄,土质沙干。
二十颗种子,只有五颗辣椒能种活,但结不了多少,品质也不太好。
姑娘,清光这……奶嬷跟在后头苦苦地叫。
梁妆回头问一句:是我的院子吧?是……奶嬷叹口气,任命地去找人。
现在的四姑娘越来越不好相处,主意太大了。
主意大是好事,可也没用在正道上。
放眼满京城,谁家姑娘成天琢磨种菜啊?她倒还希望姑娘像以前一样,不乐意的事耍耍性子也就过了,现在是说一不二,不能反驳。
姑娘,你怎么这么厉害啊?嬷嬷种的这几颗,四天才发芽,姑娘昨晚种的,今早就发芽了!翠绿仰慕地望着梁妆。
梁妆神秘一笑:想知道?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