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边关带回来的东西, 记簿入库了。
下一瞬,又记册出库,按照四姑娘给出的礼单,打包上马车, 管家带着府里几个资质老的嬷嬷们, 分头挨家挨户地送礼去。
梁妆瞧着翠绿拿来的地图, 那真是又大又详细。
每一条街道,每一家铺子, 每一口水井,标注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整个京城, 就属梁双歌最熟。
梁妆敢打赌, 京里没有一块砖没被梁双歌的脚染指过。
哪儿最热闹繁华?梁妆的食指绕地图划了一圈,问梁双歌。
自然是夜市啊!纸醉金迷,夜夜笙歌。
对梁双歌来讲,当属夜市最热闹繁华。
白日呢?白日啊。
梁双歌想了想,道,这可不好说。
白日里闹市热闹, 但也不繁华啊。
最繁华的地段当然是文昌街。
地图上的文昌街画得气派,又大,又宽敞。
梁双歌屈指敲了敲, 傲慢一笑:普通人去不起的街诶,去的呀, 全是这儿——他夸张地挺了挺腰杆儿, ——鼓鼓的。
他说着, 就瞅自己的妹妹。
那意思不言而喻。
自己边关回来的穷妹妹呀, 有钱没钱呀。
没钱哥有啊。
梁妆不看他那得瑟样, 问道:整个京城,哪个地段是所有人都会去的?那肯定是文昌街的十形街口啊。
梁双歌想也不想地道,贵人的马车要从那儿过。
穷酸乞丐想去讨点碎银子,漂亮姑娘们想去撞个富贵儿郎,商人们要去卖货买货,百姓们想去开开眼……太多了,讲不完。
闹市离文昌街有多远?行走需要多久?夜市离文昌街又有多远,需要走多久?哎,你说说你这问的什么,你三哥我没事成天上街去走来走去数时辰玩呢?梁双歌莫名其妙,冬儿,现在什么时辰了?梁双歌的贴身小厮冬儿忙道:刚到戌时。
戌时啊。
得,妹妹你啊,辛辛苦苦从边关为三哥带回来一箱车厘子也不容易,三哥今儿有空,走,带你瞧瞧夜市去。
然后吩咐管家去备马车。
嗯,先谢过三哥了。
梁妆转眼瞧着他刚得瑟的腰杆子,意有所指地道:三哥记得将荷包装得鼓鼓的哦!梁双歌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荷包,干咳一声,决定不去看小妹那戏谑的眼神,抬眼喝住要一起跟去的翠绿:我说你,成天挎把刀干嘛啊!在府里挎挎也就算了,这上街还挎呢!知道的,当你挎着逛街,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去打劫夜市的呢!你看看这京里有谁成天挎着把刀出门的?啊?没有吗?翠绿左看右看,府里似乎真没人挎刀。
她瞅着姑娘,咱边关那不都挎吗?边关是边关,京城是京城,你来京城了,就要守京城律法。
你挎这么大把刀,万一哪儿出事了,官兵头一个抓你!梁双歌吓唬她。
谁叫她头天刚打个照面,就照他脖子架来一把刀,差点把皮子给割了。
回头让冬儿也去学个两三招。
别说,那大刀往脖子一架,确实挺气派的。
真的啊?翠绿傻呆呆地信了,刚要解下刀,突然一把摁住,吓了梁双歌一大跳,以为她又要拔刀。
不对啊,我记得有人也带刀啊。
翠绿皱着眉想。
肯定有人带啊。
梁双歌翻了个白眼,人家带匕首藏衣服里,谁像你,明晃晃地挎在腰上,满脸写着‘谁要敢上来说一句话,立马宰了你’。
好像是。
翠绿想了半天,跟梁妆道:姑娘你等等我,我回去换把刀。
说完,飞快跑回后院换刀去。
没想到翠绿这么好骗。
梁双歌笑弯了眼睛,他招来冬儿,凑他耳边悄悄说话。
冬儿露出非常纠结地神色,他轻轻叫:……公子。
梁妆耳朵尖,给听了个十全。
在梁双歌拍拍冬儿的肩膀,让他:去吧。
梁妆才开口:三哥,我当你是我亲三哥,才好心提醒啊。
你逗逗翠绿玩玩闹闹就算了,她单纯,气一下就忘了。
你要真敢偷她大刀,信不信明早睡醒了,你就没手了。
梁妆说着,瞥了眼三哥那善良单薄的冬儿,怕是你的冬儿,不用睡着,就被剔了脖子满府溜达。
到时候,我可救不了你们。
梁妆道,她自幼被二哥提在军营里练武,那把大刀是战场上浸过血下来的,是她打过胜仗的光辉,可容不得别人碰一下。
冬儿听得脸都白了,扯着梁双歌的衣袖,怯怯道:……公子,咱们不闹了吧……夜市都快开完了……梁双歌不应。
梁妆挑了挑指甲,冲指尖吹了口气,对她三哥一笑:你家小妹我啊,虽然也跟着爹爹学过几招,但不过是个三脚猫功夫,敌不过翠绿一根手指头哦。
公子!冬儿急得脸都红了。
姑娘!翠绿回来了,跑到梁妆面前转了一圈,笑嘻嘻道:你快看看,是不是看不出来了!嗯,看不出来了。
梁妆点点头。
翠绿笑得更开心了。
管家来说安排好了马车。
冬儿快哭了。
梁双歌哎哎哎了几声,行了行了,逗你玩呢,怎么就哭了呢。
你都跟本公子十四年了,本公子还能怎么着你啊。
