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九章休书

2025-03-25 14:06:06

二太太怎么也没料到,二老爷竟是真的敢写休书。

看着二老爷忍着伤痛强撑着挪到书桌前,亲自研磨写休书的情景,二太太只觉得胸中一口热辣辣的气冲上来,让她登时几乎站立不住。

又急又气之下,二太太蓦地上前,一把将二老爷的笔抢过,狠狠的掷在地上。

刹那墨渍便是在地上开出一朵浓墨重彩的花来。

似乎仍是不过瘾,二太太又狠狠一脚踏上去,用力碾压。

上好的这么一只狼毫笔就这么生生被踩得断裂开来,清脆的碎裂声,犹如二太太心底的声音。

抬头看着有些错愕的二老爷,二太太冷笑:你我夫妻二十载的感情,竟是比不上一个陶氏?你为了她,竟是要休妻何等的无情无义你这脸面,还要不要?你这官职,还要不要?你们周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二老爷又是一怔。

似乎才想起休妻的严重性一般。

二太太顿了顿,再度冷笑:你就不怕我真拿了休书上金銮殿去告你我十七岁嫁给你,伺候公婆,照顾儿女照顾你,哪里做得不好?又有哪里对不起你?你要休妻,有什么理由?一句句的质问,让二老爷的面色一点点的阴沉下去。

以往他习惯了二太太的跋扈嚣张,只处处迁就。

可是如今再回头看来,竟是只觉得厌恶无比,当下也是冷笑一声,从笔筒里重新抽出一只笔来,饱蘸了浓墨便是重新落下笔去:女子善妒,便是有损德容。

这些年来我身边的人为何总是莫名消失,你比我更加明白。

而且……说到这里二老爷抬起头来,定定的瞧进二太太的眼睛里去:而且这些年来,你从咱们周家贪污了多少银子出去?单单这一点,若真闹开了,你看看到底是谁没有脸面?二老爷这话虽轻,可是落在二太太的耳朵里,却是犹如炸雷一般。

二太太站立不住,踉跄着抓住书桌一角,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二老爷这般的言语,分明就是在威胁她。

二太太灼灼的看着二老爷,忽然发现这个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男人,竟是如此的陌生。

二老爷他,是真的半点不旧情了。

什么夫妻情谊,在他眼底竟是一文不值。

二太太怎么也没想到,她为了二房为了二老爷的前程为了两个儿子的谋算,如今竟是成了二老爷威胁她的理由刹那间,好似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二太太只觉得透心凉,胸口在没有一丝暖,再没有一丝情谊和期盼,只剩下了冰冷和绝望。

她总以为,二老爷说写休书只是一时气话,而且这么多年夫妻情谊,总会渐渐压过陶氏去。

所以老太太劝了她过来照顾二老爷,她纵然不情愿,却还是拿了上好的化瘀膏过来了。

只可惜,过来却是看见二老爷挣扎着起身,要给她写休书二老爷就那么执笔,和二太太从容对视。

第一次,二老爷用这样的目光看二太太。

二太太忽然就冷静下来。

紧紧掐着桌角,心中已经是明白了二老爷的意思。

她绝不能被休弃,不能做弃妇。

否则,不仅是她,就连她的几个孩子都从此无法抬头做人。

而且,她的娘家也不可能收留她回去。

届时,她便是只有死路一条。

善妒还好说,可是从公中贪污款项,这一点却是事实,若真被公之于众,谁能容下她?二老爷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如此的猖狂。

竟是敢如此威胁于她真真是好狠毒的心思二太太惨然一笑,面上血色褪尽,一张风韵犹存的面容迅速衰老下去。

昔日明**人的二太太,如今真真是现出了老态。

真不知陶氏给你吃你了什么**。

一句话,道出二太太的无奈和凄凉心寒。

然而二老爷的目光却是不曾有半点犹豫迟疑。

纵然心中微微一软,也不过是一瞬间。

很快想到陶氏楚楚可怜的样子,想到青哥儿拉着他袍子软软叫爹爹的情形,那心便是立刻又恢复了坚硬如铁。

你真要留下那陶氏?二太太木然的反问,带着一丝隐隐的怒气:为了一个陶氏,你连自己的前程都不要了?甚至你连瑞明他们的前程都不要了?还有语妍,她眼看着就要议亲了,你这样做,叫她如何自处?不过是纳妾,哪里有这样多的门道和讲究?二老爷轻哼一声,眼底闪过嘲讽:说来说去,你不过还是嫉妒小气容不得人罢了二太太被这句话噎得半晌再说不出其他话来。

