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 灯火通明。
王世欢坐在正厅堂上,喝着春篷泡的蜜橘茶。
问两个儿子近来的状况。
嘛,就那样嘛,喝个小酒、聊个小天、听个小曲儿。
梁双歌吊儿郎当地斜靠在椅子里, 一颗接一颗的枣糖抛进嘴里。
别说, 这从边关带回来的、听春篷说是小妹亲手制作的枣糖, 还真有那么点好吃。
甜而不腻。
王世欢懒得同他讲话,转去问梁家大哥梁方之。
梁方之坐在王世欢下手另一侧, 将自己近来的情况一一说来。
对王世欢有问必答,一言一语恭敬有加。
再加上边关前线的阴沉寡言的梁承鸣,这将军府的三兄弟, 真是三个极端。
梁妆走进正厅, 看见这幅场景,就是如此想。
妹妹回来了。
梁方之起身,去厅口迎接梁妆。
他笑起来眉眼温和,看梁妆的眼神让人感到宁静安心。
他道:些许年不见妹妹,妹妹长高了不少。
大哥好。
梁妆打个招呼,甚是疑惑地问他, 大哥在哪当差?哥哥不才,承蒙圣上恩惠,在朱雀门当侍卫郎。
梁方之谦虚道。
果如娘亲所说, 在宫里当差。
只是,梁妆脑里的侍卫郎, 那不是挺武里武气的吗?眼前她这大哥, 看起来更像是挥笔杆子的文官, 柔柔弱弱, 温温和和。
算了, 反正将军府上下也没个正常人。
梁妆不多想了,掠过没人样的梁双歌,上前问王世欢:吃药了吗?刚还正正经经、一脸母亲慈祥地和老大老三聊天的王世欢,当即变得像只软软的猫咪,主动地把手里的蜜橘酱递给梁妆看,眼里欢喜的亮意快要渗出来了。
她在说:你看,没吃药,我能吃上蜜橘酱吗。
蜜橘酱太合她胃口啦。
春篷在旁边轻轻笑道:按姑娘的吩咐,夫人今日按时喝药了。
梁妆满意地点点头,问道:现在何时了?春篷道:亥时三刻,姑娘。
嗯,以后一旦过了戌正时,不准再给娘亲吃糖,任何糖都不行,糖水也不行。
梁妆道。
王世欢直接惊呆了眼:怎么、怎么还管起娘吃糖来了?梁妆略感抱歉地望着王世欢,轻叹一口气,道:不是管娘吃糖,是我们带回来的糖,不多了。
春篷探出头想说还有很多,整整一箱呢。
对上四姑娘扫过去的冷冰冰眼神,顿时吓得缩回脖子,垂下头,沉沉道:的确如此,夫人。
王世欢的表情碎裂了。
怎么可以没有糖?萝卜糖、冬瓜糖、蜜桃糖……她可以不吃,但是,没有蜜橘糖怎么行呢!怎么可以没有蜜橘酱呢?妆妆种的蜜橘太合她胃口了,蜜橘糖、蜜橘酱更是让她尝一口,再也忘不掉,一辈子都戒不了的瘾。
王世欢吞吞吐吐、不可置信地问:还有多、少?如果娘亲随时随刻吃,撑不过三日。
如果娘亲能在每日亥正时刻后停止吃糖,那还能吃六七日。
梁妆如此说。
蜜橘呢?王世欢抓到了一点期望,她抱着蜜橘茶碗,期待地望着她的乖女儿,妆妆,再给娘亲做点蜜橘酱吧,如果……蜜橘糖也行。
我们不是带了十箱蜜橘回京吗?十箱不是娘亲商量好要分送出去的吗?给外公外婆、姑母姑父、堂姨堂叔……梁妆越说,王世欢越委屈,快要哭了。
女儿可以东捞一颗,西捞一颗,省起来给娘亲做蜜橘糖。
但也是几颗,不够娘亲吃一日。
如果娘亲想吃蜜橘酱,那……可能不行了,您知道,那种做酱很费蜜橘的。
梁妆毫不心软地越说越狠。
王世欢眼角眉梢都垂了下去,太伤心了。
她耷拉着肩膀,一副极度可怜的模样。
梁方之静静地坐在一旁,嘴角带笑。
他是从春篷的小动作上,看出来了妹妹在和娘闹着玩。
梁双歌撇撇嘴,看不惯梁妆这种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和娘多亲的样子,就像娘只喜欢她一样。
娘对他们端端正正,有一说一。
放梁妆这儿,就是梁妆把娘治得服服帖帖。
这哪儿来的小妹啊,太不讨人喜了。
正厅里的气氛复杂地沉寂了许久。
王世欢是有些后悔之前说好回京后把蜜橘送给京里的姐妹们了,她只是想让她们尝一尝……好吧,其实就是想炫耀一下。
妆妆种的蜜橘多甜多香多好吃呀!世间无二!很好,炫耀还没开始,她的蜜橘糖和蜜橘酱就开始飞速消逝了。
王世欢好恨。
紧紧抱住茶碗,狠狠喝了一口蜜橘茶。
清甜滑过喉咙,她忽然亮起双眼:妆妆,我们种蜜橘吧!梁双歌:……梁方之噗哧笑了一下,很轻,又很快轻咳一声,掩住了笑意。
娘,您可真机灵。
梁妆笑着看王世欢。
那笑意,忽然让梁双歌觉得不对劲了。
只是哪儿不对劲,他又说不出来。
浑身怪怪的。
然后,梁双歌亲耳听见他的娘问他的小妹:妆妆说种在哪儿好?能结更多、长更快。
