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最后一晚, 高地山所有住着人的山洞外面，铺满黑灰的地带上，燃起一盆一盆的圣火。
女人们、小孩们，围坐在圣火前, 为高地山上叫梁妆的小姑娘祈祷健康。
入冬第一天, 天刚亮。
男人们上山, 敲响了梁妆的石屋门。
我们在这过冬，不回去了。
男人们说, 我们可以继续干活，你有什么要做的，让我们做。
如果太冷了, 我们实在干不了。
那是当然, 天冷了，都休息。
梁妆笑道。
所有人又都留下来，住在高地山的山洞里，继续帮她干活。
入冬的第一天冷得还能忍受，之后的天气，很难说。
为了过好一个冬天。
梁妆在大家常活动的区域, 划出几块地，让男人们挖地炉。
地炉烧起来，周围数百米的范围内都是暖和的。
干活很舒心。
妇人们和小孩子也上来帮忙剥橡胶树。
梁妆让阿母将小麦磨成粉, 剁碎十斤猪肉，加调料做肉馅。
准备好后, 梁妆教她们擀皮, 包饺子。
大锅里的鸡汤冒出香喷喷的味道, 是梁妆亲手炖的。
香味飘出去很远, 馋得干活的人频频往山上望。
待小孩儿往山下一喊开饭了, 一个两个跑得飞，攀爬跳跃，直冲锅边，捞起形状各异的，木头、竹子做的碗，排队等着开饭。
饺子是清汤饺，包得丑的、好看的，浮在清汤碗里，洒上一把葱花，再配上一碗有蘑菇、鸡肉的鸡汤，香得鼻子都不要了。
男人们不怕烫，一个饺子，一口下肚，只道好香！太好吃！原来除了蒸煮炒，还能这样包着吃。
太神奇了！一个饺子，一口鸡汤，那叫一个神仙！香得恨不得把舌头一起吞下。
这叫什么？他们知道梁妆做的每个菜都有名字，不像他们的，吃进肚子就进了，要问吃的什么，只有两个词：肉啊！野菜啊！饺子。
梁妆端着碗，跟他们一起吃，我们那儿，立冬吃这个，代表团圆。
欢乐的气氛一下子沉默。
他们知道她想家了。
萨拉紧紧挨着她。
梁妆笑了笑：没事啊。
就随口一说，本没想过这一年能回边关。
你家在哪儿？亚沃问她。
这个梁妆可说不清：应该在海的那边的边上？有多远啊？不知道啊。
梁妆都不知道这座海岛在哪个海的哪个位置。
回不去了吧……女人们在后头悄声说。
他们都不敢去海边，而她的家在海的那边的边上，这……怎么回去？回不去。
回得去！梁妆斩钉截铁地道，等我造好船，就能回去了。
船？亚沃很疑惑。
萨拉对这个可是非常清楚：就你们现在每天敲得当当当的那个呀！那个是造船的，等你们敲好了，阿姐造出船来，就能去海上啦！大家感到分外震惊，又无比佩服梁妆的勇气。
大海吃人，他们都不敢去。
这个小姑娘，或许还没他们儿子大的小姑娘，竟然想出了能上海的船。
顿时，对她肃然起敬。
之所以没有怀疑，是因为她给他们太多惊喜了。
漫山遍野的惊喜，什么吃起来割嘴的草长出一串串金黄的穗子，敲出来就是她说的小麦，磨成粉便成了他们现在吃在嘴里的饺子。
什么树里刮出的汁，是她说的胶，能干嘛能干嘛，他们听不懂，但是她说得一套一套的。
锅打出来了，箱子打出来了，铁的，钢的，这些他们没听过、没见过、没摸过的东西，在她的指导下，用他们的双手打出来了。
那些东西，多么坚固啊！便是一头巨熊，也撞不坏！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的武器！他们认为是最好的，在她那里，却只是造船的小小的一部分。
难以想象，她还有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想法，她的家，一定很富裕吧！什么都不用愁，要什么有什么的地方，才能养出她这样的孩子吧。
不知道她是不是他们那里最聪明的一个孩子，但单单她一个人，已经让他们的世界颠覆了。
她的家乡……他们甚至找不到会的词语，去形容那应该是一个多么棒，多么美丽的家乡。
