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笑吟吟的看了周瑞靖一眼,只是语气却不知是真心恭喜还是别有什么其他意思:靖儿可是越发的能耐了。
眼瞧着圣上是越来越器重他了。
瞧这忙得连陪媳妇的时间都没了。
一连着好日子可是都没回家呢。
虽然二太太表面得不明显,可是大家仍是明显闻到了一股酸意。
随后下意识的便是朝着顾婉音看去。
顾婉音却是没有任何反应,仍是笑盈盈的坐着,没有半点的要反驳或是怎么的意思。
而周瑞靖则是淡淡一笑,淡到几乎看不出有笑意,反而瞧着倒像是只翘了翘唇角,随后听他沉声答了一句:二婶过奖了。
倒是半点不客气的便是将二太太的话当成了是夸奖,毫不谦虚的应了。
这样的回答,到时让二太太噎了噎,竟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不过二太太毕竟是二太太,既然起了心要在老太太跟前抱怨,当下便是微微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惆怅,又似乎有些担忧:明明是两兄弟,怎么的瑞明就比不上呢?而且年岁也是差不多,瑞明却是那样不争气——眼看着他如今也是成家了,可是却是没有半点长进。
说到这里,二太太微微顿了顿,随后又继续看着周瑞靖言道:你这个做哥哥的,平日里也帮我多劝解几句才是。
语气听着,竟是有些恳求的意思。
顾婉音若有所思的看向二太太——自从陶氏进了门之后,她倒是觉得,二太太变了许多。
比起以前的严厉傲气,如今似乎被磨平了许多,竟是也懂得在小辈面前低头了。
若换成是以前的二太太,哪里肯如此?纵然是别有他意,只怕也是不肯的!这样想着,顾婉音不由心中悄悄叹了一声。
二太太变化这样大,她自然明白还是二老爷的缘故。
若不是二老爷那般偏爱陶氏。
甚至为了陶氏都敢写休书给二太太,就已经是让二太太伤够了心。
只是,如今的二太太纵然是改变了不少,可是却让她越发的觉得提防了几分。
如今的二太太,多了几分深度之后,算计都要厉害了一些。
从二太太对陶氏做的那些,她便是能够看出,二太太真不是个善茬。
若不是没找到机会对她如何。
只怕她是没有好日子过的。
好在,如今陶氏将二太太的注意力转移了许多,大约一时半会的,是顾不上她了。
不过她也是十分明白。
只怕二太太今儿故意说这样委婉伏底的话,不过是为了故意说给老太太和周瑞靖听的吧。
二太太这是在告诉旁人——周家亏待了周瑞明。
不等旁人说什么呢,周瑞明便是明白了二太太的意思,当下心中又羞又恼,面颊都挣红了几分,也不敢看旁人,便是大声言道:大哥有今日成就,是凭真本事一步步爬上去的。
我自然也是要和大哥一般。
母亲只管放心,我总有一日。
也会有大哥这样的风光!这话周瑞明算是说得掷地有声。
十分有骨气和豪气。
在旁人看来,只觉得周瑞明是有抱负,可是二太太却是只觉得周瑞明是个蠢的,放着捷径不走,却是要走那些个冤枉路!耗费了时间不说,更是耽误了功夫!若是有家族的帮忙,再加上自身的努力。
也不知道要节省多少时间?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二太太到底是不好多说什么。
只得狠狠的瞪了一眼周瑞明,却是被周瑞明微微侧头避开。
顾婉音将这一幕看得分明,心中只为了周瑞明叹了一口气,却是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这个时候,她不管说什么都是错的。
至少,在二太太看来是如此。
只是她也清楚,周瑞明之所以话赶话的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其实也不过是为了让别人觉得,他周瑞明是有骨气的,不是那些没本事只知道依靠家族的人。
老太太却是仿佛没看见这一幕幕的一般,当下便是叫了一声好,大声夸赞道:不愧是我周家的子孙!只凭着这话,将来瑞明必然是有一番成就的!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二太太。
笑吟吟道:你也是个有福气的,瑞明不仅孝顺,更是如此有骨气。
可见你的确是教得好。
二太太讪讪的说不出话来,满目懊恼却是显而易见。
很明显的,这并不是二太太要的结果。
顾瑢音看一眼二太太,又看一眼周瑞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言道:只是瑞明如今的官职也的确是太小了。
我想着,是不是找人帮帮忙?若是娘觉得也可以,我回去求求我大伯和三叔——话还没说完,老太太和二太太的目光便是一起朝着她看过来,二太太自然是夸奖,老太太则是阴寒。
顾婉音忍不住弯了弯唇角——顾瑢音现在,竟是如此聪明了,也知道这样说话了。
真真是进步了。
只是,作为一个妻子,顾瑢音却是没有考虑过周瑞明的感受,实在是失策。
而且,顾昌宏和顾昌彦又有多大的本事?真去求了又有什么用?还不是顾瑢音用来激将的?再退一步说,顾瑢音就算去求,他们就算有本事,也未必会帮忙。
周瑞明早已经是气得脸色铁青,阴沉着脸斥道:还不住口?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顾瑢音一窒,气得浑身都发了抖——她凭什么没有说话的份?当下顾瑢音委屈的看一眼二太太,又看一眼老太太,到底是生生的将火气压住。
只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二太太本就先前恼了周瑞明,此时见他如此,便是不由道:放肆!你就这么对你媳妇的?旁的你都喜欢学你大哥,怎么这件事情上,你却是不肯向你大哥学习?怎么,你那话是什么意思?都是一家人,莫非还要分出个高低贵贱来不成?一面说着,一面却是朝着周瑞靖夫妻二人这方向看了一眼。
顾婉音听她得越发不像,当下便是抬起头扬起了脸,看向二太太,柔柔一笑:二婶这话怎么说的?二弟想必也是无心的。
想来他心中已经是后悔了,咱们又何必再说他?一家人,哪里有在意这些个的?不过是一句话,哪能说明什么呢?横竖,她既然如此说了,二太太若是还是执意要追究下去,倒是有些小题大做的意思了。
老太太也是不喜二太太如此说话,当下也是言道:可不是?都是一家人,为了这个争执做什么?什么高低贵贱?这话你也说得出口?言语里虽然是有几分调笑的意思,可是到底斥责的意味更多几分。
显然,老太太是有些恼的。
一时间二太太倒是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去。
心中却是盘算开来——总要找个机会,好好的跟老太太说道说道关于周瑞明前程的问题才是。
总不能什么便宜都让大房占了去。
要知道,大房已经是得了爵位,如今周瑞靖还如此的受器重……眼看着大房越风光,他们二房就显得越落魄。
今儿三太太倒是难得的没有开口说什么,只笑盈盈的听着。
又说了一阵子话,饭菜摆好之后,便是开了饭。
席间仍是没有人开口说话,倒是吃得有些沉闷。
银鹭倒也是个有心的,只捡了那些清淡宜人的放在顾婉音跟前,也都是顾婉音爱吃的。
老太太那头都是软和容易克化的。
横竖几乎每个人面前都是各自爱吃的,竟是没有一样错漏。
连周瑞靖瞧了,也是不由夸赞一句:这丫头倒是个心细的。
比起顾婉音的丹枝,也是分毫不差了。
比起之前的甘露,倒像是更好几分。
自然,周瑞靖这话也没有旁的意思,单纯的替老太太开心罢了。
倒是老太太笑起来,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你既喜欢,我便将她给了你如何?如今婉音怀孕,我听说她也没有安排……正好银鹭合适,就给你做了房里人也是可以的。
一面说着,一面却是意味深长的看向了顾婉音。
心道,她就不信这个时候,顾婉音还有什么理由反对!顾婉音闻言,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颤,心中倒是也没有多大的愤怒,只是觉得有些没意思——对于这个,她倒是早就猜到了。
老太太按捺了一个多月,终于还是忍不住的说了。
还挑着这样人多的时候说出来,分明就是要堵住她的口,让她不好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所以当下她也不做反应,只是静静的坐着。
二太太目光一闪,眼底有不忿,不过随即却又笑了:老夫人不说我倒是忘了,靖儿房里可是一个人也没有呢。
这怎么使得?这样瞧着,二太太是唯恐天下不乱了。
三太太不好开口说什么,只是低头不言。
周瑞靖倒是淡然,侧头看一眼银鹭,见银鹭也是紧张得厉害,随后笑道:人给了我,老夫人您可怎么办?我可是知道,银鹭如今是您屋里缺不得的。
再说了,我成日忙碌,哪里有那样多闲暇功夫?还请老夫人体谅我才是。
☆、第四零零章 较量面对周瑞靖的回绝,老太太目光沉了沉,只深深的看了周瑞靖一眼,倒是也没有坚持,只是意味深长的言道:你是周家的长子,虽然咱们家也不兴那套什么三妻四妾。
可是也不是平头百姓。
有时候,身边的人不仅是为了伺候你,更是为了一个脸面。
若是旁人知晓你身边连个人都没有,那又会如何想?只怕你名声都坏了。
这里老太太虽然没有明确的说是什么名声坏了,可是顾婉音心中十分清楚老太太的意思,无非就是个妻管严的意思,怕周瑞靖被旁人误会成怕老婆罢了。
一旁二太太终于是找到机会,笑吟吟的插话道:老夫人说得在理。
有时候啊,咱们这样的人家,可不是你想怎么着就能怎么着的。
多少也有规矩管着,也要看看别人家是怎么做的才是。
千万不能丢了面子,否则出去怎么见人?婉音,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二太太这是故意要在顾婉音伤口上撒盐。
周瑞靖如何不明白老太太和二太太的意思,当下便是蹙了眉头,正要开口说话,却是突然被顾婉音在桌子底下按住了手。
他一怔,侧目去看顾婉音。
却是看见顾婉音扬起了笑容,墨玉似的眸子闪着柔和的光芒,不卑不亢的轻声言道:虽然是要顾忌个规矩二字。
然而我却是觉得,面子可不是在这些事情能找回来的。
否则,以后朝廷大员们都各自多收些房里人也就是了。
哪里还需要官级等阶?听了这话,旁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倒是周瑞靖不由笑起来,朗声笑道:婉音这话说得极是。
幽黑的眸子里似有璀璨的光芒闪过,只是却是半点不差的全落在顾婉音的面上:我私心想着,若是努力办事,将来更受重用,比起有几个小妾。
更是让人敬重罢!顾婉音和周瑞靖如此言语,直接便是激怒了老太太。
可是老太太倒也不好为了这个当场黑下脸来,只得沉声喝道:好了,好好吃饭。
好端端的倒是辩论起来了。
恼怒的目光却是没有看向二太太,只半点不漏的投在了顾婉音的身上。
顾婉音微微笑着,仍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委屈或是失落恼怒,只是静静的吃饭。
三太太在旁边冷眼瞧着。
倒是暗暗赞了一声好——要知道,单单这份气度,就压下了二太太多少去?做世子妃甚至做王妃,在她看来容貌和家室都不是最要紧的。
要紧的是气度。
有没有那份气度才是最关键的。
否则,如何镇得住旁人?就好比,你让一个丫头穿了绫罗绸缎,戴了凤冠去当皇后,旁人最多当她是个演戏的,绝不会真心将她当做皇后。
纵然面上是尊敬,可是背地里,必然全是嗤笑。
可是从顾婉音嫁过来的那天开始,她一直冷眼看着。
除了最开始顾婉音偶尔还有些不得体之外,到了如今越发的是有了那种气势。
二太太只觉得不服气,可是她却是没发现顾婉音身上的气势和从容。
若是二太太也有这份气度和心胸,或许今日镇南王府又是另外一个情景了。
这顿饭到底是吃得并不愉快。
不过表面上大家却都是不约而同的什么都没有表露出来,仍是该如何便如何,看似和和美美的。
吃罢晚饭,周瑞靖他们夫妻二人看着时辰差不多了。
这才告辞退了出来。
丹枝怕夜里凉,早就送了披风过来,周瑞靖亲手替她披了系上,这才牵了她的手慢慢往外走。
刚走到院子的门口,便是听见背后银鹭的声音:世子妃且等等,天黑看不见路,灯笼又不够亮,老夫人让我将这琉璃灯送来给世子妃照路呢。
话音还没落下。
就看见银鹭从后面匆匆而至。
顾婉音和周瑞靖回头过去,见银鹭追上来,周瑞靖自然而然的伸手去拿那琉璃灯。
银鹭低头将灯奉上,忽然便是噗通一声跪下了,也顾不得这还是在老太太的院子里,也顾不得会不会被旁人看见。
只低声诚恳言道:世子妃,今日老夫人那话,并不是我的意思,我并没有那样的想法。
顾婉音一怔,随后忙伸手去扶她,口中却是摇头苦笑:我自然明白。
你也不必担心,我也没有旁的意思。
顿了顿又低声道:你那日说的话,我都记着呢,我相信你。
银鹭听了这话,心中悄悄的舒了一口气,这才顺势站起身来。
她最怕的便是顾婉音误会,从而不再信任她。
银鹭不是甘露,她看得分明,将来这镇南王府作主当家的,到底是谁。
老太太纵然如今看着将顾婉音吃得死死的,可是老太太年岁毕竟大了。