哪、儿、更、好……梁双歌心里哐的一声,突然就回忆起来,府上管家来说大将军九月一日从边关出发、七日归,还回来一批家畜。
那时,大哥在宫里当差。
管家只能来问他:三公子,您看家畜养在哪边庄子是好?他随便一指:城北。
管家一脸发愁:那庄子荒芜落了蜘蛛网,不好打理啊,养家畜怕是不合适。
当时他怎么反驳的来着?他说:怎么,两头猪还想比人住的精贵啊?然后,管家灰溜溜地吩咐下去了。
边关回来的猪,养到城北庄子去。
仔细回想起来,管家那语气,城北的庄子是猪都住不下去的荒芜。
他的小妹是跟着去赶猪了,必是看过庄子了吧?一定气惨了吧,现在是想让娘亲做主,给她报仇吧?梁双歌稍微地坐正了身姿。
果然,他的好小妹在问:我们有哪些庄子?王世欢常年在边关,也记不太清。
叫来管家询问。
管家一一报来:将军府在京有四处庄子。
其一,城北庄子,无人打理,常年荒废。
其二,城南九里路庄子,如今是三公子在使用。
其三,城南三十里外,柳河村处还有两处庄子,如今种着菜。
梁妆问:最大的是何处?管家心思多敏锐呀,一下子就发现了问题所在,一定是四姑娘不满意城北的庄子。
那个庄子,真的是养猪都不太行的。
他之前劝过三公子,三公子喝了点小酒,偏不行。
管家闷头诚实答来:城南的九里路庄子。
哦。
她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实现若有若无地掠过梁双歌。
梁双歌心脏哐当哐当直接坠地了,因为,他的娘,亲娘,在说:那就九里路庄子!我想起来了,那庄子你外公的,是很好,坏境幽静,土壤肥沃,确实十分适合种植。
妆妆,就那,相信娘亲,那个庄子十分好,我们去种满吧!现在种来,入冬就能吃了!王世欢显得非常愉快。
管家退到一边,沉默地为三公子烧了一炷香。
梁双歌当场炸了,好好的庄子拿去种菜?梁双歌直接背过气去:娘!那是我的庄子,我的。
不能种菜!您要种,城北的庄子不是空着吗,柳河村也行啊,柳河村年年都在种,肯定比九里路的好!您想早点吃上蜜橘,吃更多蜜橘,就得种柳河村去。
梁双歌十分坚定。
娘,我去给您买蜜橘吧,您吃多少,我都买。
真的,别种……他开始卑微了,因为娘亲的眼神是那么的坚决不移。
王世欢只是淡淡地摆了摆手,她道:不一样,你妹妹种的蜜橘好吃。
后知后觉的,她看向梁双歌,疑惑问:九里路的庄子,你拿来干什么了?这么反对她种那儿。
咳。
这种时候,不能再表现出他游手好闲的模样了,他得为自己正正名声,闲来无事,儿会请些堂兄、表弟、京里的公子们,吟诗作对,谈论天下之事。
吟诗作乐,王世欢是相信的。
天下大事,就算了吧。
娘啊,并不介意你饱食终日。
王世欢悠悠叹出一口气,但是,赏花吟诗的雅事,并不是非九里路不可。
柳河村远了些。
这样,娘派人把城北的庄子打扫出来,修修整整,你上那儿谈天说地去,如何?梁双歌感觉脑子在充血了,特别是瞧见梁妆那张小脸儿上挑起的不屑唇角。
她、他的小妹是在嘲讽他?好,既然你无意见,就这般定了。
管家,明日你派人去收拾收拾城北庄子,想如何修整都按双歌的意。
王世欢做了决定。
好了,很晚了,都去歇息吧。
夜很晚了,坐了一天马车的王世欢累了,喝完最后的蜜橘茶,让春篷扶着回去休息。
管家应下了,恭送她走出正厅。
庄子的事情就这么两句话、三句话,定了。
不给梁双歌一次反驳的机会。
梁双歌当场石化了。
他的小妹,躲在娘的手边,悄悄笑他。
他的贴身小厮,匆匆忙忙近到他耳边,低声说:三公子……四姑娘她……把猪赶进九里路庄子了……原本还想等梁妆不在娘身边时、再挣扎一下的梁双歌,瞬间血冲脑门,刷地站了起来:梁妆——!他照梁妆的后背,飞扑过去。
扑得巨猛,双眼通红,似乎非砍死梁妆不可。
翠绿反应极快地拔刀挡下了梁双歌。
一个是沙场回来被梁承鸣亲自教导过的边关本土姑娘,一个是京里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
梁双歌直接被刀架住了脖子。
翠绿凶凶地瞪他:不准打我家姑娘!梁双歌听不见,看不见。
他的眼睛里,全是他、的、小、妹、在回头对他盈盈一笑:感谢三哥相让,晚安。
啊——梁妆,我杀了你——!声音撕破了整个将军府。
隔壁府邸的丞相大人都被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