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个管事, 心满意足地提着大包小包、坐着轻软的马车,回去了。
钱庄管事,拿着梁妆亲自包的人参,又装了一袋京里没见过的果子。
听四姑娘说, 叫火龙果、山竹、车厘子、石榴。
前些日子, 安乐侯给各府送秋桃, 说是永平公主从边关送来、请众官人吃的。
钱庄的大东家有幸得了一颗,一口就馋上了。
再四处去寻, 已经没有了。
市面上没有卖,外商也没跑得有秋桃,请去边关采买的人还未回京。
如今, 四姑娘这儿不仅有秋桃, 还有很多市面上未见过的果子。
钱庄管事,便都拣了一些,打算拿回去给大东家尝一尝。
送走了管事,将军府又开始新一轮的忙碌。
帐房先生重新记账,越记越心疼。
当铺的管事太能拿了,人参就足足拿了十二根!灵芝还拿了八个!直接拿空了一半箱子!越记, 帐房先生又想晕了。
梁妆抚摸着人参箱边,眉眼一转,低低笑了一声:人啊, 要清楚自身能承担得起的重量。
担得多了,会压折腰的。
莫名其妙的, 帐房先生狠狠打了个寒颤。
梁妆拍拍他的肩膀, 道:继续记。
小五, 你回军营去吧。
这边无事了。
梁妆又给他塞了两颗石榴, 今天就不留你吃饭了, 拿路上慢慢嚼着吃,注意安全。
谢谢姑娘!小五抱着石榴,开开心心地出了将军府。
奴仆们在忙碌,听着记账先生的吩咐,将记好的箱子搬到库房。
翠绿不开心地挪过来,问梁妆:姑娘,咱们在边关从没给银子跑车的啊,大家都把马车给咱们拉,干嘛回京了收咱们那么贵。
你看他们拿了咱们好多东西!都是臭不要脸的一辈子没吃过饭的,就差把咱们的箱子一起搬走了!姑娘你竟然都忍了,在边关可不是啊,在边关你直接就抽死他们了!现在你忍了不算,还不让我抽!他们好不要脸,拿姑娘辛辛苦苦种的人参!这人参咱们种了两年才长这么大啊,下雨得护着,出太阳也得护着,他们眼都不眨地就拿了!气死翠绿了,眼睛都给气红了。
天知道下雨、出太阳的时候,百姓们为了人参灵芝遭了多大的罪,生怕大雨冲死了、天冷冻死了、夏天晒死了、渴死了。
日日夜夜轮流守着照看,也就结了百来斤。
那些人,眼也不眨地拿了十多斤,跟小偷似的!梁妆揉揉她气鼓鼓的脸,笑道:他们喜欢拿就拿了,要是你觉得他们拿得多,那我们去拿回来就成了。
别再鼓了,越鼓,我越想吃包子。
哈哈哈——梁妆笑够了,板过翠绿气得歪到一边去的圆圆脸,认真告诉她:我们在京里呀,不能乱抽人哦。
为什么?翠绿瞪大了眼,不能相信,姑娘你以前想抽谁就抽谁的,不能抽了,那要是别人欺负你怎么办!在边关天高皇帝远,将军府一家独大,我们便是犯法,也没人管得着。
这京城啊,天子脚下,比将军府厉害的多得去了。
每个人的眼睛都跟银针一样尖、心还比针眼小、小肠子比石榴的籽还多。
梁妆悄悄告诉她,我们得用脑。
脑子用不过别人,再动鞭子。
我又不像姑娘一样聪明,我只会动刀。
翠绿撇嘴,要是谁敢欺负姑娘,我就动刀,反正不能有人欺负你。
你动刀啊,我就得去牢里给你送牢饭了。
那地牢啊,又黑又冷,还有老鼠。
你舍得让本姑娘一天去走个两三趟吗?梁妆戳着她脑袋,所以,以后没有本姑娘的吩咐,你就不能乱用刀。
你不答应,我就没收你的刀。
梁妆低头盯着翠绿腰间的刀,翠绿赶紧一把捂住,乖乖点头:听见了听见了!知道了!听姑娘的!嗯,乖~梁妆抱着她的脑袋摇起来,多动脑,动脑,动脑。
动起来!本姑娘给你种点核桃去。
