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025-03-22 06:46:21

这个临时儿子,在梁妆的威逼利诱之下,将院子里改良成功的土壤装入木框里,每个格子都填成九分满。

干活到亥时末时,终于在奶嬷的再三催促以及恳求里,梁妆不舍地放过了这个临时儿子。

临时儿子带着对奶嬷的感激,和梁妆打赏的见面红包奄奄一息地跨出将军府。

奶嬷还在那儿叨叨:您是将军府的四姑娘啊,将来是要进京选夫婿的啊!怎么能让个外男在您院子里待到这么晚,这要是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办啊!她在这儿又急又操心,她的姑娘在那儿往格子里一颗一颗埋种子,把她的话当耳旁风。

咱府上有人,姑娘要种菜要挖土都可以叫人啊,犯不着使唤外人……姑娘!您有没有在听,老奴是为您好啊!咱府的人都在砍树啊。

翠绿提着水桶进来,听见奶嬷的话,飞快接上。

奶嬷当场气疼了头。

梁妆赶紧一把推开翠绿,让她去播种子,然后对奶嬷说:知道了,知道了。

她打个哈欠:提水来吧,本姑娘累了。

奶嬷嘴里千言万语,心里气得跟什么似的,在看见姑娘疲惫的面上满是困意、眼底掩不住的红丝时,终究是不忍心。

叹口气,下去提热水来给梁妆沐浴。

舒舒服服地泡完热水澡,睡意泡没了,厅里的翠绿也把种子点完了。

梁妆给湿度不够的格子洒点水,上床连闯十几关消消乐,得到更丰富的奖励后,歪头睡过去。

*木匠带着儿子和伙计,将其余活放一边,紧赶慢赶终于在次日午时前做完十个架子,还是由木匠儿子送去。

装木匠的木板车刚推出大门,街斜对面卖棺材的老板投来意味不明的眼神,然后周围几家店铺的人扎堆对他指指点点。

小伙子没搞明白。

倒是旁边打铁铺老板的儿子、他的发小跑过来,贱兮兮地问他:那个女恶霸咋样?啊?小伙子没反应过来。

哎哟!张立秋,你别藏着了!发小撞他一胳膊肘,说,昨晚儿你上将军府,半夜才回来。

现在全城都传遍了!听哥跟你说,别管那恶霸多凶,将军府就她一女的,几个哥哥都有官职,娘又是永乐侯的独女。

要当上将军府的女婿,嘿,张立秋,前途无量啊!后半生还不是想干嘛就干嘛,到时候别忘了哥哥我啊!发小拍拍张立秋的肩膀,一脸与有荣焉。

胡说!张立秋一把推开他,愤怒道,谁谁谁跟她……不仅街对面,身旁都围了几个人在说昨晚他进将军府的事。

他们悄悄的议论,声音却不见得多小,张立秋听了正着。

那么多人、那么多张嘴围着,张立秋有理也说不清,气得脖子都梗红了——羞的!谁跟四姑娘有什么破关系!张立秋推着木板车,气势汹汹地往将军府去。

他要找四姑娘好好理论一番,没将军府的允许,谁敢乱嚼舌根!他不在意名声,难道她个姑娘家家都不要清誉的么!将军府这两日忙坏了,从管家到马厩的马夫都被拉来充劳动力,护院更不可能放过。

守大门的换成前不久从军营里退下来养伤的断腿残兵,坐在靠背椅里,一看张立秋拉的东西,便知道是四姑娘要的,随便问了几句,拍拍自己残缺的腿,道:搬进去吧。

张立秋也没想让人来搬,他要进去,进去找四姑娘好好说说。

昨晚被树桠青草堆满的路已经打扫出来,张立秋很顺利地到了四姑娘的院门口,木板车往地上一搁,人先冲了进去。

冲到一半,刹住了——院里盖着的麻布掀开了,露出湿润、深褐色的土壤。

这是边关不曾有的土,是张立秋听卖冬白菜的阿叔说最适合种菜的南边的那种土。

现在,出现在关边将军府。

四姑娘昨天买的一百个木框从厅里搬到了屋檐下,那一个个小小的格子里钻出青嫩的种子芽,脆弱地摇摆着两片小叶子。

昨晚还没有的……一夜就发芽了……那土还是他亲手填充的,填充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好,只是比沙湿一点而已……管家带头在土里挖出一个接一个的坑,一排排、一个个的距离和大小差不了多少。

