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2025-03-25 14:06:18

这个意外到来的消息,对于萧琅带来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原本的计划中断,他当夜便下山回灵州城。

都护府里,萧琅夜召裴度议事至夜深,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在一队精兵的护卫之下,魏王一行人便出城,踏上了东归的路。

昨夜下山回城的路上,萧琅便对绣春说,这趟东归之路,他可能要疾行,怕她路上吃不消,让她不必与自己同行,在后跟随缓归便可,被绣春当场拒绝。

事关重大,她理解他想急切归京的心情。

但既要疾行了,他的身体又是大伤初愈,她怎么可能放心让他自己独自上路?所以作随从打扮同行。

一路紧赶,在收到消息的半个多月后,绣春随同萧琅抵京。

派人送她回陈家后,萧琅径直往皇宫而去。

~~细细一算,这一趟,绣春离家又是两个月,上京早已入秋了。

她离开前,天井里的一株老柿子树还只见绿叶,如今回来,枝上已经挂满一颗颗的青果。

祖孙二人相见,除了陈振的身体还是令绣春有些担心外,家里和药堂、药厂的事,在葛大友和众管事的齐心协力下,一切都很顺利,百味堂那边,如今也一直再没什么别的动静了。

自她走后,陈振便牵肠挂肚的,现在终于盼到孙女平安归来,老爷子自然高兴。

当然了,高兴之余,那件一直梗在他心头的事,他也是极其关心。

晚上欢迎她归家的家宴过后,只剩他爷孙二人了,没说几句,他便开始拐弯抹角地打听她这俩月在外头与萧琅的事。

绣春刚一回家,经过堂屋时,立刻便注意到原先高高悬着的那幅寿裱不见了。

不用问,也猜到必定是祖父的手笔。

这一路回来,见萧琅心思颇重,便也没告诉他自己祖父的态度,省得再让他多桩无谓的烦心事儿。

此刻见祖父打听,不大放心的样子,仍含糊着推脱过去,只说无事。

陈振心疼她一路辛苦,见她不愿多提的样子,便也作罢,叮嘱她早些歇息,好好养回精神。

因事关皇家,绣春也没对陈振提小皇帝得怪病的事。

当晚躺下休息,独自想了下小皇帝病情的事,因路上确实累了,很快便也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第二天起身,精神焕发,到药厂里还没转上一圈,到了辰时中,便有家人匆忙赶来传话,说宫里来了人,召她入宫看病。

陈振还不知情,一见宫里又来人召自己的孙女过去,因了前次那事,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却也无可奈何。

绣春安抚了他几句后,便坐了宫车过去。

如常那样入了宫,被带去了太医院。

魏王昨天抵京,不顾路上风尘疲累,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小皇帝萧桓,随后召见林奇详问病情。

