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回了太后宫中,老太太果然已经安置了,正打算午睡。
顾婉音轻手轻脚的进去,却见老太太并未睡着,反而满面愁容。
老夫人。
顾婉音唤一声,自然而然的走过去,坐在床沿上,伸出手来,替老太太捏腿。
因了屋里没有旁人,说话也方便,所以老太太便是叹了一口气直接言道:太后却是没有同意。
顾婉音手下动作顿时一顿。
随即眉头蹙起,有些讶然的看向老太太:那太后——到底如何说了?太后只说了一句。
老太太沉下脸,语气有些冰冷:太后只说,秦王是极好的。
咱们周家若要维持住现在的繁盛,便是应该早早的押宝。
听了这话,顾婉音心中顿时一沉——太后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让周家支持秦王争夺储位。
也就是说,太后支持的,果然是秦王。
那么,太后自然不会在秦王是不是拉拢朝臣了。
甚至,说不得太后还会因为周家的不识抬举而感到不快。
那老夫人您的意思呢?太后既然如此说了,那老太太心里,是如何计较的呢?是支持,还是……顾婉音抬头看向老太太,唯恐错过一丝神情。
老太太垂下眼睛,好半晌才淡淡道:秦王虽然不错,可是周家却是不能做结党营私的事儿。
咱们只能效忠圣上,效忠太子。
只要秦王真的被立为太子,周家自然会忠心一片。
换言之,也是是说,若是秦王最终没有当成太子,那自然就不在周家效忠的范围内。
到时候,秦王只是秦王。
虽然是皇室亲王,可是周家却也是外姓王爷。
自然更谈不上效忠二字。
顾婉音微微松了一口气——老太太能够坚持这一点很好。
她方才真怕老太太一时动摇,从而做出什么糊涂决定来。
太后只怕不会帮靖儿了。
老太太叹了一声。
眉头紧紧攒着,眼底更是忧思浓浓,怎么也化不开。
看现在的情形。
只怕秦王是一定会去的了。
有太后的支持。
群臣的支持,就算是圣上。
也不能一意孤行。
从听见老太太说了太后的意思之后,顾婉音就是猜到,只怕秦王是一定回去了。
就是不知道,圣上在听了她那些暗含玄机的话之后,会有什么反应?是相信,还是不相信?是怀疑秦王,还是以为是她在故弄玄虚?这一切她也无从得知。
目前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一个字了——那便是等。
等着圣上下了旨意,等到周瑞靖平安无事,等到风波平息。
不过在那之前,或许她与老太太,却是只能在这宫中度过了罢?其实你今儿实在是不该留下来。
老太太沉默了片刻,忽然又叹了一口气,如此言道。
言语里,多少有些埋怨:你还年轻,不懂这里头的门道。
圣上分明是怀疑靖儿。
这才将我扣下来……顾婉音微微一怔,随即却是展颜一笑,轻声打断了老太太的埋怨:老夫人,其实我都明白。
不过这个时候。
若我这般能让圣上多几分放心,对周家岂不是更好?她到底还是没好意思说是对周瑞靖好。
不过,周瑞靖好,周家才能安好罢?毕竟现在周家可是全靠大房支撑门梁。
老太太怔了怔,多少对顾婉音这样打断她而有些气恼。
不过老太太静心一想,也的确是明白顾婉音如此的确是为了周家好。
只是到底老太太心中不舒坦,自然也就没有好脸色和赞许。
当下老太太倒也不再言语,索性闭上眼睛养神。
不多时,竟也是睡着了。
顾婉音却是没有丝毫睡意。
只是反复的想着段贵妃说的那些话,一个时辰也就这么过去了。
下午太后便是让段贵妃给她们暂时安排了一处宫殿居住,看那架势,竟是真的要留她们长住了。
还拨了几个女官宦官过来伺候,倒也并不会不方便。
只是到底不是在自己的家中,老太太和顾婉音多少都有些拘谨,放不开手脚。
而且最让人不放心的是——自从住进宫中之后,外头的消息竟是一星半点也传不到她们耳中。
甚至连周瑞靖的消息也没有人过来告知一二。
许是因为秦王的缘故,太后再没有那般的热情,倒是有了几分冷淡。
好在段贵妃依旧殷勤,时常派人过来或是让人请她们去御花园中赏花听琴,倒是也不至于太无趣。
住进来的第三天之后,圣上终于是在顾婉音提心吊胆的等待中发了旨意——命秦王前去调查河北之事。
不过一转头,又吩咐晋王也跟着一同去,表面上说是帮忙,可是实际上,谁都明白是督查。
至于是督查谁……想来秦王应该心知肚明罢?听了这个消息,顾婉音只觉得胸口一颗大石头顿时就落了地。
