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燮对柳轶尘都不留情面, 对她这样一个小小书吏,自然更不会放在眼里。
虽说他为人仁善,但少君的仁善与寻常人的仁善是两码事。
东宫守卫不如大内, 要调换一个人出门不算难事, 算着时辰, 天一亮城门换防的时辰出门,再有半个时辰, 就能遇上京畿岔路, 到时四通八达,还有山林为障, 李燮就是令人去追, 也追不上黄成。
是以, 她们现下要做的,便是少说拖上半个时辰。
剑刃就在她颈侧,她能感觉那刃口已贴着自己肌肤,太子毕竟在军中历练过, 又师从禁军的庄渭, 饶是不常动武,握剑的手也丝毫不抖。
杨枝能感觉到他的愤怒,以及那愤怒中裹挟的决心。
她毫不怀疑柳轶尘再不就范, 那剑就将割破自己咽喉。
怕吗?怎么可能不怕。
院外风拂树梢, 海棠花簌簌而落,春日的艳阳天, 金晖遍洒, 却逼不退眼前宝剑的这一点寒光。
她目下有两个指望, 柳轶尘屈服, 或江令筹动手。
可江令筹仍抱臂斜倚在门框边, 一手支着下巴,似在想什么不相干的事,心思全没在眼前的危势上头。
就算他当真动手,她不是柳轶尘,天子断不会为了一个小小书吏让自己的儿子难堪。
那么只有柳轶尘一个指望。
柳轶尘呢?杨枝不敢看他,怕目光与他一触,便会多生出其他不该有的心思来,亦怕他为自己干扰,做出与自己本心相悖的事来。
柳轶尘清正刚直,为人表面淡漠,其实侠义热忱。
一面是故交之女、跟了自己数年的部下,一面是……自己,怎么选?不知为何,杨枝心中有一个感觉,若她只是个街头巷尾一个寻常仆妇,柳轶尘一定会选她。
可是前几日,他才与她有了婚姻之诺,那么,她也算是他半个家人,一边是义,一边是自己人,若要舍,以他大公无私的性格,自该舍弃后者不是吗?殿下,臣有话……殿下在寻一个锁骨上有疤的姑娘是吗?几乎是柳轶尘开口的刹那,杨枝也开了口:庆历六年九月初三日雨夜,殿下在乐平郊外闻香山的山洞遇见一位女子,那女子锁骨上有疤,后来……遗下一枚玉佩,为殿下所拾,殿下当日在大理寺沐浴时落下了那枚玉佩,返回来寻找,才撞上了黄成,是吗?贴在她项间的剑僵了僵,李燮冷冷盯着她:黄成告诉你的?杨枝垂眸扫了眼那剑,银白刃口照出她清泠泠的眉眼,那双时常带笑的眼,此刻却像浸寒潭中一般:殿下如何就认定了黄成便是那女子?……那日天色昏暗,殿下并未看清那女子面目,只凭锁骨上有疤这一个特征,便断定黄成便是她,殿下不怕……认错人吗?杨枝直直望向李燮,目光不退不闪。
她知道李燮不是个果敢的人,她赌李燮自己也没有把握。
李燮果然陷入沉默,须臾,眉心不着痕迹地一敛,近乎赌气般道:孤不在乎,孤只要找到她,见一个女子锁骨上有疤便抓一个,孤就不信找不到她!那若是……杨枝道:……小的锁骨上也有疤呢?杨枝!几乎是她话出口的一刹那,柳轶尘明白了她的意图。
杨枝知道他的目光正灼灼落在自己身上,却没有转头,在太子惊愕的刹那,乘胜追击般道:那玉佩是我阿爹留给我的,玉佩上镌着我的小字莺莺,还有一只莺鸟,十岁那年,我顽皮翻墙,自墙头摔下来,将那玉佩磕掉了一个角……殿下还要我再说说那夜情形吗?……殿下想,黄成一个武人,怎会有莺莺这样的小字?李燮面色已然倏变,那枚玉佩还在他怀中,玉佩的确掉了一个角,而那上面所镌的字,与她所说分毫不差。
他从不是个自信的人,但他知道黄成与她交好,完全有可能将那夜情形尽数告知于她……**庆历六年九月初三,白日里还秋高气爽,临到午后秋风却不知怎么刮来一场雨,接连下了一整夜。
那一年,黄成父死,她好不容易寻到仇人的踪迹,追入闻香山,眼看就要手刃仇敌,却一个不留神,落入圈套,被山匪绑入寨中。
那些山匪尽是些地痞无赖,见黄成生得不错,想要下手,却忌惮她武艺,竟对她下了下三滥的魅药。
黄成好容易从匪寨寻了个空子,从匪寨逃脱。
雨夜难行,她狼狈逃到一处不起眼的小山洞中,却恰好撞上了上山寻捕珍惜鸟雀的李燮。