等到老太太驾鹤西游了,到时候……她总不能随着老太太一起去,自然是要替自己考虑今后的。
而且,银鹭没有甘露容貌那般姣好,自然也就少了那许多的花花心思。
这大约也算是一种自知之明了。
好在方才那一幕并没有瞧见,顾婉音便是转过头去,重新和周瑞靖往前走。
银鹭站在原地看了一阵子,这才转身回了老太太的屋子里。
一进屋子,银鹭便是跪下了,什么也不说,只率先朝着老太太磕了一个头。
老太太有些诧异,莫名看着银鹭,口中语气倒也柔和:这是怎么了?银鹭看一眼老太太,深深的伏下身子去,口中言道:求老夫人别赶我走,我只愿意服侍老夫人一辈子才好。
老太太一怔,定定的瞧着银鹭,迟迟却是没有开口说话。
银鹭也不动,就那么伏在地上,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和毅力,心志也如同磐石那般坚硬不可动摇,只认定了自己决定的事情。
老太太心中有许多狐疑和念头缓缓淌过,然而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口中声音却是越发的慈和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也值得你这样相信?就跟靖儿说的那般,如今我这屋里离了你,可怎么得了?自然是不会将你随意送了人的。
再说,既然靖儿也是回绝了,这件事情自然是作罢的了。
然而银鹭却仍是不肯起身,再开口时候已经是有了哽咽:不管是世子爷也好,还是什么爷也好,我都不愿出了老夫人的屋子去!只求老夫人给我这个恩典罢!老太太心中有些动容,只觉得银鹭是个死心眼的,可是更多的,却是被银鹭的忠心所动,当下摇头苦笑:你真是个死心眼儿的。
不过既然你这样求了我,我自然是答应的。
将来纵然要将你许配出去,也必定先问问你的意思。
银鹭顿时大喜过望,抬起头来看向老太太,随后又磕了几个头,这才在老太太的吩咐下起了身。
上前服侍老太太换衣裳。
老太太取笑的看她一眼:怎么,这会子倒是不哭了?方才我若是不答应,莫非你要哭死在我脚下不成?银鹭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
不多时却是缓缓的开了口:我瞧着世子爷对世子妃,的确是十分喜欢的。
否则也不至于不纳妾不收房里人。
世子爷这样的男子,真真是世间少见,可见世子妃的确是个有福气的。
银鹭本就是顾婉音的人,自然是想着替顾婉音说几句,哪怕是不能改变老太太的意思,可是劝说着老太太别再动这样的心思也是好的。
再不然,打探打探老太太接下来想做什么也是不白费了功夫。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银鹭多少有些后怕,也有了那么一些想要像顾婉音展示自己用处的意思。
然而这话却是让老太太的脸色瞬间阴霾了几分。
当下老太太有些不快的嗤道:她自然是个有福气的,若不是靖儿定亲几回都没能成,也不至于就能轮到她做这世子妃。
只是,若是她还奢望着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那却是断断不能!开枝散叶,乃是周家儿孙的责任和义务!再说,若是靖儿身边只有她一人,没个压制和忌惮,将来她岂不是要张狂到没边了去?今儿我提了,他们小夫妻可以拒绝。
我就不信,他们拒绝得了一时,还拒绝得了一世?!老太太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凌厉,银鹭在旁边听着,吓得身上一颤,手中动作也是一顿。
好半晌才缓过气来。
心中却是有些明白——只怕对这件事情,老太太是铁了心,不管怎么都是要达成目的的!也就是说,顾婉音接下来,只怕是没有好果子吃了!老太太也不知到底是想起了什么,嘴角缓缓浮起一丝狞笑来,在灯光暗影下,竟是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而就在此时,顾婉音也是叹了一声,轻声言道:天渐渐的是冷了下来了。
周瑞靖一愣,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语气有些沉重;是啊,一年里,最难熬的时候到了。
今年年成不好,想必……却是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大约是怕说起来,大家都觉得心中沉重罢。
我想,老夫人今儿既然提起了这件事情,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顾婉音最担心的,还是这个。
☆、第四零一章 万寿节接下来一段时日,老太太倒是没了半点动静。
转眼过了万岁节,那日自然是忙碌不已的。
先是进宫朝贺,接着百官各自在家中也是焚香庆祷。
那日在宫中见了荣嫔,倒是比之前丰盈了一些,面容大约也经过好好调养,也是红润白皙了一些,倒不似怀孕时候那般的憔悴了。
虽说是降了位份,可到底是宫里的老人了,且宫中也着实没有其他位份高的,所以荣嫔仍是端坐在段贵妃下首处。
见了顾婉音,荣嫔笑盈盈的起身,伸手扶了她一把,显得十分亲昵:婉音你怀着身孕,可要小心些。
对了,最近你身子可好?倒是看不出半点之前对顾婉音还有些气恼怨恨的样子。
不知道的,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话,只怕是要当她们是感情十分要好的。
顾婉音目光从荣嫔面上平平滑过,随后低下头去,露出几分笑容来:荣嫔娘娘。
虽说不至于疏离,可是到底那态度看上去也没有多么的热情。
倒像是让荣嫔热脸贴了冷屁股似的。
荣嫔倒也不着恼,只是含笑的看着顾婉音,随后又转开了话题言道:怀孕时候可是极为辛苦的,你都怎么调理身子的?往日太医倒是教了我几个法子,回头我给你写下来,送去你府上罢。
顿了顿,也不给顾婉音拒绝的机会,便是又言道:对了,这段时间你祖母可好?我听说琮瑞又立了功,升了官,是真的么?顾婉音也不好当着这么多的人的面拒绝了,只得柔声回了荣嫔的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荣嫔表现得太过殷勤,竟是引来了不少的目光。
其中自然就有段贵妃的。
只见段贵妃笑着朝顾婉音招招手,道:怎么就站在那儿?你且先过来坐坐,太后和圣上还要一阵子才来呢。
你怀着身孕,久站不好。
顾婉音顺势道谢,然后便是摆脱了荣嫔的纠缠。
微微松了一口气在段贵妃指定的位置上坐了。
因老太太是太后的妹妹,所以倒是不和她们一样,已经先进了内室去拜见请安了。
段贵妃见荣嫔也是坐在了顾婉音旁边,一副还要答话的样子,目光微微一敛随后便是笑盈盈的率先开口问道:怀孕可还辛苦?顾婉音笑着摇头答了。
倒是比对荣嫔的时候更热切了几分。
段贵妃统领后宫,又极得圣上心意,顾婉音怎么也不会去故意得罪段贵妃。
而且,段贵妃从来似乎也没拉拢过她。
也没说过什么过分的话,倒是让她没有那般的不自在。
段贵妃又捡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说了,权当是打发了时间。
顾婉音也是附和,倒是让荣嫔没有了插话的机会。
荣嫔在旁边冷眼看着。
目光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似有讥讽,似有悲凉,似有怨恨……种种情绪纠缠在一起,竟是也分辨不出什么了。
不过纵然是如此,荣嫔面上的笑意,却是始终不曾消退半点。
说话间,太后由女官扶着出来了,老太太跟在太后后头。
二人皆是满面的笑容。
太后今日穿一件绛红色的衣裳,额上是绿松石珍珠金丝九尾金凤簪,凤口中衔着一串东珠流苏,最底下坠着一粒盈盈的蓝宝石。
除了金凤簪之外,也就是还有两个黄金翡翠的扁簪,脑后一对寿蚊如意的对簪。
脖上一串东珠和翡翠红宝石做的朝珠,身上是太后制服。
那裙摆是一层层孔雀羽绣上去的花纹。
只微微一动,便是闪烁出庄重奇异的色彩来,十分精巧繁复。
顾婉音她们忙起身站定,待到太后落座,这才拜下去: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似乎今日心情十分好,笑容灿灿的让众人起了坐下,又每个人赏了果子和点心。
又过片刻,圣上也是过来。
身后跟着诸位皇子们。
秦王和晋王赫然也在。
只是顾婉音仔细看那二人,都是气色略有些苍白,显然是伤势还没好全的缘故。
圣上在太后跟前跪下去,连带着身后的皇子都跟着跪下去。
顾婉音她们自然也是不敢再坐着,也是跟着跪下去。
只听得圣上言道:母后万安!圣上这般,众人自然也跟着喊:太后万安。
太后笑得几乎合不拢嘴。
看着底下跪着的黑压压的一片人,目光充满慈爱,忙到:都起来都起来,今儿是圣上的万寿节,可不是哀家的。
你们恭贺圣上才是。
于是众人一起高呼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上却是跪在地上,沉声言道:没有母后,又何来的朕?朕之万寿节,便是母后受难之时。
这个时候,自然是母后最重。
顾婉音一怔,倒是没想到圣上会说出这般的话来。
要知道,这话听着虽然好听,可是到底显得有些矫情了。
若是一般人也就罢了,圣上可是——好好好,圣上的孝心我心领了,快快起来罢。
太后笑盈盈的言道,看向圣上的目光一片柔和,此时此刻,倒是和普通母亲没什么不同了。
圣上起身,接着众人便是奉上寿礼。
最前头的自然是诸位皇子,诸位皇子过后才是各位妃嫔,各家的命妇。
而这些礼物有贵重有重心思的,可谓是各有千秋。
圣上倒也不会表现出偏倚,不拘是什么,都笑盈盈的夸赞几句。
顾婉音记得,荣嫔上前去献礼的时候,是一个香囊。
上面绣的花纹十分精巧,但是也不至于就巧夺天工了,至少是比不上永和郡主那个。
不过想来,应该是荣嫔亲手绣的。
荣嫔跪在圣上面前,双手托着将荷包送上,口中盈盈道:臣妾祝贺圣上千秋万载,我朝基业固若金汤!臣妾蒲柳之质,也不能替圣上诞育子嗣,心中有愧。
还请圣上,不要恼了臣妾才好。
说着抬起头来,秋水般的眸子小心翼翼的看了圣上一眼。
圣上沉默了许久,才收下了香囊,半晌才道:此事也怪不得你,子嗣乃天命,不是强求就能有的。
虽然这话听着像是在宽慰荣嫔,可是顾婉音却是觉得,分明是在警告和提醒。
不仅是荣嫔,更是……秦王妃。
因为说这话的时候,圣上目光扫过了秦王妃,虽然未作停留,可是眸子里光却是沉郁了几分。
皇长孙是什么身份?代表了是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
可是偏偏因为秦王妃的一意孤行,却是让皇长孙……圣上心里,想必是恼极了的。
只是皇长孙已经成了那副样子,总不能将之处死,所以只能听之任之。
可是到底还是如鲠在喉,十分不舒坦的。
秦王妃似乎有所觉,死死攥着拳头,一眼不敢发。
不仅是秦王妃,就是秦王,也是低下头去,眼底有一丝羞恼之色。
还在还没出生之前,多少人盼望着那孩子的到来?可是如今秦王想着那时的期盼和喜悦,只觉得是笑话!如今,旁人只要提起皇长孙,秦王便是觉得耻辱羞愧!无颜见人!因为皇长孙的缘故,甚至秦王对秦王妃,也是生出了一股子厌恶。
荣嫔勉强一笑,柔声应了:圣上说得是。
不过也圣上到底还是态度软和了几分:如今天冷了,你身子不好,自己且多调养调养。
这话,便是有些让荣嫔复宠的意思了。
荣嫔自然是喜出望外。
笑容都更真切了几分。
顾婉音悄悄的看了一眼段贵妃。
却见段贵妃仍是那副端庄娴雅的样子,似乎并不在意半点。
只是真的不曾介意么?大约也只有段贵妃自己才知晓了。
收了贺礼,太后便是让人端了一碗金丝面上来,不过是图个好兆头罢了。
圣上吃了,笑着道:这面还是那个味道。
是云姑亲手做的,怎么不是那个味道了?太后笑盈盈的言道,随后面上却是多了几分惆怅来:每一年她都亲手替你做寿面。
只是我瞧着,也做不了几年了,她如今身子也十分不好,眼瞅着是……哎。
云姑大约是以前伺候过圣上的老人了,圣上听了这话,面上也是怅然。
太后叹道:时光匆匆,哀家还记得你第一回吃寿面时候的情形呢。
一晃眼,就已经不是跟在哀家身边的小不点儿了,又是一晃眼,你就做了皇帝,如今好似也没过多少年,你却又已经当了爷爷了。
圣上笑着点头,可不是?听说昨儿夜里你批阅奏折又到了深夜?怎么的这样不爱惜你自己?你如今还当自己年轻不成?要我说,有些事儿,你也不必亲自过问,只让你儿子他们帮你才是。
他们也大了,早就成人了,也该帮着你分担一些了。
太后柔声的言道,一片慈爱谆厚之意。
似乎只是关心圣上的身子。
圣上面色微微变了变,却仍是笑着点头。
忽然太后开口问道:我听说,前段时间,你们不是商议着立太子?怎么样,可有结果了?要哀家说,也是该立太子了。
不管怎么的,朝政上总能帮衬你一把。
别说是圣上,就是顾婉音听了这话,心头也是狠狠一跳,登时便是绷紧了身子。
太后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逼着圣上立太子。