林奇得知绣春也回来了,最后提议让她入宫会诊。

萧琅应了,这才有了今早这事儿。

林奇正在太医院里等绣春。

见她到了,寒暄后,问了几句灵州疫情的事,便把话题转到了小皇帝的身上,眉头紧锁。

陛下这等年岁,本正当活泼健旺之际,只他自年初起,胃口睡眠便一直不大好,我时常被召去看诊,用了不少方子调理,一直不大见效。

以至渐渐面色乏血,偶尔腹痛腹泻,吃几副药,稍有好转,过后又犯,如此反复不已,颇令人心焦。

这几个月,病情竟忽然加重,时常耳目晕眩、全身乏力、夜间失眠烦躁,白日眼目呆滞。

半个月前,反复高热,以致抽搐昏迷,类似癫症发作,我与太医院诸人用尽了法子,方稍稍稳固住病情而已,心中焦虑不堪。

昨日听闻你随魏王殿下一道归京了,想到你对一些疑难病症往往有独到见解,便提议将你召来,殿下也准了。

绣春听林奇描述小皇帝的病情时,便想起自己前次在紫光阁里见到他时的样子。

那时便觉得他有些不对。

脸色苍白,眼神也略带迟滞,完全不像他这年岁孩子该有的模样。

那时还以为是他不堪重负所致的精神压力,现在发展成这样,就完全可以排除精神疾病的可能了。

对于看病诊断一事,老实说,除了某些因了时代认识与发展水平限制的疾病外,绣春自认并不会比林奇这样的当世大医要高明多少。

小皇帝的病,太医院里这么多御医轮番上阵,最后都没折腾出什么结果,让自己上,未必就能药到病除。

但既然被召了来,只要可以,她自然也会尽力。

所以等林奇说完,立刻应道:林大人谬赞了。

先前几次不过是侥幸而已。

这次您既然用我,我自然会尽力。

林奇看她一眼,仿佛欲言又止。

林大人可还有话?绣春看了出来,问道。

林奇踌躇了下,最后道:你还是先去瞧瞧吧。

倘若觉得有什么不对,先不要说出来,回来咱们再商议。

~~小皇帝年纪还小,寝宫与其母亲傅太后的宫殿相邻。

因了病情日益严重,近来早就停了亲自坐朝。

绣春随了林奇和另几个御医一道入寝殿的时候,看到小皇帝正躺在床上,似乎沉沉睡了过去。

他母亲傅太后正陪坐在边上,神情委顿,脸色也不大好。

看见林奇带了绣春进来,一怔。

林奇见礼,恭敬道:启禀太后,陈绣春善医疑症,下官便在魏王殿下面前举荐她入宫替陛下诊病,殿下已经准了。

傅太后精心描绘过的细细双眉皱了起来,瞟了绣春一眼,冷冷地道:林奇,朝廷养了你们这群太医院医官,为的就是派上用场。

不想你们一个个无能之极。

我皇儿倘若有个不测,你们休想好过。

她正说着,寝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绣春回头望去,见萧琅和唐王,并前次在紫光阁里见过的欧阳善和傅友德一齐过来了,都是一身整齐朝服,官威森严的模样,应该是刚下朝,组团过来这里探望小皇帝。

林奇和御医们急忙见礼,绣春也随之。

和萧琅四目相对时,收到了来自于他眼神里的温暖,见他精神瞧着也还行,放下了心。

傅太后方才发作的那番话,这些人应也都听到了。

傅友德看向林奇,皱眉道:你们也瞧了许久了,陛下病情非但没好转,反而愈发严重,到底怎么看的病?林奇有些惶恐,口中只称罪。

绣春到了小皇帝的榻前,俯身下去查看。

一番仔细检查下来后,除了林奇描述过的那些表征,绣春发现小皇帝眼白微微发黄,如同黄疸。

他也醒了过来,睁开了眼睛,但面对她的一些问询,反应淡漠。

试着握住他手的时候,发觉他手腕微微下垂,不觉握力,这是肌体无力的表征。

到底是什么病?会导致这样的一系列症状?她沉吟了片刻,心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小皇帝的表征,无法与任何她能想得到的普通疾病相对应。

假设确实不是自己诊断有误,他的病情不是出于自身疾病,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来自外力,也就是说——慢性中毒。

看他的样子,确实也更符合慢性中毒的表现。

只是这里没有直观的验血等手段,而世上毒物万千,他中的,到底是什么毒?她想起方才林奇最后与自己说的那句话,愈发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以林奇的医道,遇到这样的怪病,百药无效,莫非他也已经怀疑到了这上头?只是不敢肯定,更不能就这样贸然说出来。

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应该知道,倘若病因真的起源于某种毒物的话,这绝对是件惊天的大事。

