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九十九章

2025-03-22 06:46:22

梁妆拿到一份誊抄的榜单。

她瞧着上面几个名字, 问翠绿:庄子的名儿想得如何了?翠绿撇嘴:没啊。

府里的宣纸都快被三公子用完了。

庄上的花呢?奶嬷在那边看着,每天浇那个什么生长水,比咱们府上的花长得快多了。

翠绿惊奇地说,就廊下的金丝绣球, 三日就□□了。

太神奇了!还有那去年栽的树, 现在比我还高!翠绿把手举得高高地比划, 那什么树?桃树?樱桃树?还是什么树?春日樱花,夏日百莲十里香, 秋日银杏,冬日金梅。

梁妆道。

对对对。

翠绿使劲点头,就是这样!梁妆垂眼看了眼手下压着的榜单, 略微思考一瞬, 道:将九里路庄子的婢女们接到新庄子去,让三哥再采买些婢女,好生养几日。

名字琢磨得差不多就行了,二月十二日开庄宴。

你让小六多备些请帖。

梁妆道,再让商嬷嬷来一趟。

翠绿忙去了。

梁妆点了点榜单上的名字,将榜单烧了。

姑娘。

商嬷嬷来时, 梁妆在拟开庄宴的饮食单子。

她头也不抬地对商嬷嬷说:三哥的庄子还差些灶房婆子,和厨子,你在京里时间久, 该是很了解这些。

给你一天时间,请些好厨子, 整洁的婆子教导几天, 再送去庄上。

麻牙子那有些熟人, 只是月银支得稍贵。

商嬷嬷道。

嗯。

无事。

梁妆道, 只要行为干净便可。

商嬷嬷去了, 当天晚间,麻牙子就送了一批人上将军府。

商嬷嬷把厨子单独放出来,梁妆拿着菜谱,交给他们,让他们依着做来,她一一品尝。

然后留了四人,一人做凉菜,两人做熟菜,一人做糕点。

*二月六日,榜上考生入宫进殿,由帝王亲监。

殿试结束后,阅卷官就殿批卷。

当晚择出前三十,由帝王亲批。

往年殿试,帝王只取前六亲批,今年,择前三十。

百官皆知春闱提前,殿试提前,一切只为即将开设海部。

帝王对公海的野心勃勃。

殿试结束的那晚,大部分官员难以入睡。

都在等待前三甲。

二月七日,未公榜。

百官心痒难耐。

但,帝王下诏,设海部。

封千于行为海部员外郎,从六品上。

二月八日,在众考生紧张忐忑期待中,和百官焦虑中,终于放榜了。

盛京热闹得天昏地暗。

传胪唱名,敲锣打鼓送圣诏,喜爆震天。

状元游街。

*二月九日,宫中设宴。

三甲已出,海部已设。

三甲却无职,偌大海部只一位千员外郎。

百官在等待,状元郎也在等待。

海部太需要人才了,上空侍郎,下要主事。

都是有实权的官职,比入编翰林院,可谓是青云直上。

因为海部虽为工部所管,实则直接任命于帝王。

工部只不过是皮面。

若为海部侍郎,哪怕从五品上,也比得上工部侍郎,若再往上走,更是堪比工部尚书。

这是入翰林院几年都换不来的荣誉。

然而,宴席过半,帝王依旧没有赐职。

状元、榜眼、探花向帝王、百官们请教诸事,觥筹交错,人人内心急不可耐。

笙箫夜半,百官出宫,海部依旧只有员外郎一职。

此一宴,除去状元、榜眼、探花三人,最热闹莫不过于千于行。

恭祝他任海部员外郎一职。

出宫时,有官员忍不住,悄声问丞相关于海部一职。

放榜前日,帝王召了丞相入宫。

丞相必定知晓帝王如何做。

被询问,丞相只是笑道:皇上自由思量。

再无别话。

*梁国安回了府,就向梁妆吐槽宴会上的酒,瞧不上宫中的菜,再有就是说千校尉千于行升为海部员外郎了。

如今放榜几日了,三甲依旧未得职。

这是有史以来头一次。

按照朝例,放榜放职,或者宴前赐职,总之宴后次日,三甲都得上职了。

如今,是连职都未赐。

这夜梁妆没睡,听梁国安说了一宿,然后打了二两酒给他,他乐呵呵地抱着回院子睡觉去了。

案几上堆着几垛请帖,全京的名门闺秀、公子,以及未婚官员,状元郎、榜眼、探花,都在其中。

梁妆翻着三甲名单,取了几本请帖,又填了十本的名字。

天亮了。

伺女采了带朝露的瑞香,别着请帖,放进篮子里。

将军府的管家,嬷嬷,伺女,将一朵瑞香、一份请帖送往各府。

二月十日,盛京百官之女、子,三甲都收到了来自将军府的那个风流潇洒、只会享乐的三公子的请帖。

将军府三公子,再次开启奢靡生活,邀请他们参加他的新庄的开庄宴。

代表吉祥瑞兆的瑞香,朝露过着花蕊,浸淡了它浓郁猛烈的花香,变得清馨高雅。

三甲所闻九里路庄子月月宴会,却从不得见。

如今有得见新庄的机会,都接了贴,想一瞧新庄风采。

当然,最想瞧的,还是盛京各名门望族。

以及,人人都听说,海部的员外郎千于行,也接帖了。

那可比听闻太子接贴,还令人激动。

◉ 第一百章二月十二日。

京里热闹了。

一辆辆精致、奢华的马车, 招摇过市,驶出城北。

城北多荒芜,来往多郊外村邻百姓。

这一日,城北的道, 尽被京里官人家的姑娘、公子们的马车给占全了。

这是干嘛啊?没听说啊, 将军府的三公子在城北修的庄子, 今日开庄。

开庄干嘛啊?梁三还能干嘛啊?不就成天吃喝玩乐嘛!肯定又是赏什么花看什么戏呗!路旁的百姓们议论纷纷。

连排的马车停在了庄子前,姑娘、公子们掀起帘子, 往那儿看。

宽大的双扉上挂匾龙飞凤舞庄名——【厌厌醉】雕精致花纹的门扉,左提厌厌夜饮,右提不醉无归。

门扉推开, 两丛面容姣好的伺女们鱼贯而出, 粉红的纱裙衬得她们面色粉红,宛如朝露里初放的花雏。

公子们眼睛都亮了。

庄内响起丝竹之声,伺女们红唇轻起,悠扬婉转的曲调倾泄而出。

湛湛露斯,匪阳不晞。

厌厌夜饮,不醉无归……朝雾在金黄的阳光里散去了, 公子们沉浸在悦耳涟漪的曲调里。

岂弟君子,莫不令仪。

曲调悠悠,丝竹悠悠。

一曲诗经随雾散去。

嘭——一簇五色烟火在朝阳里乍现, 落下的火花炸尽了庄前的寂静。

随后,激情的乐曲迸发, 厌厌醉正式开庄。

伺女们引着马车入庄, 公子、姑娘们下了马车, 往庄内去。

每走一步, 总能听见谁发出的一声惊呼、震撼。

厌厌醉, 真的使尽毕生所学,也形容不出那种奢靡。

但又不是金钱堆积出来的奢靡,是一花一草一树,一亭台,一楼阁,一人,一香,所流泻而出的奢、靡、欲。

若要比,便是皇宫里最负盛名的花萼楼都要甘拜下风。

花萼楼是金钱、权力堆积出的奢靡,厌厌醉,是自然而流露出的。

他们爱上了这里。

连梁妆,都不得不夸梁双歌眼光独特。

庄子是她做的设计图,草木树是她规划栽培,但庄内细节、陈设,尽是梁双歌一手操办。

果真不愧是玩乐了二十年的梁双歌。

因着初春还有些冷,只有正午的阳光微微泛暖。

宴会便设在了空中花厅。

那是以两颗粗壮无比的桃树做桩,架起的花厅,四面无比清晰透明的琉璃瓦闪着耀眼的光芒。

整面落地窗,是从边关运回,工艺精湛,能看清庄内所有的景。

前院的花海,后院的湖泊、山峦、珍树。

梁双歌窝在软绵绵的懒人沙发里,这是梁妆提供的点子,梁双歌找盛京第一绣庄做的。

姑娘、公子们,看着空中花厅里的装饰,说不出的震惊。

所有人都没有见过这样的。

没有案几,没有软榻,没有绣椅。

尽是圆圆的、蓬蓬的、软软的东西。

快快快,试试本公子新淘来的玩意儿。

梁双歌指着懒人沙发,叫他们坐。

那个一个圆,哪里能坐啊。

没人敢坐。

不知道上哪儿去的钟彼大回来,一屁股坐进那东西,塔像被啃了一口的仙桃,一下子陷进去了。

钟彼大懒洋洋地埋在里面,望着窗外的阳光,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他们试探性地坐下了,整个人便被吸了进去,里面软得不可思议,还带着淡淡的花香。

啊……姑娘们矜持地轻叫了一声,然后便露出了如花一般的笑容。

伺女们将不同的花茶、茶水和点心,放到她们身前的小小的如膝盖般高的圆圆木桌上。

木桌三只脚固定在两个懒人沙发中央,让前后躺着、坐着的人伸手便能毫不费力地拿到。

梁双歌瞧着他们的稀奇样,伸手不知按了哪,外面的景色刷地一下消失了。

厅内变得暖和的柔和,抬头是漆黑中漫天的星空。

所有人都惊呆了,痴痴地仰望着无尽的星海。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景象,昼夜颠倒,景色瞬息万变。

怎么样?梁双歌骄傲地昂下巴。

抚掌的声音从悬空的旋转木梯口传来,太子和千于行先后走进来。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拜见太子后,又恭声同千于行问了好。

千于行一一回了礼,哪怕一人手握海部所有权,也没有显露出半分的尊傲之色,待人有礼。

姑娘们红了脸,公子们笑容满面。

他们接贴,首要目的,和千于行交好。

而姑娘们……千于行年仅二十有四,前途一片坦荡,又无妻无妾,无父无母。

谁若嫁过去,何人能争辉?本来姑娘们有些心怨,心想着有太子为何去看小小员外郎。

如今当面一瞧,小小员外郎千公子也不差,上过战场的人,带有野性。

是姑娘们从未见过的,与那些大家花花公子不同,打眼瞧上,稍不注意便会失神。

更何况,千于行虽说出身低下,但言行举止大方有礼,让人很难不喜欢。

梁四呢!一声清喝震碎了花厅里的欢声笑语。

所有人转头盯向花厅入口,然后笑容满面的脸都盖上了难以掩饰的神情。

他们望着周汀央,神色难以置信、掩饰的扫兴、惊悚、崇拜、羡慕。

遮挡落地窗的灰色不知何时开了,外面的暖阳晒进来,映得周汀央横眉冷眼都暖了几分。

有人小声问:她怎么来了?梁双歌完全没料到周汀央能出宫,如此光明正大。

好在脑子灵敏,赶紧请小公主坐下。

快了,快了。

眼见着小公主不善的脸,梁双歌舔狗一样笑,马上就到了。

小公主请喝茶。

这是家妹亲自为您准备的。

梁双歌瞎编乱造,挥手让伺女烧玫瑰花。

他就觉得姑娘们爱喝这花茶。

周汀央一闻那浓浓玫瑰花香,稍微好了些。

可茶倒进茶盏,甫一入口,她啪地重重搁下茶盏。

胡言乱语!胆敢欺骗本公主!周汀央怒视梁双歌。

周围已经过滤掉小公主低气压的姑娘、公子们又猛地提起了心脏。

梁双歌心里也是惊一大跳,小公主抬起的手势仿佛是要叫人将他拖下去斩了。

大家都感觉到了,齐齐望向太子,希望太子说两句话。

太子只是抬眼看了周汀央一眼,而后垂了眼。

只当没见。

这就是小公主。

明明只是小公主,却连太子都无能为力。

周汀央怒喝:把梁四给本公主叫出来。

梁双歌真的叫不出来啊,他都没出花厅一步,哪知道梁妆去哪儿了。

天知道小公主要来参宴,还指名道姓要梁妆。

如果他开了天眼,一定头晚就把梁妆绑在身上。

汀央。

沉重的气氛里,太子终于出声了。

梁家四姑娘的喜好,你当是知晓。

他声音平静,听不出对周汀央是什么态度。

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但周汀央听懂了。

她的喜好关本公主何事!她依旧怒语,只是神色软了些。

靠进沙发里,敛了眉眼,谁也不瞧。

细细数着裙?上暗纹阿里卡拉有多少丛花瓣,像是在数时间。

花厅的气氛稍稍缓和了,大家玩乐着,还是悄悄往小公主那儿瞧。

小公主就是那种扎在人堆里,哪怕她安安静静,也会招人眼的人。

待酒开了壶,公子、姑娘们的飞花令玩了一圈,状元郎接的飞花令,在下一人那卡死了。

酒也喝过一壶了,气氛终于又欢闹起来了。

吵得周汀央脑子疼,她凌厉地扫过他们,目光落在玩得起劲的梁双歌身上,很不屑地哼了一声。

又想起他是梁四的哥哥,愤愤不平地揪了一把绣裙上的阿里卡拉,转开了视线,和状元郎望来的视线对上了。

状元郎温文有礼地一笑,一副尔雅之态。

看得周汀央翻白眼,白眼翻到一半,突然咧嘴一笑,抬起她那洁白如玉的纤纤玉手,向他柔柔一招。

状元郎一愣,只是想在小公主眼前留个好印象,完全没料到……小公主这是看上他了?这种自信来自于,自小就被邻里八乡媒人说亲。

若说不激动是假,谁不知道小公主得宠?比起太子来,那是有过之无不及。

从刚才,便瞧出来外面传言皆真。

状元郎向周围人道了个歉意,借着出去一下的理由,从位上站了起来,向小公主走了过去。

走到一半,小公主那懒懒搭在圆桌上的玉手,被斜地里伸出一只细手抓住了。

接着,一道纤细的身影隔开了他们两人的目光。

小公主。

梁四!两人声音同时而起,周汀央一把抓住梁妆的手臂往下用力一扯,梁妆跌进了周汀央的怀抱。

梁妆手里端着的东西差点倒出来了,好在反应及时地放到了身边的桌上。

一切猝不及防,状元郎吓得就要上去捞人。

结果周汀央坏笑一声,从沙发上缩下来,一个翻身将梁妆摁进沙发里,她跨坐在梁妆身上,哼笑:梁四,你让我好等!梁妆趴在沙发里,笑声闷闷地传出来:还不是得了新鲜果子,想让你尝一尝。

周汀央偏头,果然看见了放在桌上的一盘红艳艳的、三角形的饱满果子。

周汀央一把抱住梁妆,嘻嘻笑出来。

这是什么呀?她捏起一颗,仔细瞧,鼻腔里都是清甜甜的香。

草莓。

全福新上的果子,刚从地里摘的。

还是她亲自挑选的,颗颗又红又大,巨甜。

梁妆尝过。

别的桌上都没有,周汀央选择原谅她了。

从梁妆身上爬起来,周汀央坐到另一个沙发上,拿起草莓吃。

咬一口,都是细腻的、清香的、甜甜的。

吃了大半碟,周汀央原谅梁双歌的撒谎。

她拉起梁妆手来,撒娇一样摇晃她手臂,带我去玩玩嘛。

语气却是命令一般。

妆妆,来玩儿。

丞相家的二姑娘,叫梁妆。

状元郎站到周汀央身前,恭敬地邀请周汀央:小公主,一起玩飞花令吗?◉ 第一百零一章四道声音同时响起, 场面霎时寂静。

所有人都向梁妆望了过去。

周汀央也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仿佛在问你几时有这么好人缘啦?我不会,你们玩。

梁妆一点儿也不认为、在边关没有上学、这件事很可耻。

而且,她确实不太接得上。

飞花令, 太考古学识了。

周汀央咯咯咯笑:不仅瘸, 还傻。

啊呀, 我们来玩击鼓传花嘛。

本公主好久都没玩过啦。

周汀央走过去,往他们中间一站, 没人敢说不乐意。

梁妆本想当击鼓人,但这个游戏里,她简直是天生的赢家。

于是, 坐了下去。

伺女们搬来小鼓, 配着丝竹声,开始敲鼓吟唱诗经。

鲜红的绣花紧张又激烈地传递着。

绣花落在周汀央手里,她转了两圈,猝不及防地朝对面扔了过去,鼓声戛然而止。

绣花稳稳落在丞相家二姑娘手里。

丞二姑娘:?所有人都懵了。

还能这样玩?钟彼大发出震惊的声音。

小公主嘻嘻一笑:一个传一个多无聊嘛。

她盯着丞二姑娘,那直勾勾的眼神, 像要把丞二姑娘钉在火架上烧了。

梁妆迟疑了一下,有那么几分肯定周汀央在故意针对丞二姑娘。

但没有证据,因为……这样确实比一个传下一个刺激…………所以, 惩罚是什么?梁妆问道。

周汀央咯咯咯笑出来:当然谁传的,谁出惩罚呀。

给你三个数的时间准备哦。

周汀央戏谑地冲丞二姑娘比出三根手指。

丞二姑娘深吸一口气, 做着接受惩罚的准备。

谁料, 周汀央飞快地数完一二三:喝完你面前的酒!说完, 像偷到腥的猫一样, 对梁妆飞了个漂亮的眼神。

那面前, 有满满一盏雪酿。

酒虽清,但莽喝一盏,还是很令人头疼的。

丞二姑娘再傻也瞧出来了,小公主这是对她不满,虽然笑嘻嘻的。

愿赌服输。

丞二姑娘端起了酒盏。

旁侧的丞相家大公子想替自家小妹饮了。

周汀央拍手兴奋道:哎呀,玩游戏都不能玩啦。

替喝,隔几人就要多喝几杯哦。

丞相家的大公子和二姑娘隔了四个人呢,得多喝四盏呢。

丞二姑娘没允,仰头干了,翻了杯盏给周汀央示意喝完了。

厉害呀。

周汀央笑着,继续继续呀!玩了小半时辰,一圈人几乎都喝了些酒。

也不知是喝了酒,放开了,还是周汀央起的意,倒后来,酒都喝出了花样。

几种佳酿混喝。

梁妆都喝了好几杯。

自己釀的酒,心中格外有数。

这种混酒,最醉人。

姑娘们两颊嫣红,人比酒醉。

绣花又落到梁妆手里了,这是她无法控制的事情。

每轮击鼓人都是不同的伺女,她们敲鼓的点各不相同。

谁接住花,全凭运气。

梁妆的运气,似乎不怎么的。

她感觉自己的脑袋格外的清晰,相应的,她也很醉了。

拿女儿红来!不知道谁叫了句,酒酿好喝是好喝,但不得劲!女儿红兑了小高粱,整整一大碗,放在梁妆面前。

梁妆盯着泛着涟漪的酒,这碗下去,她也可以下去睡觉了。

这么迟疑了片刻,对面的千于行站了起来,属下替姑娘喝!这些酒对于他不算什么,跟喝水一样。

但四姑娘都红脸了,不能喝了。

替喝的声音一出,场面顿时沸腾了,大家起哄了。

玩了这么久,很多人有心替谁喝,可一旦数了数之间隔了多少人,念头便消了。

千大人,你可数清了?十五个人哦,要多喝十五杯啊!嗯,数清了。

千于行向梁妆走了过去。

那边的人哈哈笑着叫伺女摆碗倒酒。

十五个大碗摆了三排,女儿红和小高粱潇潇洒洒倒入碗中。

千于行站在梁妆身边,高大的身影压下,罩住了小小的梁妆。

他直接伸手端碗。

嘭!一只茶盏精准无比砸到了他手上,好在他收手及时,没有被碎在桌上的茶盏划伤手。

本公主叫你替了?周汀央站在桌案那边,目光冷冷盯住千于行。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愣了。