有人牵制住秦王,他自然就不好再找周瑞靖的麻烦,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至于暗地里——相信晋王也会帮忙的罢?毕竟,能抓住秦王的把柄,对于晋王来说,自然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而且,段贵妃也亲口说过,会让晋王不遗余力的帮助周瑞靖。
只要,周瑞靖真的没有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周瑞靖自然不可能会谋反。
这一点顾婉音深信不疑。
这样的结果,可谓是皆大欢喜。
顾婉音也没什么可再抱怨的。
老太太自然也是满意。
这日却是有人过来请顾婉音过去叙话。
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荣嫔。
顾婉音迟疑了许久,终归还是拒绝。
旁的不说,如今是特殊时期,还是不要与荣嫔见面得好。
否则,让人误会了什么可就不好了。
最重要的是,荣嫔不知怎么得罪了圣上,果真是失了宠。
所以,她自然也觉得,最好是能够避开荣嫔。
倒不是她势力,而是她怕圣上知晓后,想起她和荣嫔的关系来,从而被迁怒。
对于顾婉音如此行为,老太太倒是难得的夸赞了一句:你也是个懂事的。
至于老太太为何不愿意她与荣嫔接触,她自然也不知晓其中缘由。
不过却也不怎么在意。
说来有趣,过来请顾婉音的人前脚刚走,后脚段贵妃的人就到了:世子妃,贵妃娘娘请您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不等顾婉音开口,老太太便是皱起眉头,对顾婉音使了个眼色。
那意思,自然是不希望顾婉音去。
只是见来人说得煞有其事,又是一本正经,加上住入宫中一来,段贵妃多有照拂,又在那件事情帮了忙,顾婉音倒是不好拒绝,只得应下。
老太太自然脸色越发的阴沉。
只是顾婉音却是顾不得那样许多。
其实她也不是不知晓老太太的意思——毕竟太后那头,对段贵妃似乎不是很喜欢。
加上段贵妃又是晋王的生母,太后自然不希望她们与段贵妃走得太近。
只是,到底伸手不打笑脸人。
段贵妃也没有旁的要求,却还帮了那样的忙。
这些日子也是……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
况且,说不得真的是有要紧的事情找她呢?顾婉音低声与老太太回禀过之后,便是匆忙跟着来人去了。
一路行至段贵妃的宫中,却见段贵妃已经早早的泡了茶等着。
见了顾婉音过去,便是招手笑道:快来坐。
尝尝刚送来的茶。
我喝着倒是比去年的好些。
顾婉音其实也不怎么懂这些,当下也只是附和罢了。
想着老太太那副样子,加上她自己多少也觉得应该在这个时候避嫌,所以她只略寒暄了几句便是斗胆开口:贵妃娘娘找臣妾来,可是有什么吩咐?早些将事情办了,也就早些回去。
段贵妃却似乎看穿她的想法,含笑瞅着她,半晌才开口言道:怎么,迫不及待的就想要回去了?顾婉音有些尴尬,不过却仍是若无其事的低下头去,浅浅一笑:只是方才见那人说得急,心中有些担忧罢了。
原来是这样。
段贵妃点点头,只是看那眼神却是不难知晓,只怕她心中是不信的。
不过顾婉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当是没看出,静静等着段贵妃说到底是什么事儿找她。
段贵妃倒也不为难人,当下便是爽快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听说了一些顾家的事情,这才特特的找你过来问一句。
听了这话,顾婉音心中一沉,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当下便是急切的抬起头来看向段贵妃——顾家到底怎么了?是谁出了事情不成?能让段贵妃都这样特特的来说一声的事情,只怕不是什么小事罢?看着顾婉音一脸急切忐忑的模样,段贵妃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言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也不必着急,我也不过是问问,又不将你怎么着,你做出这幅样子,旁人见了只以为我要将你如何呢。
顾婉音哪里还有心情说笑?心中已是焦灼万分了。
当下便是央告道:贵妃娘娘还请告诉我,顾家到底如何了?第二四零章出宫段贵妃正了正颜色,不再那般卖关子,笑言道:我听说,你们顾家最近有喜事?顾婉音一愣,随即放下心来。
看来,段贵妃说的要紧事,应当不是什么坏事才是。
