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萨拉的声音贯穿深林。
梁妆从菜地里抬头, 看见萨拉吊挂在树桠之间跳跃:阿姐!她捉见梁妆,猛地一个大跳,落在梁妆面前。
阿姐!萨拉一脸兴奋地抱住梁妆,叽里呱啦说一大堆话。
晃着梁妆的手臂, 像小猴子一样挂在她身上。
背在后背的树叶包裹的东西跟着晃来晃去, 欢快得紧!萨拉找梁妆大半个月了, 那天一睁眼见不着阿姐。
阿母说可能去走走了。
等到中午,也没人影。
阿父不让她出来找, 等阿母胡住阿父,她刚出来没多久,大暴雨下来。
海潮开始蔓延。
这雨, 一下就是好几天。
等雨停了, 她跑遍大半个岛,都没找到阿姐。
阿母说,岛上多危险。
阿父说,被野兽叼走了呗。
西边岩子洞的男人不就是春猎时,被野怪叼走了嘛。
岩子男人那么大一块,被咬得毫无还手之力, 只能张着嘴啊啊啊叫。
阿姐多小多瘦一个呀,野兽开口,阿姐就没了。
萨拉相信了, 阿父说得对。
但是晚上她睡不着,梦见阿姐被野兽一口咬了, 阿姐也不哭, 摸她的辫子, 让她快跑。
整晚整晚地做噩梦, 她好想阿姐, 看那些野花野菜都不漂亮了。
她和阿母在临近海湾的浅沟里捡到阿姐前,她最爱野花野菜,它们比什么都美丽,还能吃。
说起来,阿姐来之后,她们家周围长满了野菜,怎么吃都吃不完。
阿母晒干收藏,装满小半个山洞,野菜跟疯了一样,一直长一直长。
阿姐都没有吃上野菜,就被野兽叼走了。
萨拉太难过了。
难过得野花不好看,野菜不好吃,连肉都不香了。
她跟阿母说要来找阿姐,找完东边,找南边。
整座岛地晃,上每个洞岩子去问有没有人见过她家阿姐。
问遍所有人。
岛能翻的地方翻遍了,有大怪物的禁地,不敢去。
然后有个洞岩子的小娃子悄悄跟她说,高地山上冒过烟。
小娃子偷偷跑去,瞧见长得和他们不一样的人,在半山腰下面的丛林里拖枝桠,好多被砍断的树桩桩。
天要黑了,小娃子不敢继续看。
爬高地山要一天的时间,岛上的人在天黑前要点圣火驱赶野怪,进到洞里睡觉。
夜晚不出洞。
因为危险。
萨拉出来很多天、很多次,回不去,都是借助别人的洞。
她也不敢在外面过夜,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找到阿姐了。
天不亮出发上山,到入夜很久、月亮挂到正空,她终于看见她的阿姐了。
阿姐!她找到她的阿姐了。
没有被野兽叼走,梦是假的。
阿姐比以前香,比野花香。
阿姐身上好暖和,手好软,长头发好滑。
阿姐好好,她好喜欢阿姐呀。
嗯。
她的阿姐轻轻应她,拉着她的手问她:你怎么找来了。
萨拉听不懂,就什么都跟阿姐说,想说的都说,从醒来看不见阿姐开始说,全部说。
阿姐阿姐阿姐——!好想好想好想阿姐。
使劲蹭。
梁妆提着一株土豆苗,根茎上吊着六十多颗小土豆,很小很小的土豆。
她睡觉睡到半夜睡馋了,突然想吃烤土豆。
爬起来,刚挖出来,便看见萨拉。
大半夜在她家门口遇见萨拉,萨拉家离这里很远呢。
梁妆靠敏锐的直觉避开一切危险,也走了七天。
萨拉得出门有十几二十天了吧。
出门来找她。
心里忽然暖洋洋的,人也变得很暖和,明明萨拉身上带着穿林而来的寒意。
来,进屋。
梁妆一手提着小土豆,一手半抱着萨拉回家,饿了吧,阿姐烤土豆给你吃。
其实是被萨拉半拖着回去的,梁妆的右脚,并没有好太多,只是疼痛得没有那么明显和寻常了。
屋里烧了火,很暖和。
烧火的石头边,放着许多个竹筒,装满各种萨拉没见过的东西。