大家莫名其妙地看向周汀央,但没人敢质疑她的意思,哪怕替酒的规矩是她定下的。

千于行是敢质疑她的,下官替四姑娘喝了!神情坚定,寸步不让。

周汀央走到他对面,神情居高临下:她需要你替喝?哎。

梁妆从两人中间,站了起来,转向了千于行,千大人回去坐着吧。

千于行嘴唇翕动几次,到底在梁妆的不容商量的视线下,回了座位。

隔着半边案桌,他瞪着周汀央。

我自己喝,行了吗?梁妆看着周汀央,端起一碗酒,慢慢喝完了。

她把空碗翻给周汀央看,清明的脑袋闪了闪,眼里泛花。

周汀央拍着手笑她:好厉害嘛,这么厉害还要人替喝呀,羞不羞哦~她的笑脸都是糊的,但她眉开眼笑的模样真好看。

嗯。

梁妆望着她,也笑了,不玩了,带你看花去。

拽住了周汀央的手臂,梁妆拉着她往花厅外走。

走的路还算直,但也看得出来是强撑的步行。

梁双歌怕出事,赶紧叫伺女好好跟着。

没了周汀央,花厅里的人总算松了一口气,开始玩别的。

下了花厅,周汀央听着伺女们的脚步声,不甚满意,让伺女们回去。

三公子刚吩咐了要看紧,哪敢回去。

伺女们便原地站着不动。

周汀央秀眉一横,真烦了。

她停了下来,冷冷盯住她们: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回去。

眉眼里含的不耐,真实吓人。

但三公子吩咐下来的事情,也同样重要。

伺女们迟疑一下,到底没动。

周汀央抬手就给了最前的伺女一巴掌,下手又重又狠。

伺女直接被扇倒在地上,脸上被周汀央小指上的银环割出长长一道血痕。

鲜血顺着脸流下,后面的伺女们吓得惊声尖叫,瞬间跑开了。

地上的伺女看着摸了满手的脸,一边大声哭着,一边在周汀央脚下拼命往后躲藏。

被旋转楼梯绕昏了的梁妆,被尖叫声震了一下,冷风吹在脸上,稍微醒了一两分。

她看见地上的伺女,脑子懵了一下。

然后抱住周汀央的双手,让伺女走开。

轻轻对周汀央说:是樱花,最漂亮的樱花。

专门为你种的,我带你去看。

周汀央脸上的嗜血愤怒,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她抓着梁妆的手腕,摩擦她的腕骨,笑道:走,我们去看。

那是一颗十分茂盛的樱花树,树干非常壮。

无数枝桠,开出密密麻麻的粉红花朵。

清风拂过,花瓣片片飘落,随风飘散。

落在地上,落在远处的百花上,落在梁妆肩头。

周汀央在树下仰头看,有一瓣落在了她脸上,粉嫩得快和她的脸融为了一体。

梁妆靠在粗壮上树干上,痴痴地笑,醉眼迷离。

周汀央回头看她,她笑得像世间最纯粹的稚子。

周汀央伸出了手,轻柔地摸了摸她水盈迷离的醉眼。

知道那封信最后一句是什么吗?什么?梁妆笑着问她。

周汀央附身过去,在她耳边轻轻说出一个字。

梁妆的笑意戛然而止,她望着周汀央漆黑幽深的眼眸,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周汀央嘻嘻笑了起来,迷恋地摸着她呆呆的脸,这张脸呀,真是让人好喜欢。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得宠吗?梁妆没有说话。

他们好傻呀,特别是周顺庄。

装病十五年,哈哈哈,真是有耐力呀。

但又怎样呀,在我出生那刻就注定不管我之后有几个公主,送去焦单的只会是我。

只能是我呀。

皇后也傻呢。

周汀央嗤笑了一声,你知道吗?她为了不让我嫁去焦单,她杀了他四个未出生的子嗣。

四个,四个。

周汀央哈哈大笑起来,她连人都敢杀,人都杀,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救我?她知道的,她什么都知道,他们坐享其成,他们就看着,看着……她停了下来,浸满泪水的眼睛痴迷地看着梁妆,指腹细腻地抚摸梁妆的眉眼。

你真好看。

她低低地说。

嗯。

梁妆挑眉笑她,你知道吗,你长得很漂亮这是我第一次夸人。

周汀央愣怔了。

她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人人都会说小公主好看,但从没有人,夸她漂亮。

愣神之际,梁妆抱住她纤细的腰肢,一个旋转,将周汀央按在了樱花树上。

樱花树受震,纷纷扬扬飘落粉红的花瓣。

落了她们满身。

第一次,她们知道,樱花是甜的。

◉ 第一百零二章二月十三日。

皇诏出。

震惊盛京, 谁也猜不出帝王此举为何。

最有可能任海部侍郎的状元郎被派遣到了边关,千于行从海部员外郎升职到侍郎。

此一提升,千于行一度成为盛京人人都想招揽的好女婿。

前面的状元郎,因为为官正直清廉, 被京外调回, 任海部员外郎。

今年探花任海部主事, 其三名主事也由帝王调回京的地方官任职。

海部被一点点填满。

二月十四日。

海部二十艘海船,分其一艘, 为将军府所有。

海外宣纸一路,为将军府专有。

自此,原本平平无奇、贫穷无实权、沉默的将军府, 一跃成了盛京竞相靠往的存在。

送往府上的请帖、拜帖瞬间增了好几堆。

连翠绿都察觉到了京城人的贪名逐利。

那个状元郎啊, 嘿嘿。

花厅里,梁国安在那儿,对王世欢悄声道。

我听说啊,那个状元郎啊,是自愿请命去边关啊。

小小儿郎,中得状元, 翰林院不去,去边关,非凡啊!梁国安万分感慨。

王世欢挑眉:听谁说?丞相啊, 下朝时一路提了一嘴。

梁国安感到几分高兴。

以前和丞相都说不到一块儿去,现在偶尔下朝还能一块儿走。

任的什么职?王世欢问。

梁国安说:边关的厂房不是烧了吗?皇上想重建厂房, 归朝廷管。

状元郎就是去办这事。

这……王世欢迟疑了。

梁国安哈哈大笑起来, 凑到王世欢耳边说:办不成的。

两人心知肚明。

那些个厂房, 可能只有妆妆才办得成。

这差事不好做啊, 这一搭, 怕是一辈子都回不了京了。

虽说边关挺好的,但对于一个状元郎而言,寒窗苦读数十载,只能一生生在边关。

确实没那么令人高兴。

二月十六日,梁妆当即向海部申请了海外出行,让小六驶船出海了。

当天午时,千于行也带着整个海部,一起出海了。

海部没什么要学的,所要学习的都在船上,在公海之外。

盛京随着三甲的走马上任、海部的出海,一下静了下去。

只有厌厌醉,隔三差五地办个赏花宴。

不是梁双歌办,就是钟彼大办。

京中的公子、姑娘们喜欢极了。

那天之后,梁妆没有再去庄上。

王世欢在得知李思远愿纳中书府二姑娘为妾时,气急了。

日日道自己眼瞎看错了人,竟觉得李思远是个好儿郎。

此后,王世欢日日接贴,恨不得把全京城的儿郎翻个遍,想快快为梁妆定门亲事。

再不定,过了及笄礼,就由不得将军府做主了。

因着将军府独承海运宣纸的皇恩,原本不太看好梁妆的一些官家,都开始转变态度了。

夫人,四姑娘几笈,正宾请谁呢?送走了上门为四姑娘说亲的媒婆,春篷问着王世欢。

这一下愁到了王世欢,正宾要请有德才的长辈,请谁最好?不仅德才,还得兼备身份。

这可更难了。

赞礼,赞者,有司。

夫人都还未安排。

离三月三还有九日了。

春篷道。

王世欢很明显地皱起了眉。

而后问商嬷嬷,你看谁合适?商嬷嬷是跟着她从侯府出来的,之后又一直留在京中。

对京中夫人们,当是比自己了解。

商嬷嬷道:赞者,老奴瞧丞相家的二姑娘,和御史家的三姑娘,都是不错的姑娘。

和四姑娘也玩得到一块去。

王世欢想起了这两个邻里家的姑娘,也点了点头,觉着不错。

门户上也相对。

听家妆妆本就被人瞧不起了,这及笈礼上,更不能落了面。

丞相家姑娘,御史家姑娘,都不错。

问问妆妆,妆妆若愿意,就请这两家姑娘帮个忙。

王世欢道。

随后,王世欢又问:正宾呢?商嬷嬷毫不犹豫地道:正宾当是长公主最得面,其次是老太傅府被封了一品诰命的老夫人。

长公主,那是帝王的亲姐姐,一生和驸马相敬如宾,膝下儿女双全。

怎么瞧,都是最佳正宾。

但是,不好请啊。

去年瑞王家姑娘及笈,请长公主做正宾,便被拒绝了。

更何况将军府和长公主府,毫不相关之处。

怎么请得动?老夫人也是不错,老太傅挣了功,封的。

只不过……梁国安可能不会同意。

难啊。

还有呢?王世欢问。

商嬷嬷思索了一阵,道:言夫人。

何大人家的姑娘及笈,请的就是言夫人。

皇后娘娘的亲娘,虽不是儿女双全,却生的独女,从一众世家姑娘中,一跃成为皇后。

王世欢有印象,言夫人,柔柔和和的,好说话,易相处。

王世欢觉得行。

最主要的正宾确定好了,王世欢当即让人拿请帖来,又叫春篷去请了梁妆来。

她一边写着宾客的请帖,一边将正宾和赞者的人选告诉梁妆,问她:妆妆觉得如何?话这么问着,王世欢并不觉得妆妆有什么问题,因为在这些事上,妆妆一向让她自行安排,她配合就行。

梁妆听到了丞家二姑娘和张三姑娘的名字,一下子想起周汀央针对丞家二姑娘的场面。

如果让周汀央听说了丞家二姑娘和张三姑娘是她的赞者,会怎么样……想不到会怎么样,但知道一定很糟糕。

梁妆道:正宾,娘亲安排便是。

果然如此,王世欢拿出最好的信纸,向言夫人写了一封想邀请她做正宾的信,又附上一份珍贵的请帖。

赞者……我想请朝阳公主。

梁妆想了一下,还是想让周汀央来。

王世欢欢快游走的笔尖顿住。

这……太出乎她意料了。

朝阳公主……不好请啊。

王世欢为难道。

谁不知朝阳的刁蛮性子?哪怕再得宠,再添面子,也不是谁请得动的。

去年长公主的侄女想请朝阳公主做赞者,朝阳公主没同意。

长公主无奈之下找了皇上说此事,皇上亲自同朝阳说了,当时朝阳故意了。

王世欢想着自己听过的、关于朝阳的那些事儿,不由地皱了眉。

后来呢?梁妆问,没去?没去还好呢。

王世欢想着都气笑了,不仅没去,还嫌人家及笈鼓声太大,扰她睡觉,不准她们奏乐。

隔着整座皇宫呢。

王世欢想不出怎么有这样无耻的人。

那就真的没有奏乐啊?春篷惊讶地问。

嗯。

没有奏乐的及笈礼,怎么得祝福?长公主的侄女当场气哭了,闹着要上吊。

长公主都劝不下来,但也没有依着她必须要奏乐。

就那么寂静无声地完了礼。

梁妆听笑了,真像周汀央能做的事。

如果没有皇帝亲自去说项,也就不会这样了。

所以啊,妆妆。

王世欢担忧地看着梁妆,这朝阳……真请不到,也请……不得。

朝阳小时候还给长公主带过呢,都不给长公主面的。

王世欢这样说。

没事。

梁妆不当回事,她吃了我们府上那么多东西,该给些面子吧?想了想,安慰了一下王世欢,如果真请不到,就请丞家二姑娘和张三姑娘吧。

王世欢无法,只好应下了。

不过也不觉得真能请到,给丞家二姑娘和张家三姑娘的帖子,依旧先倍了一份,以免临头了手忙脚乱。

第二日,三月三及笈礼的请帖都发下去了。

早先在绣庄定制的衣裳也绣完了,王世欢细细过目后,又做了细节上的修改。

第三日,言夫人上将军府喝茶,与王世欢交谈间,同意了做梁妆的正宾。

接下来的日子,王世欢更加忙碌于相看京中的好儿郎,争分夺秒,恨不得用一日就将妆妆的婚事定下来。

◉ 第一百零三章离及笄日仅剩一天了。

王世欢挑得好儿郎还没有挑好, 不是她看不上,就是梁国安看不顺眼。

总觉得哪哪哪都有问题,怎么瞧都配不上他们家妆妆。

人好的家世不行,家世好的人不行。

总之就是有哪个地方不对劲。

挑不到好的, 也没让王世欢犯太久的愁。

因为送进宫里, 请朝阳公主当赞者的帖子, 被朝阳公主扔进鸳鸯池里喂鲤鱼了。

还不准丞家二姑娘,和张三姑娘当梁妆的赞者。

朝阳公主扬言, 谁敢给梁四当赞者,她就砍了谁的手。

以儆效尤的是,她把送将军府请帖的宫娥当场仗毙了。

张三姑娘拿着来自将军府请帖的手都在抖, 御史夫人面色讪讪。

本是很好的邻里, 及笄又是喜事,被朝阳公主搅成了这般。

但也无可奈何。

请帖退了回去。

丞相家的二姑娘气愤得大骂了一句:不可理喻!没有退回请帖,也没有回帖。

丞相家不敢接帖,御史家不敢接帖,这盛京还有谁敢接?王世欢急得坐立不安。

离及笄还有一日了。

翠绿挺好的。

梁妆说。

焦虑的王世欢回头看了眼站在边儿上,憨憨乖乖的翠绿,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梁妆道:翠绿和我一块儿长大,当赞者最好不过了。

翠绿也在那儿点头:我愿意!我不怕那个什么朝阳!翠绿可是听说得明明白白了,虽然她觉得应该让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来给姑娘当赞者, 但是大家都不乐意。