好半晌,才听她低沉嘶哑道:好,陶氏可以留下。

事到如今,她自然没有选择的权利。

若是她不曾贪污过中馈,老太太自然是会帮她。

她也可以肆无忌惮,可是若是老太太知晓了那件事情之后呢?只怕老太太非但不会拦着,反而会催着二老爷写休书罢?说完这句话,二太太只觉得指尖一疼,低头看去才发现指甲竟是断裂了。

桌上的漆都被她硬生生的刮掉了一块。

二太太木然的松开了手。

然后转身朝着外头走去。

只觉得脚下虚浮,如同踩在棉花堆上一般难受。

可是二太太仍是强迫自己挺直了背脊,从容不迫的缓缓出门。

而她前脚刚出门,二老爷便是也几乎虚脱。

腰臀上的伤火辣辣的疼得厉害,他这般强撑着站了半日,只觉得汗都湿透了衣衫,难受得厉害。

低头看着地上一管药膏,二老爷弯腰捡起,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不是不顾念这么多年夫妻情分,而是他不能让陶氏被赶出去。

可是若不是如此威胁二太太,二太太又怎么会同意?二太太出了房门,便是脚下一个踉跄再也撑不住,险些软软倒下去。

若不是一旁的丫头手疾眼快,只怕她就瘫在了地上。

此时二太太面色阴沉得可怕,吓得一干丫头们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多嘴言一句。

回屋去,梳妆。

二太太怔怔的站了半晌,最后咬牙挤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丫头一愣,面面相觑:好好的,怎么要梳妆了?不过二太太的意思无人敢违背,当下丫头们忙扶着二太太回了屋去。

精心的替她梳妆。

在二太太的要求下,丫头替她梳了个繁复的牡丹发髻,又带上一只金灿灿的凤簪。

最后还簪上一朵宝石和水晶做成的牡丹花。

穿上宝蓝色的衣裙,加上面上细致装扮过的妆容,登时便是一改方才的憔悴苍白,添了几分庄重大气,雍容典雅。

白皙的手腕从宽大的袖中探出,手腕上一串翡翠金箔莲花的手串若隐若现。

翡翠颜色十分好,翠绿通透,水色十足,宛若一汪碧波被戴在了手腕上,绿莹莹的一片,越发衬得手腕白皙如玉。

二太太这么一装扮,便已经又是那个精明能干的二太太,而不是一个失落的妇人。

去门房。

二太太嘴里清晰的吐出三个字来,冰冷冷带着无限的寒意,就连唇角的笑容,也似乎一朵凝结的霜花,不带半丝温和。

在二太太心里,自然是对陶氏恨极。

丫头们看着二太太如此笑容,一个个心惊胆战,忙低下头去不敢大喘一口气,唯恐触怒了二太太,引火烧身。

二太太这头刚出门,那头顾婉音便是得了消息。

想了想,顾婉音便是低声吩咐丫头:去门房上看看,二太太到底是去做什么的。

是赶人还是……顾婉音心中明白,二太太应该不是去赶人的。

二老爷下定了决心,自然就有法子让二太太服软。

最了解二太太的人,自然就是二老爷这个枕边人。

只是老太太那头——只怕二太太不好解释罢?微微摇摇头,顾婉音心中叹了一口气,这周家,怕是又要不安宁了。

离周瑞明成亲不过还有是十日不到的时间了,可是偏偏这府上,根本就没有半点喜气洋洋的意思,反而气氛凝重,让人觉得压抑。

端起桌上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之后,顾婉音想起甘露已经是养了好几日了,想来也是养好了。

当下便是叫来诉素琴吩咐:你想法子让三太太知晓二少爷不愿意要甘露,而我打算将甘露随便许给小厮的事情让三太太知晓。

但是记住,切记不要让三太太发现这件事情是我们透出去的风声。

顿了顿,又微微一笑:甘露那头,你也想法子让她知晓。

素琴领命而去,心中却是有些糊涂。

出门将这事儿偷偷和去和丹枝说了。

丹枝听了之后只想了片刻,便是想通了顾婉音的意思,当下低声言道:世子妃是想让三太太替她做了这件事情,将甘露另外安排个去处呢。

甘露那头,让她提前知晓了,也是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世子妃如何知晓三太太会帮忙?素琴有些纳闷。

丹枝笑着摇摇头:既然想不通,那就别想了。

等到事情有了定论,你也就该明白了。

好好办事去吧。

最近府里如此热闹,再热闹些也是无所谓了。

素琴看丹枝一脸的高深莫测,心中纳闷却是果然不再问,只按照吩咐去办事了。

第三六零章退路陶氏搂着青哥儿,坐在小小的门房隔间里,等着她的命运手边一盏白瓷茶盅,里头的茶水却是苦涩难咽,不过是劣等的茶叶,不仅如此,茶水更是早已凉了.根本就入不得口。

