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 万寿节。
盛京热闹非凡,家家户户挂上彩红灯笼,庆祝天子大寿。
五品之上官员入宫内,九品之上之丹墀, 九品之下在宫外。
进宫的马车在宫门口排起长龙, 官人及其妻女下了车, 由宫中侍从接引入殿,前往花萼楼。
唱礼官在宫门口唱着官员们献上的贺礼。
将军府的马车在长龙里缓缓前进。
梁妆再次确认翠绿有没有带利器, 一根银针也不行。
翠绿慌忙摇头:什么都没有带。
进宫后,向春篷学着点,。
我没吩咐, 你就跟着我, 哪里都不许去,什么话都别说。
梁妆非常认真地警告她,若不听,待出了宫,我立刻送你去二哥那。
翠绿双手死死捂住嘴巴,瞪大眼睛, 坚定地摇头。
马车停下了。
帘外响起放脚凳的轻轻声响,春篷先下去,然后来扶王世欢。
王世欢探身出马车, 又忍不住将宽袖里的礼单拿出来,回头问梁妆:这样真行吗?她捏着礼单, 视线落在车角的笔墨上。
如果不行, 就再添添吧, 她连笔墨都一并带来了。
梁妆道:就这样。
王世欢捏着礼单下了。
梁妆被翠绿扶了下去。
入宫时, 王世欢将礼单交给了唱礼官。
唱礼官打开礼单, 视线触及纸上的字,眼尾抽搐了一下。
别的官员,虽不说是奇珍异宝,但也不至于简陋。
这将军府的礼单,好样的,大大的纸上,薄薄小小的四个字。
四个字的礼单。
唱礼官生平第一次见。
他目不斜视地将将军府的礼单叠在后面,嘴里继续唱着中书府的礼单。
我看那唱礼官对我们的礼单有点不大高兴?到了花萼楼外,接引他们的侍从离去了。
王世欢慢慢走在梁妆身旁,悄悄说。
那是他没见识。
梁妆笑道,再说,是皇帝大寿,高不高兴,皇帝说了算。
娘俩笑眯眯地进了花萼楼。
楼里飞梁回绕,画拱交映,华灯初上,金铺玉坠的华丽之色,映得苑中盛放的花朵娇艳万分。
哟,将军夫人来了。
身着紫红色的微胖妇人,和着三五个夫人,向她们走来,脸上带着让人不舒服的笑意。
王世欢淡淡地点了点头,露出十分疏离的笑容:中书夫人。
哦,那个总爱上将军府当媒人的人。
梁妆似有似无地扫了她一眼,发福的身体被紫红的正服裹得……难以形容。
如果她的侄女如她这般,还要被说媒给大哥,那真的挺不堪入目的。
这么久才到,在宫外排了挺长队吧?中书夫人语气高高在上地道,走这么久,将军夫人不累,府上四姑娘的腿也累了吧。
她撇着梁妆的右腿,笑得不怀好意,离开宴还早,先做着歇歇呀。
伸手指着临近花萼楼楼口的桌子,那远得不知道是几品官员的席位,被她伸出一根指头,就轻飘飘指给了将军府。
中书夫人身后的夫人们,捂着嘴嗤嗤笑。
中书夫人!王世欢落下脸来。
远处有夫人对王世欢招手:世欢,这儿。
王世欢冷淡地看了中书夫人一眼,道:身在宫中,还请谨言慎行。
中书夫人立刻露出好怕好怕的神情。
待王世欢带着梁妆走了,才嗤笑了一声。
后面的夫人拉了拉中书夫人的手,她道:你这是做甚啊,我看她是真生气了。
这将军刚回京,皇恩正浓,你挑她刺干嘛啊?另一人呵笑:还能是为甚啊,肯定是昨儿上将军府说媒被甩脸了呗。
你这次又说的谁啊?又有人问。
嗤。
中书夫人看着梁妆走得缓慢的腿,讥笑道,瞧她走路那样,丁家不嫌弃她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给她个笑脸,还就挑三拣四了,我看这满京城有谁瞧得上她!丁家?你跟她说你儿子啊?有人惊讶道。
中书夫人冷哼:我儿子?也不怕折她寿!那谁啊?中书夫人一甩衣袖,走了。
诶诶诶——那人还想问,被旁边的人扯住了,凑到耳边悄声说:你当真她舍得自己儿子啊,肯定说的是中书的那个傻侄子啊。
她也是缺德。
梁四的腿再不好,也是圣上亲封的公主啊,谁要倒插门去将军府做上门女婿,那可也算是在盛京立住脚跟了啊。
谁不比一个傻子强啊?上人家府做这媒,不是去打人家脸吗,亏的王世欢大度,没拿扫帚给撵出来。
嗨,上门女婿?现在谁还敢去将军府做上门女婿啊?你没听说啊,将军府现在穷得在典当东西了!我听说啊,现在到处找人买他们的铺子呢!这么穷,谁脑子有病去当上门女婿啊?你听谁说的啊?这还用听吗?那铺子上挂着转卖牌呢。
