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轶尘方走出温氏所居的院落, 忽见官仆领着两个人匆匆向他而来。
其中的一个他十分熟悉,一袭鲜亮翠衣,身量挺拔, 另一位却是个姑娘, 看着至多不过十六七的样子。
江大人,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柳轶尘淡淡招呼。
江令筹还未开口,就听见妹妹抢着道:你就是柳大人?我哥哥说你最聪明, 你帮我个忙!她予取予求惯了, 连求人的口气也十分生硬。
江令筹连忙歉道:柳大人,舍妹不懂事, 冒犯了。
柳轶尘哪里不知道这对兄妹的脾气, 淡淡道一声江大人客气, 便转向那少女:江小姐有何事要柳某帮忙?江令梓没那么多官场的客套,直截了当道:我杨姐姐不见了,你帮我找找她!杨姐姐?就是杨枝。
江令筹立刻解释了句:舍妹清早听永安楼的掌柜说了一句话,便疑神疑鬼说杨枝有危险, 拉着我急冲冲赶过来。
刚才已跟官仆打听过了, 说是去了御史衙门。
御史衙门现下是薛穹主事,他知道杨枝与薛穹有私交,必不会有什么事。
柳轶尘却皱了眉, 问:江小姐, 永安楼的掌柜和你说了什么?永安楼的掌柜说,今早有人要来买雀开九尾攒珠钗, 点名要云螺县的上等珍珠, 拇指般大小, 最是光泽燿目的那种;惠泽县的翠羽, 点出来的翠需鲜亮欲滴;还要蓝田的美玉, 东莱的黄金,闻郡的玛瑙……江令梓连珠炮般急道:这些都是我当初对杨姐姐说的原话!柳轶尘眉头一皱,旋即淡淡道:杨枝的确去了御史衙门,可能……还要在那住上几天。
薛闻苍许是想买些华贵簪饰讨好她,这也没什么。
面上是掩饰不住的不屑,连指节也不觉掐白了几分。
不你明白!江令梓更急了:杨姐姐连我送她的雀开九尾攒珠钗都不要,又怎会转头向那什么薛什么穹要金钗!因父亲要将她嫁给薛旻,她本能对薛家人就没什么好感。
见柳轶尘转向自己,眸底射出寒光,先愣了一瞬,又给自己鼓气般下颌一抬,补道:杨姐姐有一支情郎送的金钗,虽然手工不怎么样,但她就喜欢簪那支,别的都不要!听到情郎送的金钗几个字,柳轶尘不期然一震,直到她一句话说完,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我说,杨姐姐只愿意簪她那根样式不怎么样的旧钗。
江令梓见他这般迟钝,急的几乎要跺脚:柳大人,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跟我来!柳轶尘眉心深敛,撂下一句话,大步往院外走去。
他本就身高腿长,走到最后,竟近似在跑。
江令梓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着想追:柳大人,柳大人你慢些!我跟不上了!黄江二人连忙追过来,只见柳轶尘抓住一位官仆,眸光分明灼灼,却似聚起寒霜一般:去取南安城的舆图来。
那官仆从未见过这样的柳大人,骇地浑身哆嗦了一下,才应声是,连滚带爬地走了。
官仆不一会取来南安城的舆图,柳轶尘将图纸在桌面上摊开,问:南安最大的首饰店有哪几家?黄鹤与江令筹不解其意,江令梓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干脆道:永安楼、叠翠坊、梦蝶轩。
柳轶尘自案架上取了支笔给她:请江小姐标出这三处。
江令梓接过笔,听话地将三家铺子的主店与分店一一圈了出来。
柳轶尘又问:那官仆是几时来的永安楼。
江令梓道:堪堪交午,那掌柜的说正要吩咐后厨备饭。
柳轶尘略忖了片刻,提笔在舆图上标出三个地方:叫周尧过来,去寻人。
江令梓看着舆图上的三个圈,皱眉道:为何是这三个地方?柳轶尘道:杨枝提了那几个要求,寻常人都知道要去南安最大的首饰店方能寻到这样的物什,并且,去分店太费时间,办事人若是心急,定会直接去主店——杨枝昨晚去御史衙门,今早便有人上永安楼来问这些物什,说明薛闻苍……十分着急。
那么接下来,只有三种可能——直接去永安楼,先去叠翠坊再去永安楼,或者先去梦蝶轩再去叠翠坊,最后再去永安楼。
杨枝一般若无急事,会睡到辰时再起。
若是我们所猜测的情形,昨夜留宿,绝非她本意。
薛闻苍不会对她用暴力,那唯一的办法,便是用药。
而且即便是用药,薛闻苍做惯了圣人,对她更会十分顾忌分量,是以今早她大抵会在辰时前后醒来。
