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渠收工了。
检验结果很顺利。
京里来的运粮队摘完秋桃, 没有装得满粮车,又开始摘甜柚。
有城卫兵们守着、百姓们监督,运粮队不敢过分摘取,每次都很小心翼翼, 生怕扯断了树枝。
梁妆将边关能调整的调整完了, 该安排的也安排完了。
只等着上京的海船归来, 就进京。
成日呆在府里,自己院子和王世欢的院子来回跑。
她给爹爹酿了青禾酒、高粱酒。
爹爹有事没事便往军营里去, 向将士们炫耀。
一脸自豪:我闺女亲手酿的!世间最好喝的酒!比皇帝老子的酒都好喝!起初还没什么,炫耀两次之后。
将士们才不管他是不是大将军,群起摁住梁国安就开始抢酒。
常常被抢的一滴不剩。
然后屁颠颠地跑回将军府, 找梁妆哭:妆妆……爹爹的酒又被抢啦, 爹爹还没喝到呢,妆妆多久再给爹爹酿啊。
一脸苦兮兮。
梁妆正在给王世欢熬药,眼也不抬地说:亏你还是个大将军,酒都能被人抢,有面子没啊?梁国安撇撇嘴:大将军也有打不过的时候啊,那群蛮子, 抢起东西来,比牛力气大!去酒厂拿,只许拿一斤。
梁妆翻个白眼, 若是爹爹敢多拿一两,待我听见了, 往后一年都别想喝酒了。
边关的酒厂有规定, 只有四姑娘的批准, 才能出酒。
梁国安当即嘿嘿笑起来:还是妆妆最好了!然后掉头跑出府, 去酒厂拿酒。
只有一斤啊, 得抱着,在府里悄悄喝,不能再去军营给那群狗崽子看了。
王世欢在屋里听见,缓步走出来,温柔地戳梁妆的额头,嗔道:你就尽护着你爹了,要什么给什么。
你还未及笄呢,哪户人家有这么反着来的?我们家不就是?梁妆仰头疑惑地反问她。
把王世欢逗笑了:就你机灵。
药熬好了,梁妆熄了炉子的火,静了静,才提起壶,漏出药汁来。
药的苦味爆在鼻端,王世欢下意识地皱起了眉毛,掩住口鼻。
别看往日里王世欢说一不二,喝起药来,跟个小孩子似的,怕得要命。
之前,梁妆交给伺女熬药。
王世欢明着喝了,实际把药往花盆里一倒,谁也不知。
如果不是梁妆鼻子敏锐,闻到了,再看花盆里的秋菊变色了,也得被王世欢瞒过去。
那时,梁妆还诧异,怎么王世欢日日吃药,也不见起色。
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不好王世欢的重病。
哪是看不好,人家压根儿就不喝药。
如今,梁妆日日亲自熬药,守着王世欢喝。
这不,喝了三副药后,王世欢肉眼可见的精神了,现在都能自己外出走一走了,之前可是站着都很难的。
如此害怕喝药的人,真是难为她平平安安长到这么大,还在穷苦寒冷的边关生活这么多年。
梁妆极度佩服那还未见面的外公安乐侯,不知道他们小时候如何养大的王世欢。
太厉害了。
梁妆把放温热的药,递给王世欢:娘,喝吧。
就那么盯着她。
王世欢端着药,愁眉苦脸。
那眉头紧皱,鼻翼狂扇的样子,像要奔赴刀山火海。
眼睛到处瞟,在找人。
梁妆一语戳穿她:别瞧了,爹爹没躲在外头。
他真去酒厂拿酒了,不可能回来的。
回来你也得喝完。
梁妆寸步不让。
王世欢之所有曾经不吃药,就是爹爹惯的。
娘亲一个柔柔弱弱的眼神看过去,爹爹立马大手一挥:不爱喝就不喝了!给梁妆气的,禁了两个月的酒。
然后,每到梁妆在熬药、娘亲要准备喝药的时候,爹爹一向避得远远的。
梁妆一眼不眨地盯着娘亲苦大仇深地喝完药。
