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今儿被二太太抬了做姨娘了。
在给顾婉音梳头的时候,碧梅压低声音小声的说了今儿早上送来的消息。
手上却是没有丝毫颤抖,又稳又轻。
象牙雕花的密齿梳滑过泼墨一般的青丝,徐徐梳到发尾。
顾婉音舒服得惬意眯了眼睛,笑道:你梳头梳得最舒服,每次我都快要睡着了。
对了,方才你说什么来着?方才碧梅声音太低,她是没听清楚。
只隐约听见什么姨娘。
碧梅笑着重复了一回。
手上动作仍是不停,想着顾婉音既然觉得舒服,便是又将已经盘上去的发又重新放了下来,轻柔的又梳了起来。
横竖今日无什么事,多耽误一会也是不要紧的。
听完这话,顾婉音点点头,凝神想了片刻便是淡淡的露出一丝笑意来:看来甘露真是下定决心了。
罢了,她也是个糊涂的。
如今二房水这样浑,她还趟进去。
我听说,这几日陶氏去拜访了三太太?嗯,昨儿甘露被二老爷收房之后去的。
碧梅应一声。
拿梳子蘸了些旁边的清水,继续梳那发丝,神情一丝不苟。
一丝淡淡的花香弥漫开来,清幽淡雅,十分宜人。
顾婉音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讶然的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今儿换了头油?倒是比往日的好闻,往日那个味道总是太浓了,稍用多了就呛鼻的。
是用桂花蒸出来的,味道自然是好。
世子妃如今怀孕了,那些东西自然就不能用了,所以我想着用这个替代也是可以的。
碧梅淡淡一笑,丝毫没有特别自傲的意思,倒是有几分羞涩:若是世子妃喜欢,我回头再多采写桂花存起来,以后都用这个就是了。
一年十二时令,也有不同的花呢。
时时替换着用也是好的。
顾婉音蹙眉:偏你手巧,舍得这样花功夫。
只是未免费事了。
横竖闲着也是闲着,咱们女人镇日在这后院里,不找些事情打发时间,又能做什么?碧梅倒是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绿萝最近可好?二太太仍是没有提起要让她升了做姨娘的事情?顾婉音笑着摇摇头,改而问起其他的事情来。
碧梅这句话倒是说中了女人的悲哀之处——镇日呆在后宅,若是不找些事情打发了时间,日子该有多无聊?碧梅却是摇头叹了一口气。
幽幽道:二少爷提了一回,二太太只说时机不到。
还早呢。
绿萝她也是个死心眼的,当初就不该——你也别太操心了,她自己选的路。
你再怎么觉得不好也是没用的。
幸而瑞明倒是疼她。
顾婉音也是叹了一声,多少觉得有些惋惜。
绿萝那样的条件,给人做姨娘,的确是可惜了。
只是绿萝自己选择的路,旁人又怎么好多做评说?好了,梳头吧,世子爷也是晨练完了,差不多该用早饭了。
听了顾婉音的吩咐,碧梅忙收了情绪。
轻柔的将头发梳拢起来盘了发髻,又配了几样钗环戴了,便是扶着顾婉音起身往外头去了。
如今顾婉音怀孕,自然是一切以简单方便为宜,切不可繁复累赘,这点周瑞靖早早便是吩咐过的。
用过饭之后顾婉音照常去老太太屋里请安,去了的时候二太太和顾瑢音已经是在了。
她还没来得及行礼,老太太就已经笑盈盈的开了口:何必如此多礼?你如今也是双身子的人了,以后过来就不必请安了,快坐下在说话。
看着老太太那副样子,好似十分害怕顾婉音累着了一般。
那副疼爱慈和的样子,看得顾瑢音忍不住暗地里悄悄的撇了撇嘴。
心中却是多少有些羡慕,甚至不由想着——若是今日怀孕的是她,老太太必定也会如此高兴重视的罢?只是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
顾瑢音脑子里却是突然又冒出了周瑞明那张脸来,登时心中一阵恶心,忙低头将脑子里的念头都摈弃了出去。
如今,她看着周瑞明的样子,脑子里便是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李长风那张颠倒众生的面容来,只觉得立刻便是对周瑞明十分厌恶。
几乎不愿意亲近。
纵然周瑞明亲近她,与她通房,她都只是闭着眼睛,脑子里心里,却是想着李长风!只是如今顾瑢音也知晓自己的处境,所以只是苦苦压抑,并不敢表露半分。
然而心中的怨恨,却是越发的积累深厚起来。
老夫人偏疼我了。
顾婉音却仍是恭敬的行了礼,这才笑着坐下了,玩笑着说了一句。
老太太的态度倒是十分和蔼,笑着回道:如今我不偏疼着你,偏疼谁去?倒是也不偏疼你,我偏疼你肚子里的孩子呢。
这可是我第一个曾孙呢。
说着老太太的目光落在顾婉音的小腹上,目光越发的柔和了几分。