醒来后依她的性子,大概会仔细打量清楚了那陌生地方才会出此计策,这样一来约莫又要半个时辰。
与薛闻苍交谈片刻,至多再半个时辰,因此我估算薛闻苍大概至晚巳时前后出门。
巳时至卯时,大概是一个时辰。
所以这第一个位置……柳轶尘修长的手指在那舆图上点了点:便是在离永安楼大概一个时辰车马的地方。
南安仿京城格局,但东面为湖,往东走一个时辰便没了地方。
往南相对贫弊,高宅甚少,亦不适合囚人。
北面倚着军营,到处是兵士马夫,薛穹外号雪公子,行事也是高士做派——因此,这几番推演下来方才说的第一种可能便只会指向一个地方,大略是此处——若非遇上急事,官中马车行路速度一般相差不大。
你们尽可雇一辆马车,自己试试看。
江令梓听得瞠目结舌,好一会,才似为使自己不显得那么无知一般,问:你为何笃定那姓薛的会坐马车,他说不定骑马,抑或走路呢!柳轶尘道:薛闻苍此次在南安行事,必会处处小心。
坐车隐蔽些,而且那车定是车帷素净,一点官中的标识都没有……方才给你们指的这几处,你们看,只有这里一路宽阔,马车可以通行无碍。
至于另外那两种可能,推演的道理是一样的。
柳轶尘薄唇微抿:只是眼下事情紧急,没工夫再与你们细细分辨,黄鹤,去叫周尧!周尧是杨枝手下另一名捕快。
黄鹤刚要出门,江令梓道:不用那么麻烦,柳大人,你圈了三个地方,我们刚好可以兵分三路去寻人。
说话间指了指自己,兄长,还有柳黄二人。
柳轶尘还未答应,江令筹已不由分说道:你不行,你不添乱就不错了。
柳大人,我手下还带了人来,若是人手不够……江令梓不等他说完,便急急驳道:我怎么不行,你小瞧我!杨姐姐对我好,我也要为她出一份力!见他又要驳斥,连忙补了一句:我带上申冬青,有他保护我!柳轶尘眉心直跳,已无心听他们争辩,干脆道:好,江小姐就带上申冬青,去这个地方。
指尖在舆图上一点,便有了盖棺定论般的威慑力。
江令筹知道柳轶尘心急如焚,其实他自己亦是如此,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未再置喙,问:我去哪儿?柳轶尘手指在舆图上一移,去这儿。
江令筹当即应好,江家兄妹都是性急之人,柳轶尘一吩咐毕,两人转身就要出门。
见两人将到门边,柳轶尘又补了一句:江兄功夫高,直接翻墙进去便可。
江小姐换身衣裳,便说是永安楼给姑娘送饰物的。
我会将薛闻苍引开。
明白!江令梓清脆答应了一声,转身便出了门。
柳轶尘这才转向黄鹤:去,叫周尧来。
略一忖,又添了句:将温芳卿的那本簿册送去御史衙门。
不一时,周尧到了,柳轶尘点了点他在舆图上圈出的第三个地方,简略说明了情况,道:你去这个地方,本官手下的几个人你一并带走。
到了就说这家私藏逆党,要搜查。
这是本官的腰牌,有拦阻者,直接亮牌抓人。
柳轶尘吩咐时,黄鹤一直欲言又止,待周尧领命离开,他方忍不住道:大人,咱们这次来南安就带了这么几个好手,你全派给了周尧,你怎么办?我?柳轶尘看向黄鹤。
黄鹤连忙道:这里应当还有第四个地方,大人故意没标,是对江氏兄妹有防备吗?黄鹤不比黄成,家中唯一一点脑子都在他这。
他落指的地方恰是桑湖,但桑湖中心湖心岛无数,算算路程,黄鹤手指所在的位置恰是可能之一。
江氏兄妹吗?柳轶尘淡淡一哂:不错,的确有第四个地方。
而且薛穹囚她,不会舍得令她难受,湖心岛与外面隔绝,逃跑不易,但风景宜人,若安心居住着,是个不错的选择。
因而这湖心岛才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既猜到了,你随我去。
温氏的簿册一到,薛穹无论如何都会赶去御史衙门。
到时谁敢和你我动手?柳轶尘振振衣袖,走出门去。
遥望院中苍天,不知想到什么,本紧敛着的眉心,似流云一般,缓缓舒展开来。
走出两步,却又顿住脚,忽然回过头来,问:设若,设若你惹恼了一位姑娘,想要给她赔罪,你会怎么做?黄鹤一怔:大人惹恼了杨姑娘?柳轶尘面露尴尬:本官说的是你!黄鹤抓了抓后脑勺:我?我只惹恼过黄成啊……黄成你知道的,一顿饭就搞定了。
柳轶尘有种鸡同鸭讲的无奈,半晌,终于叹气:好,就算是、是我惹恼了杨姑娘,那该怎么办?黄鹤认真想了想:听说……女孩子都喜欢花?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