刚来时啊,瞧见将军府的管家抱着几个瓷器进了典当铺。
这不明摆着了么?几人悄声议论着。
走远的梁妆回头望了她们一眼,露出了笑容。
世欢。
静姝。
王世欢和尚书夫人柳静姝牵了手,在亭子里坐下。
妆妆,来,这是你婶婶。
王世欢招来梁妆。
梁妆笑着进了亭子,婶婶。
乖孩子。
柳静姝盯着她的脸,神情温和的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
她问梁妆:刚回京城,还习惯么?梁妆抬眼,一眼撞见柳静姝的神情,顿时有些晃神。
柳静姝温和的眉眼,若有若无和她姑姑重合了几分。
她那喜欢发呆的姑姑就是这样,每次见她,总是温温柔柔地看着她,脸上是柔和的像泛着母爱一样的笑,事无巨细的、缓和地问她课业好不好做,累不累,忙不忙。
梁妆张了张嘴,呐呐道:……习惯。
昨儿你送府上来的礼,婶婶很喜欢。
让妆妆费心了。
柳静姝笑着说,声音温温柔柔的,婶婶今儿也没有带什么好东西,这是婶婶自小带大的镯子,妆妆别嫌弃。
柳静姝褪下手腕间极其通透的翠绿镯子,用绢帕包了,递给梁妆。
梁妆还未拒绝,王世欢当先按住了柳静姝的手,不赞同道:不能这样,这是你祖母传下来的吧?随随便便就拿出来送了,回头看你娘不收拾你。
无事。
柳静姝轻轻推开了王世欢的手,没有什么传不传的,这东西啊,讲究的是缘分。
我打头一眼见着这孩子就喜欢,想着这东西最是配她了。
真的?王世欢认真地看着她。
我可不像你,唬人的话出口一套一套的。
柳静姝抿嘴笑道,若是真想还你送来的礼,我府上有什么拿不出来还的呀?何苦贴了我这玉镯去。
而且呀,我问妆妆,没问你呢。
柳静姝眨巴眼,柔和的眉眼间露出了几分俏皮,她拉过梁妆的手,将锦帕放进梁妆的手。
握着她手的柔软掌心十分温暖,锦帕里的玉镯似乎也染上了她的体温,入手舒适。
梁妆下意识握住了锦帕。
瞧瞧,我们妆妆是喜欢呢。
柳静姝笑得更开心了。
她的姑姑,是因为生病了。
说话力不从心,就会缓缓的,轻和的。
这个婶婶不是,婶婶有年轻女人们都有的灵气。
如果姑姑没有生病,大概也是这样吧?梁妆隔着锦帕摩擦里面的玉镯,光滑的,温暖的,还有淡淡的轻柔的香。
我很喜欢,谢谢婶婶。
梁妆收下了。
王世欢嗔了她一眼,真是。
无可奈何,然后挥手打发她走,去玩吧,我跟你婶婶说说话。
让春篷跟着你,别走远了。
王世欢道,春篷,好好照姑娘。
是。
春篷应了一声,和翠绿一起,扶着梁妆出了亭子。
花萼楼华丽,又大。
百花盛开,湖心亭坐满了一个派一个派的人们。
女孩儿们矜持地用锦帕半掩着脸庞,若有若无地去瞧那些英俊的公子们。
那些公子们也是极尽全力地展示自己最引人的一面。
比如梁家的那只孔雀,大冷秋里,摇着一柄春景纸扇,自认为很潇洒地坐在亭子里,和那些个公子们谈天说地,饮酒煮茶。
一抬眼,看见梁妆从亭子外过,纸扇一合,指过来,大声叫:梁妆,来喝茶不?他周围的公子们都朝梁妆看过来,一袭红衣衬得粉嫩小脸如桃,红唇娇俏,连白来的一眼,都是宠柳娇花的味。
这梁家的四姑娘,真是个容颜出众的美人儿。
公子们瞧直了眼,姑娘们揪皱了锦帕。
可惜了那双腿。
不少人摇头惋惜。
亭子里的姑娘们,这才笑了。
梁妆视若无睹,转到了一片清净的假山后。
她靠坐在一块石头上,拿出婶婶送的玉镯。
玉质清澈通透,没有一点杂质。
是上等的上好玉镯。
就这么送给她了。
梁妆摸着玉镯,说不出来的喜欢。
其实她曾经不爱这些玩意儿的,觉着麻烦,磕磕碰碰都得小心又小心。
这会儿捧着这块玉镯,心里欢喜得紧。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缘分这东西。
梁妆满心欢喜地把玉镯戴上手腕。
你就是将军府的瘸子梁四?一道身影从头顶扑来,抢走了梁妆正准备戴的玉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