☆、第四零二章 临阵倒戈谁也没想到,太后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提起立太子的事情。
自然心中都是一惊。
一时间,都是忍不住的朝着太后看了过去,却见太后笑容满面,目光慈和,似乎方才说出的话,不过是替圣上考虑罢了,是处于真心,而不是其他什么原因。
圣上面上还未曾有什么变化,只是目光却是渐渐深沉冰冷起来。
顾婉音低下头去,心中跳得厉害。
她不知道圣上会如何,可是这个时候,她倒是宁愿自己不在场。
这样的气压,真真是让人觉得可怕。
不必去猜测揣摩,她也心知肚明,只怕这会子圣上的心里,早已经是翻江倒海。
前一刻太后还笑容满面的替圣上祝寿,可是后一刻,却是逼着他立太子。
若换成是旁人说了这话,圣上大可一笑置之。
可是偏偏是太后——是圣上的母亲,亲生母亲。
太后这一开口,不仅仅是干政,更是再朝廷里搅起滔天巨浪来。
这下子,原本圣上压下去的立太子的风波,在此汹涌起来。
一时间,偌大的屋子里竟是除了呼吸声之外,听不见任何旁的声响。
气氛竟是如此的尴尬凝重,以至于没有一个人敢开口打破这寂静。
沉默,所有人都是沉默。
连带着圣上都是如此。
或许,圣上如此的沉默,已经是一种回答。
然而面对圣上的沉默,太后却是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只是静静的看着圣上,最后甚至轻笑出声:怎么,圣上觉得哀家不该说起此事?顾婉音闻言,忙又将头低了几分。
太后看来的确是铁了心了, 想要逼迫着圣上将这件事情定下来。
她不愿意给圣上迟疑的机会,她要为她看中的那人,放手一搏!只是,太后看中的。
是秦王?顾婉音忽然很想抬头看看秦王的表情。
不知此时,秦王是个什么心情?是紧张?亦或是胸有成足?还是二者兼有?而太后选在这个时机提起这个事情,又是谁的主意?是太后自己的,还是秦王的?若是秦王的意思,那么是否是那个周瑞靖口中的幕僚所献之计策?就在顾婉音思绪纷转的时候,圣上却是终于定了定神色,缓缓的开了口。
只是却是瞧着太后,轻声的反问了一句:那么母后最中意的是谁?说这话的时候。
圣上的眼底倒是没了杀意,反而面容上隐隐带上了笑容。
好似并不觉得被逼迫,反而很开心。
而语气,更是充满了商量的意味。
听着圣上这话。
难免让人生出一种感觉来——好似只要太后说出一个名字,圣上就会立刻立下那人为太子。
顾婉音心中一颤,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背脊上升起。
她并不觉得,圣上真有多开心,更不觉得,这件事情圣上会同旁人商议,更不会觉得,这件事情今日就会被定下。
仍是那句话,若是圣上有意。
早就不是今日的局面。
或许逼迫,带来的不是妥协,而是……疯狂的反击。
然而太后却并不如顾婉音这般想,在太后看来,这件事情分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纵然圣上再怎么不愿意,可是今日。
这件事情一定会被定下来。
至少,凭着她对圣上的了解,圣上既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自然就不会再更改。
圣上最大的缺点,就是孝顺。
而且,从小圣上便是在她的控制之下,就连那皇位,也是她一手替他夺来。
所以太后十分笃定,圣上绝不会忤逆她的意思。
所以,太后慈爱的看了一眼秦王,随后便是轻声笑道:这样的事情,自然是应该立嫡立长。
秦王前面几个孩子,都没能活下来。
所以秦王虽然排行老四,可是却是实实在在的长子。
而且,秦王乃是皇后所出,纵然皇后如今已经仙游,可是到底秦王才是嫡出。
所以,太后明显的,是指秦王了。
秦王听了这话,一颗心都忍不住的狂跳起来。
他只觉得,十分迫切的想要知道圣上的答案,甚至于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上圣上。
想要从圣上的面容神情上,得到一些蛛丝马迹。
然而让秦王失望的是,圣上此时面上,却是没有半点波澜。
只一双幽深的眼睛静静的朝着他扫过来。
就在目光对上的时候,秦王蓦地回过神来,慌乱的低下头去,再不敢抬起分毫。
不知为何,原本的胸有成足,竟是在圣上的注视下,渐渐的,化作了不安和惶恐,以及后悔——秦王忽然觉得,或许,他不该让太后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情。
或许,现在根本就不是最好的时机。
圣上只是看着秦王,半晌没有说话。
秦王却是能感觉到圣上那如有实质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背脊上,直让他觉得沉重无比,又觉得……十分的冰寒。
像是他整个人都被一团寒气笼罩住,动弹不得,进退不得,甚至连开口,都不得。
秦王心中渐渐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开口告诉圣上,自己并没有那个意思。
可是心底最深处滋生出来的那一丝不甘,却是让他无论如何也开不了那个口。
就像是一团棉花,直接堵住了咽喉处,任由那后悔如何在心胸的翻滚,也是吐不出半点来!过了许久,圣上终于是开口,却是问太后:母后的意思是,让朕立秦王为太子?不知母后除了立嫡立长这个理由外,可还有其他的理由?太后目光一凝,声音不若方才的那般柔和:怎么,光是这样还不够吗?圣上还想要什么样的理由?太后心中冷笑,秦王纵然哪里都不够格,可是有一点比别的皇子好——那就是不是段贵妃所出出!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让段贵妃的儿子当上皇帝!圣上沉吟半晌,目光再度落在秦王身上,沉声问道:好,秦王,朕问你,你觉得你可适合当太子?从方才到现在,圣上不曾有半点恼怒之意,更无半点情绪在其中,一直是平静的。
可是越是这样的平静,却是越给人一种莫名的压力。
不仅是秦王,顾婉音也是同时想起了那一句话来——越是平静,越是代表一会风浪越大。
秦王鬓角已经是隐隐的浸出汗来。
秦王再也坐不住,双膝一软,从椅子上滑落而下,跪在地上磕头言道:儿臣不敢。
不敢?不敢说你想当太子,还是不敢当太子?圣上一声冷哼,雷霆暴怒般的陡然加大了声音,一声声虽然也不至于若雷鸣,可是却也如同一柄大锤,狠狠的砸在了众人的心上。
所有人都是心头重重一跳,再也不敢坐着,忙从椅子上滑下,齐刷刷的跪在了地上,以额头触地。
谁都明白,这会儿,圣上只怕是真的要发怒了。
竟是,连这话都斥责出了口!竟是,如此的不愿意再顾念秦王的脸面!竟是,连天家的威严也顾不得了!秦王额上的汗珠陡然落在了地上。
浑身一颤,秦王心底的不甘终于是让恐惧压过,顾不得那么许多,秦王对着圣上磕头言道:太后抬爱,只是儿臣并不觉得儿臣能当太子!父皇若是觉得儿臣有此才能,自然不会拖到今日!父皇息怒!儿臣……错了!那错了二字,几乎是被秦王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
然而圣上却是不说话,只是不置可否的看着其秦王跪伏在冰冷坚硬的砖上。
目光高高在上,威严凌厉。
似乎有俯瞰众生的豪气和和傲然,让人觉得……不可侵犯。
顾婉音却是觉得,秦王这番举动极为明智。
若是他不敢再不出开口,只怕越发惹怒了圣上。
到时候会有什么后果,都是未可知的。
只是这样一来,太后倒是处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进退不得。
毕竟这件事情是由太后提起的。
太后此时几乎是目瞪口呆——她怎么也没能想到,秦王竟是临阵倒戈如此无用!眉心狠狠蹙起,太后的目光陡然凌厉,似乎要在秦王身上剜下一块肉来才觉得痛快。
圣上收回了目光,抬头静静的看向太后。
太后只觉得呼吸一窒,竟是有些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了。
原本太后想着,圣上怎么也不会拒绝她这件事情,可是现在……秦王的愚蠢,却是让她原本的计划都付诸东流!甚至将她架在了一个如此尴尬的位置。
坚持?可是秦王自己都说了那样的话!当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自然更是不可能!太后此时心中的恼怒,几乎都要燃烧起来。
一时之间,只觉得秦王是烂泥扶不上墙!然而就在这样尴尬的时候,一个谁也没想到的声音却是忽然冒了出来,含着笑意隐隐道:秦王何必如此谦虚?既然太后都如此看好您,您必定是有那样的才能和本事的。
一句话,便是让事情有了转机。
太后猛然便是回过神来,脑子里千思百念齐齐从脑子里滑过,最后终于是促使她下定了决心!一时间,太后重新恢复了镇定,收回目光与圣上对视!这一次,势在必得!然而不同于太后的反应,在听见那声音后,顾婉音便是狠狠一惊,甚至于掐疼了手心也是不知觉!☆、第四零三章 回答无他,只因为说话的那人,是老太太。
顾婉音怎么也没想到,老太太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
分明,就是在告诉圣上,他们周家是站在了秦王的那一边!更甚至,顾婉音几乎已经感觉到圣上看向老太太时候眼底那一丝凌厉和……杀意。
她看得真真切切。
只觉得心中一冷,接着浑身都是冒出一股寒意来。
这个时候,她太如何才能让扭转局面?如何才能表明她和周瑞靖的心意?就在顾婉音冷汗涔涔而下的时候,太后已经是笑着接口:的确如此。
只是虽然面上是带着笑容,可是实际上,她的目光却是灼灼的落在秦王身上,直直的与秦王对视,眼底的警告和凌厉毫不掩饰。
同样的,圣上也是看着秦王,似乎这一次,选择权全在秦王手中。
只要秦王敢说一个要字,他就会立刻下旨。
于是,此时此刻进退两难的却是成了秦王。
后退,即将面临的是太后的怒火,以及日后可能再也不会有机会问鼎那个位置。
可是若是前进一步……面对的,或许就是圣上的怒火了。
虽然秦王不知道到底圣上如今心中到底如何打算如何思考,可是就在方才,他已经是领悟出一个道理——若是真有心让他做太子,圣上绝不会等到今日。
所以,若是他真敢一口应承……十有**,也是没有好结果的。
联想到前面几次大臣们联名上书的情形,秦王一颗心陡然沉寂下去。
忽然便是觉得,他竟是离那个位置那样遥远。
原本昂扬的斗志,也是衰退下去。
讷讷的跪在地上,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可是秦王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四道目光就那么各自带着凌厉和重压,一直在他背上,不曾离开半点。
纵然是他想要躲开,也是没有半点机会。
此时。
除了后悔之外,仍是后悔。
秦王觉得难以抉择不知所措,同样的,顾婉音也是如此。
她想辩驳,可是她更清楚,这个时候,没有她说话的份。
老太太开口说话,无人斥责。
一来是因为太后撑腰,二来是因为老太太毕竟也算是圣上的长辈。
可是她呢?她背后既没有人撑腰,也不是什么特殊身份。
而且,此时圣上心中。
只怕是已经怒不可遏。
犹豫许久,顾婉音终归还是不敢贸然开口,而是选择了缄默。
这个时候,不是开口的时机。
秦王跪在地上,忽然便是想起了今日进宫之前李长风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
心中微微一动,随后便是握紧了拳头,死死的将肩膀绷住。
登时肩膀上便是一阵火辣辣的疼,应该是伤口绷得裂了开来。
不多时,他今日所穿的石墨色衣裳上便是渐渐的晕染出痕迹。
当初李长风伤他的时候。
为了逼真是半点情面也没有留下。
那伤口极深,到如今也是勉强结疤而已,这么一用力,自然就会迸裂开来。
虽然再次迸裂的伤口比先前更不容易愈合,可是此时可此,秦王如何管得了那么多?唯一遗憾的是,秦王今日那衣裳是暗色。
就算鲜血浸染而出,可是却也不至于立刻就会被人发现。
他只能咬牙苦苦的跪着,只盼着谁能快些发现他的异状才好。
圣上似乎已经是失去了等待的耐心。
沉寂的目光在屋中缓缓扫过,将诸位命妇的神态一一收入眼底。
最后,圣上的目光落在了顾婉音的背脊之上。
顾婉音几乎立刻便是觉察,身子不禁微微颤了颤。
镇南王世子妃,你且先起来坐着罢。
圣上开口言道,声音倒也轻缓。
似乎隐隐带了一丝关切和笑意:你有了身孕,不能劳神劳力,何必也跪着?顿了顿似乎又想起其他人还跪着,便是又添上一句:你们也都起来吧。
众人自然便是谢恩,这才小心翼翼的爬起来。
朕听贵妃说起过你,说你是个稍有的聪慧女子。
看事情极为透彻。
圣上继续言道。
却是和先前的事情风马牛不相及。
而且,那话竟是对顾婉音说的。
更重要的是,还是如此的盛赞。
