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在将军府前一条街。
那一整条街都是皇亲国戚, 越近皇宫,位越高。
安乐候是个外姓候,排在街末倒数几家。
侯爷听了女儿一家要来的消息,早早和夫人在门口盼着了。
将军府的马车一到, 侯府候着的下人们立刻抬了脚凳去, 搀扶将军夫人下车。
可算来了, 原以为你昨天来,你爹盼你盼得茶不思饭不想, 总算给盼来了。
侯夫人说着,上去接王世欢。
安乐候在后头扯扯她衣袖,对王世欢嘿嘿笑:来了就好, 不就昨日今日嘛, 都在京城,不差这一两天。
王世欢上前接了候夫人扶着,叫道:娘,爹。
她道:走水路有些晕船,回来歇了歇。
离京太久,府上也有些事情要处理。
侯夫人拍了拍她的手, 叹口气:辛苦我儿了。
这手,比前些年回来,又粗糙了。
我孙女呢?侯爷走上来, 向后一辆马车张望。
孙女没瞧见,倒瞧见个花枝招展的孔雀。
孔雀笑梁双歌嘻嘻叫他们:外公, 我来看您们了!外婆, 嘿嘿。
这只孔雀, 三天两头就往侯府跑。
侯府两老早已经不稀罕了, 草草挥了挥手, 让他闪开,别挡着他们望孙女。
两辆马车都没有动静。
侯爷瞬感失望。
侯夫人问:没来?来了。
王世欢笑道,笑着笑着,轻轻叹了口气,天气越来越凉了,行动……不太方便。
后面的字越压越低。
原本兴奋起来的两老,瞬间又落寞下去。
想贫个嘴的梁双歌都抿了抿嘴,沉默了。
马车上的梁妆正在和翠绿以理据争。
翠绿非要给她裹毯子才让她下车,说外面冷死人。
梁妆觉得那像什么事,又不是真残废。
两人争了半天,最后各退一步,翠绿掏出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填满了棉花的护膝,不开心地给姑娘戴上。
梁妆摸了摸,大小合适,像比着她膝盖做的。
哪来的啊?她问。
翠绿撇嘴:奶嬷在船上做的,奶嬷说京城的冬天是湿冷,又冷得早,穿再厚都不管用。
我看也是,以后……以后她家姑娘怎么过啊!翠绿气死了。
恨不得把自己的腿跟姑娘换了,让她来疼。
她皮粗肉糙不怕痛,姑娘细皮嫩肉,被禾叶一碰,都能流血,疼起来,可难受了。
翠绿给她戴好护膝,理好裙摆。
梁妆挪了挪腿,评价道:棉花好是好,只是填多了就过重了,不方便行动。
欸,梁妆突然想到个绝妙的点子,等庄子上的鸭鹅多了,我们去拔了鸭毛鹅毛做羽绒衣。
啊?什么是羽绒衣?翠绿满脸疑惑。
很轻薄,又非常保暖的衣裳。
真的?姑娘你怎么知道啊?不信你去摸摸鸭翅膀和鸡翅膀,是不是鸭翅膀下面更暖和。
翠绿果然跃跃一试,仰着头在那儿傻乐。
梁妆越过她,捞起车帘,探出一颗笑得开心的娇艳脸庞,叫道:外公,外婆。
诶诶诶。
侯爷侯夫人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
他们家孙女,就是长得好看呀!瞧这水灵灵的眼睛,秀挺的鼻子,小巧的粉唇,白嫩嫩的小脸儿。
笑起来,像仙境的仙女一样,纯粹,又飞扬。
漂亮极了!侯夫人喜欢得心儿都要融化了,见着乖孙女要跳下来,立刻松了王世欢,快步上去,急道:慢点,慢点,我的乖孙女哟。
侯爷也慌慌张张在那儿叫:快啊,愣着干甚,上去扶啊!侯府的下人们一窝蜂涌上去,十几双手搀着侯府的嫡孙女下马车。
下了马车,又是整理裙摆,又是当心台阶地将人扶进侯府。
一行人将梁妆当百万两黄金一样护在中间,围得水泄不通。
翠绿瞅了半天,愣是没瞅到个缝隙。
只得乖乖坠在后面。
梁双歌撇嘴,嫉妒得很:我办满月宴都不见得有这么招人疼,亏我还是侯府嫡孙子呢!王世欢一巴掌落他后背,嗔道:说什么胡话呢!你小时候可是被你外婆抱着哄着,宠得无法无天,不然哪有你这样。
要真说没人疼,大概只有老二梁承鸣。
老大是她一手带大的。
只有老二,带去边关时,边关不平,她成日忙得乱手乱脚,把人丢给嬷嬷照看着。
待将边关梳理得顺手了,又生了妆妆。
第一个姑娘,长得可可爱爱又粉嫩。
将军喜欢,她也喜欢。
日日带着,等妆妆能走路了,她再想起老二,老二已经上前线去了。
平日里没个书信,便是入春回府,也说不上几句话。
这一年更甚,干脆连府也不回了。
哎。
王世欢掩了眼里的悲戚,拍拍老三的脊梁,进去吧。
正厅里,梁妆正和外婆唠嗑唠得开开心心。
外婆脸上的笑意,没停过。
她捧着乖孙女从边关特意为她带回来的礼物,宝贝得很。
来,外婆尝尝这个。