如果能出海……好想去看一看……抱着这个渺茫的梦想，在整个冬天里，他们比秋天更加卖力的干活。
*海岛的冬天很不好过，太冷了。
湿冷，人往外面晃一圈，衣服都变润了。
人们每天撵兔子一样飞奔到地炉边烤火，烤暖和了才干得起活。
梁妆一日三餐餐餐给他们吃肉，确保他们的热量。
当时每家人分走十斤猪肉，杀的两头猪只剩下六十斤。
六十斤猪肉，三百四十四个人，没两天就吃完了。
以至于梁妆想做腊肉的计划没实现。
冬天没腊肉怎么行？梁妆让人又杀一头猪做腊肉香肠，把萨拉心疼坏了。
养的四头猪，这下只剩一头啦！然而，当腊肉秋完去味往锅里一丢，香死大家。
当吃到嘴里后，各家争先恐后地将自家的十斤猪肉做好标记，提上山来，让梁妆教他们秋腊肉。
这可比肉脯好吃多了！冬至的时候，梁妆还杀了一头羊，做羊肉汤。
膻味腥得人避之不及。
那风大得，在山脚打钢的男人们都闻到了膻味，皱起鼻子想：晚上回自家洞里吃算了。
还真有人连连摆手：不吃不吃，啷吃，回嗫。
没走出几步，那些敢于尝试的人们爆发出一致地赞美，一碗接一碗地喝汤。
咕噜咕噜吞咽声，听得回家的人忍不住停下脚，倒回去捏着鼻子尝一口，再涮片羊肉裹上梁妆的独门辣椒粉，真是绝了！六大锅羊肉汤，吃得一滴不剩。
过了冬至，气温低得人不敢轻易冒头。
造船的进度越来越低，几乎没有进度。
梁妆已经很久不下山，她的腿，让她无法离开石屋，必须依靠很烫的火驱赶寒气，才会好过一点。
屋外的天黑得像永远在夜晚，明明是正午。
梁妆倚靠在门边，看哪儿都是黑雾雾的。
冬风吹得人耳根子疼，牵连得牙也疼。
萨拉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好几天没回来。
也不晓得她是不是到山洞里和阿父阿母住一块儿。
冬至后的这些天，梁妆几乎见不到人，毕竟从山洞到石屋，有好些距离，虽然烧着地炉，也不能暖和整片山，该冷的地方还是能冷死人。
只是偶尔会见着一些人上来给地炉添柴，来看看她，再去菜地里摘很多菜下山。
鸡鸭猪羊鹅不用喂，天冷了，它们也不愿意动了，把自己缩成一团藏在草丛里，饿了就伸嘴啄草吃。
好在梁妆之前考虑过这种情况，把它们的食物都种在它们嘴边，否则这会儿可以直接杀鸡炖了。
消消乐闯过了６６６６关，解锁了海鲜类，想养没处养。
梁妆整日不是躺着，便是坐着，去得最远的地方是门口，开一条缝，缩在门板后看乌沉的天。
那是梁妆以为自己快要躺完整个冬天的时候，一个瘦小的影子，像猴子一样，敏捷地冲她跳过来：阿姐——！地炉的火光里，那个小猴子萨拉吐出的呼吸都变成了白烟。
她冷得瑟瑟发抖，钻进石屋，扑到石炉边一边烤火一边发抖哈气。
她打了个响亮亮的喷嚏。
梁妆赶紧拿出盆来给她煮姜茶，问她：这么冷，跑上来干什么？萨拉解开外层保暖的兽皮，拿出几块石片。
石片切得很薄，上面用木炭画了乱七八糟的线条。
在海岛上，梁妆都是用石片和木炭当纸笔。
其实想造纸，但工序太繁复、耗时久，又忙着造船，根本分不出时间，便用金刚石开了刃将石头切成薄薄的片，用来绘画造船的程序，也方便亚沃他们看。
这会儿被萨拉带了上来，但不是她绘画的那部分。
萨拉拿石片给梁妆看，脸上兴奋极了：阿姐，亚沃叔他们打完了！你快数数对不对！这块是船舷，这块是船板，这块是栏杆，这块是桅杆……萨拉指着石片上五花八门的图线，跟梁妆讲。
每一片石片的顶端画着简略的图形，被萨拉指着的是船舷的弧度线条，它的下面，画着一条一条的竖线。
竖线有几根，意味着船舷造了几块。
他们不会数字，每打完一样东西，就划一条竖线。
每张石片上都是这样。
你们这段时间在山脚烧钢？梁妆抓着不知道是被萨拉捂暖和的、还是被火烤暖的石片，十分诧异，石头竟然也有暖和的时候。
是呀。
亚沃叔说啦，过几天要起旋风了，起了旋风，我们不能再出来了。
必须赶在旋风前帮阿姐打完，不然又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去。