只虽然是如此夸赞顾婉音,却也不知道他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总不能是要借此来岔开话题罢?自然是不能的,当着这么多命妇的面,纵然圣上有心岔开话题,也绝不会用这样的手段。
顾婉音微微揣摩了片刻,却也使不得其解,只得收敛了目光,微微垂下头去,恭敬而惶恐的回道:圣上谬赞了。
贵妃娘娘也是谬赞了。
臣妾实在是当不起这样的赞誉。
臣妾蠢笨,何来聪慧和透彻一说?贵妃说你当得起,你便是当得起。
圣上却是微微一笑,似乎全然已经忘却了方才的不愉快。
而且看样子,也是执意要将这个帽子扣在顾婉音的头上了。
顾婉音虽然猜不透圣上的心思,可是见圣上如此,并不是客气随口说说而已,当下竟是有些不好再反驳,只得腼腆道:那臣妾便是多谢贵妃和圣上的称赞了。
既然圣上是要她认下这个名号,她太过谦虚反而会让圣上觉得她桀骜不驯罢?既然猜不出圣上的意思,那么只能等着看下去!她绝不相信,圣上费了这样大的功夫,就是为了说一堆的废话!见顾婉音不再反驳,圣上面上笑容似隐隐又大了几分,不过接下来他问出的话,却是让这屋子里,再次一片死寂!无他,只因为他说的是——既然如此,那你说说看,这一国储君应该是要立嫡立长呢,还是看旁的什么条件呢?圣上的笑容依旧在,目光依旧温和,可是顾婉音却是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寒战。
她怎么也没想到,圣上铺垫了这半晌,竟是为了这样一个问题!顾婉音已经可以确定,圣上的确是对周家起了铲除之心!这个问题,是圣上对她和周瑞靖的试探,更是给她的选择题!不仅仅是顾婉音愕然,其他人,同样是为了顾婉音捏了一把冷汗。
试问,在这里的人,又有几个是糊涂的?自然都能看出圣上的意思,太后的意思,以及老太太的意思!她们都明白,顾婉音即将面临的是怎么样一个选择!自然,这些人里头有看好戏的,也有真担心的,也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
顾婉音看了一眼老太太,见老太太面色有些阴沉,目光中却又有些警告和提醒。
老太太的意思显而易见。
不过老太太却也并为显得多着急。
大约老太太觉得,既然她已经表态,顾婉音自然也会识趣。
顾婉音收回了目光,定了定心神,微微在心中梳理了一遍思绪后,这才开了口:圣上这个问题,未免太过高深了一些。
储君,便是将来的君主。
要成为一个君主或许容易,可是要成为一个明君,却是并不容易。
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了一眼圣上。
虽然心中惶恐害怕得厉害,可是到底还是强自镇定了:圣上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因是抬着头,所以顾婉音清楚的看见,圣上眸子里看似温和的光芒陡然暗沉了几分。
不过很快便是听他言道: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虽然表面看似没有什么变化,可是事实上,语气也是冷了几分。
想来,任何一个君王,都是怕谈论关于明君这个问题罢?毕竟,人无完人,可是谁又不愿意成为明君?死后议论是一回事,可是当着他的面说起这个,如何能让他不介怀?顾婉音心中清明,当下沉静的继续说下去:先祖们自然不必说,只拿圣上比较就是。
我认为,英雄不问出身,有时候,嫡出长子是否真的那般重要?若是一般家族也就罢了,可是此事关乎天下百姓之生计,如何能不慎重?自然是要精挑细选,有才能者居之。
圣上以为如何?顾婉音这话说得十分巧妙,一来也算是小小的拍了个马屁,二来,也是耍了个小聪明。
圣上的意思她大约也是明白的,不外乎是想问问她,她觉得秦王有没有那个资格。
可是她却是对此避而不谈,只是说了她自己的看法。
这样的话,她也算是什么都没说,也不至于就招人妒恨。
换言之,她只回答了圣上的问题,却是没有对今日之事做出任何评价!这样一来,纵然日后有人说她干政,也找不出丝毫的破绽!只是,如此的回答,顾婉音到底还是有些忐忑——她这般,圣上会是如何的反应?是震怒,还是赞同?又或者,一笑置之?更重要的是,圣上听了这些之后,还如何看她和周瑞靖的立场?然而纵然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圣上,可是对方却是没有半点反应。
竟是就那么一直沉默了下去,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思考什么。
顾婉音只觉得一颗心都揪了起来,低下头去,不由自主的缩紧了手指。
或许,周家的命运,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了罢?老太太对秦王的支持,她对又是另外一个态度,圣上到底会更看重谁的意思?又会如何对待周家?是从此以后打压冷落,还是一如既往,甚至更信任一些?只是顾婉音如今却也是不强求了,只盼着圣上不要因为老太太的话,新生误会才好。
☆、第四零四章 交锋好一个英雄不问出处!圣上忽然击掌而言,笑声爽朗在这屋中骤然响起。
只听那话里的语气,倒是显得十分的开怀,隐隐更是带着一丝丝赞赏。
很显然,或许顾婉音这番话,的确是拍在了马屁上,得了圣心。
顾婉音松了一口气,虽然也不至于心中大石放下,可是至少也放下了一半。
只要圣上没有气恼没有怒斥,那就说明,她赌对了。
其实想想,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她那番话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敢说出口的。
圣上纵然贵为天子,可是毕竟是人。
是人就会有弱点,就会有在意的事情。
她想,圣上最在意的事情,莫过于当初他为了争夺皇位做出的那些事情。
事到如今,圣上最怕的,就是旁人以这件事为诟病,将他的功绩抹杀。
虽说圣上多疑,可是无疑他却也是一个明君。
至少,百姓安居乐业,经济繁荣,国富民强。
在政绩上,圣上可以说无愧于心,甚至能引以为傲。
可是在当初夺得皇位的手段上——圣上最在意这个,如今圣上中意的只怕也不是秦王。
若不是秦王,那么自然圣上中意的皇子,也会面临这样一个问题。
所以,她才会说出那一句:英雄不问出处。
果然,她赌对了。
圣上,果然还是没有生气。
忍不住的,顾婉音嘴角噙了一丝笑容。
接着便是听见圣上又道:朕也不是长子嫡子,可是谁却又能说朕不能担当这个位置?短短的一句话,却是有了睥睨风云天下的霸气和豪气。
自然,这句话也是别有深意的。
圣上在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是紧紧盯着太后的,目光不似先前温和,倒是有几分凌厉。
太后心中一凛,没想到一向孝顺的圣上竟然会对她如此,当下便是怔了怔。
随后心中恼怒,严厉的看向顾婉音,口中道:这话怎么说的?当初实在是其他的皇子们比不上圣上。
可是如今我看老四好得很,完全有那样的才能,圣上你不这样认为?试问,圣上几个皇子中,谁能与老四媲美?太后是铁了心的要将秦王扶上位。
毕竟,这不是一时的意气之争。
更关乎了几个大家族的争斗。
稍有不慎,便是族灭的险境。
事已至此,太后也好,还是其他人也好。
都是没有了退路。
所以明知道圣上是恼了,可是太后仍是一意孤行。
在太后看来,不管如何,圣上总不会对她如何。
毕竟……圣上是她的亲生儿子!这点把握,她还是有的!太后的目光渐渐凌厉,带着千钧的压力,落在顾婉音的背脊上。
顾婉音不敢抬头,不敢动弹。
她自然明白,说了那番话。
便是得罪了太后,得罪了老太太,日后会有数不尽的麻烦。
可是她却更明白——这个天下,是圣上的天下,而不是太后的!太后纵然风光无限,可是一切都是圣上带上来!能给予,自然就能收回。
如同对周家的荣宠一般。
而面对太后的刁难。
只要圣上有心要保,又岂会保不住?事已至此,她绝不敢有半点的含糊。
该表态的时候,便是该坚决。
若是摇摆不定,最后只会落下个两头靠不上的局面!老太太此时已经又惊又怒,却是不好说话,也是死死的看着顾婉音,灼灼的目光似乎都要在顾婉音的背脊上烧出两个洞来。
顾婉音只觉得如芒在背。
说不觉得难受那也是假的。
圣上却是在此时开了口,深深的凝望了太后一眼,目光又重新落在了秦王的身上,淡淡道:看来太后是十分看好秦王了。
只是秦王他到底哪里让太后觉得,他堪当重任?太后蹙眉,声音里终是有了一丝不悦:圣上这是什么意思?那圣上倒是说说。
老四哪里不够好了?他纵然不够好,可是毕竟还年轻,圣上好好教导教导,总能改正的。
不想和圣上闹得太僵,硬,太后语气到底还是有些软和的。
圣上却是缓缓摇头,轻声道:此事朕自有决断,母后还是不要操心得好。
再说,真要在此地将事情一点点说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已经是十分明显——若是继续说下去,只怕最后秦王是没脸的,而且也是失了天家的威仪!太后微微迟疑了几分,却是终归狠下心来,看向段贵妃——贵妃,你带着命妇们先退下罢。
时辰不早了,她们也该出宫去了。
段贵妃忙起身率先告退,圣上并未阻拦,于是众人也跟在段贵妃身后往外退去。
秦王妃经过秦王身边的时候,忽然便是瞧见了秦王肩上那一滩血迹,当下竟是顾不得其他的,失声尖叫起来:王爷!上前一把捂住秦王的肩膀,再摊开手的时候,果然看见掌心里一片殷红。
她动作这样大,自然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圣上和太后也是瞧得分明。
太后也是唬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圣上倒是沉着,只是语气里也不难听出一丝担忧:传太医。
顾婉音远远瞧着秦王苍白的面色,心中忽然觉得——有些累。
秦王突然身上有了血迹,稍微一想自然就是能明白。
秦王此时伤口裂开,必然不是巧合。
倒是顾婉音随后听见一个温润的沉稳的声音:四哥只怕是伤口裂开了,先让扶他进内室躺着才好。
若是有干净的纱布,用来压一压伤口。
他这样也不知流了多少血了,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会有大祸患。
顾婉音顺着声音看过去,只看了一眼便是明白——只怕那人就是晋王了。
同秦王不同,晋王虽然面容还有些年轻,可是周身的气质却是十分的沉稳。
尤其那双眼睛,看着十分温和,这一点倒是和段贵妃十分相似。
秦王一看便是天之骄子,似乎从骨子里都透出一股傲气和贵气来。
可是晋王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普通的,有教养的,脾气温和的大家公子。
这样的人,倒是很难让人讨厌。
不过这些却是都不容得再看下去,段贵妃不动声色的轻声提醒:诸位夫人,咱们先退下吧。
不管是伤口裂开也好,还是怎么也好,这些事情,越是不沾染,越是好。
就算是段贵妃,也不愿意留在这里。
顾婉音回过神来,忙低头敛目的跟在人群中往外头走去。
刚走到门口,却是见一个宦官匆忙而至,一言不发的便是往里头闯。
段贵妃看得分明,那人是圣上身边的近侍,当下有心点拨几句,便是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官,女官会意,上前拉住了那宦官,低声提醒了几句。
那宦官连声道谢之后却仍是一脸愁容,苦笑道:此时纵然是刀山火海,我也只能去闯一闯了!如今外头的形势,可是比里头的严峻多了!顾婉音因为离得近,正好模糊听见了几句,当下心中一沉,忽然便是想到——既然太后在此时提起这件事情,那么想来必然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或许,太后只是起个开头作用,真正要逼迫圣上低头的关键,并不是太后!毕竟太后纵然再怎么厉害,也是没有实权的。
所以……心中突突一跳,顾婉音只觉得脚下一软,不知是不是踩到了裙摆,竟是一个踉跄。
好在旁边一只手忽然探出,在她胳膊上扶了一把,接着护国公夫人的声音响起:世子妃小心才是。
这会儿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护国公夫人后面那句话压得极低,倒是没有胖人听见。
而且手也是在顾婉音站稳之后便是收了回去。
顾婉音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微微露出一丝笑容来。
只是到底心中忧思,笑容多少有些勉强。
出了太后宫中,其他人自然也就是散了。
顾婉音却是有些不知所措——方才老太太并没有一起跟着出来,她总不能自己一人先回去。
就连荣嫔也是不知要去做什么匆忙的走了,并未曾多看顾婉音一眼。
好在段贵妃从来都是善解人意的,当下笑着言道:前头有个凉亭,我们且去坐一坐,你正好等等老王妃。
说着看一眼旁边的护国公夫人,笑道:青颖,你也陪着我们坐坐?想来,青颖就是那护国公夫人的闺名了。