当下她笑着回道:也算不得什么喜事,只是我父亲续弦罢了。
另外就是我三妹也即将出嫁。
段贵妃笑着点头:是,是你父亲续弦这件事儿。
我偶然听人说起了一句,又不真切,便是叫你来问问。
日子可定下来了?定下了。
顾婉音答道,心中却是叹了一口气:只怕她是不能赶回去了。
只是心中想法却并不曾在面上表露分毫。
哦?是什么时候?段贵妃又问,语气极为随意,笑意满满:到时候,我也备份礼送去。
贵妃娘娘客气了。
顾婉音笑着推辞道。
段贵妃如此殷勤,让外人瞧了难免误会。
所以,还是保持些距离才好。
段贵妃却是摇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日子是什么时候?看来,段贵妃竟是异常的执着。
一连问了两次,顾婉音也不好再推脱,只得无奈的说了日子。
段贵妃听了,讶异的一挑眉:那也没有几日了。
可不是眼看着日子已经逼近了么?顾婉音点点头:的确是没几日了。
不过一切都已经准备停当,只等着花轿进门了。
加上又是续弦,所以也不会大办。
那你可打算回去?却是没想到,段贵妃竟突然问出这么一句来。
顾婉音微微一怔,随即低下头去。
目光垂下掩住眼底的异样之色,浅笑着答道: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不回去也无妨。
如今这样的情形,她可还有选择?就算是她想回去,圣上也不会放她出宫门半步罢?在周瑞靖回来之前,她都别想要有自由。
好歹是你父亲的好日子,你这个做女儿的,总也该回去一趟,表表心意。
段贵妃柔声劝道,说得在情在理。
只是顾婉音唇角的苦笑却是渐渐拉大——哪里就是她不愿意回去了?不过话是这样说。
当着段贵妃面,她却依旧只能笑道:无妨,以后再见也是一样。
段贵妃却是蹙起眉来,看着顾婉音沉吟许久,忽然又笑了。
扬眉问道:你可是担心,没法子出宫去?听了这话,顾婉音不由抬起头来看向段贵妃。
当下正是与段贵妃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她忙又垂下头去。
将目光老实的收敛,抿唇勉强一笑:并非如此。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这有什么好隐瞒的?段贵妃轻笑出声:你这孩子,实在是口不对心。
我就不信。
你是真个不想出宫去瞧瞧?顾婉音一时不解段贵妃的意思,便是没有再开口。
随即只听段贵妃笑言道:这样罢。
那日你早些过来我这里一趟,然后拿着我的腰牌出宫一趟,好歹吃了午饭再回来。
虽然时辰紧了些,可总也比不去看看好。
顾婉音她是真没想到段贵妃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拿出这样的主意来。
当下她便是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圣上的意思,段贵妃也敢违逆不成?而且,段贵妃如此不遗余力的帮她,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真只是为了让周瑞靖不参与储君之位的争夺大战中去?周瑞靖,有这样的魅力和能耐?她却是有些不敢相信。
而正因如此,顾婉音才会觉得有些狐疑。
同时更是为难——是,她想出宫去没错,就算不能做什么。
可总能从顾昌宏等人口中打探出一二周瑞靖或是河北那边的消息。
只是,若真拿了段贵妃腰牌出宫去。
又算是怎么回事?更重要的是,圣上和太后知晓了,又会如何作想?段贵妃也不着急,静静的看着顾婉音面露迟疑却久久不能抉择。
倒是有那么几分故意看人为难的意思。
或许,其实段贵妃她根本就是为了给顾婉音出个难题罢?否则,既然都敢借腰牌了,如何不再做些其他的,让顾婉音彻底没了后顾之忧罢?顾婉音迟疑许久,终于是做出决定。
当下轻轻摇头,却是婉拒了段贵妃的提议:多谢贵妃娘娘厚爱,只是臣妾却是不敢麻烦娘娘。
顾婉音的拒绝,顿时让段贵妃面上露出几分讶异之色来。
毕竟,段贵妃她不是看不出顾婉音的迟疑,很显然,顾婉音是想要回去看看的。
可是没想到,竟是如此干脆的拒绝了。
甚至连回旋的余地也没留。
若换成其他人,恐怕脑子里想的是如何两全其美罢?唯有顾婉音……选择得如此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
段贵妃看向顾婉音的目光里,顿时多了几分赞许和欣赏之色。