梁妆端起一碗新鲜牛奶,加了一勺蜂糖,给她喝。
这下,外婆皱着鼻子,偏开了嘴,不喝不喝,难闻,腥。
好喝,我给你加蜂糖了。
醇香的,您尝一点点试试。
梁妆哄道,牛奶好,强身健体,美容养颜,还能安神。
您不是说我摸着软软嫩嫩的吗,我就天天喝这个喝出来的。
外婆您天天喝,也能喝出一身嫩滑肌肤。
外婆使劲摆手:我老勒,要嫩滑肌肤干嘛啊。
谁说您老啦,年轻着呢。
外婆,您是不是夜里睡不安,牛奶有助于睡眠,往后啊,你想怎么睡怎么舒服的。
进来的梁双歌听见她这神吹,白了她一眼。
梁妆当没看见,见外婆还不肯喝,嘴巴一扁,委屈道:亏我起很早挤奶现熬给外婆端来外婆还不喝,我这都困的,白起了。
眼尾垂下去,满脸不开心。
外公心疼坏了,急急道:喝欸,喝欸。
孙女一片孝心,你怎么这样。
梁妆趁热打铁撒娇道:尝一口嘛,一点点。
她舀一勺喂到外婆嘴边。
外婆张嘴抿了一口,又抿一口。
咦。
她亮起眼,这什么味?好喝吧。
梁妆笑起来,把碗放她手里,孙女从不骗人呢。
来,喝完。
以后啊,我每天给您送来,您要记得喝啊。
梁妆道,不加蜂糖也好喝,只是味更大些。
喝不惯就多加些蜂糖,别舍不得吃。
海外多得是,孙女每月给您送来,别省着放馊了浪费啊。
那孙女这船可就白开了。
外婆连连应道:知道啦知道啦。
外公,您也喝呀。
梁妆让翠绿给外公倒一碗。
侯爷惯爱喝茶,对什么牛什么奶提不起兴致。
但为了孙女开心,捏着鼻子喝完了,笑嘿嘿赞道:好喝!梁妆笑开了心,拿出一个长木盒,一脸兴奋地对外公笑:外公,我听娘说您最爱下象棋了,来,我给你带了个好玩意。
侯爷当即一脸欣喜,坐到梁妆手边隔了个小案几的椅子上去。
梁妆摇了摇,长盒子发出哐哐哐棋子撞盒子的结实声音,可把侯爷心痛坏了。
快给外公瞧瞧。
他伸手去拿。
梁妆嘻嘻一笑,打开盒子,放在案几上。
长木盒子里,并排放着长长的底圆上尖的东西,大小各不同。
这叫象棋,海外的那种象棋。
梁妆道,可好玩了,外公要不要试试?梁妆给他讲解了棋规和玩法,要吃掉每颗棋子哦。
侯爷跃跃一试。
将棋盘一摆,就要来了。
来吧!侯夫人见两人玩得起劲,同王世欢往后院转去。
深秋了,后院树青花叶黄。
花苑里落了几片枯叶,显然是清晨扫净后,又掉的。
侯爷找的大夫,上府给妆妆看过没?侯夫人问道。
王世欢道:上过府了,妆妆嫌忙,不愿看。
哪能不看啊!你就任由她说不看就不看了?孩子那么小,受那些重伤,心里别提多难受了,肯定难过得不敢看大夫。
你说你这个当娘的,什么忙不忙,妆妆能有多忙?她就是怕,不敢看!侯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瞧着王世欢,你说当初你们来信,你爹找了多少门路,才找到那个大夫。
王大人家的老爷子,当初摔断了腿都给医好了。
咱们妆妆年轻,好好医了养一养,肯定不留问题。
你就忍心看妆妆这样啊?谁忍心啊。
王世欢又说不出话来,妆妆点子多得是,被妆妆治得服服帖帖的。
她轻声说:将军府给妆妆管了……那你干什么?侯夫人惊住了,妆妆那么小,你就让她管那么多,嫌累不死人啊?……妆妆想管,也管得比我好。
王世欢真心实意体会到了什么事孙女孙子比女儿儿子更招人疼爱了,而且妆妆不小了,快及笄了。
早些学会管家,管得顺了,往后去婆家不至于处处被压。
你十六及笄,十八出嫁,我让你管过没?侯夫人气道,你上将军府受过气没?那是梁国安没爹没娘没妾嘛。
王世欢抿嘴,难道也给妆妆找个没爹没娘的啊?怎么就不能找个没爹没娘的了?没爹没娘多好,我们妆妆不受气,想怎么就怎么。
哪有那么多没爹没娘的啊,而且妆妆喜欢谁,我们也管不着啊。
王世欢道。
我不管,反正你必须让大夫给妆妆看看。
我这当外婆的,难得见一次妆妆,怕说多了惹妆妆烦。
你是当娘的,怎么着也不能让妆妆一直这样吧。
侯夫人道,总之,你自己看着办。
好,我知道。
两人又说了一阵,绕回了正厅。
妆妆和侯爷下得欢,欢快的是梁妆,侯爷瞧着自己越来越少的棋子,愁眉苦脸。
和棋吗?梁妆笑着问。
外公抓了抓脑门,突然将棋子一和,叫道:重来重来。
说着将黑白棋子交换了。
侯夫人上去按住他手,不赞同道:来什么来,也不看看时辰。
快吃午食了,吃完午食,让世欢带妆妆回府休息休息。
申时还要进宫呢。
今天重阳,圣上六十大寿,在花萼楼宴请百官。
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