伺女们忙上来拿走药碗药炉,驱散空中的苦味。
王世欢咬着舌头,和她的好女儿对视良久。
在她快要忍不住呕吐的时候,好女儿终于摸摸索索拿出一颗糖来。
王世欢赶紧接过,含在口里,压住了呕吐感。
是蜜橘做的糖,清甜的。
王世欢可爱吃了。
爱吃到,床边都挂着一小锦袋。
当然,被梁妆收走了。
并且严格规定她必须在喝完药后,才能吃。
全府上下的蜜橘糖,被她的好女儿管控得死死的。
吃颗糖,都这么难。
全太周上下,怕是只有将军府这一家了。
最近睡眠好不好?梁妆问她。
王世欢很肯定地点头:很好。
梁妆压根儿没指望她说真话,为了不吃药,娘亲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在王世欢期待停药的眼神下,梁妆转向了王世欢的贴身伺女春篷。
春篷抬头瞅了一眼王世欢,垂眼时扫过四姑娘冷冰冰的眼神,吓得脖子一缩。
当即大声道:夫人最近常起夜,起了就不太容易睡着了。
喝水呢?梁妆问。
伺女答:喝水也少。
吃饭呢?吃得比以前少,不过,比生病后的那段时间吃得多些。
嗯。
梁妆扭头看向忐忑的王世欢,对娘亲盈盈一笑,前几日啊,我见着娘亲爱吃蜜橘糖,于是……王世欢的不安瞬间扩大无数倍,妆妆现在的样子,就像刚收走她的蜜橘糖、告诉她只有吃药后才能吃蜜橘糖一样。
太令人害怕了!王世欢想进屋了。
还没有转身。
她的好妆妆缓缓道来:于是我做了一瓶蜜橘酱。
啊!王世欢被钉在门口了。
酱啊!是……那种涂在面包上的酱吗?王世欢期待地望着梁妆,脑里已经浮现出妆妆又烤面包的场景了,白白的一片面包,上面裹着她亲手做的番茄酱,可好可好吃了!一次能吃五片!那个酱,真的,太美味了。
王世欢有点觉得嘴里的蜜橘糖不香了,她想吃酱。
梁妆点点头:是的,是那种酱。
王世欢惊喜地亮起眼睛。
我把蜜橘酱交给春篷了。
梁妆开口了,每当娘亲喝了两碗水,春篷就会给娘亲泡一碗蜜橘酱。
王世欢脸上的欢喜一点一点碎了,她扶着门框,淡淡道:娘亲累了,先进屋休息了。
嗯,慢走。
梁妆没有挽留她。
而是,从春篷手里掀开蜜橘罐子,舀出一勺蜜橘酱,冲了一碗来喝。
蜜橘清清甜甜的甜香散在空中,好闻得很。
王世欢的脚顿了又顿,回头瞪了梁妆一眼,匆匆进去了。
好歹是安乐侯的嫡女,该经得住诱惑的时候还是经得住的。
只是经得住多久……晚间的时候,王世欢的贴身伺女春篷来向梁妆报告了。
夫人今天下午喝了三碗白水,一碗药茶。
她一脸崇拜地仰望四姑娘。
四姑娘太厉害了,真是比侯爷都还能镇住夫人。
梁妆满意地点头:慢慢地把水换成药茶,让她多喝点。
是。
伺女应下。
八月二十八日,回京的海船返航,回到大河渡口了。
比梁妆预计地提前一日。
小五极度兴奋:四姑娘,四姑娘,您不知道!这船太好开啦!咱们回来时候空船,比去的时候快多了!咱们回京的时候,沿路都是看咱们的人,他们羡慕死咱们了!他们还说四姑娘真厉害,造这么大又快的船。
到京的时候,好多人来围观咱们啊。
嘿嘿。
单纯的傻孩子。
被人夸一句船技天下无双,就能乐上一辈子了。
梁妆表扬了他,小五开心得要跳起来。
四姑娘一走,就在甲板上和他的小船长们,手牵手地跳起了舞。
梁妆走出渡口,亚沃叔远远跑上来,叫她:姑娘,第二十艘船造好了,你看看去。
渡口另一端,一艘新船,正准备下海试水。
百姓们一如当初,期待地围在渡口边围观。