而他满心想要找到理论的四姑娘将格子里发芽的种子连土,一并移植到挖出的浅浅土坑里,覆土填满了坑,轻轻压压,让土壤变实。

她神情认真,像对待最珍贵的宝物。

裙摆在地上扫了一层泥,也没有管。

四姑娘看见了他,迎着明媚的阳光向他缓步而来,乳白的瘦小脸颊带笑,漆黑的眼睛盈盈望着他,说;你来了。

声音轻轻的,像等了他很久,终于把他盼来了。

一身怒在柔柔的三个字里泄了。

张立秋呆滞地点头。

搬去屋檐下吧。

张立秋扛起木架,搬到屋檐下并排放好。

转身望着梁四姑娘端着木框,一格种子一格种子地移栽进地里。

她好瘦,身形纤薄,一百个格子的木框对她来说太大了,她两手只能端住一半,里面还装满了泥,沉得端不住的那边往下倾斜。

她还是紧紧地抱着,十步一挪。

没人来帮忙。

梁四姑娘不一样了。

张立秋觉得。

张立秋端起一筐发了芽的种子,蹲到梁妆身旁,学着她种。

刚上手不太适应,移栽了几个,愈发熟练。

梁妆笑道:很会呀,有潜力。

张立秋闷声不吭,低头移植。

梁妆继续说;以后就跟我干活,我给你开工钱。

一定比你做木头挣得多。

不。

张立秋想也不想地拒绝,我爹就我一个儿,我要继承他的手艺。

梁妆长长的哦了一声,摇头叹息道:可惜了。

张立秋抿嘴沉默良久,梁妆种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他才说:但我有空的时候,可以来帮你种。

在梁妆回头来时,他飞快补充一句:我学得快,工钱你可以给我开高点。

行啊。

让管家给你挂个临时工的牌子。

梁妆对他笑道。

她笑起来,纤薄的眉眼上扬,快乐得像个得了宝贝的孩子。

张立秋别扭地垂下眼,耳后爬上一层红晕。

明明太阳不烫,他却觉得好热。

*我们为什么要种这么多啊?翠绿挖着地,还是很好奇。

她以为姑娘只是突然对种地感兴趣了,随便玩玩,然而姑娘玩得好大啊。

要打仗了。

梁妆悄悄和她说。

张立秋就在旁边,也听见了。

震惊地抬头看她。

啊?翠绿一脸懵,夫人跟姑娘说的?我猜的。

梁妆一笑,往年一立春,爹娘和二哥会回来。

现在立春快半月了,二哥没一点回来的动静,说明西戎那边有动作,他离不开。

翠绿跟二公子打过仗,二公子守得是西戎边境,听姑娘一说,觉得很有道理。

爹刚回来,还未换下盔甲,又急急离去。

说明原本离去的匈奴又来骚扰了。

立了春,匈奴本该退去,犯不着再来骚杀抢劫。

明知道自己实力不够,打不过我爹,还掉头回来,我猜匈奴和西戎结盟,想趁爹爹不在,连同西戎从西北两侧一同进攻边关,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梁妆有点累了,拍拍手上的泥巴,用干净的手腕捧起茶碗,喝了半盏花茶,又继续说。

匈奴开春有吃的,而边关刚过完冬,去年的存粮消耗得差不多了,今年的粮食才刚下地,夏秋两季才收得起来。

如今的粮库应该空了八层。

要打起仗来,撑不起这一场大仗。

我们可以从郡县调粮啊!翠绿到底是打过仗的,在这方面转得快。

梁妆淡淡笑了下:边关为什么叫边关?因为贫瘠。

张立秋前面听得懵懂,但在这个问题很懂。

对,穷。

梁妆点头:边关穷,周边又有哪里不穷?周围郡县同边关差不多,真打起仗来,各自自顾不暇,谁还有余粮调来边关。

等京城里的粮草批下来,边关早已饿殍遍野。

我们有大河啊,大河年年种地,肯定存得有很多粮!翠绿道。

嗯,就是这个。

边关的粮哪里来?大河来。

去年大河的粮送到边关,我们过了冬。

冬过完了,边关的粮吃得差不多了,大河今年的粮种刚下地。

如果三日后开战,大河还有多少粮?没有。

边关还有多少粮?仅剩两三层。

梁妆道,仅剩的粮送往营地供将士们吃,大河供不上粮,百姓吃什么?战争一起,百姓先乱。

边境将士抗敌来不及,谁来安抚恐慌的百姓?没人安抚,又想要百姓乱战里安稳,那就得有粮,充足的粮才能让百姓、让将士心安。

娘匆匆离府,也让我更加确定要起战了。

梁妆到现在还想得起娘满身馨香里压不住的泥腥味,是那种雨后湿润的泥土腥臭,大河才有的味道。

娘是去大河筹粮了。

可是……姑娘这样说,我们也没粮啊,要是打起仗来,百姓怎么办啊?翠绿粗粗的眉毛拧成了大虫子,紧紧地皱着,喜人得很。

梁妆被她愁愁的表情逗笑了:所以我们在种菜啊。

边关库存的粮草送往军营。

我们种的菜就要保证百姓们的肚子。

翠绿两手比划着将军府,还是苦苦地叫:不够啊!边关那么那么多人。

那么那么人,让她两手抱成圈都抱不完。

你动作快点就够了,府里种完,还要种城外。

咱们不仅管饱百姓的肚子,还得让将士们吃得圆滚。

到时,便是耗也得把匈奴和西戎给耗死!梁妆眼尾飞扬,气势张扬又狂傲。

同寻日里恶霸的模样不同,这是一切尽在掌握的胸有成足。

他们要种,种出粮,给百姓,给将士,便是用土砸也得把匈奴和西戎砸死!翠绿和张立秋神情激昂地仰望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