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十九章

2025-03-22 06:46:22

边关和大河的新路通了, 来往消息传得比飞鸟快。

边关百姓们,知道四姑娘要回来了。

那些回了边关的,没有去挖渠的、没有进厂的百姓们。

那些日日等在边关城里的妇人、孩子和城卫兵们,穿戴整洁地站在城门口。

迎接四姑娘回家。

梁妆一进城, 有小孩儿抱着一颗西瓜, 兴冲冲跑上来, 递给她:姐姐,大西瓜!西瓜不大, 缺少阳光照射,长得没有特别好。

但是,这是边关城里为数不多的西瓜。

是他们偷偷地种在家背后、藏在瓜藤里的西瓜。

他们不敢种西瓜, 一种, 京里的人又要来抢,一颗不剩地抢。

他们说没有西瓜种子啦,种完啦。

京里的人不信,依旧来边关运西瓜。

来的官人往地里一看,果真没有种西瓜,便失望地带着别的果子回去了。

有的, 只有几颗。

种了的,悄悄种的。

这是边关人的秘密,掖着藏着等四姑娘回来吃。

这是当年四姑娘心心念念想吃的西瓜, 没有四姑娘种的那般大,但好歹是西瓜。

梁妆是没有想到的, 她在大河听渡口村的妇人们说过边关不种大西瓜的缘由。

现在, 大西瓜被珍贵地捧在她眼前。

小, 青绿, 皮厚, 甚至还不怎么熟。

他们满怀期待地望着她,无声告诉她,这是她念着的、想吃的大西瓜。

他们给她留着了。

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有点欢喜,又有点愤怒。

这是欺君之罪啊!怎么能,怎么可以!她一直都知道,不管她把边关发展的多好,不管爹爹把匈奴赶得多远,不管二哥把西戎是否灭族。

边关,终究只是太周的一寸土,位居龙椅的帝王手中的一小点芝麻粒。

边关人,不过是太周众多百姓中的一点点,不过是皇权下可有可无的存在。

她知道,但看见阿嬷苍老满是青筋的手在早春里打颤,看见翠绿冻起鸡皮疙瘩的细瘦脖颈,看见满街小小的孩子红着鼻头扒拉商人的荷包,看见小贩摊主躲在层层雾气后瑟瑟发抖地喊着卖东西勒。

她终归是心软了,在窝在将军府暖和的炕上几天后、在和翠绿逛遍边关城回府后、在阿嬷站在角门口提着烛灯等她回府后,心软了。

她想让他们、让将军府的所有人、边关城的所有百姓、守卫华夏江山的前线将士们,每一个人,吃得饱、穿得暖,不再惧怕寒冬,不再在早春的冷雾后瑟瑟发抖。

边关再穷、再冷、再危险,她是可以回京的,只要她说一句想回京。

爹爹娘亲一定会立刻送她京。

他们那么爱她,怎么可能在她亲自开口后,强行留她在边关受寒冷饥饿之苦呢。

京里有安乐侯,有她的两个哥哥,便是骄横任性点,也是能平安生活的。

毕竟,边关需要大将军,大河需要将军夫人。

一个骄纵的小女孩怎么可能扰得乱帝王脚下的京城呢,根本不会被看在眼里。

梁妆,她有资本在京里横行霸道。

没有回去横行霸道。

她在寒冷贫瘠的边关,玩糙了自己柔嫩的双手,用一年的时间,养育了边关上下四代人百姓,为他们撑起一片晴朗而广袤的天空。

梁妆啊,在这一刻,体会到了那种被很多人深深爱着的感觉。

自己的付出,被人看在眼里、并且牢牢记住、再用自己的方式感恩她。

感动得快要哭了。

梁妆在心底说。

她扬起马鞭,一鞭子抽烂了小孩儿双手捧着的大西瓜,大喝道:哪来的破小孩!成天书不好好读,尽跑外面去偷西瓜!是我大边关种不起西瓜吗?西瓜爆了小孩一身,深绿的瓜皮和粉红的瓜瓤洒了遍地。

