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女, 妆,立夏归。
】石鱼的肚子上,这样的字。
那字不是刻的,字痕圆滑, 每一条石鱼上字的深度、大小、位置都一模一样。
刻, 是刻不出如此等同的石字来。
刻的字有痕迹, 再精美的字口也会有细微的刻痕,摸起来棱角刮手。
这石鱼, 连同石鱼字,触手光滑,宛如天生。
就是天生!大河人道:四姑娘乃天降之女!不然怎么会有石鱼来告诉他们四姑娘立夏归呢?石鱼的消息传得很快, 不消半个时辰, 传遍全大河。
田地里的劳作的人们放下手里的劳具,老人们歇下摇摆的蒲扇,小孩们放下手里的三字经。
回家换上最干净的、最美丽的衣裳,成群结队地往大河唯一的渡口赶。
石鱼是从河里游来的,那他们天降神女四姑娘,一定也从河上来。
他们要在渡口迎接他们的四姑娘回家。
渡口装不下他们, 赶在后头的人们只好沿着河岸排去。
没人在挤,一个挨着一个,伸长脖子, 眺望河面,静静地等着四姑娘归来。
正午了, 立夏的太阳又圆又亮。
河岸边有茂密的树荫, 倒还好。
站在渡口正中的人却苦了, 晒得大汗淋漓, 也不愿意挪位。
太阳下山了, 人们的脖子望成长颈鹿了,酸了,还没见着四姑娘。
四姑娘真的走渡口吗?所以谁说的四姑娘从河上回来?我去北边看看喃。
李二,要不你划船到前头去瞧瞧四姑娘回来没?……人们七嘴八舌,什么都说,就没一个人质疑那石鱼是不是骗人的。
他们太相信了。
哪怕天色灰沉下去,天空的云被夕阳染成橙红橙紫色,也没有一个人离开。
像一尊尊望夫石,巴巴望着。
终于——看——那是什么——!有人伸手指向的地方,远方河面上,一个黑色的小小的点,在移动。
所有人闻声看过去,点太小了,看不清。
大家瞪大眼睛使劲看。
李二捞起船桨,道:我看看去!船只划出去两三米,那小小的黑点,刷地变大了,向他们靠过过来。
他们看清楚了,是船,巨大的船,船头又尖又利,破开大河,向渡口飞快冲来。
速度极快,快得人一个眨眼,它就近到眼前了。
李二赶紧掉头回来,渡口的船只急忙避开去。
那艘高大威武的铁一样的船,减了速,缓缓靠向渡口。
水波向两边荡开,人们抬头仰望海船。
太近了,看不见船上是什么样子,入眼全是坚固厚重的船体。
哇——站在远处的人看清了:不用摇桨的船,桅杆上栓了一头足有四百斤重的肥猪,甲板上还养了鸡鸭鹅羊。
还有还有:他们……谁?人群安静了,船上的人,不是他们的四姑娘。
船上的人长得很奇怪……宽额高梁,有点……黑得像猿猴?还打着赤脚。
穿的也非常奇怪,形容不出来的奇怪。
兽皮……?脖子上挂树叶?渡口的人望着他们傻眼。
海船上的亚沃他们也望着渡口的人们,懵了。
他们穿的……衣裳?好好看!萨拉揪着自己的树叶裙,望着人群里的姑娘们穿的花花绿绿的衣裳,羡慕极了。
她们长得白白嫩嫩,圆溜溜的眼睛像岛上的鹿一样,头发漆黑柔软,和阿姐一样茂密。
啊!阿姐家的人都长得好好看!不像他们,又脏又臭,头发脏腻,衣裳缝了补、补了缝。
阿姐——萨拉一个跳窜,跑进船舱,扑到梁妆身上。
梁妆搂住她,问道:怎么了?萨拉没好意思说,这怎么说的出口呀,羞死人了!她哼哼唧唧挂在梁妆身上,就是不说,也不松开。
好了。
梁妆拍拍她的头,只好带着她出舱,我们到了,下船吧。
四姑娘!果真是四姑娘!渡口的人们如潮涌,一见梁妆出舱,当即振臂高呼:四姑娘回来了!人们昂头仰望梁妆,热情高涨,仿佛盼回了自己离家十余载的孩子。
甚至有人哭了,哭得稀里哗啦。
他们盼四姑娘回家,太不容易了!如此场面,把船上的海岛人吓得一愣一愣。
萨拉更是躲在梁妆身后,不敢出来,只偶尔悄悄探个头,又立马缩回去。
梁妆站在船舷边,微微抬手。
沸腾的百姓们安静下去。
她道:本姑娘回来了,本姑娘回来带你们走向繁荣昌盛的不夜城!人群寂静半响,又猛地欢腾起来。
其中夹杂着有人高呼四姑娘万岁,吓得书先生额上瞬间滚起了冷汗。
书先生先发制人,赶紧带头高喊:四姑娘威武!前后的百姓们跟着书先生呼喊,然后成片成片的人跟随,渡口所有百姓都在呐喊:四姑娘威武!高声回响,水波震荡。
海船上的货物被卸下来,怀崽崽的大肥猪,两百只鹅,两百只鸡,两百只鸭,两百头奶牛,两百头羊。
是搬到浅弯附近居住时,梁妆兑换的崽子放到已有的鸡鸭肚子下孵化出来的。
海岛的人没见过家畜,他们很好骗。
梁妆说那是它们生的崽崽,他们便信了。
