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了数日的京都, 终于放晴了。
金灿灿的太阳,照得人舒适又暖和。
街上人来人往比平日多了许多,百姓们搬着小板凳出屋晒太阳。
文昌街前街,横跨四家商铺的、挂着红布的长长牌匾下, 锣鼓齐鸣, 唢呐吹出震天喜事。
路人闻着热闹, 停下来观看。
一时之快,店前台阶下热闹非凡, 里外挤了三层人。
鲁管事笑容满面,高声喝道:文宝斋今日开店,全店买一送一!牌匾上的红布刷地掀下, 露出文宝斋三个大字。
有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 那个将军府的文宝斋。
据说以前商铺的风水不好,迁到这边来开了。
这连牌匾都不带改一下,管事也不换一个,光迁商铺能改得了什么啊?但是买一送一还是很可以啊,文昌街的东西多贵,同一笔银子买两样东西, 尽按贵的挑,简直跟捡便宜似的。
这样做生意,将军府怕不是又得开亏…………百姓们热闹地议论。
小六上前就一吨大吼:走一走, 看一看,进店买不了吃亏, 买不了上当, 买得了一送一、二送二、三送三……十送十!机会仅此一次, 错过一次, 后悔一生!进店看一看勒, 看看不要钱,摸摸不要钱,买了一送一,不买图个喜庆勒!看热闹的百姓们果然动心了,看一看又不要钱是嘛。
他们这些普通人,寻常进文昌街,都不敢进铺的,只敢在外面过过眼。
如今买一送一的机会多难得,万一真有便宜货,买一个,再挑一个贵的,回去能炫耀一年呢。
百姓们往铺里扎去。
连着四家商铺的文宝斋,空间格外大,上百人一窝蜂涌进去也不显得拥挤。
梨花木架上,一一展示着不同宣纸。
货架一侧,便有一张案几,上铺对应木架的宣纸。
允许文人们试纸墨。
木架上方标注着:生宣、熟宣、半花纹、金镶纹、食用油纸……还按硬度分的类,有又薄又带硬质的,轻轻一抖,就刷啦啦响,跟敲水碗似的,悦耳极了。
还有按厚度分了许多种。
薄如蝉翼的,捻起一张又薄又软,透过纸,都能看见对面的人。
有人捻起了,都不敢用力,连呼吸都轻了,生怕呼重了,纸就碎了。
两手捧着,不可思议地回头问鲁管事:这能书写嘛?这么薄,落笔就破了吧。
他都快看清自己手掌心的纹路了。
鲁管事正要来讲解一番,一只素手直接捏走了那双手上的薄如蝉翼宣纸。
梁妆拿着蝉翼宣纸,出了店铺。
小六极快地搬了张案几放在门口台阶上,摆上狼毫、砚台。
蝉翼纸铺上案几,案几的木质纹理清晰可见。
来,让你们见识一番什么是海外的纸。
她自信洋洋。
路过的马车停了下来,掀起帘角看了一眼,才道,哦,将军府的文宝斋今日开业。
只见将军家的四姑娘提起狼毫,在薄如蝉翼的宣纸上,刷刷两笔,落下三个大字:文宝斋。
书写的字没有技法,却飘逸极了。
她搁下笔,下一瞬,都不等墨干,就将宣纸提了起来,竖立给世人看。
奇迹出现了!那明明闪着墨汁水润的墨,很神奇的没有从纸上流下来,并且很快就干透了。
而且!她翻转过来的宣纸后面,并没有浸墨!竟然看不清正面的字迹,也不透墨!太神奇了!马车里的太子太傅惊呆了,他匆匆从马车上下来,走上去问:何制成此?梁妆微微一笑:不知,太傅若敢兴趣,可进铺一观。
她鲁管事来带太傅逛逛,又让小六在铺门外拉一根麻线,用自制的小巧木夹子将宣纸夹了上去。
宣纸迎风吹着。
小小的夹子让妇人们激动了一下,这拿回去,晒衣服的时候,夹住衣服,也不至于担心衣服被吹走啊!她们问这夹子哪儿买的?梁妆笑道:自制的,凡是购买本铺物品,皆可免费领取两个夹子哦~又是买一送一,又是送夹子。
听闻的人,尽都进去了,哪怕买个最便宜的东西也好啊。
然而,很快的,他们又都出来了。
我的老天,这是在抢人吧!最便宜的一张纸都是一两银子一张。
我的娘诶,你看见没,那那叫蝉翼纸的那个,竟然八十八两银子一张!……涌进去的百姓们,又涌了出来,速度极快,生怕碰烂了一张纸,拿家当来赔。
临走时,一个个都捂紧了荷包,瞧梁妆的眼神仿佛在瞧女匪。
不是仿佛,她就是女匪,来打劫的!文宝斋一下就空了出来,几个文人在木架之间流连忘返。
太傅也对蝉翼纸啧啧称奇。
百姓们不懂,他们却懂。