翠绿被摇得昏昏沉沉,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说的什么,只听见了姑娘说要去种核桃。
她晕晕地问:核桃是干嘛的?补脑的。
边儿上的梁双歌:……哄好了翠绿,梁妆丢开她,又去叫王世欢:正午了,您该去吃饭了。
转而吩咐春篷:待娘吃完饭,你熬了药给她喝,守着她一滴不剩地喝完,再给她吃一颗蜜橘糖,让她去睡个午觉。
下午我还有点事情要忙,我们明天去看外公外婆。
梁妆道。
王世欢说:明天九月九,圣上大寿,要入宫。
嗯,我知道。
晚上,我们同外公一起进宫。
您去休息吧,我来看着办。
梁妆拍拍箱盖画圈的箱子,圣上六十大寿,我们给他个惊喜。
就送这个吧。
梁双歌扫了一眼,不就是那个巨臭的箱子吗!他甚至没来得及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就已经被臭得难以呼吸了。
帐房先生也慌了,他深刻记得自己是如何被那个箱子的臭味给熏醒的。
这要送进宫里,给皇帝当贺礼。
那将军府……帐房先生打了个寒颤,难以想象。
四姑娘却一脸笃定:会喜欢吧。
不……没有人会喜欢!绝对没有!全府上下所有人,如此肯定。
帐房先生叫道:夫人,此事开不得玩笑啊!在这个东西上,王世欢有一点点犹豫了。
她问妆妆那是什么,妆妆不告诉她。
于是她转头问了陈海,陈海显得很为难,又有点形容不清楚,道:可能、是个,同炸弹一样凶悍的凶器吧……?王世欢确实有幸闻过它有多臭。
但是妆妆多么认真啊。
王世欢正了正身,端坐在堂上,似乎又回到了曾经那一丝不苟的夫人。
堂下的奴仆们都恭敬了。
王世欢看着他们,他们像以前一样,敬仰她,希望她做主。
希望这个将军府,由夫人来做主。
她的妆妆,独自站在数百个箱子中间,她的右腿微微弯曲着。
站得太久了。
曾经为边关、为大河操劳着,原本回京来可以歇一歇,好好养腿伤,却因为将军府多年来无人操持,贫穷得入不敷出,她又站了起来,为将军府的往后而劳累。
她累着,一个早晨,没有喝过一口水,他们这群将军府的下人,还当她只是个有娘疼的四姑娘。
她吩咐下去一件件事,他们掉回头来,就叫夫人做主。
做什么主啊,将军府要的不是这个夫人,而是四姑娘梁妆啊。
将军府上下所有人,立在正厅里。
王世欢扫过他们,神情严峻。
她道:今后,将军府由四姑娘做主,凡事都交由四姑娘之手。
本夫人累了,该修生养性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
平齐。
王世欢叫管家,若有不从者,一律逐出府去。
管家平齐应道:是。
正厅彻底静下来。
王世欢被春篷搀扶着离开了。
管家带头向梁妆鞠了一躬:请四姑娘吩咐。
梁妆挥手示意整个正厅里的箱子,道:继续点,这里点完了,外面还有。
奴仆们又开始忙碌起来。
梁妆将厅里的箱子大致扫了一圈,瞧见无所事事的梁双歌,眉毛一挑,顺手捞了两颗酒红色的车厘子,甜甜叫道:三哥。
她笑得太殷勤了,殷勤得梁双歌脑子炸了,只想当场逃离。
梁妆伸手拦下他,笑眯眯道:三哥,全府上下就属你最有空,帮妹妹一个忙?不——唔——呜呜呜——在他张嘴之际,梁妆一把将车厘子塞进他嘴里,再给他死死捂上,笑道:这是边关独有的车厘子,三哥尝尝合不合口味,妹妹给你带了一箱哦~梁双歌下意识嚼了两下,然后,亮起了双眼。