梁双歌一挥衣袖,爽朗道:走走走,本公子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去。
冬儿破涕而笑了,跟在梁双歌后头,像条乖乖的小尾巴。
怎么啦?翠绿凑在梁妆身边,悄悄问。
梁妆揉了她一把,笑道:没事,走吧,跟着吃香的喝辣的去。
*夜幕盖了大地,弯月向盛京洒落一城光辉。
街头巷尾,万盏灯笼齐亮。
两排商摊间的街道上,人来人往。
如街口牌坊上书写的闹市,一字不差。
热热闹闹的街市。
翠绿像个刚见市面的小孩儿,在街上上窜下跳,每个铺子都要去瞧一瞧。
银簪铺子,馄饨铺子,面具铺子,胭脂铺子……卖胭脂的小娘子往她脸上抹了两抹胭脂红,她开开心心地回头大声叫:姑娘姑娘!快看我,好看不好看!胭脂红红的,她的脸蛋圆圆的,像树上挂的红彤彤的大红苹果,也像屋檐下的大红灯笼,喜庆得很。
好看。
梁妆笑着说,喜欢就买一个。
喜欢!翠绿重重地点头,回头跟小娘子说:买!小娘子也开心了,给她包了一盒。
冬儿去付银子。
翠绿抱着胭脂,视线怎么都移不开了。
这是她的第一盒胭脂啊。
她冲冬儿笑:谢谢你!笑得好灿烂。
冬儿想起刚才公子要他去干的事,窘迫红了脸。
公子好坏啊,幸亏四姑娘及时阻止。
不用谢。
冬儿不好意思看她,低头轻轻说。
梁双歌瞅了一眼,皱起眉,不忍直视:这叫好看?跟顷王小儿百岁宴桌上的红鸭蛋似的。
翠绿没听见,她揣着胭脂,开开心心去瞧下一个摊子了。
冬儿跟在后面一起瞧,希望她又喜欢上什么,再给买下。
好抚平刚才差点做下的亏心事。
梁妆看见翠绿那开心样,胳膊拐了三哥一肘子,道:三哥口下留点情吧,是人再大的心眼儿也经不起你这嘴巴说,当心把人说自闭了,到时候叫你挥霍完银子也哄不好。
梁双歌震惊:我堂堂将军府三公子,哄一个小丫头?生气了就给本公子气着,本公子还没气她生气呢!别小看翠绿哦,闹起来要命的。
梁妆由衷感慨,而后转了话,闹市禁宵吗?不禁,但也跟禁了差不多。
梁双歌说,到戌时末,差不多散场完了,全往秦淮河去了。
梁妆问:这到秦淮河多远?小半个时辰吧。
梁双歌忽然回过神来,你老问这些干嘛啊?还看地图掐着时辰数,怎么,开始策谋逃婚路线了啊?梁妆懵逼:逃婚?我逃哪门子婚?你不知道?今天中午,中书家的那个老太婆来找娘。
跟你说啊,像做贼一样,梁双歌凑到梁妆耳边,偷偷摸摸地说,中书的那个傻缺侄子啊,长得肥头大耳,脑子还不好使,二十岁了还哇哇叫娘啊娘。
说什么府上就那一个独子,你嫁过去肯定不吃亏,只需要孝顺公婆就可以了。
我呸!那家一府的缺德事,缺德得中书家的老太婆都跟着缺德了。
把我们娘给气得哟,摔烂了一个前朝的玉瓶。
梁双歌长长地叹气,气得我哟,那玉瓶让我拿去卖了,还能卖个好价钱、请小妹上飞檐楼大吃大喝一顿。
起初,梁妆听得皱眉。
再来,听笑了。
这梁双歌白日里傻里傻气的,原来傻里还带着点聪明啊,知道拐弯抹角说三哥荷包里没银子,想向她这个掌家的小妹讨点银子花呢。
上次,三哥骂人家中书夫人的侄女是猪。
现在,又骂中书大人的侄子是傻缺弱智。
真是难为他了,为将军府上下骂来骂去。
梁妆在心里叹口气,顺着三哥指向的方向看过去。
远处的飞檐角卷起来直冲入云霄,昏黑的夜幕下,橙黄的檐灯里,高耸壮阔的飞檐楼像屹立在空中的云宫。
气派。
梁妆在心里赞道。
连牌匾上的飞檐楼三个字都格外大气。
一瞧就是金钱、身份的象征。
酒楼?梁妆问。
盛京最好的酒楼!梁双歌一脸骄傲,仿佛跟他开的似的,上那吃饭要提前七天预订。
看出来了。
大吧?嗯,大。
你现在在夜市,瞧着都大。
等你出了夜市,去前面那条街,往它门口一站,更大!良久,身边的小妹没有接话。
梁双歌以为他家那白日里冷傲的小妹,被飞檐楼给震撼住了,兴奋地偏头,就瞧见小妹站在原地,皱着眉,紧紧盯住前面的小拱桥。
横跨小河流的小拱桥上,人潮拥挤。
梁双歌瞧了又瞧,没有什么啊,和平日里一样。
挤死人。
怎么了?他问。
梁妆抬起手,食指微微发颤,指着那边,出口的声音极度不确定:那个人……哪个?梁双歌瞪大了眼睛看。
白衣服那个。
白衣服……梁双歌使劲瞧,啊,看见了!瘦的那个是不是?长得还挺高的。
谁啊,他……忽然,梁双歌拧起了眉,这个背影,有点眼熟啊。
是谁啊?小妹。
不知道。
不知道还看!梁双歌想翻白眼,又确实有点眼熟。
他抿着嘴,嘴唇磨呀磨。
突然——啊!我想起来了!那个人,在拱桥上停下了脚。
他回了头。
往这边,望过来。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1-11-19 17:59:04~2021-11-20 17:5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睡觉的she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