他捧着稀烂的半颗西瓜,呆愣愣地仰望梁妆。

梁妆扬眉,眼神犀利地环视一圈周围的百姓们,厉声问:谁家的小孩还不快领回去!要本姑娘替你好好教育是不是!人群里钻出来个妇人,急急叫着小宝,把呆愣的小孩拉了回去。

百姓们望着马背上的四姑娘,大气不敢出。

想张嘴争辩两句,都没有机会。

梁妆扬鞭喝问:我们大边关是不是真就种不起西瓜?非得去偷去抢!四姑娘。

陈副将赶紧一步跨上来,一句话堵住百姓们的嘴,咱们边关能种,只是我们没有种子的了啊。

他卖惨道:京里的官人也来催过我们,让我们种大西瓜。

只是真的拿不出种子啊,您之前买的种子,都种完了啊!原来如此。

梁妆沉着脸点头,待他日,本姑娘再买回来种便是。

一颗西瓜而已,犯不着去偷去抢,真是丢我们边关的脸!陈副将!从今往后,凡再有人行偷窃之事,当场斩手示众!梁妆厉声道。

是!陈副将忙指挥城卫兵们驱散前来迎接的百姓们。

或许百姓们不懂,但他格外清楚。

对京道种不出来大西瓜的边关,却在四姑娘回城时,献上了大西瓜。

这是何等的大罪!十个将军府都不够砍。

他倒是知道有百姓在偷偷种西瓜,只是没防到竟然有人当庭拿出来献给四姑娘。

悄悄送去将军府便好了,怎么就这么实心眼,非得当街、那么多人、围来凑热闹的外商眼前送呢。

跑商的嘴巴一向大得很,外面瞧见的大场面,回去能说上数十数百遍。

一旦被京里的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再搭上安乐侯府,都不够撑的。

陈副将驱散百姓,城门口恢复成往日里的样子。

*梁妆回边关的消息,早在昨夜就送到王世欢手里。

一年多,整整一年多,她的妆妆终于回家了。

她能见着她的妆妆了。

妆妆到大河的消息送回边关时,她便想去大河。

到底因为病了一年之久,卧榻起不来。

将军也不愿她折腾,告诉她,他去接妆妆回来。

这一接,接了三个多月。

王世欢日日夜夜念着,哪怕知道将军守着她的妆妆,她也不放心。

可是将军送信,告诉她妆妆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让她把身体养好,不要等妆妆回家伤心。

妆妆的重要事情啊,她怎么会没有听说呢。

那都是造福边关、造福大河数十万百姓,以及未来的国家大事啊!怎么能、怎么可以凭一己私利就阻断妆妆有生以来第一次想要做的事情呢?因为母爱吗?王世欢忍着,守着这个家,听着士卒来报妆妆做了何事、又准备做何事、身体如何、劳累吗等等一系列大的小的事情。

妆妆何时归?她不敢问,怕让妆妆分心。

好在,忍住了。

妆妆派人来说,她要回家了,带着她的大恩人、小恩人们回家。

王世欢睡不着,连夜让人收拾出将军府,亲自整理妆妆的闺房,等着妆妆回家。

妆妆回来了,带着她的恩人们,浩浩荡荡地回来了。

王世欢站在府邸门口,手心的汗水被夏日阳光蒸发了。

站在这里的时刻,她多怕妆妆又回不来啊。

明明离的那么近了,大河到边关,两个时辰,快一些,一个时辰的路,她都忙得没有时间回家呢。

王世欢温柔地笑着,被伺女搀扶着上前。

她病了,不仅没有好,反而越来越严重。

边关的郎中看不好,说是她的心病。

心病,在离妆妆快要回家的日子,越近越重。

娘!我回来了——她的妆妆,跳下马,用那被阳光晒得暖和的瘦小身躯,奔过来,拥抱她。

王世欢突然泣不成声,泪水打湿了脸颊,她抬手悄悄摸掉。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极尽全力地压制住自己的情绪。

梁妆蹭了蹭王世欢的颈窝,很暖和,很香。

是娘亲的味道。

只是,她的后背变单薄了,身体更枯瘦了,脸色更苍白了,头发也不像曾经那般乌黑光泽。

一年多,王世欢被折磨得不堪入目。

再也不是曾经哪怕贫寒也依旧貌美的将军夫人。

嗯,回来了。

不走了,一直跟在娘身边。

梁妆狠狠地抱了她一下,娘,外面热,我们进府吧。

好。

王世欢松开她。

离开妆妆的怀抱,她又变成了说一不二的将军夫人,哪怕一身病态,掌势数十载的气势依旧在。

她对台阶下的海岛人们亲和地笑道:我听闻过你们,感谢你们一直以来对妆妆的照顾。

王世欢侧身让出将军府的大门,邀请他们:请进府吧。

都没有人敢走第一个,将军夫人啊,给他们的感觉,和将军不一样,和四姑娘也不一样。

海岛人快要熟悉自己作为大河人,像太周人的身份了。

是小姑娘给予他们的温柔的房屋和精致的食物,是萨拉一家救的她啊,他们根本没有对这个小姑娘有多么的照顾。

在海岛上,不过是有人出食物,有人出力。

他们是在互相交换。

尽管一起过了贺圣年,但将军夫人这般郑重的模样,让他们消受不起。

太为难人了。

海岛人踌躇在门外,梁妆已经跨了进去。

她回头,见着他们踌躇在门外,便对他们招手:进来,你们进来啊!到家不进,是想睡大街吗?到、家、不、进,是、想、睡、大、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