护国公夫人自然是应了,于是三人便是去了小亭子中坐下等着,此处极为开阔,四周景色尽收眼底,倒是也不怕旁人窥探偷听。
而且亭子四周也用轻纱的帷幔罩了,冷风吹不过来,倒是也十分舒适。
段贵妃身边一个女官匆忙离去,不多时便是捧来果盘点心和茶水熏香。
段贵妃沉吟了片刻,笑道:熏香就不必了,世子妃怀孕了还是少用这些东西才好。
于是女官便是又将香炉撤下。
只怕还要等一阵子呢。
段贵妃叹了一口气,眉宇间似乎有了一丝轻愁,也不知是在担心圣上,还是在担心晋王,亦或是二者兼有?不过段贵妃也并不太过,只笑着宽慰顾婉音:今日圣上问你那话,你必定吓坏了吧?其实也不必担心,圣上既然没有生气,那必定就是真没生气。
顾婉音看向段贵妃,一时不明白段贵妃这么说的用意是什么?段贵妃却也不多说,改而说起旁的事情来:对了,我听晋王说起过你哥哥。
☆、第四零五章 胜负顾婉音一怔,抬头看向段贵妃,心中一凛。
这个时候,段贵妃提起顾琮瑞,是什么意思?心中自然是生出了一股防备来。
段贵妃什么样的人物?哪里看不出顾婉音的防备,当下柔柔一笑言道:只说你哥哥是个有才能的,性格也与他十分合得来。
听说,还是周瑞靖介绍他们认识的。
顿了顿,却是看一眼旁边的护国公夫人笑起来:听说他还没定亲,我想着你倒是认识不少大家小姐,不如给世子妃举荐几个?这话自然是有些玩笑的意思在里头。
只是护国公夫人却是摇头,我看的那些姑娘们,可是给我家峻峰留着的,如何能让给旁人?旁的都能商量,这个可是不行了。
自然这话也是有些玩笑的意思,可是护国公夫人却是一脸正经说着如此俏皮的话,看着倒是让人觉得好笑。
顾婉音和段贵妃都是忍不住露出笑来。
气氛倒是缓和了许多。
而且直到此时,顾婉音也是明白——只怕段贵妃这是故意和她套近乎拉关系,并没有什么威胁的意思。
否则,也不会特特的说起他们二人是周瑞靖介绍相识,并且十分要好的事情了。
于是,顾婉音笑着对段贵妃言道:多谢贵妃娘娘关心了。
只是我那哥哥如今人也不在京城中,问了也是无用,倒是耽误了人家姑娘的时光,我想着,好歹等他回来再说。
段贵妃那样聪明,想来自然也是能听出她话里淡淡的婉拒意思。
段贵妃接下来果然不提这件事情,只随口又说起其他事情。
顾婉音笑着听着,是不是插几句,心中却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有些着急起来——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怎么这许久,还没个结果?到底方才那个宦官,带进去的是什么消息?正思绪不宁的时候,顾婉音不经意往太后宫中那方向扫了一眼。
倒是忽然发现一个事儿——有一行人正朝着太后宫中而去,尤其是中间那人,看那衣服,倒不是什么宦官女官,而是穿着官服。
也就是说,是个大臣。
要知道,后宫,可不是随便什么大臣都能进来的。
若不是擅闯。
自然就是宣召入内了。
这个时候,圣上宣召大臣入内,是什么意思?莫非,是下旨立诏书?顾婉音心中一急。
竟是忘了还在说话,看得入了神。
段贵妃和护国公夫人自然是觉察出她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便是各自面色微微一变。
不过段贵妃倒是眼力好,微微一笑重新镇定下来:那是李长风。
李长风虽说最近得宠,可是到底不是什么有声望的老臣,立储这样的大事,也轮不到他来插话。
护国公夫人听了,也是松了一口气。
顾婉音却是心中一沉——李长风是秦王的亲信。
此时李长风过去做什么?正忐忑不安的想着这件事情,却又听见段贵妃轻笑一声后言道:今儿倒是热闹,怎么周瑞靖也过去了?这是怎么了?顾婉音一怔,抬头看了一眼,果然看见周瑞靖正朝着那边过去了。
心下登时有些糊涂起来——周瑞靖这个时候过去做什么?这样紧要的关头……,莫不是圣上仍是对他有猜忌之心,所以……这样一想。
顾婉音只觉得心中担忧得厉害。
竟是有些口干舌燥。
也不知段贵妃和护国公夫人到底心中是个什么念头,竟是也是没有再开口说话。
一时之间,三人都是沉默下来,不约而同的都看着太后宫中的方向,静静的等着结果。
毕竟,这次的结果,与她们每个人都是息息相关的。
甚至于,关乎命运。
尤其是段贵妃。
这样的煎熬却也没有维持多久。
小半个时辰之后,顾婉音便是看见一行人从太后宫中出来,打头的一身明黄,身份自然是不言而喻,而晋王跟在后头,再之后是周瑞靖。
最后的。
却是李长风。
顾婉音只觉得一颗心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上,竟是忍不住的站了起来张望。
答案显然是已经揭晓。
可是到底是什么答案?不仅是顾婉音紧张,段贵妃和护国公夫人,同样紧张迫切。
段贵妃略一犹豫,便是笑着站起身来,朝着顾婉音言道:既然圣上走了,想必老王妃也要出来了,咱们去路上等着吧。
说着便是率先往外头走去,仔细观察,却也不难发现段贵妃脚下的步伐是有些快的。
虽然仍是优雅,可是步子却是急了。
显然,段贵妃急切的,不是老太太出来与否,而是……段贵妃算计得极好,她们刚刚走到路上,便是正好遇到了圣上一行人。
段贵妃也不避讳,迎上去轻声问道:秦王怎么样了?伤势可严重?表面上问的是秦王,实际上,问的是什么,谁都心知肚明。
圣上点点头,神色略有些疲倦,回答却是有些含糊;还好,我累了,去你宫里歇一歇罢。
听了这话,段贵妃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下忙给晋王打了个眼色,接着便是亲自伸手去扶住圣上,三人一同走了。
剩下周瑞靖和李长风,自然便是该是各自出宫回家了。
护国公夫人最是识趣,也不等着问什么,便是开口笑道:我这就告辞了,你们慢走。
说完便是笑盈盈的走了,也不见半点的迟疑。
爽快至极。
待到护国公夫人走远,顾婉音这才抬头看向周瑞靖。
明明心中有千言万语,可是张了张口却是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而周瑞靖却也是一直看着她,此时微微一笑,上前一步站在她面前,笑道:咱们一起回家罢。
那一步看似无意,可是实际上,却是正好挡住了李长风看着顾婉音的目光。
被挡住了之后,李长风微微一笑,从容不迫的收回了目光,朗声道:李某也先走一步了。
只是那眸子里的光芒,却是十分古怪。
让人看了,总觉得有些不舒坦。
只是到底为何不舒坦,却是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让人觉得不舒坦。
不等顾婉音说话,周瑞靖又笑着添上一句:不怕,事情已经过去了。
顾婉音听了这话,登时便是心头一松,明白既然周瑞靖这样说,那就说明事情的确已经是得到了妥善的解决。
当下,她唇角便是忍不住露出笑意来。
其实,从最后圣上的态度上看来,她就明白,只怕最终,太后和秦王还是没能得逞。
经历了这样一场事情,顾婉音此时只觉得浑身力气都好似用光了一般。
方才浑身绷紧,到现在骤然放松,竟是有些站不住了,伸手抓住周瑞靖的手,她笑着点头:过去就好。
方才,她紧张,周瑞靖虽然不在场,想必也是紧张的吧?大家都处在这场事件之中,谁又能比谁好过?想起方才秦王跪在地上的那般模样,顾婉音又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秦王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此时,她竟是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替秦王觉得悲凉了。
费了那样大的功夫,最终只有这么一个结果,秦王心中此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还有太后呢?思绪纷杂间,顾婉音竟是没有注意到到底李长风是何时走的。
只是,顾婉音没有留意,周瑞靖何尝没有留意?等到李长风走远之后,周瑞靖一直微微绷着的身子,这才缓缓的放松下来。
因四下无人,所以他也不担心话传出去,轻声言道:圣上最终还是没有立秦王为太子。
而且,秦王身上的伤势——圣上说,让秦王好好养伤。
在伤好之前,不必再管理朝政。
而且,不许任何人去探病,让秦王好好养着。
顾婉音心中明白,这就是所谓的变相禁足了。
当下又是松了一口气,不由笑道:太好了,看来京中又要平静一段时间了。
周瑞靖点点头,随后却是微微一笑:不过这一次,咱们却也是因祸得福了。
圣上将禁卫军交给了我。
顾婉音闻言,登时瞪大了眼睛惊愕的看向他,口中声音都是错愕:禁卫军?禁卫军保卫的,是皇城的安全,是内宫的安全,是圣上的安全。
一直以来,禁卫军都是圣上直接管辖,并不假手他人,更不会听旁人的命令。
禁卫军,只有在圣上有难的时候,才会动用——比如,有人逼宫。
后宫进了刺客。
谁若是得了禁卫军,就代表着,那人彻底得了圣上的信任。
如今,圣上却是将禁卫军交给了周瑞靖管辖。
这说明……圣上彻底相信了周瑞靖,相信了周家!这样的消息,如何能让人不高兴?如何能让人觉得不兴奋?如何能让人觉得,不欣慰?顾婉音几乎激动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许久才是挤出一句:今晚咱们好好庆祝庆祝。
然而周瑞靖却是摇头,笑容渐渐的染上一丝苦来:只怕今天晚上,咱们是庆祝不了了。
别忘了,老夫人那头——想起老太太今日的表现和说的话,顾婉音只觉得一颗心陡然沉下去。
是啊,还有老太太那一关还没过呢。
老太太,只怕不会轻易原谅她了这次。
甚至周瑞靖,只怕也是……别怕,我会护着你。
许是感觉到她的无奈,周瑞靖忽然轻声言道。
☆、第四零六章 气恼等了须臾,老太太终于是从太后宫中出来。
只瞧着那一脸的阴沉之色,便是知晓此时她心情并不好。
尤其是在看见了顾婉音和周瑞靖之后,脸色更是又黑了几分,几乎欲凝结出冰霜来。
那目光沉沉如水,深不可见底。
却又让人觉得,似乎蕴满了怒火,让人一望之下,心生惧意。
顾婉音心知肚明老太太此时只怕心中对她是没有半点的喜爱。
只有厌恶和恼怒,所以倒是没有去看老太太的神色,也不开口,只是静静的跟在周瑞靖后头。
此时此刻,自然还是只能周瑞靖上前抵住老太太的怒火了。
毕竟再怎么说,血浓于水,老太太再怎么生气,祖孙二人事后总能和好。
可是她不同,在老太太心中,她不过是个外人。
所以,顾婉音选择了暂避锋芒。
只是她有心躲开,可是老太太却是未必有心放过她。
当下甚至连周瑞靖也是一并恨上,狠狠摔开周瑞靖的手,冷冷的看了顾婉音一眼,老太太也不曾说旁的,只冷笑道:你真真是娶了一个好媳妇!说完这句话,也不多做停留,自顾自的率先而去,背脊挺直,好似有什么东西强撑着一般。
很显然,老太太是不想在顾婉音跟前漏了气势。
以往顾婉音纵然不如她的意,可是到底不是什么大事。
今儿顾婉音的所作所为,真真的是让老太太有了雷霆之怒。
老太太怎么也无法忘记,方才太后看她的神情。
那样冰冷那样凌厉,那样的充满杀意。
要知道,太后可从来不曾对她如此过。
不仅仅是如此,太后更是质问:这就是你们周家的好孙媳?未来的真难王妃?!若是如此,以后镇南王府,只怕是危矣!老太太听在耳里,只觉得心如针扎。
那难受的滋味,渐渐的却是化作一股怒气。
蕴在她的五脏六腑之中,蓄势待发。
只是如今还在宫里,老太太到底是不想让人看了笑话,所以这才是隐忍着,不肯表露出来。
只是,在宫中的压抑,只会带来更大的爆发力。
老太太一路急行,甚至连身子都不顾。
纵然是走得气喘微微。
也是不肯有半点的停顿。
宫里,太后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周瑞靖见老太太辛苦,正欲上前,却是被顾婉音悄悄拉住。
低头看见顾婉音微微摇头阻拦的样子,周瑞靖叹了一口气,便是听之任之了。
他自然是明白顾婉音的意思的。
要知道,此时老太太心胸中压着一股火气,勉强压抑已经是伤身。
若是他再上前,必定会惹得老太太情绪波动更大,到时候反而气血越发翻涌,自然是更不好。
所以,倒不如任由老太太一路疾行。
权当发散发散怒气。
见周瑞靖满面无奈,顾婉音心中也不见得好受,低声言道:今日是我惹了老夫人不高兴,一会若是老夫人责骂我,你只当没听见,千万不能顶撞。
你可明白了?老太太对她如此气恼,责难自然是少不了的。
所以她想着,若是忍一忍风平浪静,也不是不可。
周瑞靖却是摇头:此事错不在你,如何能让你背过?要责难,也是冲着我来。
只是,难免波及了你,到时候,你不要往心中去。
今日你能说了那番话。
我心中……十分感激。
听见别人对他描述了当时情形的时候,他的确是心中感激。
十分庆幸,他娶了这样一个妻子。
其实,若是顾婉音不开口,甚至附和了老太太的话,他也不会觉得十分诧异。
可是偏偏。
顾婉音却是冒着大不讳说出了那样的话来。
当时顾婉音哪里来的那样的勇气,他不得而知。
可是他却清楚。
顾婉音那样说,是为了他。
为了他的立场,为了让圣上明白,周家的立场。
