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盖了厚厚的白雪, 压得百花弯了腰。
仆人们去扫,扫了又落,扫了又落。
扫雪速度及不上落雪,天又极冷。
梁妆便不让他们大清扫了, 只需确保行走的路光洁便可。
于是, 仆人们倒闲了下来, 一起窝在炉边烤火。
王世欢没有心情出门,日日不是花厅坐着, 就是自己院里躺着。
梁妆也懒懒地窝在暖和的塌上,盖着鹅绒被,烤着火, 喝着热茶, 吃点糕饼。
人生不要太快活。
如果忽略将军府越来越少的收入,如今将军府的收入只靠文宝斋,而文宝斋又只靠仅剩的四张蝉翼纸撑着门面。
是的,梁妆不让卖。
留在铺内做展示。
文宝斋里的其余物品,是真的很不好卖。
只能靠宣纸带着销售。
快近年关了,文宝斋一日比一日清净, 鲁管事急,急不上梁妆的心头。
梁妆窝在塌上,只有到喝药的时候, 才会露出点不快乐的神情。
翠绿给她捏腿,守着她喝药。
梁妆喝完了, 屋里全是苦苦的药味。
开个窗吧。
梁妆道。
伺女便支开了半扇窗, 冷风携着雪花飘进来, 落在案几上。
玉瓶压着的纸被吹得哗啦啦, 梁妆侧了侧头, 那些龙飞凤舞的字,就那样毫无预兆地撞进了她的眼里。
梁妆静在那里。
翠绿忙跑去压住快要被风撕烂的纸,让伺女关窗开小缝,然后拿着那张纸到梁妆面前,递给她。
昨天我在地上捡的,姑娘你看看要不要,不要我就烧了啊。
翠绿说。
梁妆看着纸上的字,一直没有想明白【送你一株向日葵】的后面一句话是什么。
周汀央在写完这几个字的时候,明显还要写下一句,但是她顿住了。
因为,梁妆不知道在哪次看这张纸时,发现了旁侧有墨迹。
人写字,停顿思考时,留下的墨迹。
梁妆猜不出下一句。
就像猜不出周汀央现在如何了。
她往宫里送了几次花、几次吃食。
都没有见到周汀央。
皇后说风寒还未好。
后来雪下大了,她有些不方便了。
便不去了,偶尔在外公外婆入宫时,帮忙带一带。
但依旧没有见到过周汀央。
除了皇后张嘴说的关于周汀央如何了的话,梁妆甚至不知道周汀央是死是活。
梁妆肩膀的淤青都散完了。
参照皇宫医伤技术,和药效。
梁妆推测周汀央的肚脐的伤,应当结疤了。
小妹!妹妹!梁双歌从院子里跑进来,在门口抖掉身上的雪,钻进了屋子。
你这儿暖和着呢!梁双歌颇为羡慕。
他在椅子上坐下,让伺女给他倒热茶。
被打断思绪的梁妆挑眉问他:庄子修好了?没修好,梁双歌也舍不得回来,还一脸喜庆地来找她。
梁双歌喝了一口暖暖的养生花茶,对梁妆骄傲地抬下巴:肯定修好了啊!扫净、擦拭后,真的巨漂亮!梁双歌都不想回来的,奈何有些东西还得跟小妹套套近乎。
比如:妹妹,庄子修好了,可光一个阁楼一个湖一个廊子亭子什么的也不够看啊,那一眼过去啊,都光溜溜的。
虽然这样就已经好看得钟彼大不愿意回府了。
但梁双歌还不满足:妹妹啊,咱们把府里的……那什么,赏花也赏完了,咱们移植去庄子上,如何?他嘿嘿地对梁妆笑。
这一刻,梁双歌身上,才终于有了点像梁国安儿子的影子。
哦豁!翠绿不知上哪儿学了个奇怪的词,她跟梁双歌说:府上的花都摘完了,都烤干装瓶了。
她指着梁双歌喝的茶,你都喝上了。
啊?梁双歌懵懵地看茶碗,里面红的白的绿的花瓣,在茶水里飘着,怪好看的。
确实有点像花苑里的花。
喝起来没什么味,但回口满是花香,淡淡的花香。
就、就这?全摘了?梁双歌不可置信。
翠绿指着外面道:不信你去把雪刨开,看看还有没啊。
姑娘说留着也活不过年关,早晚得死,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做的干花泡茶,做点饼子,也不算浪费。
物尽其用!翠绿开心地说着自己刚学会的词。
梁妆赞同地为她点头。
梁双歌大叫了一声,一点也不愿意相信翠绿说得话。