第二十艘船,亚沃他们日夜不休,争分夺秒造出来的。
梁妆亲自上船试水。
海船的每一处都精细无比,哪怕抢着时间做,也比前面的船造得更精致。
梁妆喜欢极了。
拍了拍船舷,赞道:很好!亚沃笑了,问她:你打算多久上京?再等两日吧,森雅家快回来了。
梁妆望着远处的大河,森雅这一去,有点久了,接近一个半月。
亚沃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道:夏季,岛上涨水。
他们回去,估计不好走。
嗯。
梁妆问他,往后你们打算干些什么?就造造船,上上海,偶尔回去看一看,再种点菜。
亚沃笑,这儿比岛上好多了。
若是有什么事,就去将军府,府上的人会帮助你们。
梁妆很认真地告诉他,找边关南城门的陈副将也行。
亚沃点点头:里正对我们很好。
那便好。
八月二十七日。
将士们开始准备拔营。
梁妆吩咐人,赶猪牛羊鸡鸭鹅装船。
我们是有庄子的吧?梁妆再次问王世欢,我们家的庄子很大吧?王世欢抱着蜜橘酱,闻言停下舀酱的手,非常霸气地说:妆妆想要多大的都有!梁妆多少觉得不靠谱:将军府有的地契都在你手里吧?王世欢不自在地挪了挪视线。
嗯?爹爹会不给你地契?梁妆震惊道。
给是给了,只不过吧……你三哥他拿去了,你三哥吧……他有点能用钱。
王世欢语气低了低,瞅着妆妆不善的脸色,愁愁地叹了口气,语气奄奄地说:到底是娘的错,不该把你三哥丢在京里不管,让他长成如今的模样。
说着说着都要哭了。
不是娘的错,也不是三哥的错,是皇帝的错,皇帝要如此纵容三哥,娘亲远在边关,也无能为力。
梁妆赶紧说。
王世欢抽泣一声,抱着蜜橘罐,又开始舀了。
直到舀了大半碗,春篷收回蜜罐。
王世欢才还开心地大气道:将军没有,你外公有,你外公没有,娘就去给你买个庄子养猪。
……可真是好娘。
梁妆卷了下舌头,到底还是让人装满一艘船的畜牲。
若是真没地方养,就杀了吃吧。
又让春篷多带点蜜橘。
把王世欢高兴坏了。
二哥,真不回京吗?梁妆问,她给梁承鸣写过信,那人一封不回。
跟眼瞎似的。
王世欢叹气:不回。
总得留一个人在前线。
你爹该回京面圣了。
唔,那就只能是二哥留在前线。
姑娘!森雅家回来了!翠绿飞身进来,急急道。
紧随其后的是陈海。
梁妆问:都平安归来了吗?陈海向王世欢行了个礼,道:是,都平安归来。
那东西呢?摘了,姑娘。
我们摘了一百四十四颗。
但是……陈海垂着头,感到很对不起姑娘,明明姑娘将如此重担交给他们,他们却没做好。
怎么?翻船了?一颗不剩了?梁妆撑起了半边身体。
不是,剩的,没翻船。
就是我们不太熟练,之前一棵树有八十颗。
我们……摔烂了十四颗颗……陈海的头垂得更低了,明明可以全部带回来的。
哦。
虽然很可惜,不过,没事,能带回来就成,不在多少。
梁妆道,那吩咐你们种下的呢?种到指定位置去了吗?种下了,都按姑娘的指示种好了。
嗯。
你们跑这一趟也累了,去后厨吃点东西,再回去休息吧。
属下先下去了。
陈海感激地深深对四姑娘鞠了一躬。
他们浪费了那么多,四姑娘竟然还如此不计较。
明明她多么想要那个东西呀。
等人走出去了,端着夫人架子的王世欢探身来好奇地问:什么东西呀?喝药就告诉你。
梁妆一本正经地盯着她。
王世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