感激过后,却是后怕。
倘若当时圣上发怒——后果会是如何?好在,结果还算是让人满意。
庆幸过后,他心中此时涌动的,全是珍惜。
对顾婉音的珍惜,自然是舍不得让顾婉音再受半点的委屈。
纵然那人是老太太,也不行。
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顾婉音如此为他,他嫣可负之?然而顾婉音听了周瑞靖的话却是并无喜悦之意,反而轻轻蹙起眉头。
甚至顿了脚步,抬着头静静的看着周瑞靖,摇头道:我不要你的感激。
周瑞靖。
周瑞靖愣住,这是她第二次叫他的名字。
如此郑重的,如此肃穆的,如此认真的,轻声的唤了他的名讳。
第一次他记得,是夏天暴雨那时。
如今,她再一次唤了他的全名。
周瑞靖自然是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当下苦笑,眸子里的光芒却是越发的明亮璀璨,温柔的目光落在她娴静清秀的面容上,无限眷恋:我知道,我们是夫妻,无需如此。
以后,我再不说这样的话。
却是忍不住伸手去探了顾婉音的手,用力的握紧在掌中。
顾婉音听他说得郑重,心中不快终于是散开,眼底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来,更是带着一丝俏皮:那说定了。
下回若是你再说,我便是要惩罚你了。
周瑞靖微微一笑,只有一个字:好。
因小小的这么一耽误,二人离老太太又远了一些。
就这么一段距离,便是让老太太将他们甩在了宫门口。
看着疾驰而去的马车,以及频频望过来却是一脸无奈的车夫,顾婉音和周瑞靖相视苦笑。
老太太竟是……如此的孩子气,竟然上车之后就让马车回府,不肯与他们同车。
怎么办?顾婉音四下看一眼宫门口那些守卫,又是无奈又是羞窘。
怪不得人说老小老小,人老了,行事便是越发的随心,如同小孩子一般没个顾忌了。
老太太这么一下,便是让她和周瑞靖脸面尽失,甚至是有些让人笑话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顾婉音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只茫然无助的看向周瑞靖。
好在那些守卫只是目不斜视,并没有露出半点笑意,甚至看都没看过来一眼,否则只怕顾婉音越发的不自在。
周瑞靖倒是不见多在意,淡淡言道:无妨,我今儿出门是用的马车。
说着朝着宫门口迎上来的长随使了个眼色,随从忙转身去寻马车了。
须臾片刻之后,果然周瑞靖惯用那车便是缓缓驶来。
顾婉音微微松了一口气,一点是不愿意多呆,忙拉着周瑞靖往那马车迎了几步。
周瑞靖扶着顾婉音上了马车,这才转头看向那些个守门的护卫,领头那人看见了周瑞靖的目光,当下一愣,随后忙点点头。
周瑞靖这才也上了车。
待到马车走远,那领头的人才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沉声道:方才的事情,谁也不许说出去!别忘了,今日圣上已经是将禁卫军的虎符给了谁?!更别忘了,他是什么名声!若是得罪了他,下场是什么。
你们应该清楚。
那首领说着,目光四下一扫,触目所及,全是一片惊惧。
周瑞靖对旁人的威慑力,的确是有些厉害。
尤其,是这些个不武将们。
直到马车走出老远,顾婉音这才苦笑道:我算是见识了老夫人的脾气了。
这样的事情,普通的夫人,大约是断然做不出的。
周瑞靖却是摇头,老夫人早就知晓我是乘车出门的。
而且,她也知道,那些人纵然看见了你我的狼狈,。
却也是绝不敢说出去半个字的。
老太太不过是在用这个方法,表达她的怒气和不满。
至于真要他丢脸,却不是如此。
老太太纵然再怎么生气,总也有个分寸的。
顾婉音叹了一声,没再说话。
老太太今日如此恼怒,只怕不是那样容易就能让老太太息怒的。
老太太刚进了大门,二太太和顾瑢音便是迎上来,一左一右的扶住老太太。
老太太虽然满面阴沉,可到底还是没如同对周瑞靖那般甩开她们。
二太太想来善于对老太太察言观色,再说今日老太太这般,也着实是十分的明显,根本不用细细揣摩,一眼便是能看出老太太此时的心情并不好。
二太太的目光再往后头一扫,见顾婉音并没有跟着老太太,心中立刻便是有了决断,当下露出一丝笑来,柔声问道:老夫人怎么了?怎么的这样生气?婉音呢?她不是跟着您一同进宫了吗?怎么的却没回来?刚一提起顾婉音,老太太面容上上便是闪过一丝阴厉,沉声怒斥:提她做什么?以后谁也别在我跟前提她!一面说着,一面脚下步伐却是加快,似乎一刻也不肯停留,唯恐等下又见到顾婉音一般。
二太太见状,心中登时便是浮上一丝喜悦来。
心中道:看样子,十有**,老太太这样生气,只怕是为了顾婉音。
而且,老太太气不小,看来这次倒是个机会!要知道,她嫁过来这么多年,可从未见老太太气恼成这个样子!心中几乎立刻是便是有了主意,二太太微笑着跟上老太太的步伐,心中却是盘算着,到底如何开口?☆、第四零七章 亲手握住顾婉音和周瑞靖,一回了家便是直接往老太太的院子去了。
不过却是被拦在了院子外头,那看门的小丫头看着周瑞靖一脸的惶恐和为难:世子爷,这是老夫人的吩咐——您和世子妃,不能进去——见小丫头这般,顾婉音倒是心生不忍,拉了拉周瑞靖,见周瑞靖神色缓和了,这才又转头看向那小丫头,柔声问道:那老夫人可说了,怎么才肯见我们?老太太的脾性可不像是个躲在屋子里生闷气的主,想必,还有后招罢?无非,也就是想要为难为难她罢了。
周瑞靖自然也是了解老太太的,看着顾婉音如此问,心中也是觉得——的确如此。
老太太,必定还有后招的。
小丫头惊惧的看了一眼周瑞靖,深深的埋下头去,半晌才嗫嚅答道:老夫人说,除非世子爷想通了,否则,不能进去。
想通了?想通什么?顾婉音朝着周瑞靖看一眼,心中忽然一震——或许,老太太是逼着周瑞靖做一个决定,到底是归顺太后,还是坚持站在圣上那一边。
事到如今,已经不是立太子这样单纯的问题了,太后今日说出了那话,自然是已经暴露了一直支持太后的家族,也就是圣上的外家。
凭着圣上多疑的性子,自然从此之后,这些家族们,只怕是要缓缓走上下坡路了吧?所以到如今,也算是一场无声的较量了。
一场家族与皇权的较量。
只是,太后和圣上的对垒,却是多少让人觉得荒唐可笑——亲亲的母子,本应血浓于水,可是如今却是为了这样的事情,针锋相对。
今日太后对圣上那般的逼迫,可是半点看不出骨肉亲情在其中的。
或许,这就是身在天家的悲哀了罢?什么父子亲情,什么血浓于水。
都不适用。
周瑞靖自然也是能想到,当下墨一般的眸子里,有了几分暗沉。
时到今日,老太太怎么的竟是还看不透如今的局势?垂下眸子,周瑞靖忽然叹了一口气,便是沉声开口:既然老夫人还在气头上,那我们且先回去罢。
等到老夫人气消了,我们再来。
说完。
竟是果真拉着顾婉音走了。
顾婉音何尝不明白周瑞靖心中的感受?当下只觉得心里也是一阵阵的心疼,不由看向他,一面走一面低声劝慰:世子爷不要太介怀了,每个人看事情的想法总是不同的。
老太太纵然是看不透。
可是她愿意帮助秦王,自然也有她的道理。
周瑞靖点点头,却是没有多说。
一路回了自己的小院。
周瑞靖仍是不多言,只嘱咐了几句让顾婉音吃些东西之后,便是去了书房。
顾婉音明白他心中难受,便是没有多说,只吩咐丫头们不许随意打扰。
丹枝见顾婉音一直沉默不语,神色也是有些恍惚,心中自然是担忧。
又见她一碗鸡汤喝了少半碗便是不肯再用,顿时急了,忙出声劝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出门,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了?就是再不合口味,好歹再喝几口才是。
纵然不为了自己,也为了肚子里的想一想。
听丹枝劝说,碧梅和素琴也是各自劝了几句。
然而顾婉音却是始终没有再喝一口。
反而推开碗道:心里恶心,着实喝不下去了。
我也不饿,索性在等等。
我累了,想歇一会儿。
今日经历了这么许多事情,她也真的是疲乏了,精神疲倦得厉害,头有隐隐有些疼了起来。
而且想到老太太的态度,她更是觉得头疼。
老太太这一次。
大约是要真动手了。
否则,也不会如此大的动作才是。
老太太其实,要的不是周瑞靖低头,而是她的低头吧。
因为她不够听话,不够柔顺。
所以,才会让老太太如此恼怒。
如此的厌恶。
这个,银鹭早已经告诉过她了。
她心中也是清楚明白。
这一次虽然是太后和圣上的较量,可是老太太的一番话和她的一番话,却也算是针锋相对了。
老太太,气恼是自然的。
同时,老太太更想要借着这一次的机会,让她和周瑞靖就范。
现在的周瑞靖,比起以前来,更为值得拉拢。
毕竟,禁卫军的力量,不容小觑。
歪在榻上沉吟片刻,顾婉音侧头吩咐替她盖被的丹枝:去老太太院子里打听打听,这会子老太太在做什么。
她就不信,她和周瑞靖就这么回来了,不吃老太太那一套,老太太会无动于衷。
而且,老太太如此的行为,必定能惹得许多有心人蠢蠢欲动。
这个时候,要做的就是防微杜渐。
丹枝点头应了,低声又劝了一句,这才退出去。
而顾婉音则是闭目养神。
她也着实累狠了,一闭上眼睛,就很快的睡了过去。
只是却到底睡得不安稳,一直做梦,梦到许多人许多事,纷杂烦扰。
守在旁边的碧梅见她睫毛不住颤动,眉间蹙起似乎十分难受的样子,便是知道她让梦魇住了,忙伸手推了推她:世子妃,快醒醒。
顾婉音一下子从梦里惊醒,微微吐出一口气,这才发现——她的内衫已经是湿透了,此时粘腻的粘在身上,极为难受。
深深的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之后,她这才开口:去打水来,我要沐浴。
碧梅忙出去吩咐,顾婉音见她出去了,这才软软的靠在垫子上,浑身力气都提不起来。
方才,她梦见的了过去。
不是小时候,也不是其他时候,而是当初的过去。
在重生之前的过去。
这么多年过去,她每每回忆当初的情形,可是越发只觉得十分梦幻——或许,根本不是她重生了,而是她做了一个梦,一个警示的梦境。
梦境太过真实,所以她才会当真。
而方才,那梦到的,就是那个时候的事情。
彼时,她混沌天真,只以为凡事忍让便有一个好结果。
可时候来,她才发现如此错得离谱。
她不该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其他人紧握,那不过是让自己变得低廉和愚蠢。
在别人看来,她的忍让,一文不值。
她应该,牢牢的握住自己的命运。
将自己的幸福,掌握在自己手中!甚至,不是像现在这样,随波逐流。
因为这样,到最后只会疲于应付!就比如老太太今日之事——倘若她一早防范,或是有了措施,那么场面就绝不会如同今日这般!至少,她也不会被推上去,逼着做个抉择!这样一来,根本就是失去了所有的退路!她要做的,很简单。
那便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只有亲手握住了自己的命运,才能真真的抓住幸福!否则,不过是凭着一时运势,短暂的安详幸福罢了。
这样的幸福,时时会被人夺去。
当初她嫁给周瑞靖,是侥幸,借着周瑞靖平息那一场风波,保全了名声,也是侥幸。
她终归还是不够努力。
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一片柔嫩,顾婉音猛然握紧,微微一笑——她要握住自己的幸福。
她要留住现在的幸福。
她不要再如同以前一样,任人宰割。
莉姨娘不能,老太太,同样不能。
不多时,碧梅打了水来给她沐浴。
沐浴之后,自然是神清气爽,连带着尚且有些混沌模糊的想法,也是一步步的坚定起来。
沐浴过后,顾婉音只穿了月白的中医和一件宽大的衫子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碧梅梳理她那一头泼墨似的青丝。
碧梅,我从未听老夫人说起过她母家的事情,你可知道一些?顾婉音看着镜子里,轻声开了口。
事到如今,她只知道太后和老太太同出一家,都是秦氏一族的女儿。
甚至连秦王妃也是。
可是这秦家,却着实不够显赫。
至少,鲜少有人提起。
她如今想来,却是十分不合理。
没有道理,一个显赫的家族如此默默无闻,除非……是刻意的低调。
碧梅一怔,显然有些不明白为何顾婉音突然问起了这个事情,怔了怔之后这才答道:老夫人鲜少提起这件事情。
不过我听府里的老人说,当初老夫人嫁过来的时候,十分的风光。
当时老王爷已经是王爷,老夫人一过来便是王妃。
老王爷常年在外头征战,老夫人一个人掌管家业,若不是娘家帮衬,或许早不知被人欺负得像是什么样子呢。
说起来,纵然出了太后这样的人物,可是他们却十分低调。
与咱们府上,除了年节之外,也是很少打交道。
在朝为官的,也没有几个——顿了顿,碧梅这才又说下去:甚至,好似还没有咱们王妃的娘家来得有名些。
顾婉音点点头,的确是是如此。
碧梅说得半点没错。
可是她想着,老太太之所以如此坚持,不可能只是为了周家。
必然,还有更多的原因。
而这个原因,她猜是老太太的娘家,因为太后。
若只为了周家,老太太大可不必如此。