若没有旁的事情,请允许臣妾先行告退。
顾婉音起身,恭敬的行礼告辞。
事情说完,那她也该走了。
段贵妃笑盈盈的点头:既然你执意要走,我也不好多留。
其实你真想回去,不必顾忌太多。
圣上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
你若改变了主意,随时来找我。
我说话算数。
顾婉音低头轻应一声,随即便是退了出去。
说实话,她并不觉得圣上能有多大的人情味。
否则,她和老太太就不会在宫中了。
作为帝王,圣上考虑事情之时,自然是与她们这些平头百姓不同的。
从段贵妃宫中出来,顾婉音吐出一口浊气。
说实话,方才她险些就答应了。
只是,她怕这是一个试探。
所以,这才能如此坚决的一口回绝。
一路回去,老太太果然脸色并不好。
只是却仍是问她:贵妃娘娘都说了什么?可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顾婉音低声答道,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明白:贵妃娘娘只是问我,我父亲续弦的那日,要不要出宫一趟。
老太太微微眯缝起眼睛,一丝锐芒从眼中射出,落在顾婉音面上:你答应了?顾婉音身子一僵,却是缓缓抬起头来与老太太对视,缓缓一笑;怎么会?老太太是明显的不信任她。
这让她多少都觉得有些不快。
自从住进宫中,老太太的脾气一日坏过一日。
她明白老太太是因为担心周瑞靖,担心周家。
所以她才处处体谅,可是她毕竟也是人,也有脾性。
老太太这样质问怀疑的态度,让她多少有些寒心。
她是周瑞靖的妻,她怎么会不顾及周瑞靖?她的目光坦然而清澈。
老太太终于收回了目光,轻哼一声:也不是什么大事。
顾婉音心中叹了一口气,只当是没听见,柔声问老太太:老夫人,今儿您还没去花园里散步罢?不若我陪您去?老太太却是摆手:不去不去,成天介的去那里,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念念经。
抄抄书。
那我替您抄佛经罢。
顾婉音有些无奈,心里却也是一阵烦躁。
她才住了几日,就已经很不习惯,真不知晓后宫的女人们,是如何熬过来的?虽说皇宫很大,可是却有极多的地方不能去,而且,也不是每一处都景致盎然。
御花园再好看,天天去逛,总也有腻的时候。
不过日子终归还是一日日的就过去了。
转眼间,明儿便是顾昌霏续弦的好日子了。
当天夜里刚用过晚饭,顾婉音她们所居住的宫殿里,就来了一位宦官。
只是这一位她们却都不认得。
那宦官张口笑道:圣上知晓明儿是世子妃父亲的好日子,说世子妃无需顾忌,只管放心去就是了。
老夫人定不会有闪失。
横竖也就一天时间,不碍什么功夫。
这样一句话,却是让顾婉音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倒是老太太在后头推了一把,催促道:还不谢恩。
顾婉音这才回过神来,忙行礼谢恩:臣妾谢圣上恩典。
她本已经彻底放弃,可是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圣上怎么会知晓这件事情,又怎么会下这样的令?下意识的,她便是想起了段贵妃。
若说其中有人捣鬼,显然应当就是段贵妃了。
除了段贵妃,她还真想不出其他的人来。
没想到段贵妃竟然会这样做。
她一时之间,也是不知该继续提放段贵妃,还是应该感谢段贵妃了。
而那宦官又笑道:圣上已是安排了贵妃娘娘处理这件事情,贵妃娘娘说了,明儿世子妃您只管去她那儿领取出宫腰牌就是。
谢圣上,谢娘娘恩典。
那宦官既然都如此说了,她若是再不明白,也就是成了傻子一个了。
所以当下顾婉音也忙在此谢恩。
不管她心中想法如何,可是当着旁人,总要表现出感激一二的。
不过,看来这段贵妃也真是个有手段的。
圣上竟然还会管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不过此时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下顾婉音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笑着塞进宦官的手中:劳烦您跑一趟了。
那宦官顺手接过,暗自掂量一下,顿时笑逐颜开:世子妃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