而那茶盅旁边的点心盘子里,也不过只有几块粗糙难咽的饼饵。

只怕,也不过是从下人房里临时端过来的。

从这些便是能看出,周家对陶氏这个生了二老爷儿子的人,并不待陶氏轻轻咬住了唇,眼底却是没有半分委屈,反而越发高傲的昂起了下巴。

配着她身上象牙白绣了芙蓉花的衣衫,以及头上那些虽不算繁复却也大方得宜的头饰,倒是有那么几分傲气高贵的样子。

至少,让人感觉不敢轻视了去。

因中午也未曾有机会用午饭,青哥儿和陶氏早已经是饥肠辘辘,陶氏还好,尚且可以忍耐。

可是青哥儿如此年幼,虽然竭力克制,却也是不住的拿眼睛去看那点心。

只是那点心实在是粗陋,看着引不起人半分食欲,加上陶氏没有发话,青哥儿到底也没有伸手去拿。

不过腹中饥饿加上渐渐的困顿,青哥儿终于还是忍不住软软出声,娇嫩的童音让人只觉得心疼:娘,我饿了,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吃东西?陶氏面上一暗,不过仍是勉强维持着那份从容镇定,只柔声对青哥儿道:再耐心等等,你爹爹会来接咱们的。

只是陶氏自己心中明白,二老爷若是能来接她们母子二人,早就过来了。

到现在二老爷还没出现,只说明二老爷也是自顾不暇。

她也不是没想过走。

可是天大地大,她们母子两个能去哪里?以前好歹还有宅子,如今老太太将那宅子收回去了,她们还能去哪里?不仅身无分文,更是弱女幼童,去哪里只怕都是没有容身之所·迟早是个死字。

陶氏此时心中多少有些忐忑和后悔—-—当时周瑞靖派人寻了她回京,她只当是一个难得的际遇,想着或许能趁此给青哥儿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可是如今看来···…竟是要连安身之所都要丢了不成?!想起以后的日子·陶氏心中越发的不安起来。

就在此时,陶氏却是听见一声冷笑:你就是那个陶氏?陶氏缓缓抬头,便是看见二太太由着丫头扶着,一身光鲜华贵的站在门口,挡住了外头的光,屋子里陡然黯了几分,只是却越发显得二太太披锦荣华·光鲜华贵。

*.此时二太太唇角微微上挑,虽然是笑着,可是眉梢眼角带着的全是一片讥讽之色。

陶氏心中一沉,面上却是纹丝不动,只是缓缓的将青哥儿放在地上,然后朝着二太太轻轻一福。

月牙白的裙子微微一动,上头的芙蓉花似鲜活过来一般,在这微微暗淡的光芒里·却是开得灼灼生艳。

不仅如此,陶氏的声音更是婉转妩媚:二太太您安好。

好得很。

不动声色的打量了陶氏一番,二太太轻声嗤笑·眼底的鄙夷之色不加掩饰。

拿帕子轻轻一掩唇遮住了唇角,二太太轻轻松松的便是说出恶毒无限的话来:若是你离开咱们家,我就更加安好了。

陶氏的面色微微变了一变,手指无声的缩紧,握成了一个拳头缩在袖中。

不过陶氏面上却是没有半分的变化,只是平静的望进二太太的满是讥讽的目里:看来,二太太是容不下我们母子了?声音平平静静,似乎早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是若是细细分辨,却也不难从她语气里寻出一丝波澜来。

也是,关乎她们母子接下来的命运·陶氏再怎么装得平静,可到底心底还是不可能平静的。

二太太微微挑了挑眉,缓缓的放下了掩着唇的手,却是没有说话。

倒是旁边的丫头迫不及待的开了口:你这是什么话?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凭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们太太倒是想容你,可是你这样的身份——到哪里也说不了什么容不下你!但凡有个自知之明的,就该早早的离了这里·省的丢人现眼!这话真真是恶毒又刻薄,饶是陶氏再好的忍耐力,也是蓦然变了脸色。

就是青哥儿,也被那丫头刻薄的嘴脸吓得一缩脖子,悄悄的往陶氏身后藏了藏,怯怯的不敢再看一眼。

丫头出言伤人,二太太作为主子却是没有半点阻拦斥责的意思,反而唇角的笑容盛了几分。

全然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显然,那丫头说出那话,是十分得了二太太的心意的。

或许,说不得就是二太太的本意。

不过是她不好说出这样的话,便是借着丫头的嘴说出来,借此羞辱陶氏罢了。

陶氏缓缓的低下头去,手心一片刺疼,可是她却是仿佛没有知觉,苍白的面上一点点的浮起一个微笑,声音平静而轻柔:哦?我是什么样的身份?不管我是什么样的身份,可是青哥儿,总是二老爷的亲生儿子。