李燮当时其实是奉父命来检视柳轶尘的,彼时他还在乐平任县令,在一群文章锦绣的才子中并不突出,天子却偶然从泛黄的旧札中看到了一名十二岁少年锋利的才华,深觉此子机敏擅察,与自己有些木讷的儿子恰好互补,可辅佐东宫,遂让李燮亲自来看看。
李燮难得出京,又听说闻香山上有奇珍异鸟,一向对鸟雀格外有兴趣的他便趁机上了山。
但那日天气不好,午后下了一场大雨,山陡地滑,李燮无意落入陷阱,摔断了腿。
而当时只带了一个侍从,只好将他遣至山下寻人,自己孤身一人躺在山洞中。
黄成逃入山洞后,体内药效很快发作,神智昏聩间手脚全然不受控制,竟胡乱强迫了伤重的李燮。
彼时已是深夜,洞内黑暗,黄成自匪寨逃脱后一直以黑巾遮面,李燮只摸索到了她锁骨上的疤痕。
药效过去,黄成恢复神智,又羞又愧间仓皇逃走,却遗下了随身的一枚玉佩。
后来,她做贼心虚,再没敢回过那个洞穴。
那一夜,对李燮而言极为特殊。
十五岁的李燮早其实到了经人事的年纪,宫中亦为他备下了宫女教引,只是他一味痴迷异禽,对女子丝毫没有兴趣。
皇后早逝,天子又没有闲暇管这些小事,便由着他去了。
因此,当那个女子滑腻的肌肤贴上来的时候,他的脑中是茫然的,好像一根从来未在意的弦猝然绷断了,铮的一声巨响。
而那弦仿佛捆着了一头巨兽,弦断的片刻巨兽狂奔而出,令人无措却又本能兴奋。
洞外细雨连绵,寂寂山野再不闻别的声音,他却仿佛听见了百鼓急擂,比誓师时军鼓擂的还要响。
浑身燃起连绵的火,烧的不死不休。
他因腿脚受伤,行动不变,那女子又力气大的惊人,他的双手也被牢牢制住。
那女子倾身上来,动作很是粗野——他堂堂太子何曾受过这等屈辱?他十分愤怒,以为胸腔的那团火便是因为愤怒而烧。
可那火燃遍全身,却带来一阵一阵从未有过的快/感。
她后来终于松开钳制他的手,他试探着伸出手去,触到她手臂上灼热的肌肤——她是个武人,但到底不是男子,常年练武的紧实下是少女蓬勃的饱满,可却那样纤细。
他指尖顺着她手臂向上,触到她圆滑的肩头,向上,便是她细长的脖颈与那脖颈下月牙状的细小疤痕。
他想,他是什么时候原谅她,又是什么时候非要得到她的呢?那天夜里,他睡的很沉。
他曾想掀开她脸上的面巾看看她的样子,却毫不客气地被她反剪住了手,后来干脆撕了一块布帛将他双手缚住。
他就那么被绑着睡了一夜,然而那一夜,他却睡得前所未有的好,还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中是一个春日融融的午后,太傅罚他抄书,他正打盹,一只羽毛鲜艳的鸟儿飞到他窗台上,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娇俏的姑娘。
那姑娘拿一本书恶狠狠地敲着他脑袋,还霸道地说:不许动!他当真就一夜未动。
次日睁开眼,身边却空空荡荡,没有姑娘,连缚手的布帛也没有了。
前夜的荒唐像一场梦,洞外天光晴好,秋日发白的晖光照进来,将洞内的一切照的纤毫毕现。
若不是那块玉佩,他会当真以为那晚不过是做了个荒唐的梦。
侍从终于带人回来找他,前夜雨大地滑,他滚下了山坡,天亮才寻着路,带人回来寻自家主子。
主子却捧着块玉,在洞口发起了呆,谁说话也不应。
李燮在那洞中候了三天,等那位姑娘回来寻玉,然而等来京中父皇的斥责,也未等到那个人。
自那以后他就有了洁症,厌恶一切阴暗潮湿的地方,厌恶污泥,甚至时而当他想起那事心虚不受控制地涌动时,连自己也厌恶上了。
(五十)杨枝话落,李燮冷冷望了她片刻,下一瞬,他却转向了柳轶尘。
柳轶尘眼底微现波澜,然并未言语。
春晖洒入堂前,诸人皆沐浴在一片灿灿华光之下,那华光仿佛照入人心底,能将最深处的欲望照的纤毫毕现。
好,好!李燮忽然讥笑出声,目光仍一瞬不瞬地盯着柳轶尘,话却是向着杨枝说的:你既说你锁骨处亦有疤痕,那孤倒是要验验!几乎是话落的一刹那,柳轶尘猝然抬目,却冷不防撞入杨枝曜石般冷硬的眼中,她素来眸中含笑,便是他捉弄她,她微愠时,眼底亦是藏着春色。