怎么、怎么比宫里赏赐到长公主府里的樱桃还要清甜细腻?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妹妹实在抽不开身,也拿不出人,就请三哥帮忙跑一趟,把铺子上的管事们都叫到府上来。
梁妆捏着一串六并蒂的车厘子在他眼前慢慢地晃。
啊!这就是樱桃啊,只是更大更红更甜!梁双歌的视线跟着车厘子晃来晃去,耳边是小妹引诱的声音:一箱哦~!梁双歌愤怒起身,先说好,本公子不是想吃这什么车厘子,本公子是可怜可怜你这没人疼的妹妹才帮你跑这一趟,以后休想再指使我!嗯嗯。
梁妆点头点头,三哥说得是,妹妹知道了。
梁双歌哼了一声,一把抢过梁妆手里的车厘子,仰头一嘴一颗,边吃边溜出将军府。
他的袖袋里,还有一袋从娘那儿收刮来的枣糖。
嘴里吃着,袖里揣着。
哪怕梁双歌被小妹指使着去跑腿,也很开心。
瞧着他快快乐乐的背影,梁妆笑眯了眼。
原来真是个好吃的三哥。
昨晚回府,看见他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抛枣糖吃,就知道是个爱吃甜食的哥哥。
一桩事情吩咐完。
梁妆拿了几张雪白的纸,坐在茶案边。
翠绿磨了块砚,梁妆用自己制作的笔沾了沾墨,在纸上将箱子里的食物重新分类标注。
标了几个,她叫来管家:京里各官家的名册有吗?拿一份来。
果然是有这种东西的。
不仅有,还按身份高低排了下去。
梁妆在第九页,翻到了将军府。
先帝子嗣多,在随处是皇权的京城里。
将军府还排在第九页,她爹手握的兵权,真是重啊。
梁妆撕了这一页夹到册子的最后面去,将册子推到管家面前,道:哪些和将军府关系好,标注一下。
管家无动于衷,只答了一句话:尚书大人。
没了?梁妆挑眉。
是。
管家道,尚书大人和大将军府是表兄弟。
……感情她爹娘就真在边关安家了,京里都没个闺蜜、亲如真兄弟的兄弟了?连表面的感情牌都不打了?将军府真就孤立在京城了?可真行。
虽然这样看来,能让天子稍微安心,但也只是稍微。
一旦有点事,将军府首当其冲,单单一个安乐侯也无能为力。
皇位上的帝王,哪有多长的安心啊。
安则危,危则安。
梁妆列了个清单,交给管家:把这些东西装箱,送到尚书府去,就说夫人舟车劳顿、身体不适,改日再去拜访。
管家恭敬应下。
梁妆又问:将军府隔壁是谁?左边是丞相府,右边御史大人。
前面?太傅府。
梁妆一边听着,一边刷刷刷写下三张单子。
这张是送给丞相的,这张御史,这张太傅。
管家的神情越来越严肃了。
他一直以为四姑娘会一些处事之法,夫人把将军府交给四姑娘打理,是因为四姑娘快要及笄出嫁了,得提前学会打理府上下。
这几张单子,几句话瞧来,四姑娘可不是会一些处事之法,分明就是很会来事。
每张单子列的数目大相径庭,拿出来摆明了讲,也指不出她偏谁的心。
但只要认真细致辨别一下给每个府赠送去的物品,那可真是轻重一下可见。
他敢在心里说句大不敬的话,四姑娘,比夫人有勇有谋有智慧。
果然如夫人昨晚所言,将军府所需要的是四姑娘啊!管家肃敬了。
邻里嘛,互帮互助,以后将军府的左右院子还要和他们打打交道呢。
梁妆道。
去吧,将军府同丞相、御史、太傅同为京城邻里,往后有福同享。
有难不同当,就一起下船玩水。
梁妆低低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