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终于是不再迟疑,笑着点头应下:既然如此,那老身便是恭敬不如从命。
太后脸上也露出笑意:如此甚好。
咱们姐妹也许久未曾秉烛夜聊了。
没出阁那会,咱们两个可是常常睡在一个被窝里的。
闻言,老太太也似乎回忆起从前,脸上笑容更盛了几分。
段贵妃又看向顾婉音,笑着言道:这几日,你只怕要多操心了。
顾婉音微微迟疑,随即却是出人意料的言道:其实家中事情不用臣妾操心,家里还有三婶支应呢,横竖不会出什么事儿,臣妾想着,也一同留在宫中,伺候老夫人。
老夫人有些习惯,旁人不知晓,怕是不习惯。
段贵妃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圣上笑着开口:你倒是有孝心,那也留下来罢。
太后也看向老太太,言道:看来靖儿真是找了个好媳妇。
如此孝顺,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
言语间,竟是有些称赞欣慰的味道。
老太太僵硬的扯出一个笑容来:太后谬赞了。
一面说话,却是一面瞪了顾婉音一眼。
显然,顾婉音如此的行为,却是让老太太有些不快。
或者说,老太太并不想顾婉音留在宫中。
只是当着圣上和太后的赞誉,她却是不能表现出异状来。
顾婉音低头敛目,避开了老太太的目光。
她不是不知晓老太太的意思,而是,在这件事情上,她有着自己的思量。
她和老太太的想法。
截然不同。
朕还有些事情,便是先走一步了。
圣上却是站起身来,随意的言道。
只是脚下的步子迈开却又顿了顿,随即侧头看向秦王妃,威严道:秦王公务繁忙,你也该多多照顾一二。
还有皇长孙,也正是要人照顾的时候。
秦王妃低下头去,面色惨白的诺诺应道:是。
任谁都能看出,圣上对秦王妃并不喜爱。
虽然话说得不重,可是到底却是有些责备的意味。
加上圣上素来温和。
如今却是这样,对比一下子便是鲜明起来。
顾婉音心中思量——圣上如此,会不会是因为皇长孙的缘故?若真是如此,也并不奇怪。
皇长孙的身份何其尊贵,对于皇室来说。
又何其重要?可是偏偏却是有问题。
秦王是圣上疼爱的儿子,圣上自然是不忍心责怪秦王。
那么,这份不满便是自然而然的落在了秦王妃的头上。
圣上离去之后。
太后却是叹了一口气,摆摆手对秦王妃言道:你也别往心里去。
圣上最近心情不好。
是。
臣妾知晓。
秦王妃咬着鲜红的菱唇低下头去,长长的睫毛盖住泛着水光的眼睛,似乎竭力掩盖自己的委屈。
可是这样一来。
反而更让人觉得楚楚可怜,心中一软。
太后便又安抚了几句。
随即便是说时辰也不早了,就让人散了。
不过却又留下段贵妃。
太后进了内室更衣,秦王妃与平北王妃便是往外退去。
不过在转身离去之前,顾婉音却是看见,秦王妃朝着她露出一抹冷笑来,眼底的冷芒几乎如同利刃,闪着怨毒的光芒。
嘴唇更是微微一动,也不知说了什么。
平北王妃的眼神更为直接,眼底的鄙夷根本就不加掩饰。
顾婉音一直保持着温和的表情,目送二人走出殿去。
甚至。
连情绪的波动也没有半点。
有些人,有些事,你若在意。
便是一直放不下。
可若你不在意了,才发现根本就不值一提。
与她而言。
秦王妃和平北王妃,什么都不是。
她根本无需动气。
段贵妃此时却是从内室出来,看着顾婉音站在殿里,便是笑道:时辰还早,太后和老王妃有些体己话要说,我带你去宫里各处转转。
不然,你要去瞧瞧荣嫔也是可以的。
段贵妃说这话的时候,一贯的温柔可亲,丝毫不见拿捏身份架子。
可是偏偏,却又让人觉得有一种拘束的感觉——感觉段贵妃就像是殷勤的主人,而顾婉音,是客人,还是那种门不当户不对的客人。
巨大的差异感,便是一下子涌现出来。
顾婉音抿唇客气一笑,轻声婉拒:不必如此麻烦,贵妃娘娘您忙您的,臣妾在外头等着就是了。
她急于知晓老太太到底能不能说服太后帮忙,根本就没有心思去逛逛,更没有心思去看荣嫔。
干巴巴的等着怪没意思的,我带你去附近转转。
段贵妃却是有些坚持。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若是再拒绝未免让人觉得太过傲气太过无礼,顾婉音只得点头应下,那就麻烦贵妃娘娘了。