秦王再好,可到底还不是皇帝。
不过,说起来,秦王也是太心急了。
今日如此行事,圣上只怕是从此彻底恼了他,以后再想让圣上对他信任,只怕是难于登天了。
不知此时,秦王可后悔?太后可后悔?而秦王背后那谋士,又可曾后悔?☆、第四零八章 商议这会子,老夫人在屋子里,除了二太太和二少奶奶之外,在没有别人伺候。
就连那银鹭,也是在外头守着。
丹枝带回来的,却是这样一个消息。
顿了顿,只听丹枝继续言道:银鹭找机会悄悄告诉我说,老夫人,看着像是很生气。
让世子妃您小心呢。
顾婉音点点头,心中却是已经有了判断。
想来,只怕二太太趁着这个机会,说了她不少的坏话吧?而且,她感觉,二太太只绝不肯放过这样一个机会,将管家的权力夺回去的。
无利不起早,二太太向来如此。
不仅是二太太,凭着那顾瑢音对她的憎恶,也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你去请三太太过来一趟吧。
顾婉音沉声吩咐,心中却是盘算不止。
不过她神色十分镇定,丝毫没有担忧的样子,倒是让丹枝心中也定了定。
不管什么时候,沉静总是能安定人心。
若是她自己先慌了,那其他人呢?自然是更加安稳不下来了。
顾婉音深知这一点。
想了想,她又开口言道:顺变将语绯请过来吧。
这个时候,三太太或许不能再全然信任,可是周语绯却是不同。
她相信,不管如何,周语绯都会站在她这边。
丹枝领命而去,不多时周语绯便是过来了。
倒是比三太太早了许多,大约也是因为离得近的缘故。
周语绯本就十分敏感,此时进来见了一屋子凝重,当下便是开口顾婉音道:嫂子,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的如此……我今儿触怒了老夫人。
顾婉音拉着她坐下,叹了一口气,抬眸看着她的眼睛轻声开口言道。
没有半分隐瞒的将今日在宫中的事情一一说了。
包括太后如何逼迫圣上,老太太如何开口相帮,而圣上又是如何问她,她又是如何回答的,半点不漏的说了。
周语绯听得出了神。
等到顾婉音说完,几乎是怔神了半晌才醒转过来,讶然开口:老夫人怎么的会如此——糊涂?后面两个字周语绯到底是没说出口,她的性子本就如此,从不肯说了半点过分的话。
尤其,对方是老太太,她怎么也是要尊敬的。
只是这一次,周语绯却是觉得。
老太太此举,的确是糊涂了。
顾婉音自然知晓周语绯想说的是什么意思,当下点点头:这个且不说,只是现在老夫人恼了我。
只怕是不肯轻易消了这口气。
而且,我瞧着老夫人的意思,分明是铁了心要附和秦王,帮着太后扶着秦王上位了。
周语绯一愣,大大的眼睛里似乎有些不解:那秦王这样,便算是结党营私了——圣上难道……都不曾觉察么?无论是谁,结党营私,便是死罪。
难道秦王,就半点不怕不曾?顾婉音叹了一口气。
看向周瑜绯的目光有温和慈爱,也有一丝隐隐的笑意:是结党营私又如何?只要最后秦王能登上大宝,那么现在到底用了什么手段,都不重要。
就好比当初的圣上,难道当初圣上在先皇还未曾驾崩之时,就不算是结党营私了?而且,那个位置对于秦王来说。
诱惑力太过巨大,大到或许他可以抛弃一切。
那个位置的诱惑,比起什么都来得更吸引。
秦王,早已经在这样的诱惑下,蠢蠢欲动。
那嫂子和哥哥的意思是——周语绯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芒,似有所顿悟的看向顾婉音。
我想,最坏的结果,就是分家。
顾婉音沉声言道。
墨玉似的眸子里有一丝无奈。
这个自然是最坏的法子,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用的。
况且,纵然分家,老太太也是跟着大房,到时候她们大房仍是摆脱不了如今的局面。
分家。
不过是为了保全二房和三房,更是为了其他两房不要趁机打压大房。
更是为了斩断周瑞靖的顾忌。
但是,她觉得,事情远远还不到这一步,所以叹了一口气:但是我想着我,或许老夫人现在只会拿我开刀。
在老夫人看来,她在周家的话语权是老夫人给的,自然老夫人她也能收回去。
而老夫人,现在最可能做的就是这个。
周语绯低下头去,沉吟片刻再抬起头来,眸子的迷茫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一股坚定:嫂子是说,老夫人会将管家的权力收回去。
更甚至,削弱嫂子在周家的地位。
对。
顾婉音点点头,毫不避忌的承认了。
面对周语绯,她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现在二太太都还在老夫人的房里。
你觉得,二太太会替我说话?自然不会。
周语绯摇摇头,斟酌片刻才轻声言道:二婶那人,虽然不至于太坏,可是为了自身的利益,却是什么都能做得出的。
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回到以前二太太掌家的日子了。
所以顿了顿之后,她便是看着顾婉音轻声问道:嫂子打算怎么办?既然顾婉音开了口,想必一定是有应对之策吧。
顾婉音微微一笑,眸子里微光闪烁,略有璀璨之意,却是又摇摇头,轻声道:没有办法。
老太太的身份毕竟摆在那里,她如何反抗也是无用,否则她要承担的,就是不孝的罪名。
她可以不在意,可是周瑞靖呢?周瑞靖却是不能承担这样的罪名。
周语绯一愣,眼底多了一丝讶然和担忧:那咱们应该怎么办?她说的是咱们,而不是顾婉音一人。
其中的意思,自然是十分明显了。
顾婉音心中一暖,微微有些感动,看向周语绯的目光不禁更加柔和了几分:不管我做什么,语绯,你都要好好的争取自己的利益。
你既然已经插手管家,若真到了那一步,我不得不退让的时候,你就代替我,牵制住二太太,务必不能让二太太再如同以前那般,好不好?唯有将力量攥在自己的手里,才是最安全的方法。
唯有如此,周语绯才能保护自己。
而周语绯有了保护自己的力量,周瑞靖,自然会更安心。
周语绯听着觉得心中酸楚,眼底浮出一丝难过:嫂子那样聪明,定有其他的方法的。
想着顾婉音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周语绯多少有些心疼。
从进门开始,顾婉音就没少受委屈。
看着顾婉音沉静温婉的笑容,她都觉得有些不值得。
你也不必和二太太单独对抗,凡事,多依仗三太太。
顾婉音低声继续言道,眸子里的笑意却是不曾减少半点:你要懂得,互相制衡的道理。
老夫人那头,我自然有主张,只是我怕到时候无暇顾及你——我能保护自己。
周语绯轻声打断了顾婉音的话,声音虽然轻柔,可是却充满了坚定和决然。
我会保护自己,哥哥和嫂子,放心。
她不会再像是以前那样,只做个拖累。
嗯,我相信你。
顾婉音伸手握住周语绯的手,柔声言道,声音充满信任。
又说了几句话,外头便是禀告,三太太过来了。
顾婉音和周语绯对视一眼,便是都住了口。
笑盈盈的看向门口,等着三太太进来。
三太太今日穿了一件珠黄色的衣裳,裹得严严实实。
领子也是高高的竖领,将脖子都包住,只是却也不臃肿,反而衬托得人十分精神。
那剪裁合适的线条,更是显得三太太腰肢柔软,盈盈丰润。
三太太进来便是跺脚道:如今这才几月?怎么的就这样冷了?我看今年冬天,不知要多冷呢。
也不知道咱们家的炭,够不够用?顾婉音瞧着她脸颊有些红,似乎禁不得风吹,忙让丫头给她倒了茶来暖身子,口中更是赔罪:倒是我不好了。
若不是我,三婶也不必跑这一趟。
想了想又吩咐丹枝:我记得前几日世子爷寻来的那个面脂,拿出来给三太太润一润脸。
不多时丹枝捧出一个羊脂白玉的盒子来,里头的东西还没见着,倒是那盒子十分精巧细致,玉质上乘也就罢了,难为的是那样精美。
看了倒是没有不喜欢的,三太太也是不由多看了两眼。
口中却是笑道:这如何使得?是瑞靖他寻来给你的,我如何好用?说话间丹枝已经是打开了小小的玉盒,登时一股香气扑鼻而来,虽然浓郁,却不庸俗,反而好似花香。
只掀开那一瞬间有些浓厚,随后又却又慢慢的淡了些,盈盈在鼻端,幽幽不散。
顾婉音微微一笑:统共好几盒子呢,我哪里用得完?三婶喜欢,拿一盒回去用也是使得的。
三太太凑近了去看,只见那膏体是淡淡的粉色,透明如羊脂,里头半点杂质都不曾有。
当下不由心中赞叹了一句——果然是好东西。
这是圣上赏赐的,据说是东海的贡品,是用一种特殊的极为少见的鱼身上的油脂熬制,十分难得。
顾婉音笑着解释,里头加了许多香,擦脸十分好用。
也亏得圣上对他十分宠爱,不然我也用不上这样的好东西。
三太太听了顾婉音这话,目光微微一缩,随后垂下目光微微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第四零九章 观望三太太微微一笑:原来是贡品,怪不得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也就是你还能想着我了,若换了是旁人,我只怕是没有这个福气的。
三太太说这番话的时候,目光有些微微的闪烁,目光也是十分奇异,亮得让人觉得隐隐心惊。
听着三太太这番多少有些自嘲的话,顾婉音微微一笑:三婶这是什么话?都是一家人,理应同享才是。
一旁周语绯也是点头帮腔:可不是这么个道理么,三婶这话听着怪让人心里不受用的,怎么,三婶莫不是嫌弃我们了?这话自然是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
从以前她惜字如金,到现在偶尔能有几句俏皮话,也着实是不容易了。
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感慨罢了。
三太太一面说着,一面意味深长的看了顾婉音一眼,伸手挑了一些膏体,涂在了面上,果然感觉滋润了许多。
涂完了面膏。
她这才又开口笑道:我听说今儿老夫人回来之后发了好大的火气,婉音你可知道为何?顾婉音静静的看着三太太,目光渐渐有些意味深长。
三太太果真不知道?她自然是不信的,在她看来,三太太不过是明知故问罢了。
不过她也没有将目光停留太长时间,微微一闪后垂下去,轻声答道:是我惹怒了老夫人。
说着,便是将今日宫中所发生的事情简略说了一次。
说完抬起头来看向三太太,目光中隐隐有了试探之色,乌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看着三太太的眼睛,唇角亦是微微翘起:依照三婶看,我该怎么办才好?她倒不是真的想要三太太给什么意见,而是想借此机会,试一试三太太的态度。
三太太面上却是没有太大的波动,显然早就知晓了此事。
不过却仍是露出几分诧异来,蹙起眉头:圣上和太后——大约她只知道老太太为何不高兴。
却不知晓,为何老太太如此不高兴的缘故吧。
毕竟,宫中的事情,她也打探不到。
顾婉音点点头,轻声答了三太太没问完的话题:我想,京中的局势,只怕是不安稳了。
历代历朝,那一次涉及到立太子的时候。
不是一场血雨腥风?若是她猜得没错,如今已有不少家族被卷进去,京城,是安稳不得了。
三太太面色一变。
她娘家虽然也算风光,可是到底比起那些个世家大族来说逊色不少,哪里能比?若是京中动荡,混得好了,固然可以更上一层楼,可是若混得不好……更何况,最让人担心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周家这头。
若是周家站错了队伍,她们三房不仅会被连累。
就是她的娘家,也是一样。
同样的,顾婉音的娘家,也是一样。
太后和圣上二人交锋,她们该如何?老太太如今明显站在太后一边,顾婉音那番话,和如今的举动都表明了。
她们大房是站在圣上一边的。
只怕接下来,二房和三房也只能表明态度。
这府里,只怕是浑水摸鱼不得了。
顾婉音方才的行为和言语,都不是随意而为。
尤其是那盒面膏,更在向她展示一件事情——那就是跟着圣上,才是最明确的。
圣上今年四十有五。
三太太沉吟片刻后,缓缓言道。
四十五岁,虽说还未老。
可是到底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历代的帝王,有几个是活过了六十岁的?她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顾婉音微微一笑,轻声道:可是太后的年岁更大。
太后纵然背后有世家大族的支持,可是如今朝廷并不虚弱,孰强孰劣。
一望便知。
况且,今日秦王到底是失败了。
纵然再有其他的动作,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圣上执政十几年,从未有半点纰漏。
对于那些世家大族,该打压的,可是半点不曾手软。
从登上大宝,稳固皇位,雷霆之势震慑朝臣,圣上的手段,可是半点不少。
三太太沉重的点点头。
半晌吐出一口气:你和瑞靖的意思我明白了。
只是——我们三房人微言轻,在周家都说不上什么话,更别提在朝廷上了。
三老爷他——三太太这话仍是饱含了推脱之意,她的态度很明显,那就是她不愿意搀和此事,更不愿意现在就表明态度,她想观望观望。