即便说,也必须是在确定的情况下,才可开口。

她立刻抬眼,看向了林奇。

见他正望着自己,神情有些古怪。

傅太后见她一直不开口,哼了声,道:我还以为有什么大的本事,不过尔尔!不能医治的话,趁早自己明说,免得耽误了我皇儿的病情。

绣春仍是不作声。

萧琅眉头略皱,到近前俯身下去,探摸了下侄儿的体温,随即起身,冷冰冰道:医道艰深,世上病症也繁复多变,何来包治百病的神医?医者作为,也就是尽其能,探究病理真相而已。

本王方才过来,听太后斥责林大人在先,又迁怒在后,虽是出于焦心,于陛下病情却丝毫无补,反令人心惶恐不定。

我听闻太后身子也有些不妥,近来常召御医。

倘若是焦心陛下以致过于疲累所致,何妨先回去歇息?魏王向来温和,下属及官员即便犯错,也从不会疾言厉色呵斥。

此刻却因傅太后斥责林奇和这金药堂的陈绣春二人而这样开口。

语调虽未带厉色,但绵里藏针,不悦之情,却是显露无疑。

他是监国亲王,手握实权,这样在众人面前反驳傅太后,无疑就是公开狠狠打了傅家一个耳光,顿时,人人惊呆,寝殿里一时鸦雀无声。

傅太后一张原本有些苍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傅友德一张老脸也禁不住发热,看了眼自己的女儿。

傅宛平觉察到了他目光里的阴鸷和不满,知道自己惹他不快了,心头一颤,低下了头。

萧琅神色淡然,看向绣春,语气转缓,你与林大人他们先下去吧。

绣春低低应了声是,正要随林奇和另几个太医退出去,一道过来的左院判王元忽然道:二位殿下,二位阁老,对于陛下的病情,下官倒有个想法,不知可不可说?林奇停了脚步,绣春也停了下来,两人对望一眼,齐齐看了过去。

傅友德的脸色已经恢复了过来,唔了声,说吧。

王元眼睛盯着地,小心翼翼地道:下官竭尽全力医治陛下,不想药石无效,陛下病情愈发严重,心中万分自责,连日来冥思苦想,终于有所顿悟,只是……他停了下来,头垂得更低,十分惶恐的样子。

萧琅目光微微一动,萧曜脸色渐渐笼上了一丝寒色,只他两人都没开口,倒是欧阳善,见这王元话说一半,不快地道:陛下到底什么病,你说出来就是。

是,是……王元飞快瞟了眼萧曜,小声道,下官翻遍医典,觉着陛下这病,实则非病,可能是中毒所致……他的话声消了下来,寝殿里的空气却像是凝固了,无人开腔。

林奇惊诧地看着自己的这个下属。

绣春没想到王元竟会这样开口,望向萧琅,他立着没动,目光落到榻上的小皇帝身上,神色间难掩惊怒。

边上的唐王萧曜,脸色却越发冰寒。

你说什么?欧阳善勃然大怒,猛地看向林奇,林大人,这到底怎么说的?王元之话,可属实?林奇后背已经出了汗,只能硬着头皮,勉强应道:王院判之说,下官也曾想过。

只是不敢妄下结论,还需慎重……桓儿!我可怜的皇儿——到底是谁,竟敢这样谋害于你——傅太后仿佛终于回过了神,一下跌坐到了榻上,握住小皇帝的手,悲泣了起来。

傅友德一脸顿悟之色,激愤难当,王院判之说,也未尝不无可能。

否则陛下小小年纪,怎的竟会患上此等恶疾,以致久病不愈?他扫了眼萧曜,然后看向萧琅,语气转为悲愤,二位殿下,倘若查证属实,陛下确实是被人暗中投毒所致,该当如何?唐王微微眯了下眼睛,冷冷不语。