而我就算身份不堪,可是今儿圣上也并没有将我如何,也算是承认了我的存在。

所以,我为何要走?二老爷曾说过,要给我个名分,如今······不知二太太今日过来,是要接我母子进府呢?还是一味的小气容不下我们母子呢?陶氏这话听着平和,可是字字句句,在二太太听来莫不是挑衅。

二太太面上的笑容,当下便是有些挂不住了。

此时若她真要赶走陶氏,岂不是真成了陶氏口中的小气不容人?你说是就是?要我说,不知哪里来的野种呢!那丫头也是个会揣摩心思的,看着二太太不言语,知道有些话二太太不好说,当下她便是泼辣的嘲讽起来:娘是个不知廉耻的,那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着转向二太太:二太太,要我说您可别一味的心软,提防有人坏了二老爷的血脉呢!话说到这个份上,陶氏再也忍耐不住,冷冷一笑灼灼的看向二太太:二太太认不认不要紧,只要二老爷认就可以。

听了这句话,二太太只觉得脑仁狠狠一跳,太阳穴便是疼起来。

陶氏一句话,便是狠狠的戳在了她的死穴上!是啊,只要二老爷一心认定了,她的意见有什么要紧的?甚至为了陶氏和青哥儿,二老爷连休书都写好了!陶氏不等二太太再说什么,便是继续淡淡言道:今儿在圣上面前,圣上问二老爷为何不敢收在家中。

二老爷只答,二太太您脾气太厉害,他这才不敢将我带回家来。

圣上有些诧异,说二老爷糊涂,不过是纳妾,哪有那样不容人的?直说二老爷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二太太额上的青筋便又是一跳。

情不自禁的便是开了口:圣上果真如此说?!语气自是惊疑不定,显然是不相信的。

当时世子爷也听见了,二太太您不妨去问问。

陶氏笑着抬起头来,面上哪里还有苍白之色?分明是两魇生花,娇艳无比。

二太太这才惊觉自己落了下乘,当下心中一阵恼怒,气得几乎要掐碎了手中的锦帕。

可是到底最后还是生生忍住。

她心中十分清楚,若是她真的动怒,只怕就乘了陶氏的意了。

看来你是笃定我要留下你了。

二太太冷冷一笑,如此言道。

陶氏只是看着二太太,笑而不语。

二太太也不气恼,微微点点头:我的确是要留下你。

虽然你这般……可是青哥儿到底是二老爷的孩子,不能流落在外。

如今既然圣上已经知晓此事,且宽厚饶你一命,我自然不能做那恶人。

只是虽然你要留下,可也只能做个姨娘,还有,青哥儿是断断不能再跟着你了!说完,不动声色的朝着丫头使了个眼色。

丫头得了二太太的指使。

上前便是一把将青哥儿拉过来。

陶氏一是不察,竟是被丫头一下子得逞。

青哥儿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吓唬?当下便是再也忍不住恐慌,放声大哭起来。

一面哭,一面小小软软的身子拼命似的往陶氏跟前挣扎。

偏那丫头不肯松手,转眼陶氏便是瞧见青哥儿嫩藕似的胳膊被掐得红了一圈,当下顾不得那么许多,三步并作两步便是要去抢人。

陶姨娘!你这是要做什么?二太太冷笑连连,你既然要留在这个家里,自然要听我的话!我好歹是他的嫡母,我会害了他不成?一句陶姨娘,一句嫡母,便是生生的止住了陶氏的脚步。

陶氏咬紧了唇,硬生生的别开了眼光,不敢再去看青哥儿,只默默地,缓缓的退了回去。

口中半晌只憋出一句话来:青哥儿,好孩子,你跟着她们去罢。

很快,我就去接你到我身边来。

只是这最后一句,陶氏只在心中咬牙切齿的说了。

并不曾真正的说出来。

陶氏不傻,看得清楚形势,也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样的情况,所以明白,自己没有退路。

不管二太太如今如何过分,不过是想着逼着她说一句自己要走,不愿意留下罢了。

可是离开了周家,自己怎么办?青哥儿将来怎么办?想到这些,陶氏纵然不狠心,也只能强硬的狠下心来!二太太见陶氏如此上道,面上却是没有半分笑意,反而闪过的是一丝冷厉!陶氏越是这般,二太太心中便越是清楚,只怕这个陶氏,是个不好对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