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在阔叶树上, 啪嗒啪嗒。
叠着远方含在嘴里的嘀咕嘀咕声,梁妆颤开了眼帘。
朦胧的视线里,一群人跪坐在火堆前,双手合十, 在胸前上下搓动。
雨幕里的火势跳动折断了舌头, 又弯个腰, 继续燃烧起来。
梁妆搭下眼皮,在烟火香里听着雨声和诵经声, 沉沉睡去。
阿母,达醒啷。
石床边蹲着个小女孩,绑着满头的小辫子。
她攀着石床边缘, 目不转睛地瞅着石床上的人。
石床上的人跟她们长得不一样, 她们是黑色,她是白色,和没有颜色的天一样白。
她们扎小辫子,她散开的头发细长软滑。
她鼻子、嘴巴、耳朵,都比她们小。
围坐在圣火前的阿母,停下搓动的双手, 抵在唇边,亲吻指尖。
而后,她起身走过来, 布满沟壑的右手,从梁妆头顶轻拂到脚, 叹了口气, 又坐回圣火前。
小女孩静静地蹲在石床边瞅着, 床上的人, 怎么瞅都瞅不够。
比花儿还喜欢瞅。
雨淅淅沥沥地下, 圣火边的经文诵了一遍又一遍。
梁妆睡得愈发熟。
她有多久没睡过安稳觉?有多久没有完整地睡过一次舒适觉?到太周多少天,便有多少天没有睡好。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长。
长到,她躺在石床上、和一个满头肮脏小辫子的小女孩眼瞪眼时,她的思维有点混沌,语言有点组织不清。
梁妆:你……?哇!扒在石床边的小女孩吓得跳起来闪开一米远,她低头瞅了又瞅梁妆,忽然扭头就朝外面跑,阿母——达醒啷——醒啷!小女孩宛如一只猴子,几个跑跳,消失在外面的树林里。
梁妆浑身又软又疼,胸口像被挖了一般,火辣辣地烧,双腿似抽筋,怎么放怎么难受。
而她又没有足够的力气寻找哪个姿势才能让自己得以舒服,只能偏头去查看四周的情况。
她在一个山洞里,透过树叶的阳光能照亮洞口,里面一片乌黑。
外面树叶阔大、茂密,洞口一片空地,中央有一抹圆形的黑灰,灰上搁着一个完好的空盆。
鸟鸣啾啾。
脚步轻轻。
跑出去的小女孩,跟在一个苍老的女人身后回来。
她们穿得很奇怪,麻衣外面斜罩了褐色的布,上面坠着五颜六色的流苏。
光脚在山林里来去,各种树叶穿成的项链在胸前晃来晃去。
深黄的脸从上方俯视下来,用慈悲地眼神看梁妆。
布满沟壑的手掀开梁妆身上的麻布,裸露的雪白身躯满是细碎的擦伤,触目惊心要数剜了一块肉的心口,还有碎裂的膝盖。
年老的阿母摁住梁妆因疼微微扭动的腿,回头对小女孩说了几句梁妆听不懂的话。
小女孩转身跑出去,弯腰用石头擦燃了黑灰上的空盆,又从盆里捧来一把木灰。
阿母垫脚从石壁上取下来梁妆无法辨认出的东西,捣碎了,和着木灰,一并擦抹梁妆身上的伤。
她一边涂抹,嘴里念念有词。
嘀咕的话,梁妆一个字没听懂。
当木灰填进梁妆胸口的伤洞里时,梁妆彻底没心思去辨别了。
挥着手阻止。
这是想让她伤口感染,死得更快啊!受伤的梁妆到底没挣扎过阿母,连小女孩的力气都比梁妆大,死死压住她的双手,叽哇叽哇地说。
那意思是让梁妆别动,别担心,涂了木灰,伤就好了。
好是没可能好的。
梁妆跟她们解释不通,硬摁着涂完了全身的伤。
涂完了,阿母和小女孩都松了口气,手带比划地跟她嘀咕了几句,转身去到洞外的黑灰地带,绕着火盆坐下,双手合十在胸前上下搓动着念梁妆听不懂的经。
梁妆像条鱼一样躺在石床上,被阿母和小女孩宰割了二十余次,听过数不清多少遍经,才勉强能撑着石壁单脚跳着走几步。
也只能走几步,走久了,心口压得喘不过气。
左脚也受不住力,她的右膝盖被苏巴什一箭震碎了,暂时没有先进的技术医好它。
如今的梁妆,就是个废了右脚、喘气不利索的残废。
好歹是捡回了条命,梁妆还是很满足的。
唯一不好的是,吃得太差了——阿母顾及她是个伤人,隔三差五煮一块干肉条给她吃。
但也腻难吃了,如今吃了二十多天,梁妆还是没习惯。
小女孩喜欢跟梁妆玩,两人每天各说各话,谁也听不懂谁的话。
梁妆倒是连猜带蒙地知道些情况。
这个山林里住山洞的落后部落,男人们开春便出去打猎了。
春天出去,带回整夏的食物。
再夏末出去,秋末带回过冬的存粮。
女人们带着孩子,在家等男人带着食物回来。
女人和孩子的日常生活:坐在圣火前祈祷外出的男人们打到足够多的猎物,平安归来。