还有很多野菜,他们舍不得,非要一并带走。
海船很大,随便他们装。
他们便把圣火盆、所有积蓄,都带上了。
卸完满船货物,天色已暗下。
河风刮起来,凉悠悠的。
海岛人不再惧怕夜晚,因为这里没有凶猛野兽的气味,百姓们手持的火把,点亮了渡口到村庄的道路。
百姓们邀请梁妆上他们家住,他们愿意腾出最好的床、铺上最华丽的棉被、拿出最精致的食物来迎接四姑娘,和四姑娘带回来的穿得很奇怪的海岛人。
猪牛羊鸡鸭鹅赶进村庄,梁妆住进自家院子,王世欢每年来大河,是有一座属于将军的院子的。
院子不大,小小的一个四合院,住不了几个人。
梁妆就留了萨拉和几个小孩儿,其余的被分到各家住去了。
梁妆说: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们要把他们当作我将军府的人来对待,但凡他们受了点委屈,本姑娘定不饶你们!四姑娘的救命恩人啊!全村捧出最好的食物来招待他们,给他们烧上热水、换上新衣服,殷勤得海岛人不自在的像森林里逃窜的小鹿。
太热情啦。
萨拉揪着小辫子,又怕又欢喜。
院子里的伺女给她解辫子,水盆换出一盆接一盆的黑水,萨拉泡在温暖的浴桶里,从最初的羞涩,到最后长长的叹息一声,舒舒服服地伸个懒腰。
难怪阿姐隔三差五要洗澡,不洗也要擦。
原来洗澡这么舒服。
萨拉快要将沐浴这件事,提上和麻辣小土豆一样的地位了。
你们天天都洗嘛?萨拉问伺女。
那必须的。
伺女骄傲地抬起头,咱们四姑娘是将军府的姑娘,身上带异味的人,怎么能伺候我们四姑娘呢!啊!萨拉靠在浴桶上,羞愧的捂住脸。
他们海岛人从不洗澡洗发,她那么臭,天天黏着阿姐,阿姐也没嫌弃她。
阿姐家有这么多好看的姐姐妹妹们,人香,声音也甜,不像她野得跟猴子一样。
阿姐回家了,会不会不要她了……萨拉瞅着漂亮的伺女,忽然跳出浴桶,捞过衣裳就穿。
衣裳是阿姐亲自给她选的合身的衣裳,但是萨拉从来没有穿过,都不知道该怎么穿,绕来绕去也绕不清。
被萨拉溅了一身水的伺女惊了一声,抹掉脸上的水,就看见萨拉慌手慌脚的样子。
你要去哪儿,还没有洗净呢?伺女过去拿了萨拉手里的衣裳。
我找阿姐去,我要我阿姐。
萨拉戒备地瞅着她。
姑娘正在沐浴呢。
伺女莫名其妙,还是把衣服给她穿上,棉布裹住她的长发,等一会才能见。
萨拉才不管,扯过棉布,就往外面冲。
阿姐——!姑娘——!两道声音在廊下碰撞。
萨拉和翠绿撞了个对脸。
好在翠绿这一年功夫又见长进,急快刹住脚。
两人台上台下地盯着对方,檐灯在头顶晃来晃去。
梁妆听见声音,懒洋洋地在屋里应了一声。
她很久没舒畅的泡过澡了,非常舒服。
嘭——门扉被撞开,一大一小两个身体卡在门框那,谁也不让谁先进。
翠绿瞪贼一样瞪萨拉,在回来的路上,她就听说了,姑娘贴身带了个小女娃回来,那宠的样子,像极了将军夫人宠四姑娘。
才不是!姑娘才不会宠别人,姑娘只会宠她!翠绿气死了,她按照姑娘的吩咐,守住大河一步不离,日日夜夜期盼姑娘回来接她,姑娘盼回来了,还带回来个女娃子,长得还不差,瘦瘦小小个,看起来就挺好玩,是姑娘喜欢的样子。
才不是!姑娘才不会喜欢别人,姑娘只喜欢她的!管她谁,都不准跟她抢姑娘!谁抢,打谁!翠绿恶狠狠瞪萨拉。
萨拉也不弱,给瞪回去,还拼命往屋里挤。
屋里氤氲湿润,又暖又香,是阿姐的味道。
萨拉拼命伸头。
翠绿大手使劲把萨拉往外拔,自己的脚往里面伸。
动静大得梁妆不得不睁开眼,扭头看来。
你们……干嘛呢?姑娘!呜呜呜——翠绿当即一个爆哭,手上大力将萨拉甩了出去,扑进去楼主梁妆脖子就不撒手了。
我好想你,姑娘,你终于回来了呜呜呜——哭声跟翠绿的骨骼一样大块,惊天动地,把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萨拉都给哭懵了: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萨拉呐呐站在门口,看着阿姐像曾经哄她一样,温柔地哄那个大姐,心里一下就落空了。
阿姐果然回家了就不喜欢她了,阿姐家里有好多姐姐妹妹,都好看又好香。
翠绿虽然没给她洗澡的姐姐长得瘦长得漂亮,但也像果子一样甜甜的。
阿姐喜欢吃果子。
贺圣年的时候,萨拉就知道。
阿姐……她好喜欢阿姐的。
萨拉扒着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