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吃到很晚。
宫里散宴已是亥时。
将军府的马车一离宫, 帝王拿到了榴莲箱内的使用解析。
御膳房连夜烘烤榴莲核,剥取榴莲壳。
真臭啊。
梁双歌摇着纸扇,懒洋洋地扇风。
梁国安嘿嘿凑到梁妆身边,妆妆啊, 那个榴莲, 还有没有啊?爹爹只吃到这么这么小一块, 他掐着小指的指甲盖,一脸难过, 这么小块,都不够爹爹塞牙缝,连什么味道都没有尝到啊。
妆妆啊, 再开一颗给爹爹尝尝啊。
爹啊, 我说那是真的臭,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这马车里全是臭味。
梁双歌怀疑到了极点,您是真觉得好吃啊?没尝过别瞎说。
梁国安挥了梁双歌一巴掌,挥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
他瞅着妆妆一脸无动于衷,嘿嘿笑道:妆妆啊, 你看你娘和你几个哥哥,还有你的外公、外婆、婶婶、叔叔都没吃过啊。
咱们千辛万苦从边关带回来,你都不让他们尝尝吗?这爹, 往宫里打了急几转,都变聪明了。
爹爹说得有道理, 不过, 纠正你一点。
梁妆对他灿烂一笑, 叔叔和外公已经尝过了。
梁国安挣扎:可是你看你外婆你娘你哥都还没有吃过啊。
娘的病还没有养好, 不能吃。
外婆身体虚弱, 也不能吃。
三哥常年饮酒,还是不能尝。
那还有你大哥和你婶婶呢!梁国安语气急促。
哦,再说吧。
马车到了将军府。
梁妆仿佛没有看见爹爹伤心欲绝的神情,直接下了马车。
四姑娘,您回来了。
商嬷嬷来角门迎接他们。
她道:计先生在厅外等您。
娘,您和爹爹早点休息,我有点事处理,就不送你们回院子了。
梁妆边说边走,又补了一句,三哥,庄子早点拿下,妹妹送你一颗榴莲。
送你一颗榴莲。
妈呀,比送你一万两黄金都好使。
帝王都爱的榴莲啊,哪怕自己不吃,抱出去游街一圈,都够秀的了。
梁双歌瞬间精神百倍,当即连院子也不回了,带着冬儿直奔后头马厩。
可把梁国安揪心坏了,在那儿冲梁双歌大叫:梁双歌,你拿了榴莲记得分你爹一半啊!得了得了得了。
梁双歌冲天摇扇子,别说分您一半,等儿子溜完街,榴莲壳都一起送给您。
那么臭,谁下得了嘴啊。
却把梁国安开心坏了。
帐房计先生候在厅外,听得声音,就知四姑娘回来了,连忙寻出去。
进来说。
梁妆错过他,走了进去。
帐房先生紧跟其后。
怎么说?梁妆问。
帐房先生道:箱子交到钱庄管事手里了,管事说会亲自交到东家手里。
管事让转告四姑娘,他能做主的票额只有一万。
如果四姑娘需要更多,等他禀报东家后,由东家做主。
帐房先生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一万两。
是个会做生意的。
梁妆沉思了一下,转而叫来商嬷嬷,问道:铺子上的东西都处理了?商嬷嬷道:差不多了,还有两个铺子的伙计明日遣散。
嗯。
当了多少?梁妆问。
所有东西,只当了……五千四百两……帐房先生小声道来,说出的这个数字真的令他感到丢脸。
晚间商嬷嬷回来找他入账,他一边记账一边替将军府感到不平。
将军府下十八家铺子,那么多玉器玩物,所有东西,竟才当了五千四百两。
连将军府近些年的亏损都填不上。
大将军征战沙场数十年,竟然穷成这般模样。
打的一年又一年的仗,是为哪般啊!哪个当铺当的?梁妆问。
长生当铺。
商嬷嬷道,长生当铺是京里最大的当铺。
只有去最大的当铺,才能引起最大的注意。
也是只有最大的当铺,才能给人一种我能当到更多银子的错觉。
梁妆想起了,那个无节制拿取她箱内物品的长生当铺的管事。
她低低嗯了一声,神情淡淡,让人看不出她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
帐房先生和商嬷嬷便没有再提,或许这五千四百两,在四姑娘看来已经很多了。
气氛沉默良久。
梁妆又问商嬷嬷:买铺子的人找到了吗?还没有。
商嬷嬷道,下午有一个来看过,听说是将军府的铺子,便不买了。
为何?梁妆疑惑。
……京里都知道将军府名下的铺子生意不太好。
商嬷嬷犹豫了一下,说,有传言因为将军杀人太多的罪孽,名下的铺子都带血灾,所以才生意不好……梁妆直接听笑了。
呵,杀人太多?杀什么人,西戎人?匈奴人?杀那么多人是为了什么?一声声质问,让帐房先生和商嬷嬷都低下了头。
可是再愤怒有什么办法。