段贵妃掩口一笑:麻烦什么?正好有人陪我打发打发时间,算起来,还是我占便宜些。
顾婉音浅笑,柔顺的跟着段贵妃走出去。
两次,两次与段贵妃见面,段贵妃都似乎对她——格外的热情和温和。
先前还不觉得,就在先前秦王妃针对她的时候,段贵妃却是挺身而出。
她便是隐隐觉得,段贵妃对她的态度,似与对别人又有些不同。
毕竟段贵妃这样身份的人,她可不相信真的会为了一丝好感,而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相帮。
段贵妃带着顾婉音进了御花园,边走边瞧着各处景致。
而段贵妃随身伺候的女官和宦官,都自觉的离了一段距离,既不会太近听见主子们不想被人听去的话,又不会太远听不见主子的吩咐。
秦王妃素来霸道,她说那些话,你也别往心里去。
段贵妃忽然轻声言道。
言语中带着一丝笑意和劝慰。
倒是很像长辈劝说小辈那般。
顾婉音垂目看着一株草花,微微一笑:臣妾不会往心里去。
秦王妃如何对她,都不重要。
段贵妃有些讶异她的洒脱,微微一怔,不过随即便是掩去惊讶,微笑言道:如此甚好。
若是人人与你说些难听的话,你便在意,那这日子,也就过不下去了。
顾婉音听在耳里,只觉得段贵妃这番话是别有深意。
倒像是切身体会。
似是觉察到她心中所想,段贵妃轻笑出声:就算是如今,也有不少人觉得,我不配坐上贵妃之位。
顾婉音低下头去,睫毛覆住眼睛,遮住眼底的讶异。
段贵妃如此直接的说出这样的话,的确是让人没法子不惊讶。
原以为,段贵妃会对自己的出身多少有些避讳,可是没想到却是如此……或许,这就是段贵妃之所以能胜过其他佳丽美人,独得胜宠的原因?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只是轻轻在脑海中一晃,便是重新恢复了清明——不管段贵妃是如何得宠的,都与她无关。
其实,你也不必介怀身份。
段贵妃淡淡的言道,温和的看她一眼:或许,这样来说对周瑞靖,才是最好的。
娶一个天之贵女,说不得,会让周瑞靖败得一塌糊涂。
连争取的机会都没有。
顾婉音微微一怔。
忍不住抬起眸子看了段贵妃一眼,却正好看见段贵妃的笑容。
那种笑容那种神情,却是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似乎,带了一丝怜悯,又有些其他的什么。
老王妃嫁入周家的时候。
周家便是繁盛至极。
后来圣上登基之后,周家更是成了四大外姓王之首。
镇南王更是娶了那样一个尊贵的王妃。
因为太后,因为姻亲关系,所以周家一直不曾衰败。
老王妃自然也不能明白,什么叫做隐晦。
什么叫捧杀。
段贵妃淡淡的说着,语气微冷:所以,老王妃才会连着给周瑞靖定下两位贵女。
顾婉音听到这里,忽然背脊一僵,随即一丝冷意便是沿着背脊爬了上来。
段贵妃话说得很明白。
圣上对周家猜忌就不用说了,谁都知晓。
而老太太的态度,段贵妃却也分析得如此明白。
而最后那一句话的意思,更是隐隐点出。
似乎那两位贵女的夭亡,并非巧合……顾婉音轻轻的打了个寒战。
忽然有些明白段贵妃为何说,幸而她的家世不高。
若她也是如同上官明珠,如同郑大小姐一般的,或许……她根本就没法子嫁给周瑞靖了。
就算定亲,说不得……老王妃对你不满意,想要再替周瑞靖娶个侧妃。
段贵妃轻笑,面不改色的淡然说出这么一句。
我说的,可对?饶是顾婉音竭力维持,可是面上的神情还是出现了一丝裂痕,眼底的诧异惊愕,怎么也掩盖不住——到底,段贵妃得出这样的结论,是猜的,还是……还是在周家安插了眼线?最重要的是——段贵妃与她说起这些,是什么意思?!!此时她的心里,全然成了一团乱麻。
短短一瞬,更是有许多的念头闪过。
而段贵妃,则依旧维持着温和的笑容,就那么静静的看着顾婉音。
目光似要直接看穿她的心思和想法。
顾婉音只觉得自己好似被看透一般,一时间冷汗潺潺而出,很快便是湿透了衣衫。
层层叠叠,裹在她身上,十分难受。
更让她有些喘不过气的束缚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