但不得不信,因为身旁的伺女也应了,说是真的。
梁双歌苦苦地挣扎一番,小妹啊,你就再想想办法啊,庄子修好了没有花花草草也就一秃子庄啊!不好看的啊!那都白修了啊!银子都打水漂了啊!你忍心吗!你之前往哪儿买的种子,再去买点行不行?你能在冬天种活,这下个雪对你来说是个小事儿不是?哥哥也不要多少,就把庄子都种上成不成?庄子都种上还不小啊?梁妆无语,城北庄子可不小呢。
只要梁妆开了口,梁双歌就觉得稳了。
他让伺女们都下去,亲自为妹妹倒上一碗茶,笑眯眯地瞅着她。
对妹妹来说小着呢,比九里路庄子小多了呢。
梁双歌小道,妹妹再种点嘛,你看哥哥多听你话啊,你说咱们府的种子是哥哥从花庄买的,别人来问哥哥,哥哥可是一个字都没多说哦。
妹妹帮哥哥种种花,以后妹妹要什么,哥哥绝对帮妹妹做到!梁双歌指天发誓,一脸认真。
梁妆倒是对他刮目相看了,不为别的,就为他这指天也指得太顺手了吧。
不知道长这么大,是不是见个人都能指天发誓。
梁妆喝了他亲手倒的第二碗茶,才很为难地道:既然哥哥都这样了,妹妹也不好再推。
这雪天种花,是真难,不好种,妹妹想想法子吧。
等想好了告诉哥哥。
梁双歌是个人精,一下子抓住了精髓,小妹说的是难不好种,而不是说种不活、不能种。
梁双歌嘴一咧,问道:妹妹有什么事,立刻吩咐,哥哥一定照办不误!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吧,妹妹在府里呆得挺闷的。
梁妆一脸随意地道,上次的赏花宴吧,还挺有趣的。
哥哥啊,你不是要办开什么庄、赏什么阁宴吗?让妹妹去玩玩啊。
顺便将京里的姑娘们都请上,上次我们府上办,妹妹都没怎么玩,妹妹还挺想和她们玩玩的。
妹妹回京几个月了,都没有闺中密友,每天不是翠绿就是翠绿。
啊……好无聊。
梁妆望着窗外飞雪,无视掉目瞪口呆的翠绿,已经皱眉深思的梁双歌。
梁双歌抬眼看见自家妹妹一脸落寞,不由地心头一酸。
虽然小妹挺烦,但也是自个儿的小妹。
别人家的妹妹又吃又玩,有好姐妹。
他的妹妹,就一个圆脸大块头丫鬟。
这一对比……简直惨不忍睹。
梁双歌莫名对梁妆有了可怜之情,十分的可怜。
这芝麻大点事啊,不就想玩嘛,到时候哥哥带你去,给你找一个有趣的姑娘。
梁双歌拍着胸脯保证。
嗯,那谢谢哥哥了。
梁妆打着哈欠,哥哥先回去吧,我想好了便叫翠绿去找你。
她说话时,还加重了翠绿两个字。
让梁双歌更加心疼她了。
当即让妹妹好好休息,然后离开屋子了。
人一离开,翠绿就不高兴地特明显了。
原来姑娘嫌弃我。
她站在角落里嘀咕。
逗他玩呢,不逗他,本姑娘怎么好正大光明和京里的姑娘公子们往来?梁妆招她过来,嫌弃道,你怎么变得和梁双歌一样傻?翠绿一下子就笑了,还学会反问她:三公子不带姑娘去,姑娘就不能去庄子啊?能,但是庄子上的人不多。
梁妆道,我啊,只是找了个理由,让他把京里的姑娘和公子们都不请来。
如果我不这样说,三哥那时只会请一些自己的好兄弟。
啊?可是你没有叫三公子请公子们啊?翠绿问。
请了全京的姑娘,当然会有京里的公子们啊。
梁妆戳了戳她的小脑瓜,笑道,梁双歌又不是真傻,他只请姑娘们,不请公子们,全京的夫人们吐的口水都能把他淹死。
而且啊,姑娘们都去了,还有哪位公子不想去的啊?梁妆笑。
花酒都埋上了吧?梁妆问她。
翠绿肯定地点头:按姑娘的要求,都埋了,和小六一起埋的。
将军府的百花,不仅做了饼、做了茶,姑娘还酿了花酒。
这会儿正埋在雪地里呢,如今的将军府,走哪儿都有酒。
有时候,翠绿觉得,四姑娘就是神,好像做的什么事,都能在不久后应验。
就像这次做的花酒。
嗯。
好好埋着,三哥的宴上可不能缺了酒。
梁妆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