然此刻那眼中却是罕见的固执,与不由分说。
殿下要验,请随小的来厢房。
杨枝垂眸道:请殿下怜惜小的毕竟是女子,不便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宽衣。
李燮天性君子,饶是怒极,仍不愿伤了体面,点头应允。
杨枝当先走出堂屋,经过江令筹时,听见他发出一声看好戏般的哂笑,将手心印鉴捏了捏,掷在他脚边。
这院落西厢一直是空的,但东宫中规矩森严,一日洒扫也不曾怠慢。
杨枝推门进去,一片窗明几净下,她身前长长的黑影倒像是与这明朗格格不入。
其实她不该搅入这个局中的,黄成与她算不上多深的交情,何况李燮待她,无论如何也算得上是情深义重四个字。
可是不知怎的,看到柳轶尘跪下时那挺直的脊背,胸前洇开的血花,她心头就似有一个巨浪打来,整个人刹那失了那分坐岸观潮的心。
李燮紧随进来,顺脚将门踢上。
脱衣。
李燮言简意赅。
杨枝却并未立刻动作,殿下,若我是那女子,殿下待如何?孤的打算需要先与你细说?李燮冷道:你别以为孤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不就想拖延时间么,拖得越久,你打量孤就找不到黄成了是吗?你以为孤不知道你的把戏,不知道柳敬常的把戏,孤倒是要看看,他舍不舍得把自己的女人拱手让给孤?他声音嘶哑,自早起至现在的愤怒将他喉咙里的水已经燎干,他自问自黄成进宫以来并未对她作任何出格的事,连原本要从她身上讨回来的屈辱,他也一并放弃了,只因那晚见到她时,他心底到底是喜悦压过了一切:你脱不脱?你不脱孤替你脱!手中宝剑掠起银光,剑尖直指她襟前。
易地而处,她也会如李燮般愤怒。
她知道,他绝不再是往日那个亲和仁慈的少君。
何况,不管怎么说,都是她逼他至此的。
然她并不惧怕,手触到自己衣襟,作出当真宽衣解带的样子,一边却徐徐道:小的听闻殿下幼时很喜欢异禽?那一卷《东宫宝典》,这时候终于派上了用场。
李燮根本不予理会,目光直直落在她放在襟前的手上。
杨枝自顾道:小的听闻殿下幼时得了一只罕见鳽鸟,养在东宫之中,悉心照料着,金做的食盘,最好的雀食,可那鸟不几日却死了。
鳽鸟长在水边,随节气迁徙,胆小惧人,殿下将它养在深宫之中,被宫女内侍们团团围着,它又怎能活得下去?鸟如是,人亦如是,那女子是野雀,深宫于她不过樊笼,殿下想看到她像当初的鳽鸟一般,困死在这樊笼之中吗?年少的记忆在眼前一闪而过,浮光掠影一般,在他心底投下一片惘然。
李燮其实从来不是勤勉好学、热衷政事的人。
少年时的他,最大的梦想,便是漫游山野,与草木异禽为伴。
那一年,青州进了一只毛色鲜亮的栗头鳽,他喜不自胜,每日醒来第一桩事,便是去给那鸟儿喂食。
可是没过了几日,那原本神气的鸟儿却变得蔫头耷脑起来,不出十天,在一个薄雾的清晨,死在了那个镂雕着珐琅花纹的鎏金鸟笼里。
那个清晨无尽的悲伤忽然袭来,李燮却像觉察到了自己的软弱,益发不肯干休一般,嘴唇紧紧抿住,眼底射出无由的怒火:就是死,那也是她招惹孤的!剑尖霎时更进一寸,原本已贴着她衣襟的寒刃向下一划,伴着刺啦一声响,衣襟如翻飞蝶翼,向两边散去。
脖颈前的遮覆被那剑尖挑开,一片雪肤呈在眼前,似牛乳做的糕点,哪有半点疤痕的踪迹。
孤就知道!孤就知道!李燮冷笑出声,片刻前的愤怒已被一种恣狂所取代,双目微红,像一只受伤的兽。
剑尖毫不客气地向上,直抵她咽喉,只要轻轻这么一刺,她便顷刻命丧当场。
晨钟于这时响起,已然辰时了,又过了一刻钟,黄成离自由又近了一步。
寒刃的剑就在自己喉口,说不惧怕是假的。
李燮的眼底满是厌恶,被窗格子中透进来的细碎光影切割成一片一片明晦交替的阴森。
其实她还有一个置之死地的秘密,但那是至不得已时的赌局。