那只能委屈委屈姑娘了。

王世欢无法,翠绿的话提醒了她目前的情况。

便这样吧。

王世欢妥协了。

姑娘, 你先忍忍。

翠绿挪到梁妆身边去, 悄声说, 咱们回边关再办一个, 办一个盛大的, 铁定比京里强!梁妆被逗笑了。

及笄礼对她而言,没有什么特别的。

但是看翠绿认真的表情,梁妆还是点了个头:嗯。

俩主仆就开开心心地等着及笄了。

*三月初三,大阳天。

将军府门前的盛景,比往年大办朝花节还热闹。

百姓们凑在远处街口,议论纷纷梁四的赞者和正宾能请到谁,说到赞者是朝阳公主时,人人都笑了。

好大的脸?真敢请朝阳公主?噗哧——别又是前年那样——哈哈哈哈哈——我看是催的,但凡请得动朝阳公主,前年长公主的侄女也不至于那么臊脸。

就是就是,朝阳公主是长公主带大的,都不见得朝阳公主给长公主脸。

她个梁四,凭什么得脸?就凭边关回来的?会种几个菜几朵花?……外头七嘴八舌,将军府里忙得人手不够。

御史夫人在拒绝自家姑娘当梁妆的赞者、这件事上过意不去,便将御史府上得台面的丫鬟们,全送到将军府帮忙去了。

王世欢只管收了,忙得没心思想什么,只觉得御史夫人真好,请人喝茶吃糕。

面上一丝不快都不见,让御史夫人狠狠松了口气,又和后来一步的丞相夫人把茶言欢了。

平日里玩得好的姑娘们、玩得不好的姑娘们,都跑到后院里去找梁妆。

一面是担忧梁妆的赞者是谁,没有赞者怎么办。

一面是瞅着时机问:你真请到朝阳公主的啊?梁妆笑笑:不知道呢。

那赞者谁啊?请不到朝阳公主,也没人敢当梁四的赞者吧?我呗!翠绿站了出来,挺直背梁,我家姑娘才不会没有赞者。

啊?太出人意料。

姑娘们都惊呆了。

一个丫鬟当姑娘的赞者,前所未有。

随后,有人笑了出来:你在说笑吧?余雯戏谑地上下打量梁四。

这是被逼急了呢,连丫鬟都敢当赞者。

梁妆淡笑道:有人愿意为我当赞者,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喜事。

她脸上带着笑意,说出的话也平平和和的,但余雯听起来总觉得刺耳。

仿佛在嘲讽她,如果她的及笄礼上,有朝阳公主那句警告在,铁定没有人愿意给她当赞者,哪怕是丫鬟,也得想着先保命,还是先讨好主人。

余雯不霁,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恰好,有伺女进院来报:言夫人到了。

余雯听此话,一下子笑出来,五月她的及笄礼,正宾请的是老太傅夫人,按等级算,老太傅夫人是一品诰命夫人,言行上佳,可比言夫人尊贵多了。

言夫人单单只是占了个皇后的娘的名分,和老太傅夫人比起来,怎么都比不得。

伺女又道:长公主和太傅夫人也到了。

立即,旁侧有人意有所指地问余雯:听我娘说,你的正宾请的是老太傅夫人吧?余雯一脸遮不住的傲气:是,老太傅夫人同意了。

那人吃吃笑了两声,阴阳怪气地说:长公主也来了,咱们出去拜见长公主吧。

盛京都知晓,梁四的正宾,最先请的是长公主,被拒了,而后改请言夫人。

至于为何不请老太傅夫人,那是全京人在酒桌上谈烂了的事——没脸请。

姑娘们笑着,陆续出了院子,去前院见长公主。

闺阁终于清静了,张三姑娘和丞相家的二姑娘站在一旁,面色讪讪。

本来,赞者该是她们两人才对。

张三姑娘羞怯地搅着手里的绣帕,丞二姑娘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无事。

梁妆随意地摆了摆手,不过是个及笄礼,我不在意这些。

她说:办不办都可。

两人先是震惊了,觉着她这话是安慰她们。

后来,略微一想,梁妆平时就是这样,不是那种很在意礼仪之类的人。

她总是一种我给你钱,你给我做事,而不是你卖身契在我这,你里所应当给我做事。

四姑娘。

司仪来了,想和梁妆再过一遍流程。

我们先去前面了。

丞家二姑娘道。

◉ 第一百零四章笄礼始——天造万物, 万物兴恒……赞礼的唱词,伴随着丝乐,从前院传来。

沐浴后,身着采衣的梁妆坐在东房里静静听着。

笄礼开端, 请笄者出东房——赞礼唱着。

梁妆被请出了东房, 向东正坐, 抬眼看见了前方正宾位的言夫人,她长得亲和, 但在这一刻里,梁妆眉眼一跳。

因为,她在言夫人的上方, 看见了长公主。

哪怕梁妆不太懂这个朝代的及笄礼, 但也隐约知道,正宾只有一人,如何坐得两个正宾位?哪怕长公主身份高贵。

容不得她多想,赞礼唱请正宾初加。

言夫人从上面下来,起身起一半,被身后一只养得极佳的手摁住了。

言夫人回头顺着那只手看上去, 和长公主毫无波澜的视线对上了。

长公主对她轻轻点了个头,然后站了起来。

言夫人坐下了。

寂静的观礼席发出了窃窃私语。

长公主神色平静地走到东阶净了手,站在梁妆身前, 有司奉上罗帕和发笈。

长公主长久未出声。

观礼席上的私语变得大声了。

梁妆听见她们捂着嘴惊讶:不会不让及笄吧?梁妆抬头,长公主看着她的目光, 带着审视。

梁妆心头一跳, 蓦地回头。

下一秒, 视野里撞入五彩斑斓的身影, 彩色轻绸在阳光里划出彩虹的光。

周汀央众星捧月般走进来, 盛气凌人地俯视梁妆。

本公主还未到,谁给你的胆擅自开始笄礼?话是对梁妆说的,却将旁侧的赞礼吓坏了。

周汀央瞟了眼当赞者的翠绿,冷笑一声。

笑得人头皮发麻。

朝阳公主是发过话的,不容许任何人做梁四的赞者。

做了,那双手也就没了。

观礼席上的人幸灾乐祸地望着她们。

梁妆也怕周汀央做出什么事,正要站起来。

周汀央冲翠绿冷哼一声:还不给本公主滚下去?梁妆向翠绿递了个安抚的眼神,翠绿才不情不愿地下去。

开始吧。

周汀央用罗帕擦净手,道。

赞礼立即开唱。

请正宾盥手。

长公主在王世欢的相陪下净手。

请赞者为笈者理妆。

周汀央取了月牙形的桃木梳,为梁妆梳发。

手里的发丝又软又滑,周汀央一下一下,慢慢地梳到发尾。

随着柔软的青丝从梳齿间滑下,清软的发香也像染在了周汀央的指尖,丝丝缕缕散进呼吸间。

好闻极了。

令人讨厌的赞礼又开始唱。

周汀央只好放下木梳,为梁妆挽了发髻。

这是她第一次挽发,挽得松松垮垮,装模作样。

唱词到了尾声,长公主接过了冠笄。

周汀央念念不舍地放下手中青丝,看着长公主为梁妆加冠笄。

吉月令日……长公主祝曰。

祝曰结束后,梁妆随着周汀央,在赞礼的唱词中,回到了东房。

伺女取来褙子,为梁妆穿上。

不是不来吗?梁妆语气平平地问周汀央。

今日的梁妆未曾点妆,淡眉冷眼,素净的脸上没有表情,发间一支青绿的素簪若隐若现,给人一种清冷不近人情的感觉。

周汀央站在一旁,瞧着她,一眼也不错过。

听着她淡淡的语气,瞧着她面无表情的脸庞,突然就咯咯咯笑了起来。

你这是生本公主不来的气了?周汀央抬起自己今早新做了指甲,隔空对着梁妆白净的脸,虚比了一下。

海棠红衬得梁妆又美了几分。

哪敢?梁妆眼也不抬,公主金贵之躯,如何做得臣女的赞者。

笑着的周汀央顿住了,一瞬间,她啊呀一声:是哦,本公主金贵之躯……周汀央走过去,瞪了伺女一眼。

伺女赶紧将手中的褙子递给周汀央,脚步飞快地退到门边。

本公主金贵之躯,可是从未服伺过人呢。

她为梁妆穿上褙子,顺势拉住了梁妆的手,嘻嘻笑道,本公主都亲自给你更衣了,你就别生气了嘛。

还不是那个宫娥嘛,染个指甲都做不好,来来回回折腾了三遍,不然本公主早到啦。

周汀央抬起自己的手,拿给梁妆看,新的,才做的,我就想做好看点来给你当赞者嘛。

漂亮的手,梳起青丝来,肯定更赏心悦目嘛。

周汀央的手又白又长,常年养尊处优,一双手养得肉眼瞧不见一丝丝细纹,华润如最珍贵的白玉。

梁妆藏在袖子里的手,轻轻握了握。

她记得周汀央的手感极好,是那种摸了一次,想一直摸着的柔软触感。

比自己的手软嫩多了。

让人无限羡慕。

梁妆挪开视线,起身,准备出东房。

哎呀,真生气啦。

我说真的啦。

周汀央拽住她的手腕。

没拽得住。

梁妆走出了东房,头也不回。

周汀央盯着越来越远的背影,脸上的笑一点点灭了,明亮的眼眸瞬间变得幽深,冷冷地盯着门口的背影。

房内的伺女们明显感受到强烈的冷意,皆缩着肩膀,将头越埋越低。

谁都知道,朝阳公主一气,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不论地点时辰。

房内气压愈发低迷。

门口的背影快要看不见了。

周汀央抠着自己新染的指甲,指缝都抠起了皮,她也感觉不到疼。

真是恨死这指甲了,早点染,就不会迟来,不迟来,梁妆就不会气。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宫娥!真该死!就在周汀央快要掀了新染的指甲时,门口快要没影的背影停了下来。

那不承公主恩情的寡心寡情的冷漠女人转身来,依旧冷眉冷眼地看向周汀央,问她:还不走?语气也是冰冷的:早些完礼,好回院子吃樱桃。

头一批樱桃熟了,刚送来,新鲜的吃着甜。

哪怕是达官贵人、宫中娘娘,在得到头一批的新鲜樱桃,一定能欣喜好几日,言语眉眼间绝对藏不住那份洋洋得意。

但在梁妆脸上没有,没有表情,嘴上说着得到了头一批樱桃,仿佛跟她每日喝水一样寻常。

就是这种感觉,让周汀央觉得梁妆很不一样,让她有那么点点喜欢。

尽管梁妆没有叫她,满脸对她不感兴趣。

周汀央也一下子欢快起来,张着自己漂亮的新指甲,去抓梁妆的手腕了。

指腹摩擦着梁妆腕间突出的腕骨,将人送了出去。

她的腕骨摸起来很舒服,舒服到耳朵里一遍一遍穿过赞礼的唱词,也不觉得多么难听。

甚至在王世欢做警训时,有那么几分觉得这场及笄礼极好。

甚得她心。

礼毕。

宾主不尽欢。

宾客被邀请进正院吃茶。

有人欢欢喜喜进了,毕竟将军府的茶总比别处的好喝,点心也比别处的好吃,还总有不同寻常的果子。

有人面色不善。

别人求祖祖告奶奶都求不来的荣耀,被一个瘸子梁四,轻轻松松就得到了。

长公主做正宾,朝阳公主做赞者。

这是京里多少人,梦也梦不出来的场景。

让人既羡慕,又憎恨。

周汀央总有一种气死别人、令自己快乐的本事。

她嘻嘻笑着,跟着梁妆,无视掉她们羡慕贪婪的视线,往后院去。

一入后院,就拽上了梁妆的手腕,问她:你哪来的樱桃呀?往年,樱桃这种精致物,都是上供进宫。

民间难有,有都是最后面,不新鲜,运输受损的烂樱桃。

买的。

梁妆答。

买的,头批樱桃,那可难买了。

周汀央知道京里开得风风火火的全福,那可是,一有精致蔬果,通宵排队去抢的,大有人在。

果然,梁妆还是很喜欢她的,只是不表现出来,不然也不会通宵排队抢樱桃给她吃。

心情愈发欢愉,连看路旁的伺女仆人们,都觉得格外顺眼。

◉ 一百零五章两人坐在后院吃樱桃, 院子里的桃花纷纷扬扬。

这头一批樱桃又红又甜,水润又个头饱满。

周汀央喜欢得紧,一口气吃了一碟。

给本公主装上,等会我带走。

周汀央吩咐院子里的侍女。

侍女踌躇地望着梁妆, 想听从自家姑娘的指示。

府里樱桃只有这一盆, 新鲜摘取的。

采购是拼了老命才买回这唯一的一盆, 原本是等开宴了,送到贵宾席位上, 让几位夫人品尝。

朝阳公主一来吃了一大碟不说,怎么还要带走呢。

侍女们迟迟不动,让周汀央变得不耐。

周汀央秀眉一皱, 眼看着要发火。

梁妆赶紧摆摆手, 道:给公主装上。

侍女们忙将一盆樱桃盛进食盒里。

这才让周汀央舒坦了,窝在软椅里盯着梁妆瞧。

是个大女孩了。

及笄礼仿佛是道封印,封印摘除,梁家四姑娘似乎比以前又美了几分。

粉红的桃花从她脸颊飘下,都抵不过她两颊绯红。

周汀央看得入了迷。

梁妆躺久了也有点昏昏欲睡,有些忽略了周汀央还在自己院子里。

就这么日头偏向了正空。

前院的侍女来传话准备开席了, 让四姑娘快些前头去。

院门口的侍女们道知道了,可是往院里一瞧,又欲言又止。

一边是姑娘难得睡个午觉, 她们不忍打扰。

另一边是有一个阴晴不定的周汀央宛如佛像一样坐在那里,审视姑娘为什么将她冷漠在一旁, 那张冷漠无情的脸, 让她们不敢上前出声。

前院的侍女又催了二次, 说长公主等着呢。

侍女无奈, 硬着头皮进去。

在周汀央的目光冷冷瞥来时, 侍女哆嗦着说:公主,前院开宴了。

长公主请您去用餐。

周汀央语气尽显嫌弃:你们府上的吃食能入本公主口么?侍女一个战栗,下意识就要跪下认错。

恰此时,梁妆迷迷糊糊醒来, 嗯……什么?周汀央当即笑了一下,道:用膳了,本公主饿了。

侍女:?哦。

梁妆坐了起来,醒了一下神,让呆愣的侍女去打盆温水来。

洗漱一番后,同周汀央去了前院。

前院热闹至极,在两人出现时,静了下去。

他们神色不定的望着梁妆和周汀央,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总之,好奇和难以理解意味居多。

谁都想不到朝阳公主会来当赞者,而且瞧她们这并肩走的姿势,似乎关系还不错。

简直是当场打长公主的侄女的脸……另一面长公主又是梁妆正宾。

宛如长公主也在打自己侄女的脸……突然,大家看长公主侄女的眼神特别诡异。

周汀央神情镇定地坐到主桌。

梁妆也没兴趣,将周汀央送到主桌后便要离开,主桌可不是她坐的。

正要往丞二姑娘那边走,袖子被周汀央一把拉住。

坐下。

周汀央盯着她,语气如命令。

主桌的几位夫人都抬头看向周汀央,又看了看梁妆,满脸不解,却不敢吭声。

长公主不言不语。

梁妆抱歉地笑了一下:我去那边坐,你先用。

用完了,我再带你去后花园逛逛。

梁妆轻声得仿佛在哄小孩子。

各夫人的神色难以掩饰的怪异。

周汀央被梁妆这样不听话气着了,掐着指甲就要愤怒掀了桌子谁也别吃。

长公主终于出声了:坐吧。

王世欢也用眼神示意她。

梁妆只好坐在了周汀央旁边。

周汀央浑身暴躁的情绪瞬间散了,显得有那么点愉快,用专备的银筷挑剔地夹了点看起来还不错的菜,浅尝了一口,就要搁下筷子。

梁妆用公筷给她夹了一块干煸带鱼。

这是海里的带鱼,我让厨房干煸的,你尝一下。

梁妆说,它长得宽宽扁扁的,在海里凶得很。

但是风干了干煸还是很好吃的,没有腥味。

众夫人有些时候是不太爱吃鱼的,但凡灶房里的婆子下料少了,或是府上香料不全,很难做出没有腥味的鱼。

这会儿一听是海里的鱼,谁吃过呀?听都是第一次听,纷纷看向了那盘菜。

佐料很多,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的叶片。

腥味倒是未曾闻到。

因着今日是梁妆的及笄礼,能上主位的都是有头有脸身份高贵的大人物。

故而王世欢在这些宴席上,尤其是主桌上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将从边关带回来的珍贵存货都用上了,只为给自己的妆妆长脸,别让人小瞧了去。

但主位都是贵人,没人敢动第一筷子鱼。

只有周汀央很愉快地笑纳了,然后,整个人都惊了一下。

好香脆的鱼。

连鱼刺都可以咬碎。

她拍拍梁妆的手:这怎么做的?叫你家厨子教教御膳房那群奴才,别什么臭东西都往本公主面前端。

周汀央语气嫌弃,但盯着梁妆的眼睛耀耀生辉。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有那么一小盘呀,不足十块,谁筷子下慢了谁就只能干看着。

众夫人只觉得自己哪怕在皇宫里吃宴席也没有这么急切过,伸筷子去夹,也来不及挑剔哪块肉最好了。

果然不负自己筷子使得快失了优雅,海里的鱼当真是好吃,她们从未吃过这种外焦里嫩,葱香味美的鱼。

原来海里的鱼是这么好吃。

周汀央吃完一块,还想再来一块,碟里只剩佐料了,给侍女撤了下去。

她有点不爽地盯着桌子。

梁妆舀一碗汤,放在她面前,说:虾米紫菜汤,虾米和紫菜也是海里产物,你尝尝。

紫菜做寿司也好吃,有空可以试着做一下。

梁妆说。

汤碗搁在面前,便有一股浓浓的汤香直飘鼻尖,馋得人食欲大发。

入口果真鲜美,咸香合适。

周汀央喝了一碗,喝得食欲大开,又吃了些之前自己所嫌弃的菜色。

最后在心里大赞,将军府的厨子,确实比御膳房那帮奴才做得好吃。

嘴上却说:除了干煸带鱼和虾米紫菜汤,其余的,一般般吧。

梁妆没有揭穿她,笑道:那我们去消消食?◉ 第一百零六章及笄礼一过, 京城的风向悄悄变了。

以前瞧不上将军府的,现在明里暗里舔着脸示好。

曾经稍微瞧得上的,那更是频繁来往,企图将两家变一家。

将军府的门槛被说媒人踩平了。

曾经是为将军府的几位公子说媒, 如今是为将军府的四姑娘说媒。

王世欢这次是真的挑花了眼, 也挑气了头。

虽说有长公主和朝阳公主撑的面, 却也抵不住有些人自以为是,觉得自己的儿是块上等翡玉、别人家的姑娘就是一朵路边野花、费尽心思想攀登他们。

什么不要脸的鳏夫都敢上门来说亲了。

给王世欢气得茶水都喝不下去。

还是梁妆宽慰她:拉黑就好了, 不必为这种人烦自己心。

还有那什么个官的儿子,儿子都有两个了,还好意思说!王世欢简直嘲不尽, 又嘲了几个要人命的攀亲人后, 才意识到一个事情。

拉黑?王世欢充满了对这个词语的不理解。

梁妆解释道:是从今往后拒绝接受对方帖子的意思。

但凡是对方的都不要接,便不会送到你面前来惹人烦。

王世欢大为满意,当即让春蓬将那几家人的名字列入黑名单。

紧接着,又开始担忧:前日听言夫人的语气,皇后约莫要请宴了。

往年朝花左右,宫中都会办赏花宴。

今年, 京中各府大都轮流着办了,赏花赏得尽是些奇珍异花,其中将军府尤为拔萃。

宫中若要办赏花, 怕是会被比了下去。

据说各地上贡的花都不如将军府里的珍贵。

皇后愁,王世欢也愁。

王世欢倒不怕将军府的赏花宴压了皇宫的风头, 她只怕皇后办宴只是个幌子, 实则给妆妆指婚。

宫中给了将军府好, 就会在另一面打压将军府, 将将军府牢牢掌控。

这就是皇权。

什么宣纸一路, 公主封号,都是面子上的皇权仁慈,是要用女儿未来一生去还的。

宫中的算盘打得铛铛响。

聪明的人心中跟明镜似的。

王世欢长长叹了一口气,喝完了妆妆亲手泡的茶。

娘的好妆妆啊……突然,王世欢停下感叹,转头叫春蓬赶紧将午时做的小册子!拿过来。

春蓬欢喜地应了,没一会儿就抱了来。

那含蓄的小模样,看得梁妆脑仁一跳。

果不其然,王世欢刚才还愁眉苦脸的模样,在摸到小册子之后,忽然就愉快了。

这些都是娘这几日挑的好儿郎,不说个个英俊潇洒,但也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仪表堂堂、品性端正,虽说不是妆妆的最佳良配,却是京中数一数二的了。

王世欢翻着小册子,放到梁妆面前,一一翻给她看。

画像略微清晰,能看出神貌。

梁妆静静看了一会儿,出声道:不急。

两个字一出,王世欢又开始愁了,她就知道妆妆瞧不上。

别说妆妆,便是自己也不太瞧得上。

一定要说什么样子的人才配得上她的好妆妆,王世欢也说不太清。

身为女人的情感上,她的感觉,就目前而言,真没有人能和妆妆成就好姻缘。

但也不能不急啊。

王世欢企图再宽慰两句。

梁妆摆手组织道:娘安心吧,不要再愁了。

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不急。

她这样说着。

王世欢才恍然清了一下神,她倒是忘记了,妆妆的主意比谁都大,谁也改不了她的主意。

是自己瞎操心了。

王世欢忽然平静下来,让春蓬上点心。

她想吃甜食了。

妆妆去忙吧。

她格外躺平,并且善解人意,娘准备午休了。

梁妆:……亲娘。

◉ 第一百零七章又往宫中送了两回樱桃。

将军府收到了宫中的帖子。

大意是皇后娘娘讲宫中许久没有热闹过了, 正巧江南上供了一批双绣,请众官家夫人携姑娘们进宫,吃点心,饮香茶, 赏双绣。

看得这帖子。

王世欢也不慌了, 心平气和地请绣庄的绣娘为梁妆制两套新衣裳。

梁妆翻着三哥从庄子里送来的话本子, 看得津津有味。

翠绿典型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任由梁妆如何安慰都静不下来。

梁妆便放她在那儿急了。

自己看看话本子, 看看帐薄。

就这么临了绣宴那天。

天很蓝,没有风。

太阳藏在白云了,光线却得逼人眼。

梁妆穿着绯色的荷边莲绣衣裳, 跟随着王世欢进宫。

群摆上的刺绣在她行走间摇曳出升天的荷叶, 粉白的莲花绽放其中。

一步一步宛如走在莲池里。

独特的刺绣让众家小姐看慕了眼。

连公子们也眼露惊喜。

尽耍这些小把戏。

不知道谁酸了一句,声音小。

但京里人都是针眼一样细的人,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梁妆当不知,入了亭子同丞家二姑娘聊天。