如今的文宝斋,是真的文宝斋。
字面上的文宝斋。
每一样东西都是宝,十分珍贵,十分珍稀。
但是真的很贵!而且是一张一张的卖!哪家文铺的宣纸不是一刀一刀卖啊!人家梁四很会说话:一刀一刀,我怕你倾家荡产。
一张一张,你能买多少买多少,过过瘾也行。
可真是替人着想!太子太傅流连在案几前,他试了墨。
不好意思地讲,每一张纸都试了……真的,每一张纸都深得他心。
唯独不得他荷包的心。
挑来选去,踌躇许久,只有素锦纸,是得他心,也得他荷包的心。
他问鲁管事:买一送一,送的是何物?鲁管事笑道:买何物送何物。
太子太傅:!经商里的买一送一一听就弯路颇深,在他猜来,当是买一物,送一廉价物。
而文宝斋,买何物送何物。
不仅太子太傅,连揪着荷包纠结的文人们,都兴奋了。
太子太傅赶紧道:包十刀素锦纸,送到太傅府。
他摸出身上仅有的二两银子,先交付二两。
一刀,七十张。
十刀,七百张。
再送十刀,一千四百张。
鲁管事顿时面露难色,素锦纸只有一千张啊。
文宝斋的纸类多,但数量不多。
太子太傅瞧着他这样子,有些紧张,难道因为他没有带银子,便不想卖给他吗?他是太子太傅,会赖账吗?鲁管事面色凝重:素锦纸不足一千四百张了……此话一出口,太子太傅神色震惊:卖这么快?旁边文人吓了,立刻叫:来两刀竹纸!鲁管事。
梁妆走了过来,你去那边吧。
鲁管事立刻给人刀竹纸去了。
梁妆对太傅微微一笑:太傅恐怕有所不知,因第一次从海外人手中购纸,怕卖不好,便购了少量的纸回京。
如今,文宝斋内的所有纸,数量都不多。
素锦纸只有一千张,不若这般,赠送的四百张纸,您可选同等价钱的纸来替补。
梁妆道,新铺第一日开张,我再送你六张金镶纸。
金镶纸比素锦纸还要贵出五两银子,如果是做请帖的特厚金镶,更是每张贵出二十两银子。
因为其纸中镶金丝,仿佛融了金进去,看起来尊贵至极。
做请帖,真是那种大喜之事、送往位高权重之手,都非常拿得出手。
太子太傅很是激动,作为文人,他不是那种讨价还价的,讨价还价这种事,他一辈子不屑于此。
但今天,面对金镶纸,他讨价还价了:能否把四百张素锦纸折算成金镶纸?多层厚的。
梁妆没有丝丝犹豫,她道:可以。
随后,她从货架上取下多层厚的金镶纸,道:折后是五张多层厚金镶纸。
五张,听起来少得可怜,但是拿在手里,顺滑细腻的感觉好极了,特别是能感受到金丝的纹路。
太子太傅满心欢喜的等待着,也不提让人送府上去了。
他等着。
梁妆看出来了,亲自拿了牛皮纸,讲十刀素锦纸和赠送的素锦纸,一同包装了,又单独包装多层金镶纸。
两包叠了,麻绳捆了蝴蝶结。
递给太子太傅。
太子太傅毫不犹豫地立即接住,他重色道:午时之前,府上仆人会将银两送来。
梁妆送了他出去,笑道:希望太傅再次光临。
近期内,再光不临了。
这怀抱里的十刀素锦纸,耗尽了他半年的月俸,以及私房钱……但是,很值!迟一步,就什么都没有了。
因为一炷香后,全京传遍了——将军府的女匪梁四,在文昌街的文宝斋卖天价宣纸。
太子太傅被骗入铺,耗千两银子,采入十刀素锦纸。
百官巨惊,同太子太傅关系颇深的密友问其原因,太傅拿出一张素锦,很珍贵地裁下一角,提笔写下几字。
并将裁过的素锦纸赠给了密友。
下一刻,密友告别了太子太傅,去了文宝斋。
午时不到,文宝斋内尽是文商、文官。
拼着手速抢自己看中的宣纸。
午时刚过,文宝斋内的所有宣纸,卖出八层。
所剩的两层,一为食用纸,二为最贵的蝉翼纸,连茅房用纸都卖完了。
草纸,茅房用纸,这是全京第一次接触这种纸。
并不是文宝斋最便宜的纸,却也在短短半个时辰里,被一抢而空。
据说,很好用,用过之后,再也无法直视竹片。
半日的功夫,文宝斋里采入的狼毫和砚台都随着宣纸售出不少。
货架基乎全空。
宣纸区,只剩下蝉翼纸和食用纸。
哪怕这样,也人来人往,观摩着蝉翼纸。
文人们站在案几前,拿起狼毫,在试得面目全非的蝉翼纸上找到指甲大小的空白,落了小小的字。
哪怕买不起,试笔总是成的。
午后,白禄双来了文宝斋,他逛了一圈,拿起一张蝉翼纸,对梁妆道:买了。
梁妆立刻懂了,对他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