剑仿佛又逼近了一点,一丝黏腻一点一点顺着她的喉咙滑下去。
好,孤就看看柳敬常手下的人是多么的不怕死!厢房的门上挂着布幔,杨枝无法透过门上的镂空处看到外面的情形,她盯了那门久久的一瞬,终于开口:殿下,我还有一事相告……四扇雕花木门同时被踹开,布幔被踹地掀起丈高,春风一下子灌进来,携来一阵花香。
殿下住手!殿下不能动她!夺目的红衣与苍青衣衫同时被风掀起,形成一副色彩鲜明的图卷,一个声音桀骜,手按腰悬长刀,下颌微扬;另一个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平直,眼底却射出火光。
好啊,好!李燮转眸看见两人,怒火一下子又窜了数丈,目光落在江令筹身上,更多的却是不耐烦:又干你什么事!转向柳轶尘:孤早说过了,你说出孤想要的,孤就停手。
想清楚了?江令筹道:她要查我阿姐的案子,案子未水落石出之前,殿下不能动她?查案?李燮冷笑:大理寺什么样的人没有,偏偏要一个满口谎言的女子来查案?……你阿姐的死是她犯了天怒,孤想留也留不了她。
李燮神志俨然癫狂,原本埋藏心底的话脱口而出。
江令筹三两步冲过来:你说什么?李燮见他刹那就红起来的瞳孔,立刻就冷静了下来,这三两年的窝囊气都忍下来,为的还不是父皇那一句不要与江家当面生隙。
当下岔开话题:你要查阿姐的案子,孤给你找别的帮手,要几个给几个,刑部,大理寺,随便挑。
我就要她。
江令筹并未被李燮这一句轻易安抚下来,然而心中亦有别的计较,指了指杨枝,冷冷道。
她不行!李燮冷道:她今日犯上欺君,柳敬常只要不说出黄成的去向,孤今日绝不留她。
殿下,外祖不日便要致仕,吏部尚书一职即将空缺出来,殿下属意何人?江令筹并不废话,直截了当道。
吏部尚书卓陵是江令筹的外公,受方濂一案牵连,如今亦有些不清不楚的官司。
江家为免账册一事被挖得更深,干脆令卓陵致了仕。
这么一来,吏部尚书一职便有了空缺,这一位子掌天下官吏任免,干系重大,江家自然会拼尽全力争上一争。
眼下左右侍郎俱在江家手中,当真要争起来,江家亦是有很大的赢面。
而江令筹这话的意思却是,拿吏部尚书一职,换杨枝一命。
李燮闻言微微一震,他与江家暗地里斗了这么些年,江家父子向来锱铢必较,从未见他们放弃过到嘴的肥肉。
只是李燮不知怎的,竟从这慷慨中感觉到了一丝屈辱,他是储君,他要什么,竟还要他一个臣子来让?于这沉默间,柳轶尘不知何时已解了身上的外袍,走到杨枝身边,为她披上,一语未言。
待她伸手紧好外袍,他方转过身,举手一揖:殿下,臣有要事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李燮目光终于从江令筹身上转了过来,落在长身微躬的柳轶尘身上。
他与柳轶尘相识六年,却始终未能令他真正屈服于己。
这一刻,他有些畅快地想,饶是他一身傲骨,今日总算要真真正正低一回头了吧。
好,你们先出去。
杨枝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那纷批两肩的散发中清致如远山的眉眼,仍如往常一般淡泊从容。
胸中自晨起纷乱的情绪一下子宁定下来,她转身出门,江令筹紧随其后。
四扇木门已叫两人踹坏,门上的布幔却勉强起了个遮蔽之效。
侍卫们闻言早避至院中,生怕听见一丝不该听见的东西。
说吧,黄成去了哪里?柳轶尘从容下跪,却不答反道:天家子嗣,关乎社稷。
殿下有疾,理当早日延医。
你威胁孤?**江杨二人步至近东厢的榕树下,江令筹递过来那块玉石:你就是李敏?杨枝接过玉石:嗯。
那玉石她是故意掷的,她在赌,赌江令筹念旧情,仍记得自己儿时的承诺。
不像,你大概更像你母亲……江令筹盯着她的脸,似乎无法将她与记忆中的嘉安王联系起来,然而只片刻,那茫然中却绽出一个盛放的笑:总之你没死!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以为你死在燃秋山了。