◉ 第一百零八章皇后姗姗来迟。

同众夫人们话了片刻, 让宫娥取绣品来。

屏风在高处打开。

宫娥双手捧着绣品上前,对众人微微示礼后,解了系绳。

绣卷刷地向下展开来。

呈挂在屏风上。

一幅绣画就那般入了众人的眼。

那是一幅千手观音绣。

一针一线走势流畅精美。

配色精湛。

堪称珍藏版绝品。

梁妆露出了欣赏的神情。

喜好刺绣的李三姑娘眼里冒着闪亮亮的光,手指绞着绣帕, 紧紧盯着那幅绣画。

惊艳之色不容掩盖。

丞二姑娘也惊叹:当真是幅好绣。

梁妆赞同地点头。

同时也是一副花费好些年费尽心机绣出的绣画。

如果她没猜错, 这幅绣画应该出现在皇后的生辰宴上, 供群臣赞赏。

以示皇家脸面。

只是不知道因为何事,在这可有可无的小小宴会上迫不及待地放了出来。

永平。

皇后在上位叫。

梁妆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经得丞二姑娘示意, 才向上头应了一声。

皇后微笑着招手:来。

梁妆走上前去。

皇后拉着她的手,温声细语地问她:你对这幅绣画有何看法?梁妆看了眼绣画,低头一板一眼地说:儿臣对绣画一窍不通, 看不出什么, 只知道绣得挺好看。

下面响起想隐藏又未隐藏完全的断断续续的嘲笑声。

梁妆目不斜视。

皇后也作听不见。

继续问她:未曾习过女红?没。

梁妆答。

姑娘家啊,未习女红如何行?皇后叹了一口气,倒也无碍,本宫身边的香儿恰好是江南丝州坊最负盛名的徐娘的徒弟。

一手双面绣最得本宫心。

身为本朝的公主,不精通女红且说得过去,只是从未习女红, 传出去怕不落本朝的脸。

皇后对她深感惋惜,从即日起,你便跟在本宫身边, 让香儿教导你女红。

所以,只是为了把她留在宫中?梁妆发出了疑惑。

单单把她留在宫中随便一个借口, 还能有谁敢反驳?犯得着弄出这么大的绣画?梁妆想不通。

也来不及细想。

呵——一道清冷的声音贯穿主凉亭。

身着庄重常服的朝阳公主带着浩浩荡荡的宫娥奴才从远处走来。

母后呀, 你说她一个边关的莽女学女红, 和牛嚼牡丹有什么区别呀?别平白浪费了你香儿的手, 有那时间, 不如给本公主多绣几双鞋。

她凉凉扫了眼立在亭外的香儿,顿时将香儿吓得脸色惨白,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问公主安。

周汀央高傲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直接进了凉亭,大大方方往皇后身旁的裹了绣锦的石凳上一坐。

倒茶,本公主渴了。

宫娥一刻不敢耽误,急忙温水给她煮茶。

公主的茶不能烫了也不能凉了,要半温半热。

他们用手背隔着茶碗底儿试探温度,觉得刚刚好了,才战战兢兢地轻轻放到朝阳公主面前。

周汀央看了眼屏风上悬挂的绣画,端起茶碗品了一口。

也不知道嫌弃茶,还是嫌弃绣画。

秀眉一皱,茶碗一搁。

就这?也就母后喜欢了。

我们这些小女孩实在看不懂这么老沉的东西呀,你叫她看?周汀央对梁妆挑眉,她看得懂什么?懂得还没茶碗里的茶渣子多。

煮茶的、倒茶的、端茶的宫娥们吓坏了。

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这茶,是内务府新收的新茶,全是茶尖儿。

是顶好的茶叶。

皇宫里,除了皇上那边,只有皇后宫中有了。

她们日日煮茶沏茶,怎么可能留茶渣儿,更何况是不出茶渣儿的新茶……可是,朝阳公主说有,那便是有。

毕竟整个皇宫,朝阳公主殿中的好茶叶,便是皇后宫中也没有。

好茶喝惯了,再新的茶也总觉着有茶渣儿吧。

宫娥们垂着头颅,大气不敢出。

周汀央撇了撇嘴。

没意思。

她站起来。

人,我带走了。

提着梁妆的领子,将人勾了出去。

皇后单单看着。

面上依旧是她那大度的脸庞,搭在袖子里的手指快折断了指甲。

汀央。

皇后出声叫她。

周汀央回头盯着她。

皇后深红的嘴唇蠕动几次,终究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周汀央头也不回地带着梁妆走了。

浩浩荡荡的宫娥奴才们紧随其后。

走出很远。

周汀央遣散了宫娥奴才们。

梁妆问她:你这是做什么?无聊呀。

周汀央理所当然地笑。

算了,十四岁的小孩子想做什么能做什么就做了。

两人沿着御花园闲逛。

沿路的嫔妃、宫娥、奴才远远地瞧见周汀央的身影,当即择了别的路躲得远远的。

看起来周汀央没少祸害宫中的人。

边关要打仗了。

周汀央大大方方地说,完全没有怕隔墙有耳。

梁妆嗯了一声,表示:不知道。

听说这次是匈奴联合夷蛮进攻边关。

嗯,现在边关富有了。

他们有野心很正常。

梁妆说了任何人都懂的事实。

周汀央说:你爹要去边关了。

你娘可能也要去。

她侧头有些羡慕地盯着梁妆。

梁妆扬了一下眉毛。

所以,这就是皇后留她在宫中的原因?就像她三哥留在京中的原因?束缚牵制远在边关的梁国安和王世欢两人?成本下得太高了。

梁妆开始有点心疼那幅绣画了。

你也要去吗?周汀央停了下来,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

当然要去。

话到口中,被梁妆咽下去。

梁妆说:不知道。

你没说实话!周汀央突然怒了,雪白的小脸升起了不满。

梁妆安哄她:我真的不知道,一切听从安排。

听从安排,听谁安排。

能安排的人只有当今圣上。

周汀央直接红了眼。

她怒狠狠地瞪着梁妆,翕动薄唇,吐出一句话。

只要本公主在宫里,你休想离开京城!华丽的宽袖在空中狠狠划下一道弧度,周汀央毫不留情地转身大步离开。

独留梁妆站在御花园深处。

蜜蜂嗡嗡嗡采摘花粉,蝴蝶扇着翅膀飞飞停停。

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梁妆环视四周,有些难办。

她不记得路……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5-15 19:01:55~2022-05-31 12:0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鱼仙儿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百零九章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将军府忙开了。

一连十天,梁国安天天往宫里去。

早去晚归。

有时彻宿不回。

王世欢开始愁眉苦脸。

起初接到梁妆不用入宫的消息,很是开心。

后来便怎么也提不起兴致。

妆妆。

王世欢的语气充满了愁苦,这次, 娘没法带你去边关了。

没事。

梁妆安慰她, 有大哥和三哥在京里陪我, 我会和三哥好的。

三哥,三哥。

梁双歌天天呆在夜夜饮。

有家不归, 怎么叫都不回府。

夜夜饮倒是成了他的家一样。

王世欢一听这个气不打一处来。

指望你三哥还不如指望翠绿!王世欢嫌弃道。

边儿上的傻翠绿当真地抬起胸脯,骄傲展开圆圆的脸露出自信的笑容。

梁妆:……日子就这么在发愁和安慰中过去。

梁国安重得虎符。

梁妆给他们收拾东西。

各种创伤药之类的配方写很多,叠着叠着, 交给王世欢。

王世欢恋恋不舍地跨上马背。

等娘回来。

梁妆点头。

四月十六日。

海部拨出海船, 载着数万将士前往边关。

京中又平静了。

像倾盆大雨落到最后的绵绵细雨,到处都是宁静。

没有人再往将军府递帖子。

只有婶婶尚书夫人来过几次,带些糕点,看看梁妆。

丞二姑娘和李三姑娘倒是常从后门进来。

三个姑娘在后花园里说说话,赏赏花。

周汀央再没有出现过。

梁妆偶尔在外婆进宫时,让她顺路给周汀央带些小零嘴去。

也不知道吃没有吃。

六月六就是朝阳公主的生辰了。

多月的交往下来, 李三姑娘比曾经开朗了不少。

她主动带起话来,不知道今年要怎么大办?年年大办?梁妆只知道周汀央得宠,却从未听说这些。

听着李三姑娘的意思, 似乎年年都大办生辰。

是啊,比皇后办得还大。

排面快赶上帝王大寿, 八方来朝了。

丞二姑娘磕着瓜子儿, 一年比一边甚, 去年更是差点直接坐了……龙位。

她把最后两个字咬得极轻。

毕竟坐龙位几个字不是随便能说的。

当今帝王正直壮年。

差点坐?梁妆确实惊了一下。

这……皇帝能忍?丞二姑娘瓜子皮一扔, 很有八卦潜力地给她讲。

开宴前, 祝唱唱辰词。

她站在上位嫌站累了,往龙椅上一坐,吓得百官当场跪下。

她衣袖一挥,让祝唱继续。

丞二姑娘摆摆手,后怕道。

那场面,是人都不想体验一次。

万一陛下发威了,谁承受得住?是周汀央能干出来的事情。

陛下说什么?梁妆略感好奇。

虽然知道周汀央无大碍,不然也不可能好端端活到现在。

丞二姑娘皱眉。

陛下开怀大笑,也坐下了。

让祝唱继续。

后来酒后,陛下感慨什么如果朝阳真是男儿身,这皇位必是她的。

丞二完全不理解。

梁妆挑了下眉。

什么叫真是男儿身?姑娘便是姑娘,男孩便是男孩。

周汀央从小便是女孩儿长大,怎么成真是男儿身了?难道周汀央是男孩儿当女孩儿养大?也讲不通。

李三姑娘倒没有那么多心思,小脸露出欣羡:真羡慕啊,陛下好宠爱朝阳公主。

这种宠爱,倒不如不要。

梁妆想起好几次周汀央对出海的向往。

比起这种宠爱,更想要的是自由吧。

李三姑娘愣住了,为、为什么不好?丞二姑娘道:过于宠爱就是束缚。

朝阳公主势大权大,你看她能出宫几次?哪个皇子公主不比她自由?梁妆赞同地点头。

啊。

李三姑娘略一思忖,是哦。

再之后的日子。

宫中开始活动了。

京城也随之热闹起来。

各种好的坏的事儿像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京中气氛也随着朝阳公主的生辰逼近,越发繁闹。

梁妆去一趟文宝斋,能瞧见不少外来人。

甚至有异域人,流连在展示架前,摸着试用宣纸,发出阵阵惊叹。

看来边关这仗,还未打起来。

小六给梁妆裁纸。

梁妆数着足够一个月用量的纸张,道:下月初一出海。

再运些纸回来。

小六诧异:后院还有很多,能卖两三个月啊。

梁妆掀了掀眼皮,是更好的纸。

好!小六不敢再问了,哪怕感觉更好的纸只是个借口,也应下来。

四姑娘发下的话,万死不辞。

我隔两天回府收拾收拾。

小六说。

嗯。

梁妆拿着裁好的纸回了将军府。

差人送半刀给李三姑娘,送半刀给丞二姑娘,送一刀去尚书府。

她一张未留。

六月初一,小六出海了。

六月初五,周边小族以为朝阳公主庆贺的原由入了京。

六月初六,帝王发布海令。

海部千大人带领海部再次出海。

第一次出海带回来的物品快消耗尽了,帝王开始馋更丰富的海外品了。

六月初八,宫中张灯结彩。

喜庆得仿佛过年岁。

宫娥们也从常日里的压抑气氛里解放出来,穿着新发的夏裳,脸上洋溢着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

梁妆进了宫,带着一捧向日葵。

新开的向日葵,还带着雨露的花瓣向阳光盛开着。

周汀央的宫殿被守得死死的。

御林军挎着大刀伫立在殿墙外,一脸生人勿进,进者死。

大门紧闭。

梁妆把向日葵直接插到御林军手里,在他们要拔刀之前,她说:交给朝阳公主。

然后转身走上来时的路。

不知道周汀央又干了什么要命的事情,比守地牢还严。

梁四!周汀央的声音从殿墙里面传出来。

梁妆停下脚步回头。

看见高高的红墙上面探出一张娇艳的脸,眉眼张扬地笑。

公主……后面传来低低地乞求声。

周汀央无动于衷,提着裙摆爬上了高墙。

墙外的御林军脸色一变,大步跨过去要阻拦周汀央翻出来,也有人来拦截梁妆的靠近。

滚!周汀央愤怒地对着御林军,父皇都管不得本公主坐哪儿,你还管上了?御林军冷着一张脸,道:陛下禁令公主出殿。

本公主出殿了?周汀央长腿一伸,跨坐在墙头,指着梁妆,给本公主放她过来。

御林军一动不动。

周汀央眉毛一竖,手抓了自己的脚,镶嵌珍珠的宫鞋脱下来,直接向那名御林军砸去。

正中脸上。

御林军被砸黑了脸。

脸色臭极了。

低着头,不敢看,更不敢怒。

狗东西,本公主的话都不听。

周汀央骂道,放人!拦截梁妆的御林军只好放人。

梁妆走到墙根处,抬头望她。

周汀央的变脸速度,一般人望尘莫及。

她对梁妆笑得眉眼飞扬。

一个多月不见,想死本公主了吧?她自信地昂了昂她那尊贵的下巴。

梁妆从御林军怀里将向日葵夺回来,举起递给周汀央。

还行,就是花开了,突然想起你喜欢。

拿去。

周汀央俯身来抓。

向日葵的花脸上一半黑瓜子儿,一半白嫩嫩的瓜子儿。

特别的好看。

我走了。

梁妆见着她抱着花笑得特别开心,心情也跟着愉悦了一下。

说会儿话嘛,我在里面都没人跟我说话。

周汀央从向日葵里抬起头来,上次在御花园我对不起你嘛,当时气狠了嘛。

梁妆的笑意一顿。

她不提这事,梁妆都差点儿忘记了。

那天她走了很远很远很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朝阳公主在御花园的话传开了,平日热闹的御花园里愣是没碰上一个人。