三婶这话却是过谦了。
都是周家的子孙,有什么说得上话说不上话的?况且,我如今怀孕没有精力管家,三婶和语绯替我管着中馈,语绯年轻不懂事,重担全在三婶一人身上,三婶怎么会说不上话?顾婉音笑容不减,墨玉似的墨子里闪过奇异的亮芒,十分的动人心魄,更是微微有些蛊惑的意思:有的时候,危险也是机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三婶好好琢磨琢磨这个道理才是。
三太太低头想了想,到底还是下不了决心,只勉强笑道:多谢你的提醒,只是我一届女流——还是等三老爷决断吧。
顾婉音也不愿意多说或是勉强什么,当下轻叹一声,可惜的看了一眼三太太,轻声说了最后一句话:既然如此,我也不多留三婶,三婶好好想想我说的那些话吧。
还有就是,我猜二婶会抓住这次的机会,想法子将中馈要回去。
我们大房自然是不怕的,可是三婶——这话自然是有提醒的意思,更有威胁的意思。
三太太闻言之后,目光一缩,手指也是扣紧。
顾婉音这句话,相当于是点在了她的死穴上。
三太太最见不得的事情是什么?是二太太风光!不过这件事情到底非同小可,三太太不敢擅自决定,最终还是忍着冲动出了顾婉音的院子。
一出了屋子,一股冷风便是扑面而来,三太太抬头看天,只见天空乌沉沉黑压压的一片,像是要变天。
喃喃的,三太太轻声叹道:这天,是真要变了。
屋内,周语绯叹了一口气,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三婶看来是不愿意帮我们了。
顾婉音摇摇头,轻声答道:人都是自私的,她为自己考虑,也是情理之中。
而且,我相信她会想通的。
三老爷可不是糊涂人。
况且,周瑞靖,也不会坐视不管。
秦王府。
秦王妃扶着秦王安顿在了床榻之上,因方才哭过,两只眼睛通红得跟桃儿似的,口中更是轻声埋怨:王爷好好的,为何要挣开伤口?眼看着好不容易好了——你懂什么?秦王一脸阴郁,狠狠的瞪了秦王妃一眼: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如此?你这个贱人!若不是太后护着你——你——秦王妃狠狠一颤,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便是触怒了秦王,当下眸子里便是凝聚了水雾。
眼看着就要落下来,她却又咬了咬红唇,生生的忍住,低下头去连一句话也不曾答,只是往外头退去:我让嫣然来伺候你吧。
嫣然是秦王的侍妾,很是得宠。
秦王妃并不是什么大度之人,可是却能说出这样的话,其中固然有逃避的意思,更有心虚的缘故。
她自然明白,为何秦王会如此厌弃了她。
可是对于这件事情,她却是没有半点法子改变。
所以,只能任由秦王发泄,却不敢反驳半句,甚至只能委曲求全的讨好奉承。
秦王见她如此,心中更加烦躁,可是到底更加过分的话却是说不出口了,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他们成亲这么多年,也不可能真的半点情谊也没有。
生生压下腹中火气,秦王沉声吩咐:不必叫嫣然,你去将长风给我叫过来。
我有事同他商量。
秦王妃心中酸涩微微退去些,低声应了,这才擦了泪出去了。
不多时,便是将李长风叫了过来。
李长风已经换了官服,一身月白的衣衫,倒是和往常的艳丽不同。
如此打扮,倒是有了几分翩然俊朗,好似谪仙人。
若不是他唇角紧抿,半点笑容也无,周身一股阴郁的气势,倒是真的会让人误认为是哪个仙人下凡了。
李长风进了屋子,对着秦王行礼:王爷。
秦王捂着肩膀上的伤口,怔怔的看着李长风,半晌长叹一声:长风,我错了。
谁也没想到,秦王见了李长风,竟然会说这么一句话。
真真是让人诧异无比。
好在,屋子里除了他二人之外,再无旁人。
否则,也不知是要怎么的让人惊异。
李长风静静的看着秦王,看他懊悔的目光,看他苍白的脸色,神情漠然,甚至渐渐地露出几分讥诮来:是啊,王爷你错了,大错特错。
秦王没有反驳,只是微微苦笑。
半晌才听他开口:我不该听信旁人的话,我应该听你的劝阻。
若不是我太心急,也不至于如此了。
如今,我却是败得一塌糊涂。
长风,只怕我答应你的事情,是做不到了。
如今我父皇——不到最后,焉能之胜负?李长风却是静静的说了这样一句话,唇角渐渐的浮起一丝奇异的笑容:只要王爷想要,我自然还有其他的法子。
这世上,没有我李长风算计不了的事情。
秦王一愣,随即眸子里便是浮出狂喜来,甚至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你是说——我还有机会?你还愿意帮我?☆、第四一零章 剖析对。
我会帮你。
可是你也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李长风微微一笑,声音虽然轻柔,可是语气却是冷冽。
这一句话。
他对秦王可谓是不尊敬了,竟是用了你字称呼。
然而秦王却是半点不在意,只有喜悦表现在面容上:如此甚好。
你要的,我有的,我自然都会给你。
在秦王看来,只要能荣登大宝,那么也就没有什么不可以付出的。
空口许诺,谁都会。
况且,他知道李长风想要的是什么,可是实际上,李长风要的,在他看来,根本就不算什么难以割舍的。
李长风深深的看了秦王一眼,没有再开口。
然而秦王却是说起另外一件事情来:‘今日我在最后的时候,按照你说的最后的法子,推荐了晋王做太子。
可是他却是记得圣上当时的表情,一闪而逝的沉吟,虽然没有赞同心动,可是却也没有恼怒抗拒的意味。
很显然,至少在圣上的心里,晋王比他更有资格。
想到这样的结果,秦王只觉得心中一阵阵苦涩,苦涩难言!他自认比晋王强无数倍!论出身,论学识,论本事,他都强过晋王!可是为何圣上眼里,只有晋王?这样的结果,让自小便认定了自己将来必定能继承大统的他,有些接受不了。
渐渐的,秦王眼底不甘化成了愤怒。
不仅是对圣上的,更有对段贵妃的,对晋王的。
在他看来,为何晋王比他更受宠?不过是因为晋王有段贵妃,而他没有!若他的母后在,或许根本就不用等到今日,根本就不用他自己谋划这些,那个位置,早就是他的!李长风看着秦王的变化,眼底仍是冷冷的漠然,有一种毫不关己的味道。
是了。
秦王如何,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微微眯起眼睛,甚至于李长风不仅没有半点同情,反而觉得有些有趣。
秦王越是愤恨越是对那个位置充满贪念,对他来说,只会越好。
圣上的意思,是不是要立晋王为太子?半晌,看着秦王眼底不甘和怨恨越发的强烈时。
李长风终于是开了口,只是这一开口,却是狠狠的踩在了秦王的痛处上。
秦王目光一汗,握紧了双拳。
面容上闪过一丝戾气:就算父皇有这个意思,我也不会同意!太子,只能是我!我有一计。
李长风微微一笑,轻声开口。
点漆般的双目里,一点亮芒近乎妖异的微微闪烁。
果然我秦王迫不及待的开口追问:何计?那副期待的样子,隐隐竟是透着一股狰狞。
……顾婉音在周瑞靖身边坐下,顺手抽走他手中的书卷,轻声劝道:时辰也不早了,也该早点休息了。
明日你不是要去宫里?周瑞靖点点头。
转头看向顾婉音的面容,伸手将她揽住,轻声道:其实今日早晨圣上将禁卫军交给我的时候,只怕就料到了太后要说什么了。
否则,圣上也不会有如此的安排,竟是刚刚好,截断了太后的外援。
你或许不知道。
今日几个皇族的宗族长辈,一同进宫了,一起来的,还有那些个支持秦王的重臣。
若不是我拖住了他们的脚步,今日或许……顾婉音听了这话,几乎是说不出话来:难道,太后还想逼宫不成?那圣上再如何,也是她的亲生儿子。
是她一手扶持出来的,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又该是如何的可笑?到底秦王是凭什么,得到了太后这样大的支持?你或许不知,圣上纵然当初是靠着外族得势,可是外族势大。
反而对皇族来说,就不是助力了。
在容忍程度之内,或许圣上能给予外族最大限度的扶持。
可是一旦超出了那个度,让圣上有了危机感呢?周瑞靖缓缓言道,声音里,有一丝悲凉。
那个外族,何尝不是包含了周家?这话在顾婉音听来,只觉得心神一震,随即便是有所明悟,目光微微闪烁了片刻之后,便是笃定的答道:圣上必定对太后的母族下手了。
若非如此,太后想必也不会这般行动。
的确如此。
周瑞靖点点头,目光中有了一丝凝重:秦氏一族虽然直系中甚少有在朝为官的,可是不少大臣,都是受过秦氏一族恩惠扶持的,甚至不少是秦氏的旁支。
最近几年,但凡是和秦氏有关的,都或多或少有被打压的迹象。
尤其是今年,更是有加大的局势。
我想,或许秦氏一族是感受到危机了。
太后和老夫人,想必十分在意秦氏一族的兴衰。
顾婉音柔声下了定论,心中却是一片茫然——若是她将来和老太太一般,面临的是这样的局面,她自己又会如何选择呢?或许,她不会选择顾家吧?顾家除了她的顾琮瑞和顾琮琦,其他的,她并不在意。
而顾琮瑞和顾琮琦,却不会如此。
或者说,她不会让顾家走到这样一个地步。
树大招风,盛极必衰,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就如同月缺月盈,再寻常不过。
在意又如何?此乃大势,强行抗之,只会带来毁灭。
周瑞靖沉声言道,眸子里一片清冷:若我是秦家家主,绝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
顾婉音却是默然。
权势富贵,这两样东西,最是容易迷惑人的心智。
也最是让人难以放手。
若真每个人都那样豁达,想必也不会有那么多家族走向衰败了。
而且,一个家族的命运,往往并不是一两个人就能掌握住的。
你舍得,旁人未必舍得。
或许,今日秦王经此一事之后,只怕是更让圣上失望了。
但是只怕秦王没有那么容易放弃。
顾婉音握住周瑞靖的手,轻声说完:世子爷日后,务必小心。
不管多艰难的情况,我都……支持你,都站在你身后。
嗯。
周瑞靖也是一句多余的言语也没有,轻轻应一声之后,便是握紧了她的手。
顿了顿,又听周瑞靖轻声开口:若是祖母太过分,我想你或许可以去别院安胎一段时间。
等到局势稳定,再回来不迟——老太太是他的祖母,他也确实做不出什么忤逆的行为。
可是他也不愿意顾婉音受委屈,所以,他才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
也算是折中了。
虽然有逃避的嫌疑,可是只要局势一稳定,老太太也就不好再如何了。
而他坚信,秦王,绝不会是那样一个胜利者。
周瑞靖的眸子微微眯了眯,一丝傲然和讥讽悄悄的在眼底滑过。
他若是秦王,绝不会如此。
顾婉音却是蓦然皱起眉头,世子爷可是觉得,我留下,是拖累了你?周瑞靖一怔:自然不是。
我只是——话还未说完,便是被顾婉音握住了手,那我不走。
声音虽然清淡温和,可是却又自有一股坚定在其中。
周瑞靖侧目去看她,正好望进了她幽静乌黑的眸子里,只在那眸子里见到温情和坚定。
当下心中一动,却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世子爷是不是打算帮晋王一把?又过许久,顾婉音才又轻声开口,问出了她心中一直想问的问题来。
成年的皇子,就这么两个,秦王……自然不做考虑。
那么,只剩下晋王。
周瑞靖却是摇了摇头:我虽然和晋王交好,可是却不代表,我会帮助晋王做什么。
我是圣上的臣子,自然只会忠于圣上。
况且,不只是成年的皇子,才能坐上那个位置。
圣上如今还健朗,等到那个时候,现在尚且年幼的皇子们,也有许多已经成年了。
可是圣上,最喜爱的便是段贵妃。
最疼爱的,我想也是和段贵妃的孩子。
顾婉音轻声辩驳,似乎有些不赞同周瑞靖的观点。
周瑞靖却是忽然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请声言道:纵我真心要相帮,我也不会表现出分毫。
对晋王来说,在圣上下旨意之前,越少人与他结交,便是越好。
唯有如此,才会让圣上放心。
唯有如此,才是胜过秦王最好的方法。
最好的争夺,便是不争夺。
顾婉音一怔,抬头看向周瑞靖,心中似有所悟。
最好的争夺,便是争夺。
这一句话咋一听来有些怪异,可是细细想来,的确是这么回事。
秦王失败,就败在了一个争字上。
若不是他太过心急,若不似他太过在意,若不是他广交群臣只为替自己增加筹码。
或许圣上今日,不会对他如此猜忌。
圣上多疑,故而秦王越是争夺,便越是会失去。
二者相较之下,圣上自然更偏重不争不夺的晋王。
好一个,以静制动!晋王有这份心胸和眼界,的确是比秦王强了很多。
顾婉音不得不如此言道。
能想透这一点,并且如此沉稳,便是已经将秦王甩出老远了。
晋王小小年纪,有如此的想法和沉稳,的确是难得。
段贵妃,教导出了一个好儿子。
周瑞靖点点头:的确如此。
随后看一眼沙漏,便是起身拉着她往床边而去:时辰不早了,咱们这就安歇了吧。
明日,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