我原本想借青州劳役悄悄将你们母女放了,谁知燃秋山起了一场大火,我、我自责死了!江令筹不可一世的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孩童般的神情,他高高在上惯了,寻常与人说话总脱不了那分倨傲,此时却荡然无存。
杨枝一直垂着眼,这才抬起头来——她与江令筹真是有一种奇异的缘分,幼时父亲的随手之举,竟为她母女二人埋下了这样的机缘。
若非江令筹多事,她母亲此刻也不知道生死几何。
多谢。
杨枝道:我没有死。
你……过得还好吗?江令筹不是会关心人的人,砸了半天嘴,才不尴不尬地挤出这么一句。
转念便想到她来京城,受的最重的那回伤还是拜他所赐,又脱口道:你的伤……好全了吗?说完又下意识觉得自己仿佛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拍了拍自己胸口:来,给你打回来,随便打!前一刻还与李燮纵横捭阖讨论朝局用人这等大事的江令筹眨眼变成了个半大的小子,还带着几分憨傻之气。
杨枝不自觉微怔了怔。
你父王将你许配给我了,你晓得吗?下一瞬,那憨傻小子冒出一句惊人的话,桃花目微微眯起,憨傻中添了一丝风流。
杨枝整个人干脆一僵。
见她神情,江令筹干脆大笑:逗你的,他让我送你回陈郡,你想回去吗?你母亲呢,她可还……话未落,一声碎瓷响自西厢传来,打破这院落的寂静。
风一时都静了,杨枝手心刹那渗出细汗,眉头紧锁,向西厢望去。
一声碎瓷响落,又是轰隆一阵桌翻椅倒的动静。
杨枝终于忍耐不住,向那厢房奔去。
却被江令筹一把攥住手腕:别去,柳敬常有他的分寸。
杨枝心中仿佛万马齐齐踏过,一刻也安宁不下来。
然而江令筹话落,她却顿住了脚,他说的没错,若是柳轶尘也解不了的危局,她去了只会添乱。
时间如不知被什么堵住了半个口子的沙漏,每一粒沙,都落下的无比缓慢。
院中的风不知何时停了,那西厢门上悬着的布幔一动不动。
杨枝的目光无处停放,只能落在那呆死的布幔上,不自觉描摹起那上面的松鹤延年刺绣,直到一只鹤描完,那布幔才动了一动。
她也登时像一根丝牵在那布幔上的木偶一般,猛不丁一动。
江令筹只觉捏着她腕子的手一震,她已甩开自己,向来人奔去。
那布幔下柳轶尘恰如一只身姿清挺的仙鹤,徐徐迈入院中,望见飞扑过来的来人,先是一怔,下一瞬已展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你没事吧。
杨枝死死环着他,轻轻问:刚才我听见那声音,吓死了。
声音带着几分怀有余悸的微颤,连她自己也未觉察到。
我没事。
柳轶尘道,指尖轻轻抚过她鬓角。
眸底青山翻作绿水,清致不减,却溢出无尽温柔。
江令筹极没眼力见地踱步过来:柳大人到底是因何惹恼了殿下?杨枝这才意识到这院中还有旁人,连忙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柳轶尘冷冷觑了江令筹一眼,以长臂揽住她肩头,不答反道:江大人要查的太子妃死因,今晚也该有个交代了。
话落,抓起杨枝的手,五指彼此缠绕,半是拉拽般牵着她往堂屋走去。
江令筹听到太子妃死因几个字,也不管他脸色多臭,连忙跟了过来,然而方拾级而上,木门却在他跟前砰地一声摔上。
**回到屋内,柳轶尘似仍有怨气,杨枝有些不明所以,以为他与江令筹别处结了怨,事不关己便索性高高挂起,念及太子妃案,索性转了个话题。
大人已然知道杀害太子妃与小殿下的真凶是谁了?柳轶尘却转过脸看她:你不相信我?嗯?方才那玉石……你当我瞎吗?柳轶尘道:你宁可求助江行策也不相信我?大人我……不许叫我大人!作者有话说:柳大人:我生气了,要用力哄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