梁妆下山砍的,装着晒干的辣椒、花椒,干净的水,还有一副竹筷子。
柴火吱呀吱呀地烧,梁妆将土豆埋进去,烧了热水给萨拉洗脸。
她的脸好脏,头发也油油黑黑的。
晚上洗头容易感冒。
梁妆简单地让她擦身,然后去拿石头磨研辣椒粉、花椒粉。
折点葱花,烤熟的小土豆一裹,金黄的皮上沾着红红的辣椒和绿绿的香葱,香得很。
萨拉眼睛瞪得大大的,鼻翼极快极快地翕动,好香好香好香。
这是、什、么?阿姐递到她嘴边,叫她:吃。
这个字,萨拉听得懂!热气腾腾,香喷喷,萨拉舔了下唇,张口嗷呜咬住。
啊呀!好烫!但是好好吃!这是什么味道,什么味道,舌头烫烫的,麻麻的,一阵一阵的,忍不住流口水。
辣啊,麻啊,香啊。
萨拉第一次体验到这些感觉,第一次吃到这个东西,第一次知道还有这么香的食物。
明明舌头受不了,吞咽口水都控制不住,她还想吃,超级想吃!张嘴,阿姐——还要。
萨拉棕色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小狗狗。
梁妆忍不住薅了把小狗头,又喂她一颗。
两人坐在火石边,将六十多颗小土豆全吃完了——四分之一都是萨拉吃的,饱嗝一个接一个地打。
萨拉撑得好难受,精神好舒服地躺在地上,黏黏地抓着梁妆的麻布裙摆叫:阿姐……嗯。
梁妆收拾竹筒。
啊!萨拉猛地坐起来,抓过自己的小背包。
大树叶拼接成的小背包,捆了几根茎条扎紧。
萨拉扯开小背包,献宝一样递到梁妆面前:阿姐,瞅!这是她从家里带来的野菜,她想带新鲜的,阿母说路上会坏,让她装晒干的,能放很久。
一路,她都舍不得吃,全给阿姐留着。
给啷!萨拉将小背包塞到阿姐手里,送给她。
这些干菜,不知道阿姐喜不喜欢,毕竟阿姐的小土豆那么好吃,阿姐在家里一直吃很少很少。
以前她以为阿姐肚子小装不下,现在知道是阿姐不喜欢吃。
吃过阿姐的烤土豆,才知道,她们家里的食物,很难吃。
萨拉沮丧着脸。
梁妆敏锐地捕捉到萨拉的小情绪,揉揉她的头:喜欢,谢谢萨拉。
接过来,很珍贵地放好。
萨拉一下子笑开了,抱着梁妆不松手,一遍遍叫:阿姐。
萨拉一直跟着梁妆,山下山上窜,菜地里窜。
骑猪、抓鸡、斗鹅,样样干。
明明是萨拉的家乡岛,却对哪儿都稀奇得紧。
长时间呆在一起,梁妆继续在地上写写画画,教她识字。
萨拉也会教梁妆这儿的语言。
两人的交流越来越顺畅。
有时候用梁妆的汉话,有时候用海岛的语言。
夏天过完了。
秋天来了。
男人们又要出门打猎了。
海上依旧没人来。
太周人一定不知道海上的岛,否则岛上的人不至于常年打猎不出岛,甚至看不见他们打渔。
她得回去,否则冬天不好过。
一入冬,她的腿会跟废了一样。
梁妆没法医治自己,无从下手。
现在,能丢掉拐杖走比较远,走一下,歇一下,足够她筹谋回去的方法。
去过海上吗?梁妆指着大海,问萨拉。
萨拉摇头摇得很凶,她没去过海上,最近也只是在海湾附近。
阿父和阿姆不让她去。
她听人说:它吃人。
鲨鱼?海啸?漩涡?萨拉不知道。
海上吃人的无非就是那些。
没人赶海,是他们造不出能赶海的大船。
没人下海,说明海底有攻击人的生物。
如果是鲨鱼,那可真是太远了。
太周的船只出不了海。
只能造船回去。
造船啊。
梁妆摩擦膝盖。
会是会,条件太匮乏了。
身为帝国梁家的继承人,普通课程,她要学。
高级课程,她也要学。
造船,是基础。
萨拉,我需要人力。
阿姐要干嘛?造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