走得不知道是哪儿的宫殿,才看见一个奴才,将她带了出去。

脚是走痛了的。

哪怕她现在经过日复一日的治疗,将腿医好了。

也不代表她很能走。

自个儿玩吧。

刚还觉得周汀央蛮可爱的梁妆瞬间没兴致了。

不顾周汀央在墙头嚷嚷嚷叫的声音,头也不回地走了。

◉ 一百一十章朝阳公主生辰的前两天, 出大事了。

青天白日的天很黑,乌鸦鸦地压下来,盖在房子上,像要将房子压倒。

雷鸣闪电。

噼里啪啦很久才下起雨来。

大雨滂沱将花苑里的花全打烂了。

四分五裂地挂在枝上, 落进泥土里。

仆人们扯着棚想给它们遮一遮。

风大雨大。

风吹翻了棚子, 打湿了人。

不用管了。

梁妆站在屋檐下。

雨水随风飘进来。

一个呼吸的时间, 便将她的裙摆和鞋袜打湿了。

姑娘,进屋避雨吧, 小心生了风寒。

伺女撑伞为她遮住身前的雨。

梁妆盯着雨下的花园。

污泥满地,残花满地。

她只是说了一句:没用。

然后进屋了。

伺女忙为她倒热水擦脸洗手。

褪去鞋袜,换上一双干爽的罗袜。

院子里, 仆人们拼命撑起的棚子在下一瞬又被猛烈的大风刮翻。

他们这才知道真的没用。

抖抖吹得翻了卷的伞, 跑到偏房里去躲雨。

姑娘,我回来了!翠绿带着一身雨水从外面冲进来。

雨伞往门后一靠。

她抹掉脸上的水,甩甩淋湿的头发,凑到梁妆身边去。

送到了?梁妆问她。

翠绿点点头,就着炉子烤火。

送给丞二姑娘了。

她说谢谢你,明天过来找你玩。

说着皱起圆圆的脸。

我回来的时候啊, 丞二姑娘叫我等雨停了再走。

但那边不好玩啊,我就回来了啊。

翠绿说,出来的时候看到丞相急急上了马车, 听说进宫去。

很急很急的样子。

看起来怪得很。

翠绿重复道,不怪, 都不跟你说。

你说是啥事啊?翠绿抬头疑惑地问梁妆。

梁妆沉思了一瞬, 道:急事吧。

啥急事啊?我怎么知道。

梁妆揉揉她湿嗒嗒的头发, 去洗洗吧, 小心感冒。

哦。

翠绿跳着去了。

这雨, 越下越猛。

暴雨拍得后花园的墙角的桃花树断了枝桠。

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任由雨水冲刷。

闪电明亮。

雷声轰响。

下得人心惶惶。

姑娘!姑娘!不好了!出事了——!轰——巨大的雷打下来。

浑身湿透的仆人从雨幕中冲进院子,直奔房中。

被门口的伺女拦下来。

梁妆穿好绣花鞋,走出来。

仆人一脸焦急。

姑娘!雨水在他脸上簌簌而下,像一只落汤鸡。

梁妆坐在上位。

问他:什么事?噗通——他猛地跪下来。

嚎叫着大声哭:三公子、三公子他——从戏台上滚下来了!嗯?仆人越哭越凶,颤抖着打嗝。

三公子他、他喝多了,爬到戏台上非要学戏子唱、唱戏。

然后、然后就滚下来了……流、流了好多血……人呢?梁妆皱眉问他。

庄子是她设计的,她深知那戏台多高。

六米高度。

从上面摔下来。

不死也残了。

希望没有摔掉梁双歌那颗长得还算不错的脑袋。

钱公子正在送三公子回来,他让我先回府告诉您……其他人呢?都吓坏了,回府去了。

梁妆呵笑一声:看交的什么狐朋狗友。

仆人被她冷冷一笑吓得瑟瑟发抖。

匍匐在地上,一句话不敢说。

梁妆冷声道:还跪着做什么,请大夫去啊。

是是是!仆人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又冲出门去请大夫了。

入了夜。

载着梁双歌的马车如狂风暴雨一般,哒哒驶进将军府。

早已守候在侧的仆人们连忙撑了大伞、抬着四姑娘制作的简易担架上去接人。

浑身是血的梁双歌被放到担架上,抬进后院。

那么大的雨水冲不掉他的血腥味。

很远的,鼻子灵敏的梁妆便闻到了血的味道。

梁双歌被抬进屋,担架上的那张脸更是惨白无血色。

浑身一股酒肉味。

他昏了过去,剑眉依旧很疼地紧紧皱在一起。

梁妆掀开他身上的薄被,看了一眼。

两腿右手骨折,手臂骨折得戳破了皮,血流不止。

脸上也有擦伤。

不知道脑袋砸坏没。

大夫冒着雨来了,毕竟是将军府出了高价请的。

京里数一数二的大夫。

他上下看了一番,微微摇头说不敢医,伤太重。

医得好,将军府感谢万分。

医得不好,这是将军的三子,将军府上下谁都可以给他苦头吃。

特别是身前这位冷着脸,一脸生人勿进的四姑娘,永平公主。

大夫擦了擦额头的不知道是水还是汗,摇头叹息。

人不能治还能怎么着。

梁妆只好将人放出府,又派仆人去寻大夫。

寻了三四个,皆摇头不行。

天亮了。

暴雨变成了绵绵细雨。

大夫没再请了。

京中也传遍了。

梁妆亲自上手为梁双歌正了骨,砍了大哥院子里的竹子,用竹片来固定他的骨头。

丞二姑娘和李三姑娘过来看过。

愁眉不展,忧心于面。

两人安慰了梁妆一番,又各自回去了。

临走时,丞二姑娘时不时回头看她。

似乎有话要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梁妆凝眉深思。

该是有什么事情,和她有关的事情,而且不是好事。

皇后在背后给她亲事做主了?不像。

姑娘。

伺女打起帘子进来,宫中派御医来了。

嗯?梁妆微微疑惑了一下,收拾收拾前去接了御医。

老御医,看得出来职位不低。

专门来看梁双歌的事,皇帝打的什么注意?老御医为梁双歌诊断后,告诉梁妆:这腿,修养得好,能治愈。

修养得不好……他没明说,但大家心里清楚。

手,大抵是废了。

他留下一份处方。

好好休养罢。

便回宫去了。

梁妆送走御医。

坐在梁双歌床边看着他。

一整天,依旧未醒。

没人来看过他。

整日整日和他饮酒作乐的公子们,一个未来。

梁妆笑了一声。

晚间。

丞二姑娘坐不住,又来了。

她站在梁妆面前,第一次露出踌躇的表情。

妆妆。

丞二姑娘这样叫她。

有个事情,我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她揪着手帕,像李三姑娘一样犹豫不安。

说吧。

梁妆觉得已经这样了,没有什么能再打击到她了。

她准备好了一副硬心肠。

丞二姑娘说:昨晚我爹进宫了,我悄悄听见他回来说……是边关的事……她抬头看了一眼梁妆。

翕动嘴唇,继续道:你二哥……陨殁了……嗯?梁妆一时之间没听清。

说出口了,再说第二次便很轻松了。

丞二姑娘说:你二哥,在前线和匈奴的对战中殁了。

姑娘!妆妆——几道惊叫的声音此起彼伏。

梁妆晕倒在了地上。

将军府,乱了。

◉ 一百一十一章周汀央仿佛是上帝的宠儿。

连下两天的暴雨, 在周汀央生辰这天停了。

梁妆照例要入宫。

宫中未下来关于边关的消息,她就不能认定梁承鸣阵亡了。

哪怕是丞二姑娘从丞相口中得知,再转述给她。

带上最先备好的贺礼,交给宫门口的礼官。

在礼官的唱礼中, 跟随官妇们入了宫。

在等级最高的花萼楼。

梁妆来过一次, 这一次便轻车熟路了。

坐在花亭里, 等着开宴。

丞二姑娘和李三姑娘过来同她打招呼。

你别难过。

丞二姑娘眼神复杂地望着她。

李三姑娘以为她在安慰关于梁双歌摔断腿的事情,也随着道:会好起来的。

梁妆抿了一下唇, 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

没事。

她道。

周遭一片喧嚣,人人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意。

花亭里,三人相顾无言。

气氛微妙的很冷。

亭里亭外, 宛若两个世界。

皇上来了。

皇后来了。

朝阳公主来了。

她们起身。

所有人往前面去参拜。

唱官在唱唱词。

皇上尊贵地讲了几句场面话。

而后让众人落座。

朝阳公主一身隆重地坐在龙椅旁边的珍贵大椅里。

算得和皇帝平起平坐了。

连皇后都落了一截。

堂堂女儿身, 何敢坐那位!有官敢怒不敢言,只能在下面愤不平。

都看几年了,还没习惯呢。

遭到同仕的嘲讽,他拂袖怒哼一声。

梁妆入了座。

也不知官家觉着愧对将军府,还是同情将军府残了三子又丧二子,将军府的席位比往常更加靠前。

偌大将军府席位只有梁妆一人。

大哥在宫中任差, 没来。

美酒佳肴比下面更高等级地往她面前送。

梁妆挑挑拣拣,一面吃,一面听着那些外族来朝的官员向帝王和朝阳公主献礼。

奇珍异宝流水一样送上去, 也没得到朝阳一次展颜。

焦单来使焦辰,贺公主岁安。

熟悉的声音。

梁妆抬头, 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

一年不见, 依旧长得像一只小白兔。

原来是焦单人啊, 焦辰。

焦单皇室人。

上位的朝阳公主, 眉目终于动了。

娇艳的唇畔上扬, 露出灿烂的笑容来。

你终于来了呀。

她笑得很高兴,快让本公主看看你送的什么。

迫不及待地伸出手。

焦辰奉上锦盒,由宫娥接过,献给朝阳公主。

周汀央很快地拆开。

锦盒之下,是一枚碧透的翡翠手镯。

色泽光亮,晶莹剔透。

是极上好的翡翠。

周汀央拿起来,对着晚灯比划比划。

嘴一咧:梁四。

晃着翡翠手镯,问梁妆:怎么样?被点到名字。

梁妆只好放下手里的银筷,擦拭嘴角。

不急不慌地说:挺漂亮。

很适合公主。

是吗?周汀央笑,适合哪位公主呀?下面一排的公主都露出了惊慌的神色,瞅着自己的母妃,忐忑不安。

今日是朝阳的公主,但凡她发难,谁都别想躲过。

往日,她们避着她,此刻是如何都避不了。

梁妆抿嘴:适合朝阳公主。

啊呀。

周汀央瞬间眉眼飞扬,高兴极了,是挺好看的嘛。

可惜了。

她状似叹气,将手镯放回锦盒里,我还是更喜欢父皇送我的手镯嘛。

她晃着手腕上的龙凤镯,不舍地摸了摸锦盒,遗憾道:收起来吧。

宫娥收了起来。

龙椅上的帝王发出来自内心深处的笑,他喝着酒樽里的金酒,拍拍周汀央单薄却撑着厚重正装的肩膀。

朕的乖女儿啊。

周汀央并未理他,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梁妆,直截了当地问:你三哥真残了啊?嗯。

梁妆低头,神色落寞。

周汀央却露出很不解的疑惑表情:你们将军府是不是有劫啊?怎么都残脚呀?席上静默。

原来气氛欢快的花萼楼瞬间沉静了。

周汀央仿若未知,继续问她:我听说好不了?你们好惨呀。

她一副惋惜的表情。

下面席位上不少人闷笑。

可不是惨么,一家六口常年得不到团聚。

团聚了不死残腿就是残腿。

残了老四又残老三,下次是不是残老二?看吧,杀人多了,这就是下场。

梁妆低头,面无表情。

看别人眼中看起来仿佛伤心透顶的样子。

她说:为国效忠,失一条腿算不得什么。

不提梁双歌的腿,只说自己的腿。

下面有些嘲讽她的人,当即闭上了嘴。

他们可以嘲笑她腿残,但不能嘲笑她因为守卫疆土而残腿。

否则便是对帝王的嘲讽。

所有人都懂。

唯独周汀央不当回事。

这还不够惨呀?她笑眯眯的,眼睛里波光盈盈。

那你知道梁二战死了么?就这么,眼里带着光,笑盈盈地说出杀人诛心的话。

花萼楼死一样寂静。

人人盯着周汀央,又在她瞥过来的视线里急忙垂下自己的探视。

他们不敢和她对视。

她就像疯狗一样,见人就咬,上咬帝王下咬宫娥,任谁都不放过。

便是他们讥笑梁四残腿,也敢这么光明正大喜笑颜开讲出梁二战死。

简直剐人心。

还是那个守卫边疆的梁承鸣。

公主听谁说的?梁妆抬起头来,一张脸冷静得不像话。

我父皇啊。

周汀央高贵的下巴昂起,得意洋洋。

帝王的话,怎可能是假。

寂静的花萼楼瞬间沸腾了,梁承鸣死了,那么前线……?没守住吗?前线没守住,边关会怎么样?边关失守……任脑子大的人也不敢继续想下去。

真的吗?梁妆喃喃一句。

那还有假。

周汀央道。

朝阳。

帝王终于出声制止。

周汀央努努嘴,不情不愿地不提了。

宴席继续。

并没有发出半点否认。

所以,梁承鸣阵亡即成事实。

梁妆低头,沉默地进食。

其余人时不时打量她一眼,再用怜惜的语气道:惨啊。

这梁家真惨啊。

三个儿子,绝了两个。

只剩一个坡脚的梁四撑家。

将军府怕是完了。

那不还有一个侍卫郎嘛。

那能做甚,不过是个将将军府抓在手里的空职。

提不上去等于白搭。

除非这一仗打胜了,上面赐下恩典,否则甚也别想。

梁妆静静听着,静静挑拣佳肴,静静喝了一口果酒。

要我说,最得意还属梁四,你看上头哥死了,恩典赐下来,又落她上身。

整个将军府在外征战,她倒好,三哥残了,二哥死了,还心安理得地吃吃喝喝。

那心里肯定高兴极了。

公主封了,下一步赏什么?斜对面的焦辰向她投来视线。

说话的人多了,声音压得再低,也听见了。

这么难听的话,她依旧无动于衷。

◉ 一百一十二章这场生日宴, 是周汀央历史以来,气氛最沉的一次。

也是最愉快的一次。

看着一个一个的官员、官妇,因为一件、两件事情,小心翼翼, 憋着的模样。

周汀央恨不得当场笑出声来。

宴会持续到很黑。

帝王破例为朝阳公主放了她最爱的烟火, 只要年关才会有的烟火。

一朵, 一朵,炸在漆黑的天空。

彷佛黑夜里开出了绚丽的花。

我要走了。

斑斓的烟火下, 周汀央的声音轻轻的。

像风拂过梁妆的耳朵。

梁妆问她:去哪?焦单。

烟花落下星星点点,天空一片漆黑。

深夜的风,吹在人脸上, 是冰凉的触感。

梁妆拒绝皇后的挽留, 以三哥的腿伤为借口,回了将军府。

已是夜半。

梆子声都敲过一半。

将军府亮着院子里的檐灯。

翠绿坐在屋檐下的门槛上等她。

梁妆悄悄绕过她,进了里屋。

就着朱窗外的月光,从宽袖里摸出米粒一样的小纸团。

展开,一行龙飞凤舞的字引入眼帘。

【一个月后我就走了,到时候来送我呗, 给我带两支向日葵。

】周汀央给她的,在看烟火的时候。

还以为是很重要的什么东西。

梁妆抿了抿嘴,扔进冰凉的茶水里浸烂了。

*六月二十。

宫中派人上将军府报丧。

梁妆面无表情地听着。

待报丧官人走后。

管家问她如何挂丧?不挂。

一句话, 愁得将军府上下一片沉重气氛。

京中议论纷纷。

梁承鸣战死了,宫中报丧了, 为何不挂?连丞二姑娘和李三姑娘也劝过她。

梁妆不为所动。

日子平静地流过。

六月二十八日, 边关急报。

半个月, 连着两道边关急报, 京城的气息都压抑了几分。

梁妆不知道是什么情报, 但看每日来的丞二姑娘的面色一日差过一日,猜想应当不是什么好事。

后来,丞二姑娘不来了。

只有李三姑娘时常来陪梁妆坐坐,绣个花,喝杯茶。

一下午,说不上几句话。

夜间便又回去了。

日日如此。

*七月三日,宫中又派官人来了将军府。

这一次,是宣读圣旨。

让她同京中刚封的常胜将军,前往边关前线。

字面上,她是去边关。

实际上,她是领兵去打仗。

只是,堂堂一个公主怎么能挂帅出征?史无前例。

只能婉转迂回。

梁妆领了圣旨。

宫中的人一走。

整个将军府哭成一片。

将军和夫人走了,三少爷没了腿,现在还昏迷不醒。

二少爷战死,尸骨无存。

好不容易从边关回了京的四姑娘,眼见着腿伤要好利索了,又要去边关了。

这一次,能不能安全回来——能不能回来,谁都不敢说。

却谁都心知肚明。

这一仗,打得狠。

四姑娘这一去。

九死一生。

李三姑娘红着眼睛,来送她。

把这几日在将军府绣的绣帕送给她。

你带着……颜色红得喜庆,上面的飞燕栩栩如生。

着怕不是她绣的出嫁手巾吧?梁妆有点想笑,没别的东西送了?李三姑娘登时红了脸。

这下可好,像小兔子一样。

眼看着快要哭了。

梁妆连忙说:我也东西送给你。

让翠绿上库房拿来库存的新茶,全部送给她。

见你爱吃,拿去喝吧。

能喝上小半年。

这下,李三姑娘真哭了。

晶莹的泪珠一串一串地掉,又怕梁妆看见,将头埋得低低的。

诶……梁妆想说点安慰的话。

李三姑娘一把捞过茶叶罐,紧紧抱在怀里,咬着唇压着哭腔说:早些回来……不等梁妆回她。

抱着茶罐,转身跑进后院,向后院门去了。

消瘦的双肩抖动着,不知道是因为跑得太快,还是终于没忍住哭了出来。

梁妆叹了口气。

让侍女收好绣帕。

*七月五日。

天不亮。

梁妆坐上马车出了京城。

离城的那一刻。

她掀起帘子,最后回望了一眼京城。

灰蒙蒙的乌云压得京城变得低矮,房屋狭小。

士兵们站在城墙上,厚重的盔甲上身,一身笔直。

和来时一样。

城门关上,她放下帘子。

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

凌晨,丞二姑娘差人送来的。

【祝你凯旋。

】烧了。

天蒙亮的时候,马车抵达渡口。

身穿盔甲的战士们早已上了船。

年轻的常胜将军,站在甲板上等她。

见着马车来了。

下来一列士兵帮她搬运东西——几个从将军府打包的行李箱。

她带着翠绿和几个侍女上了船。

还有什么吗?常胜将军问她。

梁妆摇头,没有,该带走都带走了。

出发!常胜将军一声长令。

海轮发出长啸。

缓缓离开码头。

◉ 一百一十三章七月初十。

海轮抵达大河渡口。

天灰蒙蒙亮。

遥远的一眼望出去, 渡口乌压压一片人。

船上的将士们震惊地张大了嘴。

直到震耳欲聋的四姑娘!的叫喊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他们才后知后觉是边关的百姓们。

原来传言是真的。

梁四拉扯壮大了边关,边关的百姓们奉她为神。

遥望无垠的稻田地。

菜地青悠,果林茂密。

开阔平整的路干, 高大的工厂。

比昌盛的京都还要繁华。

遥想曾经的边关, 杂草不生, 土地荒芜,尘土扬天。

下船!船头一声命下。

将士们有条不紊地下船, 搬运梁妆的行李。

梁妆看见了好些个眼熟的人。

一年多不见。

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身上穿得干净了,脸上的肉长多了。

长好了。

梁妆对他们笑道。

他们腼腆着脸, 不好意思地挠头, 都是托四姑娘的福。

还叫什么四姑娘呀,要叫永平公主!其他人大声笑,飞扬的眉眼像刚爬上空的朝阳,蓬勃又暖洋洋。

不用,照旧。

梁妆上了马车。

马夫扬起鞭子,马车跑上了宽阔平整的大公路。

向边关奔驰。

*一众将士在渡口看得目瞪口呆。

将军, 她二哥战死了,她不难过吗?士兵难以理解地问他们心上任的常胜将军。

常胜将军古怪地盯着他,那么多人对你笑, 你要对人家哭?不哭吗……?士兵纳闷了,疑惑了, 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怎么都想不明白。

战马从游轮上牵下来。

马官问常胜将军:将军, 直接去边关吗?嗯。

那四姑娘……不等她?真当她上前线啊?只不过皇上给个由头, 让她来给她二哥收尸, 顾及将军府面子。

有人小声说道。

众人一想, 果真是这么个理。

毕竟,从古至今,哪有让女子上战场领兵打仗的?哪怕她种菜再厉害,哪怕谣传她打仗很厉害。

都没有。

三万将士向前线策马。

*梁妆在边关百姓们的迎接中,回到将军府。

入府,门关。

所有从京中带来的行李箱被抬进她的院子。

远门关上。

翠绿立刻翻开箱子,掀开锦色棉被,将棉被里裹住的人掏了出来。

梁双歌面色惨白,呼吸微弱。

从京城带来的伺女面露困扰,四姑娘,这样……真的好吗?有什么好不好啊,我姑娘做的都是好的!翠绿反驳她。

那万一皇上知道了……这可是……欺君大罪啊。

等宫中知道,已经晚了。

梁妆肯定的语气让伺女松了口气,心跳到底还是有些快,慌慌的。

*药熬好了。

喂梁双歌喝下。

翠绿将将军府晃了一圈,都是曾经的人。

远门打开,也不怕了。

便是怕,等消息送回京中,已是几个月后。

——大河渡口在将士前往前线的那一刻,彻底封了。

梁妆见过将军府里的下人后,京中跟来的伺女安排在院子里。

叫来翠绿,交代了几句。

晚上,王世欢回了府。

见到梁妆,好一阵喜笑颜开。

转眼看见躺在床上的梁双歌--------------/依一y?华/,又微微红了眼。

会好的。

梁妆安慰她。

王世欢点点头,把边关和大河目前的情况,一一告诉她。

接下来该怎么办?王世欢挥退了房间的伺女,前线根本没仗!王世欢忧心忡忡地到边关后,得知这个消息,整个人懵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是欺君啊!再得知一切都是她家老四安排的,更是担忧得吃不下饭——她家妆妆还在京中!这是当着圣上的脸,说下欺君的谎言啊!在梁国安日复一日的安慰信件中,她左盼右盼,终于盼来了妆妆。

将军府算得上全府来了边关,只剩梁方之在宫中。

梁妆说:谁说没有打仗。

打了,匈奴骚扰太周边境,扰完即走。

王世欢眉头一松:确是如此!话锋一转,你大哥……快了,这段时间空中在忙朝阳公主的婚事。

梁妆道,该是大哥送亲。

王世欢疑惑地皱眉。

我都被派到边关来打仗了。

梁妆笑道,一般的荣誉配不上将军府。

皇帝只能借大哥送亲一事,待大哥回京后,为大哥封官加爵。

王世欢瞬间通畅了。

真是什么都在妆妆的预料中啊。

她感叹一声。

接下来……梁妆出了声。

王世欢竖耳倾听。

梁妆:娘照旧,过几天,我出趟海。

去干什么?二哥知道。

*将士们到了前线。

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战场,应该是烽火不断,狼烟不熄。

阵势汹涌。

而他们到的前线:天很蓝,云很厚,草很绿。

空气新鲜,将士们姿态轻松,叼着小草,嚼着大红苹果,这儿倒一个睡觉,那儿烧火烤肉。

只有主帐,士兵把守严禁。

京城来的将士们:?直到军师出来迎了京里来的常胜将军,其余将士被各校尉分散编入队伍,他们才晃回神来,确是没走错。

是战死了梁家二公子的北前线。

你们……不打仗吗?新来的小兵,在老兵中颤巍巍地发出疑问。

边关老兵们嘿嘿一笑,让一个位置给他。

打啊,慌啥嘛,吃饱了再打呗。

小兵::……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小兵:现在情况怎么样?老兵自信满满:完胜!啊!那二公子不是战死了吗?草!谁跟你说战死了!你他妈的才战死了!老兵猛地站起来,块头大得让小兵倍感压力。