那些从小在盛京里平安长大的人们,只在茶肆说书人嘴里听过何为战场,只在一本本话本子上看过战场是什么样的。
听完、看完,也就完了。
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战场,哪怕对他们说上千遍万遍,也只是嘻嘻一笑:哦,战场,死好多人了,离我们远着呢。
前线再缺粮,京城该吃肉的吃肉,该喝酒的喝酒。
前线死伤数万,血流成河,京城听曲儿看戏子选花魁,年年不落。
远着呢。
从京城骑马到边关,都要两个月呢。
从边关到京城,还有一座接一座、数不清的城池呢。
可远了。
梁妆闭上眼深呼吸,似乎有什么在脑里一闪而过。
忽然,她睁开眼,问商嬷嬷:来买铺子的人,是多久来的?商嬷嬷细细回想了一下,道:大约在申时末。
各铺的东西都当完了?还有最后一些小东西在当。
看的哪条街的铺子?四方街。
梁妆走到悬挂京城地图的屏风前,在上面找到四方街。
就在文昌街口前街,是将军府除了文昌街铺以外,最好的街铺。
你给当铺说过要卖铺子?梁妆问。
商嬷嬷道:是,当铺消息灵通。
传出来更容易卖。
话音刚落,梁妆冷笑起来。
真行。
梁妆自顾自地说了一句。
然后,她告诉商嬷嬷:从现在起,将军府的铺子照卖。
有人买、有人看,就让他们看。
价格一分不少,不管是谁,少一分也不卖。
只要本姑娘不开口,谁也别想买。
三日后,所有地契放到长生当铺当了。
让京城上下所有人,都看仔细、看清楚,这长生当铺是如何一口一口把守卫太周数十年的将军府给吞入腹中!想买铺子想压价,摆明了谈便是,竟敢跟本姑娘搞起杀人罪孽的谣言!长生当铺他真行。
此时的梁妆,冷笑起来,令人感到恐惧。
帐房先生和商嬷嬷都不敢言,只敢在心里愤怒浑身铜臭味的长生当铺。
暂时这样吧。
梁妆摆了摆手,很晚了,你们辛苦一天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商嬷嬷和帐房先生退出了正厅。
翠绿终于得了机会,一路骂长生当铺,从正厅骂到了院子里。
奶嬷早已将屋内烤得暖洋洋,又给梁妆打了热水来洗手。
这一天,忙着府里的事,又去宫里一趟,折腾得又累又烦。
回到自己屋里,顿时像过滤器一样卸了身上一半的劳累。
她靠在椅子里,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翠绿见着姑娘一脸疲惫,难得的主动停下了嘴,愣愣守在一旁。
奶嬷小声叫道:姑娘,洗漱了上床歇息吧,热水已经备好了。
梁妆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她想起帝王和皇后离开宴席前,皇后让她到近处去,说要仔细瞧瞧。
然后,皇后状似无意地问她:永平快十六了吧?她说:十五。
皇后有点感叹:时间真快啊,本宫记得你上次回京,才三岁,这么小,瘦瘦小小的个。
皇上和本宫都说边关条件不好,就将你放在宫中养,你娘啊,非要亲自带你。
你啊,是将军府唯一的姑娘。
同是做娘的,本宫于心不忍,求皇上同意了你去边关。
你看时间过得多快,转眼永平都有十五了。
皇后转头笑着对皇帝道:你瞧,现在都长这么大了,比我们朝阳只大一岁。
若是当年放在本宫身边养着,永平和朝阳两人也有个伴了,必定是如同胞姐妹般亲近。
皇帝也颇为感慨。
只有周汀央一脸嫌弃:一个走路都不利索的瘸子,本公主才不喜欢呢。
皇后当即批评了周汀央几句,义正言辞说那是为保护边关百姓所付出的苦。
帝王做出了证实自己是明君的举动:明日让御医上将军府,为永平公主治伤。
可把她爹和她娘感激得一阵跪谢皇帝恩情。
可是,梁妆分明从皇后那张分外感慨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丝的笑意,那种计谋得逞,计划进展顺利的笑意。
具体是什么,梁妆又分析不出来。
她又想起了,皇后也问了周慧仁同样的问题,后来是什么?是淮南王不给梁双歌情面,将场面引到了她身上。
宫里几位公主?梁妆睁开了眼,问奶嬷。
奶嬷道:四位。
可今日宴席上,只有三位啊!奶嬷又道:听说应该是五位。
朝阳,惠仁,还有谁?梁妆问。
大公主瑞景公主,三年前同探花成亲了。
奶嬷道,还有一位是顺庄公主,比朝阳公主大一岁,自小身体虚弱,一直深居养病。
那晚间未出席的便是带病的顺庄公主了。
奶嬷道:其实在朝阳公主之后还有一位公主。
是朝阳公主三岁那年,惠妃所生,夭折了。
淮南王的亲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