萨拉说得理所当然，我们都搬山下去住啦，不然每天上山下山，冷得要死。
山下烧钢烧铁可暖和了！她嘻嘻地笑，仰着脸等待阿姐地夸奖：阿姐，你要的，都打完了哦！梁妆没有夸她，只是把一张张石片整齐叠好，问她：你们，那么多人……怎么住？那多简单呀！萨拉给她比划，树桠一搭，避个风就行啦。
而且我们有兽皮。
她拍拍兽皮，自豪道：超暖和！而且，地炉那儿又不冷。
她说得轻巧，哪有不冷的，只是比没地炉的地方暖和而已。
树桠搭成屋子避风，枕着兽皮睡觉，在地炉边，日日夜夜烧钢烧铁，给她打船舷。
船舷哪有那般好打？虽然梁妆只是和亚沃讲过，却没深讲，她当时是想守着他们打，因为一定要打好。
海船的每一部分都很重要，每一部分都很费时。
十天，他们吃住在山脚，日夜上工，把她需要的东西都打出来了。
那么多东西啊，十天全完成了？难怪这些天，没人上山。
每次上山来都是摘菜，摘很多。
梁妆偶尔会让她们逮鸡鸭下去吃，也不是每天，隔三差五的。
梁妆让逮，她们便逮，没叫的时候，她们只是摘很多的蔬菜，挖土豆，搬南瓜冬瓜丝瓜。
他们每天干那么多活，就只吃些蔬菜？你们都不上山来吃饭，每天吃什么？梁妆问。
萨拉是有点小聪明的，一听就知道阿姐想什么了。
吃阿姐的菜呀！姨母她们每天上来摘阿姐菜呀！还逮阿姐的鹅呢。
面对阿姐直直的眼神，萨拉不自在地往边儿上挪，语气还是很理直气壮。
哎呀！阿姐你不知道，你给我们好多肉呀，我们都吃不完啦，现在还有好多呢！阿姐好像不信，萨拉没办法，赶紧转移话题。
她之前每天跟着阿姐，学得可多了。
萨拉立刻转移正事：阿姐，亚沃叔说，虽然打出来了，但不知道能不能行，让我问阿姐能动不，让阿父和叔抬你下山看看去，哪没打好，趁着旋风还没来，再融了打一遍。
下一趟山很困难。
萨拉那猴子一样的速度，从山脚到石屋都需要接近半个时辰。
若是他们抬她下山，那不能跑不能跃，得一步一步走，走得快都要一个时辰。
天这么冷，得冻死在山路上吧。
而且，梁妆的腿经不住。
梁妆摇摇头：不急，开春再看。
都够，叫亚沃叔们都回去休息。
嗯嗯，那我去把猪牵过来，不然旋风吹岛上来了，一只鸡都不剩。
旋风吃人，可吓人了！萨拉瞪大眼睛，怕死了旋风。
不用。
梁妆拉住她，阿母还会上山摘菜吧？萨拉点头。
让阿母把鸡鸭鹅都抓去分给大家，菜也多摘些，别舍不得。
梁妆道，旋风来了，大家都出不了洞，也不知道会呆多久，多备些吃的，别挨饿。
猪也杀了分了。
啊！阿姐，那头猪，你不是说它怀崽崽了要下猪崽崽吗？不能杀啊！杀了就没了，下了崽崽还能有更多猪呢！长大了又能秋腊肉啊！萨拉叫道，鸡也不能分，都没多少只啦，阿姐留着过贺圣年吃嘛！你都没肉脯呢！我说过它要生崽子吗？梁妆没想起来。
是啊，你要腊肉的时候，我劝你别杀，你非要杀一头，说留另一头。
我不信，你告诉我说那头怀崽了，不会杀的……阿姐？你不会那会骗我吧、啊？萨拉神情疑惑地瞅着阿姐，脸上逐渐逐渐开始不信了。
梁妆赶紧打乱她胡想的脑子，虽然确实是忽悠她来着。
嗯嗯，是真的。
阿姐这些天忙忘了，幸好你提醒。
牵过来吧……？梁妆眉毛扭曲，极度不情愿。
她要跟猪住一起？假的吧？萨拉神情可认真了。
梁妆狠了狠心：牵吧！萨拉当即裹上暖和和的兽皮，跑出去牵猪了。
阿姐，我再把鸡鸭鹅一起赶过来哦！还有羊！梁妆：……挖个坑，把它们埋了吧。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1-10-18 17:00:21~2021-10-19 17:15: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安 2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