小兵懵得一句话不敢说。

他们……不就是因为梁家二公子战死了,才被派到北前线来的么?*常胜将军被请到了主帐营外。

森林的把守无端地让他心中升起不安的感觉。

请将军稍等。

军师客气的话,让常胜将军稍微静了下神。

常胜将军压着声音发出疑问:帐中何人?按理,梁二死了,没有人能坐帅帐。

军师露出浅浅的微笑。

看着常胜将军,声线平静地说出几个字。

是二公子。

常胜将军:?!!◉ 一百一十四章这是欺君之罪!常胜将军愤怒地瞪向坐在主帐中央的年轻人——穿着深青的衣袍, 笔直地坐在堆满公文的案几后。

一身嗜血肃寒之气。

常年的战争在他身上落下了无法抹去的伤痕。

梁家二公子。

他就坦坦荡荡坐在案几后面,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一句话不说。

帐中氛围冷硬又压抑。

那是久经战场才有的气势。

被盯久了。

常胜将军快坐不住了。

他张了张嘴。

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从始自终都认同自己刚才说的话。

梁二,他就是欺君!梁承鸣轻笑一声。

薄唇扬了个弧度, 笑意却不达眼。

欺君何说?他的眼眸极黑, 在烛光点映的帅帐里, 盯着对面的人。

仿佛一汪冰寒的泥潭,望着潭中死尸。

对!常胜将军终于明白他的眼神了——他就是在看尸体!哪怕上过战场打过几场仗的常胜也不由自主地怕了。

常胜错开梁承鸣的视线, 落在案几的棱角上。

他说:全京都知你战死疆场,皇上为你加官晋爵,你却稳住帐中, 这不是欺君?梁承鸣冷笑一声:是诈敌。

一战, 北前线主将陨殁。

敌方会如何?常胜:整装待发,在新将抵达前线前,再次发起攻击。

梁承鸣:你当如何?常胜:设计围剿。

四字出口,常胜双眼亮了。

随后,他还是略显疑惑:为何传报京中?上京离边关数十万里路,等真相传递边外, 已是几月后,仗也平了。

梁承鸣:我们有海船,敌方何不能有快捷传送?他说得对。

战场上, 一万之一的几率也得防。

不防,败的只有自己。

常胜露出了敬慕的眼神。

还想说什么, 被梁承鸣挥手让他出去了。

帐帘挑起来。

常胜不得不出去。

虽说他是京里派下来的新将军, 但真将军坐在主帐中, 他还真不能怎么样。

顶多当个副的。

而且, 梁二比他们所有人想象中的行。

常胜走了。

军师附在梁承鸣身边, 问:他信了?梁承鸣嗯了一声。

军师笑了。

他们离计划有近了一步。

*七月十五,晚间。

封锁的大河渡口。

一艘海船,穿破晚雾,向公海之外出发。

海船在海上航行了五日之久,停在一座岛弯里。

岛弯的高处插着一根木棒,挂着一块牌——新城港口(入)。

旁边的岛弯,立牌——新城港口(出)。

岛弯里停满了比海船更新更大更锋利的轮船,看起来也更快。

四姑娘,到了。

舱门打开,一个侍女迎着一名红衣女子出来。

红衣亮如火,在海岛咸湿的风里翻出冲天的弧度。

她站在船舷的台阶上。

轻薄的眼皮微掀,露出明亮如星的眼眸。

望着远处的景,嫣红的唇角,笑了。

高高的椰子树拥簇着一条四米宽的双青石道,横穿整座岛。

入口占据整座岛三分之一面积的是一座一座木头搭建的临时仓库。

往后,全是果树。

整座岛,都是果园。

——新城果园。

果品丰富。

小六站在青石道口对海船上的梁妆疯狂摇手。

四姑娘——!他的身后还有亚沃他们。

萨拉,阿母,曾经海岛上的那些人,都来了。

他们对她笑。

笑着笑着就哭了。

这是多久了?有多久他们没有见到过四姑娘了?从她回京起,到现在一年多了。

一年,仿佛是过了一辈子。

亚沃收到她从京里送来的信,说工厂将毁,让他们抓住那艘船回岛。

以为是真回岛,结果回的是另外一个岛。

他们按照她的要求,将新岛建立成港湾,将新岛更远的地方,更远的陆地,建立成新城。

建得七七八八,她终于来了。

梁妆走下海船,登上了新城小岛。

她笑着拍拍小六的头:哭什么,我这不是来了?又揉了揉萨拉的小辫子。

萨拉挽着梁妆的手还和以前一样叫:阿姐。

她窜得很快,个子快和梁妆一样高了。

却还是像小孩子一样喜欢撒娇。

梁妆牵着她,走吧,去看看我们的新城。

小马车横穿小岛,梁妆看着遍野的果园,满意至极。

青石路尽头,一道拱形的长桥横跨海域,延伸至比海岛更高的陆地。

那是一片极其辽阔的领域,一眼望去,望不到尽头。

桥尽头,拱形的牌坊上,写着——新城欢迎您。

新城主道四通八达,小道交错隔出无数的菜地。

在更远的城市里,东边是学堂,西边是商业大街,南边的住宅。

一栋栋三层楼的房子,整洁又平整地坐落其中。

街道旁,树高叶茂。

鲜花盛开。

看着梁妆露出明艳的笑容。

亚沃激动地说:全是按您给的图纸建造的!梁妆摇摇头,还差……是的,还差很多。

身后的人们露出了悲伤,终究是没达到四姑娘的要求。

他们说:田地只种了几亩够我们吃,我们打算修建完新城,再来种田地。

他们想让四姑娘踏进新城的那一刻,是看见全新完美符合她想象中的新城!不。

梁妆说,还差灯。

亚沃不解。

他们只用火把,在边关用油灯。

油灯,可以在最晚造。

梁妆道:我们要通电。

电?所有人疑惑地望着她。

她问他们:你们平时用什么?有时候用油灯,有时候用火把。

大部分的时候用火把,节约。

油灯太不容易得了。

而且他们以前在岛上,都是用的火把。

梁妆问他们,下雨天是不是不能用了?天黑时,是不是路很暗。

房间大了,放得油灯多了是不是会心疼?一句一句,直戳心脏。

确实是那样。

那是他们最好的东西了。

可是——电怎么来?他们问。

梁妆遥指大海。

只要我们利用得当,就能用大海造电。

有了电,我们可以让灯亮起来。

她指着新城。

电可以让灯发亮!能照亮火把和油灯去不了的任何地方。

我要让新城灯火不灭,永夜通明!风吹不灭,雨淋不熄。

天黑能看清路,天明能粉饰城。

要让新城成为永不熄灭的城市,让疲劳回家的人能看见脚下的路,让所有人拥有自己明亮的家!她笑着,盯着前方还不完善的新城。

眼神坚定,笑容明媚。

仿佛,她看见了,她所想所要建造的新城,为所有人而建造的家!我们不要油灯,不要蜡烛。

要电,永远不会断的电,我要为所有人挂上你们所能想象出的最美好的颜色!她面朝大海,自信洋溢。

今天,让我们用大海造电,让新城绽放起来!◉ 一百一十五章发电前, 梁妆先去北方的工厂逛了一圈。

工厂面积两亿平方米。

丝织厂,金属加工厂,钢铁厂……一应俱全。

按照她的设计图,划分整齐。

有害和无害分离得很好。

她满意地停在金属加工厂门前, 身后运着木箱的马车被小六驱赶进去。

一箱箱金属钨卸下来, 梁妆用兑换而来的工具教他们制作钨丝。

手巧的妇女摇身变成工匠, 开始烧制高硼硅玻璃。

在爆炸几次后,他们成功烧制出第一只传说中的灯泡时, 所有人都笑了。

露出大白牙,滚烫的汗水下,明亮的眼睛仰望梁妆。

——他们终于做出了灯泡!梁妆放手让他们干。

和小六去菜地看他们种得菜, 帮忙除了杂草。

又在畜牧地里投放百头猪崽崽和牛崽崽。

入夜, 月亮悬在天空,星星点缀。

海浪翻滚,涨潮声澎湃地钻进耳里,听得人宁静。

*曾经,梁妆有幸去海洋之星参加过电能源的改造和进化。

多多少少记得最简单的基础。

放在这里,是完全够用。

海水, 石墨烯,棉棒,是可以发电。

她提取海水进行小范围的实验。

将第一颗灯泡挂在港口的木牌上, 连接铜线。

亚沃他们站在青石道上,满怀希望地遥望她。

滋啦!那颗透明的灯泡, 一闪一闪, 像阴天的闪电。

滋啦两声, 在众人的期待之下, 滋——钨丝冒出一股烟, 灭了。

接连十颗灯泡,都灭了。

小道上的众人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垂着头。

终究是他们没有把灯泡制好。

灯泡太细致了,烧得太薄会爆,太厚不行。

得一直守着,一直控制火窑的温度。

稍不注意就烧失败。

他们烧了一下午,也才烧出二十颗。

钨丝倒是炼了不少。

可再多,没有灯泡也没用啊。

最后一颗灯泡了。

通电的瞬间,所有人都不忍再看,别过头去——因为它像之前的灯泡一样,一闪,一闪,一闪。

闪个几次就会熄灭。

谁都不想看见这样的结局。

甚至有人开始说:等会一起烧灯泡嘛?话音刚落,他们的昏暗的视线一下子就亮了。

不是太阳出来的天亮,也不是月亮光下的亮,更不是火把和油灯的亮。

这道光比油灯还亮,比火把所能照亮的范围还要远,还要光!所有人抬头,那日日夜夜被黑夜笼罩得看不清的木牌在圆圆的灯泡下,变得清晰无比。

清晰到,隔着几百米的距离,他们依旧能看清上面用刀刻画的雕痕。

橙黄的光线投在地面,打下巨大的光影。

他们的四姑娘站在岛弯的山坡上,光影晕得长长的影子倾泻。

在光线漂浮的尘粒里,她笑着,在暖黄的光里对他们笑。

我们成功了!浑身洋溢着欢喜的笑意,暖洋洋得能熨到人心间。

大家都笑了。

爆发出响亮的笑声。

成功了!整个新城都将浸在这样温暖的光影之下,照亮他们回家的路,照亮他们要去的每一寸地方。

风吹不灭,雨淋不熄。

海水不尽,灯光永存。

*边关,北前线。

匈奴的兵,逼近前线。

京城来的新兵,严正以待。

他们等着校尉一声号令冲向前线,奔赴战场,为保家卫国杀敌,为自己争取荣耀,为家人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他们期盼着,等待着。

等得手握着的□□变得发热,带领他们小队的校尉不见人影。

空气中倒是飘来香喷喷的炒菜味,油爆辣椒下饭能干五大盆饭!新兵们吞着口水,不敢动。

虽然来边关后,他们才知道边关前线的伙食是他们这一辈子吃过最好的饭菜,喝过最好的酒水香茶——是的,难以置信,前线竟然有茶!比京里一些官人喝的茶都香!闻着饭香,饿肠辘辘。

但谁也不敢动。

大敌当前,怎么可以只想着干饭!况且他们已经吃过人生中最美味的饭,不差这一顿了,可以上战场杀敌了!然而——开饭了!开饭了!开饭了!铜鼓敲响,声音刚起。

京里来的新兵们丢掉□□,以毕生最快的速度往灶蓬冲。

身上沉重的盔甲撞得霹雳哐当响,狠狠拖慢了他们的步伐。

放前些天,都是没有穿盔甲的,今天是因为上战场了才穿,谁知道这么碍事。

脱又不能脱,只能忍着冲啊——晚了就吃不上最热乎的那一口了!身穿常服的老兵们健步如飞,很快越过他们,还回头哈哈大笑。

嘲笑之意毫不遮掩。

这时候谁也顾不上嘲笑又怎么样了,只有饭。

可惜。

新来的兵到底比不过狡猾的老兵。

只打到快见底的饭菜,见底也很好吃,最后一个兵直接抱着盆干,添饭将盆上的油滚了又滚,大口大口吞了,还想再来三盆。

比狗舔得还干净。

老兵笑他们:边关城里的骡子都没你舔得干净。

周围的老兵们哄堂大笑,笑得新兵跟大闺秀一样红了脸。

新兵腼腼腆腆:好吃嘛,比俺在京里吃的还要好吃。

那可不!你也不看看是谁种的!老兵洋洋得意,这可以我们四姑娘亲手种的!哪儿的能比得上!新兵们跟着笑。

他们在京里听说过,听说梁四在边关种回了好多菜,直接种到前线去,让将士们背靠菜地守卫边疆,再也不怕饿不怕冷。

来之前,没多大感想。

来之后,才知道四姑娘的厉害之处。

新兵抱着盆,疑惑地问:四姑娘还没来啊?来没来我们咋知道?老兵一巴掌拍他头顶儿上,别操心不该操的,洗碗去!好骗的新兵们哦哦着去洗盆洗碗了。

不好骗的新兵还蹲在原地,问老兵:匈奴都逼近前线了,咱还不打啊?打不打是你说了算么?老兵白他一眼,主帅没吩咐,咱该吃吃,该喝喝,瞎想些什么仗啊。

打仗不要钱啊?不要粮啊?真以为我们有了菜地就为所欲为了啊?那一上战场刀枪无眼,死起来比撒尿快,兄弟死了,你跟人家属说去?真是!老兵把自己碗丢给他,站了起来,我们四姑娘说了,能不打的仗别打,一切以和平为主。

命是天下最贵的东西,每个人都只有一条,该珍惜珍惜。

那新兵愣在原地。

第一次,人生第一次听说命是天下最贵的东西,让他们好好珍惜。

在太周最繁华的盛京,哪个有钱有势有权不把他们这些下等人的命贬得狗都不值?而他们以为最贫瘠最落后的边关,却把每个人的命看成天下最珍贵的东西。

所以,他们才会在渡口被全边关的人相迎恭送,不是因为他们要去前线保家卫国,而是他们看着他们平平安安上前线,再平平安安从前线回来。

四姑娘,和传闻里的,完全不一样。

新兵从震撼中回过神,还想让老兵再多讲几嘴关于四姑娘的事时,老兵们都散了。

只好抱着老兵丢下都碗去洗,将四姑娘藏进心里,等下次再听。

*边关这依仗迟迟没打起来。

匈奴在汉军对面也扎了营。

汉军的新兵们,从最初的戒备森严,到后来跟着老兵们挖菜、种菜、洗菜,忙得不亦乐乎。

军人都有一把好活,会煮饭的厨子从来不少。

每天换着花样的炒菜煮菜烧菜,全是怎么重口味怎么来。

香味飘十里,闻得对面帐篷里吃干饼喝腥奶的匈奴顿时觉得口中无味。

干什么都提不起新。

两军隔边线对望十日。

匈奴那边送来了协议书,最前一条协议:边关每年向匈奴进献大米蔬果数百万车。

梁承鸣,驳回。

又过十日。

匈奴的协议,从数百万车降至数十万车。

梁承鸣,继续驳回。

再过十日。

匈奴王带领数十支小将逼进前线,向汉军请见主帅。

梁承鸣,允之。

两军在边线临时搭了营帐。

匈奴王,和常胜将军各带一将入帐中。

帐帘放下,两军焦急等待边线后,注视着营帐里的一举一动。

从太阳升起,到太阳落下。

两军终于从营帐中走了出来。

各自手握一卷雅白色的《和平条约》。

双方神采奕奕。

匈奴王甚至大手一挥:英勇的汉子们,今晚烤全羊!常胜将军喜笑颜开:我带烈酒,一定让你尝尝我们太周的酒不输你们!好!各回各地。

所有兵不懂,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场谈判,匈奴和太周皆大欢喜。

那晚,匈奴和汉军在前线架起锅炉。

柴火红得烧天。

乳猪滋滋冒油,全羊焦黄脆香。

酒香十里飘,汉军和匈奴在边关前线,前所未有的大统一着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呼朋唤友,火热朝天。

接下来,匈奴吃了五日汉军的大宴,然后恋恋不舍的醉醺醺地骑着最精悍的马拔营回地。

叫下次再吃!汉军撤下锅炉。

梁承鸣坐主帐里。

常胜将军坐在他对面,喝着军师递来的香茶,满脸都是笑意:还是二公子厉害,若当日您没有假扮将士同我入帐中,我一定说服不了匈奴王。

他太倔了!梁承鸣抿了一口茶,虽然神情冷冷的,但也能感受到他是喜悦的——那双幽深的黑瞳盈了光一样的泽润。

他淡淡地说:一切皆是常胜将军的功劳。

常胜不解:与本将何干?都是二公子拿的注意、协商的条款啊!梁承鸣挑起唇角,淡笑不语。

只请常胜将军用茶。

与此同时,坐在盛京龙位上的帝王,收到来来自边关的喜报和密信。

他展开《和平条约》上面就太周与匈奴和平共处而罗列了几条共处条约。

其中之一:太周每年以五十万车粮草换匈奴五万悍马。

从此,匈奴和太周为一方,不再骚扰边关。

五十万换五万?帝王皱起眉,明显对这条款很不满意。

直到他展开密信,顿时龙颜大悦。

边关马虽好,却不利。

而匈奴之马,天生精悍,若得匈奴之马,着以边关最精良的马粮喂之,边关之马,将是全天下、境外境内,最优良锐利的马。

彼时,边关再无人敢侵。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士之滨,莫非王臣?再看和平条约之下,常胜将军的印章工工整整。

太周帝王,对常胜将军,对和平条款,阅了。

从此,边关大平。

边关大平了,朝阳公主与单焦王子的和亲日子,亦到了。

帝王钦点梁方之护送朝阳公主前去单焦和亲。

由上京出发,乘海船,过边关,前往单焦。

梁方之领了圣旨。

羡煞京中数人——小小侍卫郎竟然得了最肥美的差事。

这一趟回来,三品上没跑。

◉ 一百一十六章九月一。

帝王最宠爱的朝阳公主远嫁焦单。

十里红毯, 嫁妆长龙见头不见首。

帝王亲送至宫门。

百官、嫔妃笑语盈盈。

只有皇后和太子望着越行越远的马车,神色莫辨。

百姓围了沿路,伸长了脖子想看看盛传的朝阳公主长什么样。

繁花冗重的帘子掩了宽敞的马车,任凭他们将脖子伸成什么角度都看不见分毫。

只能隔着禁卫军议论纷纷。

——什么皇恩浩荡都是假的, 受宠半辈子还不是打发到边陲之外去。

——你看看这一车的嫁妆, 要我享受了十来年再给我这么多嫁妆, 别说焦单,就是野蛮人的地盘我也去!——啧啧, 想得美你。

你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熊样,你想去人家还不要你哩!……周汀央听得嗤笑一声。

取下头顶重得像块石头的头冠,放在案几上。

头冠落下的瞬间, 案几都晃了晃, 晃得玉瓶里的向日葵掉下三两片花瓣。

这是梁四出京前差人送进宫的,不知加的什么水。

向日葵在玉瓶里盛放了一月有余。

如今才渐渐掉花瓣。

周汀央伸指尖戳了戳黄得像太阳的花瓣儿。

花瓣儿摇了两下,轻飘飘地坠到头冠里,给一堆宝石珍珠翡翠玛瑙添了一份不允许出现的代表尊贵的明黄。

周汀央看得笑了,将最头冠最上层的一圈珍珠抠下来,扔出窗外。

再把所有的花瓣镶嵌进去。

头冠顶端变成了明黄的一片。

她端起头冠左看右看, 怎么瞧怎么满意。

而马车之外,盛京百姓围着那四溅的珍珠,抢疯了。

*北前线战胜后, 大河渡口解封。

解封第二日,一艘巨大又锐利的白色轮船冲破海面停靠港湾。

甲板从上而降, 压得周围数十条海船渺小又单薄。

渡口人齐齐高仰头, 去看这是打哪儿来的奇人。

然后, 他们就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从台阶而下——她穿着和大河, 甚至是太周完完全全不符的衣裳——奶白色的长裙勾勒出玲珑身材, 衣领处的锁骨线条流畅,裸露的手臂白皙如玉,裙摆下,骨感的脚踝踩着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而制成的硬挺鞋子缓步下来。