下午时分,阿母会带着孩子们外出采集能吃的野菜。
她们没有鞋,一双脚被草木石头磨砺得坚硬。
常年穿梭在林子里的她们,对一切都分外熟悉。
山林里跑起来,老的、少的都如猴子一样灵活。
小女孩萨拉倒挂在树桠上,对梁妆招手笑:啷来,啷来,阿姐啷来。
阿姐这个词,还是梁妆教她的,学了整整两日才模模糊糊叫清。
第四十五天,梁妆能走更远的路了。
她杵着萨拉折来的树枝当拐棍,一悠一悠地摸到萨拉树下。
萨拉伸手能触着梁妆的头顶,很轻地摸了摸,嘻嘻笑:阿姐发发花。
跟摸花儿一样,滑滑软软。
她喜欢。
梁妆扯了扯萨拉满头扎手的粗糙小辫子,叫她下来:倒挂久了,小心脑充血。
萨拉听不懂,笑眯眯地昂昂昂两声,甩手吊着树桠,两腿一晃,在空中荡两下,跳了下来。
她们蹲在地上,看梁妆第二次醒来时、随手撒下的菜种。
当时她人有点迷糊,但也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没两三个月是回不去,于是随手扔了些种子。
现如今,种子发芽出的菜已经有萨拉的半个手臂高,青幽幽地夹在草丛间。
没有施肥料,长得慢,但胜在播的都是高级种子,不至于太慢,且自力生长的情况很完美。
四季青个头大又饱满,过不了一周,可以先掰两颗解解馋了。
萨拉没见过这些菜,只当是野菜。
野菜长在她家洞周围,长得这么好,给高兴坏了。
高兴高兴着,萨拉扭头看山林深处,阿母出去大半天了,还没回来。
她露出失望的表情:阿父噶回哩啷。
梁妆猜得懂,这儿的男人们春天出去打猎,夏日回来。
如今入夏好几日了,不仅萨拉的阿父没回来,很远的前边、后边几家人的男人都还没回来。
萨拉的阿母从早上就出门去寻阿父了。
萨拉连说带比划地梁妆说一长串,她要去找阿母和阿父。
指了指外面就要冲出去,被梁妆赶紧伸手拉住:天黑了。
树林茂密高大,林间的黑夜来得比外面早。
天一黑,便要点圣火,人类回到山洞里休息,不能出去。
这儿的规矩。
萨拉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洞口,坐在圣火盆边,梁妆挪过去,撑着大石头缓慢坐下,见她神情耷拉,揉揉她的脏脑袋,说:别担心,会回来的。
再等几日,阿姐给你们种一片菜,以后你阿父便不用出去一整季了。
萨拉瞅着她,很多字没听懂。
梁妆笑笑,让她点圣火。
这是她该回报他们的,他们救了她。
圣火燃起来,林间彻底黑了。
萨拉越来越焦躁,嚷着叫着跳起来要去找阿母阿父。
山里跳大的孩子,梁妆压不住她。
萨拉几个跳跃,在森林里没了人。
夜晚的森林寒人得很,风吹树叶沙沙沙,蝉虫爬过草笼,呱呱呱地叫。
给人感觉到处都是人,又只有梁妆一个人。
蝉鸣停歇了一阵,前面另一个洞口的圣火燃了起来,黑暗的森林被映红了一圈。
忽然,梁妆闻到了丝丝血腥味,味道往这边飘来,越来越浓郁。
几道急促的脚步声穿过来,有令人熟悉的声音,是阿母和萨拉。
还有粗砂一样的男人说话声,同脚步声一齐靠近洞口。
几道影子停在圣火盆前,说话声也停下了。
梁妆仰头,看见阿母担忧的神情、萨拉气愤地撅起嘴,还有背着两只猎物的男人一脸暴躁。
男人和她对视一眼,忽然回头冲身后的阿母大声吼了两声。
阿母用软弱的声音辩解着什么。
萨拉也气鼓鼓地在旁边叫:阿父!阿姐——三个人在圣火盆边的黑色灰烬里争论许久。
梁妆听不懂,但大致猜到了。
阿父在春季里没有打到很多猎物,回家来竟看见还有个残疾人在分享他们储存的食物。
换谁都得气炸。
阿母终于安抚下来阿父,阿父大步擦过梁妆,走进洞里,猎物一扔,倒在石床上打起呼噜来。
阿母也进去了。
萨拉坐在梁妆身边,连比带划地跟梁妆说,她阿父打到一头巨大的猎物,被谁谁谁抢走了。
嗯。
等她讲累了,两人一同进到洞里,依着石床边的地上睡下。
黑暗的洞里,很响和很轻的呼吸声交错响起。
萨拉跟她的阿父和阿母睡得很熟。
梁妆从黑暗里坐起来,一点一点悄悄地往外面挪。
圣火盆里的火苗变小了,她加了柴,将珍贵的种子撒满洞外能种的所有土壤。
撒下的种子皆是上等种子,没人照料也能生长起来。
一个月后,萨拉一家只会当它们是野菜,是他们家的地理位置好、他们的运气好,长满了野菜,足够过完夏天和秋天的野菜。
如果阿母知道收捡种子,他们一家,往后再也不会为一日两餐而发愁。