萧琅沉吟片刻,面上起先的惊怒之色渐渐消去。

事情还无定论,先不要忙于各持己见。

先这样吧,不必在此争论,让陛下先歇了!他看向林奇和王元,林大人,王大人,你们随我去紫光阁问话,他最后看向绣春,朝她微微点头,你也来。

79紫光阁里,面对魏王殿下询问,林奇终于说出了自己疑虑,后道:下官百思不解,也是近这半个月,才忽然想到了这种可能,只又不敢肯定,故而不敢冒昧出口,还望殿下恕罪。

萧琅看向王元,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陛下中毒?王元顿了下,道:下官和林院使差不多,也是那会儿才开始生出这疑虑。

只是……他瞥了眼林奇,只是下官觉着,此事干系重大,断不能因了考虑保全自身周全而有所隐瞒,故而今日才大胆说了出来。

林奇不作声,看了眼王元。

这个太医院二把手,向来与自己不合,对自己坐了太医院首张椅子,背地里也多不服。

趁了现这个机会打压自己一把,也是理所当然。

倘若中毒,陛下中是何毒?可有解法?萧琅继续问道。

王元一下停住,说不出来了,后讪讪道:下官也只是揣测而已。

世间毒物,种类纷繁,一时说不好……萧琅看向林奇:林大人,你可有见解?林奇道:殿下,下官无能,也想不出会是何种毒物。

只推测,应与日常饮食有关。

萧琅沉吟了下,示意他二人下去,里头只剩绣春了,他方才一直端着一张脸便松了下来,抬手揉了下自己两边太阳穴,看向她,默默朝她伸过来手。

绣春抿嘴一笑,到了他近旁,他握住她手,将她要往自己膝上带,绣春摇头,看了眼门外,压低声道:这里可是紫光阁!这是我处所,便是阁老,进来也要先通报。

嗯,他私人办公室……绣春打量了四周一眼,再看向他双膝,还是摇头,老老实实道:你腿,我不敢坐。

我还是站着回你话好了。

殿下露出有点受伤表情,好看眉皱了起来,强行把她按了自己腿上,我让你坐,你就坐。

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变得这么蛮横了?绣春后决定还是顺着他一下,免得继续打击他男人尊严,挨着半边臀坐到了他没受过伤右腿上。

萧琅抱住她腰肢,把脸埋她颈窝里,轻轻蹭了下,闭上眼叹了口气:好像许久没见着你一样了……一回来,就累死我了……不是才一夜么。

绣春嘀咕了声,伸手过去,接着替他揉两边太阳穴。

他抬头,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绣春摸了下自己两边胳膊,抚平再次冒出来鸡皮小颗粒。

殿下视而不见,只是神色渐渐转为严肃。

太医们话,你怎么看?绣春也收了玩笑,正色道:确实类似慢性中毒迹象,但是中是什么毒,我现也还没什么头绪。

回去后,我再仔细想想。

但有一点,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慢性中毒,可能是被人故意投毒,但也存另种自然摄入可能。

她说完,见他眉头紧锁,半晌不语,轻轻扯了下他衣袖。

萧琅终于回过了神,点了下头:我明白了。

先前收到欧阳阁老信,说殿□患重疾,昨日我回来,召见林奇时,他也没说实话,我以为桓儿真只是患了重症。

现既然知道了……他看向她,我会处置。

你回家后也不必多想了。

前些时日路上赶路辛苦,你好好休息吧。

等我手头事告一段落,我就去你家提亲。

绣春想起陈振态度,呃了一声。

你怎么了?他眉头微挑,问道。

殿下,傅阁老要见您,人就议事堂里。

外头忽然传来宫人话声。

没什么,你先忙你事吧。

别太累了。

我先走了。

她摇了摇头,拿开他箍住自己腰身手,站了起来。

~~萧琅命人送她出宫回家,自己到了议事堂,傅友德一见到他,立刻道:殿下,陛下病体难愈,老臣一直焦心如焚,恨不能以身代病。

不想今日才知晓,竟然是被人暗中投毒所致。

到底何人,胆敢做出这等弑君之事?老臣细思此逆臣贼子背后图谋,心中惶恐至极!望殿下彻查此事,务必早日将奸人肃清,否则国无宁日,邦不得安!他越说越激动,两颧微微泛赤,面上是激愤之色。