一步一步,裙摆飞扬,露出完美的小腿。

一顶乳色的纱帽别在她耳后的黑发里,恰恰将倾泻而来的阳光遮挡住,给她美丽的脸庞留下阴凉的影。

她薄薄的眼敛掀起,浓密的睫毛像展翅的蝴蝶。

眼眸透着笑,对仰望她的人们,露出一个绚丽的笑容。

四姑娘!港口的人齐齐回神,震惊地大声叫她。

然后,他们也露出灿烂的笑容。

您回来了!这是您的新船吗,好漂亮!没有对她裸露的手臂发出轻蔑,没有指点她行走间被风吹起的裙摆下光洁如藕的小腿——那是她褪下世俗的鞋袜踩着淤泥为他们种出稻米的脚,是她举着刀剑冲在最前线为他们打下太平边关的手。

是他们最挚爱的四姑娘。

是的,新船。

梁妆笑道。

您太厉害了!所有人夸她。

在一片夸赞中,邮轮的白肚子从中间往两边破开,明亮的船舱里,一辆辆他们没见过的长方露天盒子从里面跑出来。

速度极快,眨眼就上了边河大道。

一溜的靠边停了四个长盒子。

盒子最前面的最左边坐着一个人,握着圆形操控着盒子。

圆形往左,盒子就往左。

渡口的人们看呆了。

迟来的大河人看着四姑娘和盒子也惊呆了。

许久之后。

有人小心翼翼地指着盒子问:四姑娘,那是什么啊?车。

梁妆拍拍车前盖,发出砰砰的金属声,电车。

这是星际最最最低级的交通工具,低级到穷人都很少使用,只有在垃圾场才捡得到。

不过,在星际用能源石驱驶。

如今,她用的是电。

防止坏境污染。

当然,有电的弊端是,速度大大低于能源车。

放在封建边关,无论如何都够用了。

至少比马快,比牛车稳,比马车舒适。

大河人接受到两个不理解的新词——电车。

全露出我听不懂的迷惑表情。

梁妆笑笑,简单解释:是一种比马车更快更舒适的交通工具。

哦——大家懂了。

无比向往地望着那个新东西。

比他们第一次吃上大米还跃跃欲试。

梁妆难得心情很好,因为离她的目的越来越近了。

她问:有没有想试试的?有!有有有!所有人争抢着涌过来。

梁妆点了前面几人,上车。

那几人堪比中了人生头彩一样,兴高采烈地跟着梁妆上车。

身后传来儿女叫爹的声音。

有人回去抱来自己的孩子,换孩子去。

有人上车后,对自家孩子道:儿,你先等着,爹去给你试试。

在哈哈大笑中,电车宛如一道风,咻地窜了出去。

大家抓着车门,齐齐尖叫。

充当司机的侍女们乐出了声——她们最开始可是比他们叫得还惨。

后来,越开越爱。

在新城,每天开着车从南方住宅逛到北方工厂,一天不停都不带累的。

逐渐适应车速后,小妹妹问:姊姊,下雨天是不是不能坐车车了?不是哦。

侍女不知道往哪儿一按,敞开的车顶从后面往前合拢,阳光被隔绝在车外。

紧接着,徐徐冷风吹出,将车内暴晒留下的热气逐一驱散。

车内,凉快得人叹为观止。

哇——小妹妹摸着车顶,发出惊艳的声音。

一个时辰的边河大道,他们只用一炷香的时间,从大河到了边关。

在城门外引起巨大的轰动。

守成将士看见梁妆,立即大开城门,让车进城。

车后的小男孩耀武扬威地挥起手,梦想壮阔:我以后也要造一辆比这更快更漂亮的车!边上的大人笑话他:你上哪儿学去啊?哪有哪去学!小男孩探头问梁妆,姐姐,哪能学造车?梁妆笑道:第一学院。

那是哪?公海之外的新城。

梁妆认真地盯着他,明年二月开学。

如果你想入学,可要好好读书。

只有通过考试的人才有资格入学院。

考什么?梁妆冲他眨眼,说:考脑子。

将军府到了。

府内的管家侍女们早已等在门口,见奇怪的盒子到了。

只惊讶一瞬,便忙上前等着四姑娘下来。

梁妆下了车。

管家附在她耳边,道:三公子醒了。

梁妆点点头,让侍女们带着那些小孩子逛逛边关,再送回去。

然后进了府。

姐姐——刚进府,那个要造车的男孩叫住她。

梁妆回首。

只见他神情坚定,语气肯定。

我脑子贼溜聪明!全大河人都这样说!光溜溜的头脑上的绒毛,不知道是在笑话他,还是认同他,在风中摇曳。

梁妆笑笑,点头应道:那明年,学院见。

后来,全边关,全大河,传遍了。

——四姑娘从海外搞了一个新奇电车回来。

跑起来比马快,坐起来比马车舒服。

——想要坐电车,你就得努力学习,拿聪明的脑子参加第一学院的考试。

考入学院后,想学什么都可以学。

——公海之外有一座城,叫新城。

——那里,什么都有。

◉ 一百一十七章梁双歌倚在床榻上, 听着贴身小厮冬儿讲这两天外出的所见所闻。

边关四处都在夸赞将军府,赞扬四姑娘。

明明跟这个打小在京中混大的梁双歌屁关系没有,却听得颇为自豪。

冬儿不理解。

冬儿还要讲。

因为一听这些事儿,他家公子就不闹腿疼了。

那次从阁楼摔断腿, 差点摔掉梁双歌整条命。

昏迷一个月, 好不容易醒来。

醒来动哪哪疼。

吃不下饭, 拒绝喝药。

喝口水都像碰到了他的断腿,闹疼闹不爽。

难伺候的紧。

将军府的侍人们只在院里听候差遣, 无大事绝不进屋伺候。

只有冬儿,老老实实,任劳任怨。

本来就不太聪明的孩子, 在伺候几天后, 都变得有点儿机敏了——知道公子喜欢什么,要什么,才不闹,肯乖乖吃药。

这不,一边慢慢讲四姑娘的事儿,一边麻利地喂药。

药碗空了, 故事才起个开头。

冬儿却不讲了——故事本就没听几个,再讲,讲完了, 后面就没法喂公子吃药了。

得把故事省着点。

继续。

梁双歌瞪着他。

冬儿捧着药碗,想法子撤, 奴才洗了碗再来给公子讲。

梁双歌明显不爽, 抬头叫侯在门口的人。

又冲冬儿抬抬下巴。

意思是, 碗给他, 你继续讲。

冬儿动动他那稍微有点机灵又不太聪明的脑子, 憋红了脸。

梁双歌看着他。

公子……冬儿被盯得快要妥协了。

一下秒,梁双歌哎哟一声。

冬儿以为他又腿疼,张嘴立刻要讲故事。

结果,他家公子盯向门口,露出戏谑的笑容,大忙人终于回来了啊。

冬儿抬头。

看见一抹漂亮的身影从门口进来。

一步一步,裙摆在他眼里似乎开出了花瓣儿,花瓣下面……他忙别开视线,不安的眼睛不知道落在哪里。

耳边听见梁双歌啧了一声,你穿的什么玩意儿?然后,他们天天讲起的四姑娘,将耳畔的纱帽一取,原地转了一个圈。

新裙子。

梁妆问他们:不好看吗?随口一问,也不在意他们觉得好看不好看,又将纱帽别回耳后,坐到软塌上。

葱葱玉指戳了戳梁双歌的腿,怎么样?梁双歌痛嗷,下意识挪开腿。

挪不动。

他的腿被固定吊着。

痛红了眼,大声骂她:你有毛病?你哥我为你义不容辞从楼上摔下来。

见面你不感谢感谢,上来就动手。

你有没有良心?梁妆学他哎呀,所以我为你造了一辆车,保证你喜欢。

她拍拍他的腿,好好吃药吧,别喝一口吐一口。

只有腿好了才能开哦。

梁双歌努努嘴,没说话。

身旁的冬儿惊呆了——公子这表情,明显就是四姑娘没说错!他天天亲自喂公子吃药,公子怎么可能在他眼皮子下喝一口吐一口?冬儿不理解。

冬儿吓到了。

梁妆拍拍冬儿呆呆的脑袋,喝药别讲故事。

碗给他,让他一口气喝完,叫他把舌头抬起来给你看,再讲。

傻孩子。

冬儿:……哦。

看完了。

交待完了。

梁妆起身,准备走人。

梁双歌坐起身体,问她:你又去哪?回屋睡觉。

一个月没睡过一次完整的好觉。

困得要死。

灯泡的装置交给亚沃他们,没让梁妆操心。

电车却是她亲手打造的。

好好休息,养好腿。

我们去新城。

梁妆前脚跨出门。

梁双歌立刻将目光落在冬儿身上,惊讶又怀着点惊喜地问:新城在哪?本公子怎么没听说过。

太为难冬儿了。

冬儿更没有听过。

*九月二。

常胜将军带兵从前线凯旋。

九月四。

数万兵马抵达边关。

一辆灰扑扑的马车载着梁承鸣后将军府后门入府。

九月五。

梁国安带着西前线兵□□旋。

九月六。

十五万兵马在边关城外现扎的营帐里汇集。

有了梁国安这位大将军在,常胜将军就成了小将。

常胜请示梁国安,捷报已传回京。

我们几时启程?梁国安端着妆妆昨儿给他酿的米酒,面脸红润,完全没有在前线时的威严。

他晃晃酒,大声道:今晚庆捷,明个回京!周边的将士们顿时振臂高呼。

在前线呆了一个多月,吃得再好,也不如自己的狗窝舒服。

戒备那么长时日,是该让大家庆祝放松放松了。

当晚。

边关、大河和前线将士举杯同庆。

篝火燃了通宵。

从边关到大河,整个边河大道,通亮如昼。

百姓和将士们醉得响当当。

梁国安摇着酒坛子,晃悠悠地栽进将军府。

被下人们搀扶到正厅。

他匍匐在桌上,醉意朦胧的眼睛还是看清了进门的是他的宝贝妆妆。

成了!他说,然后乐呵呵地冲妆妆递酒坛子,像要奖励的小孩子,再给爹来一壶。

行。

我去给你打酒。

梁妆轻轻松松抽走梁国安紧握的酒坛子,转头让人架他回去睡觉。

酒坛子搁在桌子,被架走的梁国安不满意地叨叨叨。

叨远了。

正厅静下来。

梁妆问身后的翠绿,准备得怎么样?翠绿一脸慎重,都准备好了!*次日,太阳升到了高空。

百姓们,将士们才慢悠悠睁开眼,揉着宿醉的头颅,从地上爬起来。

常胜将军上将军府请梁国安。

梁国安正喝着夫人亲手熬的醒酒汤,坐在案前,奋笔疾书。

见着常胜将军来,先分他一碗醒酒汤,再继续写。

一炷香后。

梁国安烧漆密封书信,交给常胜将军。

本将还有它事处理,你带将士先行回京。

将此信亲自交由圣上。

是。

*九月七。

常胜将军带十五万将士,从大河渡口乘船上京。

上京的船和下边关的和亲船迎面相逢。

盛京最骄纵的朝阳公主,身披鲜红嫁衣,头戴明黄点缀的凤冠,站在海船船舷边。

风吹起她宽大的裙摆衣袖,上面细纹的金绣像条张牙舞爪的龙。

她看见他们。

高高在上地投来蔑视的一瞥。

然后,他们擦船而过。

看见梁家方之从船舱里走出来时,常胜将军的眼皮狠狠一跳。

他无缘由地问身后人;将军府在京中还剩谁?梁三吧。

听说醉酒从阁楼摔下来断了腿,在府里养伤。

常胜脑中闪过无数画面,却无法串成一条清晰的线。

就这样。

凯旋船上京了。

和亲船下边了。

*九月八,子时。

空荡荡的大河渡口。

三艘邮轮破雾而入,停在渡口。

雪白的轮肚在黑夜里亮如星辰,侧身用青色的磨绘着编号——新城二号,新城三号,新城四号。

同港口另一侧停着的四姑娘开回来的那艘邮轮——新城一号,完美融合。

四艘邮轮轮肚齐齐打开,一架架黑色炮架被人从里面推出来。

一个个木箱被抬上车。

向边关仓库运去。

*丑时。

新赴任边关的状元郎收到一封密信。

熟悉的四尺丹,熟悉的字。

带起他远赴的边关的缘由。

百花宴,她站在落英缤纷的桃树下,坠落的桃花映得她眉眼粉红。

她却用最严厉的语气告诉他:想要太周安生,想要边关百姓免于战争,你就得去边关。

她的传闻、壮举、跋扈……他听了没有千遍也有数百遍。

别人不信她时,他信她。

别人相信她时,他更信。

赐官那天,他拒绝了编入翰林院。

直赴边关。

他看着传闻中的边关,道路比盛京宽敞整洁。

菜地一望无际。

房屋新如刚建。

百姓们善良地笑着恭迎他上任。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信对了。

他住在属于他的新府邸里,等着她来边关——他知道她不会久留盛京。

等了半年。

等来了。

人来了,他们依旧没有见过一面。

直到太周大胜,军师回京。

他收到了她差人送来的书信。

【大炮已送达,使用说明后附两页。

明日,在青云山试炮,一颗足以。

我建了新城,欢迎来玩(入城券附后)。

另:新城与太周合约书(附后),看完于明日送上京。

】看到第二排,他的心跳就突突突。

她建了新城……新城……传出去简直可以沦为谋反啊!快速看完,将这页信烧掉。

入城券被珍贵放进锦盒,锁起来。

然后翻看起合约书。

越看,心跳越快。

再看到大炮使用说明书,更是震惊得站了起来。

……他在案几前坐了一宿。

天一亮,赶紧去开了仓库,连同驻扎边关的几位大将,和几位官员,一同驱马前往青云山。

午时。

太阳热得人睁不开眼。

漆黑的炮口冲天泛出阴冷的光。

大炮对准连绵至庆郡的青云山。

火药入炮口。

一声命下。

弹飞天红,山摇地动。

整座青云山轰然倒塌!炸起的山石尘土里,他们遥遥望见了邻近的庆郡。

这一刻,在漫天火光里,在震撼的脚下。

他终于明白了四姑娘的意思。

这一炮不是试炮,是边关对庆郡、新城对太周的警示。

太周,帝王,根本无法拿她如何。

哪怕她在边线之外新建一个王朝。

◉ 一百一十八章盛京。

大军回朝, 常胜将军第一时间进宫中述职。

上呈喜报,龙颜大悦。

二呈梁国安交由他的亲笔书信,帝王笑着展开。

笑着笑着也面无表情了。

信封里取出的不仅是两张述职的信,还有一张是请退大将军之职, 告老还乡。

另附大将军虎符。

这完全不是请愿, 是就要这样干, 管你帝王同意不同意。

反正虎符给你了,程序也走了, 你自己看着办。

帝王捏着虎符皱眉许久,又抬眼看阶下的常胜将军。

常胜将军被看得头皮发麻。

帝王笑着看他,他还能跟着笑笑。

这深思又为难的表情, 让他毛骨悚然。

天知道大将军交给他的书信上写了什么。

常胜将军小心翼翼地低垂头, 将视线落在光洁的地面。

太和殿死一样的寂静。

服饰的老太监都不敢大出一口气,像一尊雕像立在角落。

许久之后。

帝王轻哼一声,眉头舒展,像是同人和解了。

朕允了。

常胜将军听得莫名其妙,抬头见帝王用虎符将大将军的书信压在龙案上。

次日。

全盛京传遍了——镇国大将军隐退了。

有人不屑地望了望久闭未开的将军府门,转首再看见依旧宏盛的将军府开的书斋, 戏谑道:将军府也就剩一个瘸子女儿和不成器的断腿儿子了。

有人说:不是还有个老大嘛。

哧——和亲回来封个三品又能做什么?将军府也就只能这样了。

世人唏嘘。

为国战了大半辈子,赔进儿女,也就得了个三品官。

*边关。

将军府大门大开。

一辆辆电车开出来, 顺着大道去城门。

紧接着,一辆辆马车出来, 将军府大门从外面落了锁。

已经习惯将军府人开电车出去游逛的边关人们突然从那把锁中回过神来。

他们丢下肩上的担子, 放下手里的东西, 向越来越远的马车和电车追了出去。

四姑娘——!他们沿街大喊。

终于, 他们追到了城门。

全边关人站在城门口, 佝偻的老人,稚嫩的小孩,被晒得黝黑的男人妇人们,站在城门口。

遥望城门外从电车里站起来的人——那是他们的四姑娘。

赋予他们新生命和安宁生活的四姑娘。

不知道谁的嗓子先发了哑,哭了起来。

老人在悄然抹泪。

小孩张着嘴一遍一遍叫姐姐姊姊。

梁妆站在那里,视线掠过他们跑掉鞋的赤脚。

掠过他们苍老的、稚嫩的、劳作的脸,落在他们头顶。

你……还会回来吗?张立秋问她。

怕她听不见,每个字都是吼出来的,用力到脸通红。

这孩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梁妆对他展颜笑,说:会。

吐字清楚,神情坚定。

等本姑娘建好了飞机,回来栽你们去新城玩。

新上任的县令在青云山修建飞机场,你们多帮帮他。

她又看向那些哭哭啼啼的孩童们,曾经一口一个姐姐跟在她屁股后面施肥。

一年时间,窜了老高一节。

小孩们。

她叫他们,乖乖识字,以后到姐姐城里去读书。

孩子们哭着说:知道了,姐姐……最后,她望着城门口,所有的边关人。

她告诉他们。

好好种菜,只有自己种的菜才是自己的。

四姑娘——在他们的大声呼喊中,电车宛如一支利剑,直奔边关大道。

他们跑出去。

冲出去。

城门将士默默退到一边,谁也没有上前拦住要查验身份。

他们跟在百姓身后,眺望远到看不见车影的边关大道,那是渡口的方向。

四姑娘,要出海了。

他们都知道,四姑娘在公海之外建了新城。

四姑娘会走。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又快又急。

快得他们来不及准备,来不及送行,来不及对她说说他们最想说的话。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像来时一样的豪迈着走了。