顾婉音伸手抚了抚小腹,缓缓低下头去,睫毛如同扇子一般的覆下来,虽然看不见她的眼神,但是只见她面上的神色却是柔和得几乎淡淡散发出一层光辉来:那我便是先替他多谢老夫人的疼爱了。
然而顾婉音这幅样子却是刺激了顾瑢音,顾瑢音脑子一热,几乎是忍不住的便是出口言道:姐姐可是好福气,世子爷刚从河北回来你就怀了孕,真真是福星高照。
我只盼望着我也能有这样的好运气才好呢。
虽然她说得和气,可是里头隐隐含着的意思却是让人面上神色大变。
她这分明是在暗指,顾婉音怀孕的时间不对。
很可能,孩子不是周瑞靖的。
顾婉音面色一沉,抬起头来灼灼的看向顾瑢音,一股怒气从心底涌出。
她怎么也没想到,顾瑢音竟敢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候,说出这样愚蠢的话来!泼脏水也该有个限度!只是不等顾婉音开口说什么,老太太却已经是动了雷霆真火,重重斥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这里是什么地方?任由你什么混账话都说得?顿了顿又冷笑一声道:你真打量着我们镇南王府是随便的地方不成?内院里你几时见过旁的男人了?再说,谁屋子里不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丫头婆子?字字句句,几乎如同冬日里严酷的寒风,压迫得顾瑢音竟是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
二太太不动声色的掐了顾瑢音一把,沉声斥道:你胡说什么?还不快跪下赔罪?惹了老夫人生气,真真是个不懂事糊涂的!顾瑢音回过神来,忙起身噗通跪下去,诚惶诚恐道:是我一时失言了,老夫人还请见谅!说完之后又怯怯的朝着顾婉音看了一眼:大嫂,你原谅我罢?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着便是让人觉得心中一软,忍不住生出几分怜惜来。
顾婉音本已经忍不住要开口,可是看见了顾瑢音那一眼之后,却是反而平静了下来。
缓缓的低下头去,也不言语,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只是覆在腿上羊脂白玉一般的手,却是缓缓的缩成了一个拳头,紧紧的握住。
老太太因为方才顾瑢音的神情心中怒气缓和了几分,随即看见顾婉音的反应,眸子里登时闪过一丝奇异的亮光,最终却还是沉声开口斥道:好了,你纵然是一时糊涂失言,并不是有心,可是这话是浑说的?今日这话再我跟前说了,那明日在别人跟前是不是也可以胡乱说了?这话让旁人听见,要如何看?顿了顿,似乎还有些不解气:去,在佛堂罚跪一个时辰,好好静思己过!再去跟你大嫂赔礼道歉!显然老太太是一门心思的要维护顾婉音了。
顾婉音盈盈的抬起头来,墨玉似的眸子里有点点水光,似乎十分感动的哽咽一声;多谢老夫人……老夫人见状,语气登时柔软下去:你也别伤心难过,她也是糊涂了失了分寸说出这样混账话来。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二太太在旁边看着,目光却是有些奇异。
嘴角一丝冷笑缓缓浮上来——周瑞靖才回来多久?顾婉音就怀了孕,这也太巧合了一些。
今日顾瑢音这么顺嘴一说,她就不信老太太心里不起疑。
只要能让老太太心里膈应了,对这个长房嫡曾孙不是那样喜欢了,那便不枉费了顾瑢音跪这一个时辰了。
侧目看一眼仍是一脸惶恐歉疚的顾瑢音,二太太心中无比满意——这个媳妇,蠢是蠢了些,可是胜在足够听话。
倒是也不是那样让人厌憎。
顾婉音目光落在二太太身上,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感觉到顾婉音的眸子,二太太叹了一声,歉然的看向顾婉音,当着老太太的面轻声言道:婉音你也别恼,你们从小一处长大的,你还不知道瑢音的性子?她也是无心之失,并不是那些个当面一套,背着一套的人,你只当是么听见也就罢了,若为了这个生气,是再不值的。
回头我让她去跟你赔礼道歉。
你可千万别再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言下之意,竟是暗暗指出,顾婉音若真是在这件事情斤斤计较,生气懊恼,便是那些个不大度的。
而且,顾瑢音还是她的妹妹,理应多包容些……至于当面一套背着一套的说法,那更是有些暗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