梁妆借着简易火把上的小火苗,缓慢地穿梭在山林里。
天色亮起来,脚下的土壤、树叶、晨风都是潮湿的,有点咸咸的味道。
像在海上。
梁妆在这里养了五十六天的伤,离开山洞从未超过一百米。
这次走得远了,她大致知道这片地势——海上的岛。
也终于理解为什么男人们春出夏回、秋出冬回。
夏天涨潮,海水淹没岛屿。
梁妆坐在石头上,背靠粗壮的树干休息。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落下来,消去了夏日太阳的辣,让梁妆恢复点力气走出更远。
她往最高点爬。
灵敏的五官让她少走了很多弯路。
站在最高点的山峰,是离开萨拉的第七天。
潮水开始往山林里蔓延,淹没了矮小的草木。
萨拉家洞口外,最早种下的一批菜能吃了。
他们应该在吃了。
梁妆坐在山尖上,没有树叶遮挡的太阳晒得脸火辣辣的疼,耳朵仿佛在烧。
天空明亮得刺眼,远方有几抹薄薄的乌云,像烟一样挂在空中。
除了这座岛,四周是望不到尽头的海洋。
梁妆揉着自己的腿。
她的腿撑不起她回边关,得先安家,再想办法自己回去,或者等爹爹派人来找。
半山腰靠上的地很平坦,还有两块凸出的山体巨石。
任由海啸暴雨侵蚀,只要山体不塌,巨石便不倒。
梁妆拉拉捡捡,用两天的时间,给两块巨石封木顶,建成房子,下面也用晒陈的树木填平石头间的沟壑。
奔波劳累近半个月,梁妆感觉心口一阵一阵地发疼,右腿时不时抽筋。
房子建成的那一刻,她躺在树木拼接的地上,鼻子里都是晒陈的木头味,很舒服地呼吸一口。
在房子里休息三天,吃着一路过来采摘的野草。
天空轰隆一声巨响,瓢泼大雨嗒嗒嗒落下来。
海潮一浪拍一浪,雨水都是咸咸的腥味。
嘴里是草汁的涩味,吞下去后有一股清甜。
梁妆,这是第一次吃草呢。
从来没有缺过吃的,在今天,吃着草,抱着受伤的右腿,浑身冒出豆大的冷汗。
下雨的海岛太潮了,膝盖一阵接一阵的疼。
每动一下,能听见骨头喀嚓喀嚓仿佛错位的清脆响。
梁妆感觉自己要痛死了,她咬着止疼草,痛晕了过去。
暴雨下了三日,潮水猛涨,低洼地尽数被淹没了。
梁妆醒来,天上又挂起了大太阳。
身体一会儿轻飘飘,一会儿很沉很重,右腿阴着疼。
她爬过去推开门,阳光闪进来,下意识闭了眼。
晒着太阳,头很昏,眼皮很沉,但是右腿的疼痛缓了很多。
梁妆撑着没有再次睡过去,等腿上的痛楚缓下去,才勉强撑起来,用接来的雨水,在捡来的小破盆里,熬一盆驱寒的草药。
流过汗水的身体,人精神了很多。
种在屋外的种子冒了点尖尖芽,因着地势平坦,撒下的种子没被暴雨冲走,只是有些被砸得陷的更深了。
这一片地的种子都是最好的四季种,催生液灌上。
等梁妆的伤寒好时,入眼皆是绿油油的半臂高的青菜。
菜长熟了,梁妆还搭成一个简易的火炉,架上小破盆,一日三餐能吃上热乎乎的食物。
屋里也寻来一块凹形的石头,烧上柴火,夜里也不凉了。
吃住无忧,距离她死在瓦扎草原,已过两个月了。
夏天快要进到尾声。
海岛被淹没大半,海面除了巨风大浪,飞过的鸟,再看不见什么。
种子消消乐在闲得躺到腰疼的梁妆手里,闯过了5555大关。
再往后的难度大到她得用一盏茶的时间,才能过一关。
也不敢贸然越级了。
5555关,足够了。
兑换出来的种子全是高级种子,成熟期快、产量高、品质好,有些菜甚至带药性。
像治好了边关人咳嗽的黄瓜、陈副将无法睡眠的白萝卜。
最令梁妆兴奋的是,5555关的奖励,竟然是五十五头羊、五十五头猪、五十五头牛、五十五只鸡、五十五只鸭、五十五只鹅。
道具查看后面的关卡奖励尽是高级的蔬菜,和家禽、鱼类。
6666关解锁海鲜。
7777关解锁特级种子。
梁妆:!现在正是难得的闲暇日子,不闯关,要等何时!梁妆养起小猪崽,放着小鸭子,疯狂越关。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1-09-29 17:03:49~2021-10-12 18:08: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onster 6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