留下手足无措的老人,孩子,年轻人,和一城将士。

城门之上。

新上任的状元郎,发出沉沉的叹息。

*消息跑不过电车。

但大河人,人人心慌意乱,总觉得将会发生什么大事。

他们抬头望天,碧蓝的天空挂着棉花一样厚厚软软的云。

低头望地,遍野的粮食无边无际。

远眺渡口,四艘绘着新城的邮轮安安静静停在水面。

风吹过,带起层层涟漪。

没来由的,他们走到了渡口,丢下手里的镰刀,放下肩上的铁锄,站在渡口,眺望边关。

紧接着。

他们看见邮轮的轮肚大开打开了。

电车从很远的天际进到眼前,速度极快的开进邮轮轮肚。

然后,一辆辆马车也进了轮肚。

轮肚关上。

悬浮板收拢。

映着新城的邮轮逐渐远离渡口线。

边关人猛地反应过来。

仰头看上去,果然看见他们的四姑娘站在邮轮上,扶着围栏,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红唇轻启,她说:以后再见。

希望我下次回来时,能看见你们种得更好的菜!她对他们挥手。

挥在金属围栏折射出来的光晕里,像天神为他们这荒芜之地降下遍野繁荣,又带着属于她的光芒离开。

他们望着她。

望着越来越远的邮轮。

望着字迹清晰又庞大的新城二字。

望着他们的四姑娘隐秘在公海之上。

他们的四姑娘。

走了。

离开了。

离开边关。

离开大河。

离开他们。

◉ 一百一十九章将军府出红海建立新城的消息同《新城与太周和平共处合约》传进宫中, 帝王当场砸烂了墨台。

派去将军府的奴才回来说:将军府空了……一个下人也没有。

梁三公子也不见了,城外的庄子也空无一人……将军府的文斋早在三个月前典给通银钱庄了……现在是通银钱庄的管事在管文斋……据说签了保密协议,对外一直压着消息。

将军府城外的九里路庄子,送给了尚书大人的夫人……一件一件报上来。

帝王听得眼睛发晕。

他咬紧后牙槽, 几乎是从喉咙里硬憋出来的字:安乐侯何在?这, 回来的奴才就不知晓了。

他没领去看看安乐侯的命令。

奴才求救似地给皇上的贴身太监递眼神。

老太监甩着拂尘, 恭敬道:半个月前,安乐侯突发重病。

太医院去把了脉, 让安乐侯准备后事。

安乐侯痛心不忍,带着侯夫人去完成心愿去了。

何心愿。

云游四海。

老太监答完,自己都忍不住抽了嘴角。

这明明就是跑路啊!!!当时, 京里都夸安乐侯重情重义, 不少人为他们的神仙爱情所感动。

如今看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跑路。

包括梁三的醉酒摔断腿。

老太监有个大胆的猜想;梁四出京去边关时带了五个木箱,说是装的行李,会不会是……猜想到一半,他否定了自己, 梁四出京已是两个月前的事。

安乐侯是半个月前才离京的。

半个月前……不正是梁方之护送朝阳公主前去焦单和亲吗?说着,他猛地抬起头。

嘭——!龙案被帝王推翻在地,九五至尊的帝王坐着龙椅里, 一脸愤怒。

——他们,被梁四耍了!——安乐侯是乘着朝阳公主的船离京的。

——朝阳公主下边关不是去焦单和亲, 是去边关和梁四接头, 离开太周。

一切都是梁四的计谋。

匈奴来犯, 他不得不让梁国安领兵出征。

让梁二战死, 他不得不给将军府荣耀, 梁国安已经得最高的官位,这份荣耀只能落在梁家老大头上。

想要给梁家老大名正言顺升职,必须得安排事务。

正巧,朝阳公主和亲差一个护送将领。

梁方之出生在将军府,又是朱雀门侍卫郎,和这份差事不谋而合。

他顺势而为命梁方之护送朝阳公主和亲。

一切都巧之又巧。

巧到帝王现在才察觉出来,连匈奴来犯,都是在梁四的计算之中。

梁二不是战死,是诈死!所有的一切,之后出至他口的每一道旨意,都是按梁四的计谋轨迹而行。

帝王一拳砸在龙椅上,恨得眼睛都红了。

胆敢算计到天子头上!叫常胜来!老太监连忙将跪了一片的宫娥太监遣出去,又令人去宣常胜将军。

常胜将军急急赶来,还没来得及行李。

龙椅上的人问他:梁二没死?对啊。

没死。

常胜将军不明所以,他不是诈死诱敌吗?诈死诱敌?好一个诱敌!全太周估计就他这个天子是被蒙在鼓里的敌!帝王简直想骂人。

他一脚踹飞地上的奏折。

还有什么,给朕讲!常胜将军一脸懵。

但看见身前的满地狼藉,也知道帝王正在怒头上。

不敢耽搁,也不知道帝王最想听的是什么。

既然问的是梁二,那他就把从去边关,到前线,再到回京路上的所有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部讲出来。

帝王越听越上火,越听越知道自己走在梁四的计谋之上。

包括现在——他让常胜将军下庆郡攻打边关和大河。

他就不信,为边关操劳了一辈子的梁国安敢坐视不理!只要他回来,一律斩!但是,常胜将军急急摇头:不可!先不论边关和大河是太周的地,就盛京现在大批的粮食都是从边关和大河运输而来。

上半年,江南一带闹干旱,收成几乎无。

这一整年,不仅盛京,太周很多地方,包括江南百姓、百官,吃的都是边关和大河的粮食。

一旦开了仗,太周……恐要断粮。

在帝王快要气晕的表情下。

常胜将军继续道:最主要的是……抬头犹豫地看了帝王一眼。

讲!再派二十万兵马下庆郡,也打不过边关……梁四造了大炮和火箭炮。

在帝王对火箭炮的陌生不解之下,常胜将军语出惊死人:一炮能炸平整个庆郡。

梁四走之前,用一炮轰平了阻隔边关和庆郡的青云山。

以前庆郡到边关需要两三天,现在从边关到庆郡只需一个时辰,如果开梁四制造的电车,只需一刻钟。

臣听说,轰平的青云山正在修建飞机场——类似于天上飞的马车。

那时,边关到庆郡就是眨眼间的事,哪怕到盛京也是一个呼吸之间。

臣认为,太周同新城签订合约,是上上策。

常胜将军垂头盯着地上翻了面的合约书,一动不敢动了。

太和殿,静得只余帝王沉重的呼吸声。

良久。

皇上!常胜将军猛地抬头,看见龙椅上的帝王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快,叫太医!太和殿门大开,奴才们脚步匆匆。

只有新城合约书躺在地上,纹丝不动。

梁四这步棋,下得又大又猛又稳。

一点回旋余地都不留。

常胜将军叹一声,站到一旁,等太医。

上次述职出宫同有人饮酒时,他懵懵懂懂想清楚了一些事。

今天,那些懵懵懂懂的事变得清晰无比。

梁四,真是一代奇人。

难以想象,若太周交到她手里,将会变得如何繁荣。

◉ 一百二十章天色微微亮, 邮轮拨开云雾,向公海之外出发。

清晨的海风又湿又凉,却无法阻挡大家的热情。

将军府的下人们,涌上观景台, 看着朝阳缓缓从海平线升起。

邮轮冲开的大波浪前, 海鱼从海里跃起, 又潜下去。

漂亮的鱼鳞染了朝阳的红光,像条吉祥鱼。

天际越来越开阔。

海面无边无际。

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场景。

也是他们从未踏足过的领域。

一个两个, 看得目不转睛。

啧。

梁双歌推着轮椅出来。

是梁妆打造的轮椅,能自己推动,不需要很用力。

非常方便。

冬儿跟在他身边。

梁双歌推到围栏前, 眺望远方。

是比京城漂亮。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找的地!翠绿骄傲地抬起她的圆下巴, 是我们姑娘找的地!她家姑娘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梁妆和爹娘二哥一起从后头出来,听见翠绿的话,笑了笑。

他们一家人,就差大哥梁方之还未到了。

和亲的海船慢了一些。

这会应当刚上四号邮轮。

正想着,梁妆就瞥见一抹红色隔老远在飘。

在白日之下,尤为显眼。

是匹红绸。

梁方之和周汀央乘坐的四号邮轮追上来了。

看清船舷前, 周汀央高站的身影。

梁妆身后所有的声音都静了。

连梁国安都讷了一下,才张了张嘴:朝阳公主?然后,观景台上更静了。

有人哪怕没见过, 也听过朝阳其名。

这可是比他们曾经的四姑娘还跋扈的存在啊。

要跟着他们去新城?天啊!感觉好日子看见头了。

没事,别当她是公主。

梁妆宽慰他们。

所有人沉默。

那公主毛病发起来, 谁还能真拦得了?接下来的几日。

四艘邮轮的气氛都处于低气压。

直到看见大大的港岛, 和横跨岛和大陆的高耸桥梁, 大家才难得露出了这些天一直压抑的笑容。

新城——到了——!大家爆出欢呼。

邮轮渐渐靠进港湾, 停下来。

悬浮台阶下沉。

他们跟着四姑娘一步一步下船, 踏上新城的领土。

亚沃知道他们今日到,和全新城的人,早早在宽敞又平整的柏油路上等他们。

梁妆站在高处,望着下面的所有人。

新城,是一个没有皇权的城市。

在这里,没有主仆。

每一个人都是单独的个体,你们有权利做任何不犯法不损人利己的事。

你们,可以喝酒打牌,下海捞鱼,上地种菜,进学院读书,进厂上班,自己开设商铺。

你们,是自由的。

可以做任何你们想做的事情!梁妆撕碎了他们的卖身契。

指着港湾一道通向高处的台阶,那是港湾的出口,前往新城的入口。

新城第一步,去办理你们的新身份。

可以改名字,机会只有一次。

从此,你们就是新城的人。

背熟新城法规,你们就是新未来的好公民!梁妆拿出自己的新身份。

从此,我不再是四姑娘。

我是梁妆。

他也不是你们的大将军,他是梁国安。

梁妆将家人的新身份发给他们。

你们有一次机会选择居住房屋和土地。

房屋和土地将永远为你所有,所产所得也是你一个人拥有。

他人无权拿取。

开到新城,开始你们的新生活吧!她让开,让出上新城的台阶。

底下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望着她。

没有人想到,来新城之后,他们就变成了自由之身。

他们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平等权利。

难以置信,以至于大家都愣在原地。

只有周汀央,戴着明晃晃的凤冠,雍容华贵地走上去,停在梁妆下一层台阶,若是本公主饿死了,怎么办?她比梁妆小两岁,身高却高过了梁妆。

哪怕站在下一层,也和梁妆对了个平视。

这不见的几个月,她倒是窜得很快。

梁妆抬手摸了摸凤冠上圆润光滑的玛瑙,还有珍珠,翡翠……全是顶好的宝。

所有好的东西都往上面镶嵌了。

帝后对她倒是不抠,哪怕送去和亲。

周汀央没有拍开她大不敬的手,只是看着她。

梁妆笑道:给钱,允许你上我家盛饭。

你家,哪儿?平安街55号。

*接下来的半年是适应期。

初到新城,领了属于自己的身份,每个人也不敢离梁妆太远。

房子全选在平安街。

人生地不熟,又很拘束。

都只在自家的小花园里种种菜。

后来,城市公交开通。

大家开始向菜地去。

找到属于自己的菜地开始种菜。

梁妆分给每人的菜很大。

所有人都像在边关那样,一个缝不留地种满菜。

到菜收获后,不需要上缴,满车满车地拖回家里,天天猛吃特吃都吃不完时才彻底回魂了——他们是真的自由了。

每家每户的菜快要烂掉,送人,人说:我家的也吃不完哩。

最后拿去喂猪。

再后来,大家就种得少了。

只管自家吃,有时候拿些去和别家换。

日子就这么稳了下去。

*梁妆给梁双歌调了好几副药,每日三餐吃带药性的食物。

他的菜全是单独一份,冬儿给做。

那时分房,冬儿拿了房,死活不住。

一说要和梁双歌分开,就哭。

比女孩儿哭得还凶。

两个眼睛哭得红红的。

瞅着梁妆,瞅着梁国安和王世欢。

宛如他们是坏人,拆散了他和他家公子。

而梁双歌确实需要人照顾。

梁妆和爹娘商量了一下,花钱雇冬儿当梁双歌的佣人。

冬儿便在他们家旁边安了家,日日来照顾梁双歌。

比梁妆曾经的日用机器人都勤奋和仔细。

不过半年,梁双歌能下地自己走动了,走得还蛮利索,就是上下楼梯还有点磕巴。

再养一个月,能全好。

梁双歌对着楼下,梁妆送他的专属电车蠢蠢欲动,两眼发光。

瞧得王世欢发笑。

牵水管帮夫人浇花的梁国安面露嫌弃,就你闲!老大梁方之在学院教书,一周去五天,早出晚归。

老二梁承鸣在工厂帮忙造飞机,有时几天不回家一次。

就梁双歌,天天搁他眼皮子下面来来去去。

他和夫人出去逛个街,也能碰见梁双歌。

就很绝。

梁双歌嬉皮笑脸:一家六口,三个挣大钱。

我不闲那钱谁花啊?又带不走。

人往柔软又厚实的沙发里一趟,让冬儿切盘水果来。

冬儿笑嘻嘻地去了,还在厨房问,有凤梨,哈密瓜,蟠桃,茉莉香。

公子想吃什么?都来点。

诶好。

梁国安听得额角跳。

什么、什么、什么叫带不走?想骂,看见梁双歌那双腿,又骂不出来。

哼哼唧唧半天,梁国安怒瞪他:老子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妹妹都会跑了。

而他三个好儿,一个谱谱都没有。

最开始王世欢还会关心关心,到后来,心平气和,再也不过问一句。

那些来新城的下人们,亲都结了好几对了。

礼金都赶了不少了。

梁国安越想越气。

梁双歌吃着粉紫粉紫的茉莉香,眼皮不抬,大哥在前,哪轮得到我们啊。

梁国安更气了!梁双歌似乎觉得气不死爹对不起娘,又说:要不你再生个会跑的?浇水管子砸到梁双歌身上,直接喷湿了客厅里的沙发。

冬儿赶紧去关水。

梁双歌拿手拨开管子,笑嘻嘻的瞅着他爹,你把妹妹的沙发打湿了。

妹妹一生气,可是没酒喝哦。

梁国安气得脸红脖子粗,看了脸湿透的沙发,又不想认。

头一歪,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蹬蹬蹬去厨房里薅了瓶酿酒上楼了——先喝为好。

你啊。

王世欢笑着点了点梁双歌的脑门,就会气你爹。

实话哟。

梁双歌站起来,让冬儿端着果盘,转新地方去了。

这栋楼是复式的,三层。

面积很大。

一楼客厅。

二楼,四兄妹住。

三楼,爹娘住。

为了梁双歌的腿和爹娘以后的养老问题,梁妆还亲设了电梯。

上下搬运东西巨方便。

这不,轮椅往里一推,不带喘气的,就上楼了。

*太周,盛京。

帝王病倒了。

本就高龄,加上劳累的身躯。

这一倒,直接卧床不起了。

卧床不起,意味着的事情多着了。

原本平静的后宫瞬间暗潮汹涌。

皇后端坐在位上,面无表情。

每日照例去看看皇上,别的再不多问。

只时不时拿出一对珍珠鞋看看。

身旁的宫娥们都知道,那是朝阳公主的鞋。

整个太周,只有朝阳公主能把各种珍贵的东西镶到鞋上。

不顾品级,想镶什么镶什么。

如今,那个混世公主出宫了。

宫中安静了,也落寞了。

皇后抚摸上面圆润的珍珠,那是西域上供的。

只有一匣子,十二颗。

别的宫妃想方设法想让皇上赏她们一颗做头饰。

得一颗,能炫耀好些年。

朝阳倒好,脚一伸,说:倒是衬本公主的鞋。

收了,改日给本公主镶上去。

太周仅此一匣子的珍珠,全上了她的鞋。

气得后宫嫔妃几个月都没睡好。

摸着摸着,皇后哭了。

朝阳那么做,哪是为了气嫔妃,她根本不把那些人放在眼里。

朝阳气的,是她。

是她没有保护好朝阳,让她落成了如今的样子。

宫门一开,她走得利落又干脆,连头也不回。

这一走,再也见不到了。

娘娘……宫娥为她拭去眼泪,如今宫中已无焦单质子。

焦单每年来朝,娘娘一定会再见到公主的。

说不定,来年,您还能抱上小皇孙呢。

皇后哭得更凶了。

她摇头。

不可能了。

她在太和殿听到些消息。

她的朝阳,没有去焦单和亲。

朝阳……跟着梁四跑了。

去了公海之外的新城。

有时候,她恨死梁四。

有时候,又很感激梁四。

带走了朝阳,朝阳以后再也不受委屈了。

而带走了朝阳,皇上必定不会放过她们。

等被抓回来,朝阳……皇后止了泪,盯着太和殿的方向,露出了凶狠的目光。

手里的劲将珍珠鞋都捏扁了。

娘娘……身旁的宫娥担忧地叫她。

皇后收回神,下定决心,脸上是坚定的神情。

她轻柔地抚平珍珠鞋上的褶子,珍重地放进妆奁里。

然后,她站了起来。

为本宫宽衣。

她张开手。

去见皇上。

*太周五十三年,四月四。

帝王驾崩。

太子继位。

改国号为,大平。

改年号为,央平。

皇太后居慈宁宫,一心向佛。

*央平一年。

大平与新城签订和平条约。

*央平二年。

边关飞机场修建完成。

*央平三年,三月三。

史上第一架飞机,从新城飞往边关,平安落地。

所需时长,四个小时。

*央平三年,九月一。

大平第一批学子送往新城第一学院入学。

学习新文化,新学业,新科技。

,,作者有话说:写完啦。

后面还有点番外。

感谢小可爱们的陪伴,爱你们~下本开《我靠直播种田从古红到今》,喜欢的小可爱们戳专栏收藏~池鱼,睁眼变成古代偏僻山村猎户幼女。

池家,锅里无米,土房漏雨,荒山寸草不生。

村里的土狗都嫌弃地避着她家走。

池鱼眉头一皱,觉得大事不妙。

还好她有个手机,直接签下直播app,从此开启直播种田的日子。

直播第一天。

直播间网友们:这年头还有人挖地?神经病啊!直播一个月。

直播间网友们:呜呜呜主播我错了,求多种点大白菜,我们全家等着爸爸的菜下锅!(疯狂刷礼物)直播一年。

直播间网友们:驰鱼,我爸爸!我爸牛逼!!!古代乡亲们:跪求驰掌柜再卖一台缝纫机!京城官人们;驰家的菜乃神仙菜也。

皇宫天子:朕独爱驰家贡品。

池鱼微微一笑: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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