萧琅神色平和,以阁老之见,会是何人?傅友德道:陛下若是不测,谁能渔利,谁便可疑!老臣方才与欧阳善和二殿下商议此事,二殿下没说几句,竟拂袖而去……他面上浮出一丝冷笑,看二殿下意思,竟似反对此事,也不知他到底作何想。

他去了后,老臣与欧阳善达商议,觉着从陛□边近身之人开始清查为好,只要有人动过手脚,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殿下觉得如何?萧琅微微点头。

傅友德立刻道:如此,老臣这就去安排。

傅阁老!他告退,转身要走时,忽然听见魏王叫了一声,停住了脚步。

先帝临终之前,曾托我好生照看陛下,我也于先帝病榻前应承了下来。

不想竟出这样意外,我难辞其咎,有愧先帝重托。

傅友德急忙道:殿下不必自责。

奸佞匿于暗处,防不胜防。

如今第一要紧,就是先将那图谋不轨之人绳之以法,如此才可断绝后患!傅阁老,萧琅望着他,神色平静地道,除奸自然要紧。

只是有一话,我也不得不说。

阁老应还记得几十年前朝廷办蜀王案时情景吧?朝纲不振,忠奸难辨,各色人等粉墨登场,有人借此机会打压诬陷平日与自己政见不合之人,令许多无辜之人蒙冤受屈。

那些仍活着,几十年后终得昭雪。

但那些已经死去了,地下若是有知,魂灵安能安息?傅友德听他忽然提这个,面露微微不自然之色,口中诺诺了两声。

萧琅继续道:今日之事,堪比这桩旧案。

方才阁老提及,但凡谁能渔利,谁便可疑。

话未免过激了些。

照阁老这话,本王也可能是投毒者……傅友德慌忙道:殿下千万莫误会,老臣绝无此意!萧琅略微牵了下唇角,我不过举例而已,阁老也不必上心,他语调蓦然转微寒,陛下到底为何中毒,必定是要查清。

只是,没有确切证据前提下,我也不希望看到朝廷之人因了此事而遭随意揣测、甚至被有意打压污蔑。

倘若人人自危,于朝纲绝非幸事。

我身为监国亲王,只要位一天,就绝不容许这样事我手中再次发生!傅友德看向魏王,见他神色仍然平静,望向自己目光却带了隐隐肃杀之意,仿似能看透自己心底之事,不禁微微一凛。

他外孙萧桓身患奇症,越来越严重,一开始,他自然也心焦,渐渐地,从几个太医露出口风来看,似乎是无药可医,往后只怕凶多吉少,顿时眼前一片漆黑。

萧桓身系傅家荣华和权势。

一旦小皇帝出了意外,傅家颓败,指日可见。

他心焦如焚之下,终于想出了个一石二鸟之策。

既然连太医也说不出小皇帝病因,那就归之于被人投毒。

真也好,假也好,将矛头直接指向唐王萧曜。

此人素来阴沉,也具野心和能力,朝中早就暗传过他有夺位之心流言,先帝也对这个兄弟有些忌讳。

现指向他,合情合理。

一旦坐实了他谋害皇帝侄儿罪名,魏王和欧阳善绝不会善罢甘休。

借此机会把他拉下马,除去自己心头之忌,这是第一鸟。

这第二鸟,就是帝位继承人。

倘若到了后,小皇帝真不治而死,即便由魏王坐了,也比让唐王上位好。

倘若魏王不做,帝位继承唯一合理途径,就是让自己女儿傅太后从宗亲中过继人选。

到那时候,本来有希望承位萧羚儿自然失去资格。

选另一个能受自己操控小皇帝,自然不是件难事。

傅友德慎重考虑过后,后决定出手。

但唐王势厚,现如今,倘若没有魏王支持,光凭自己和那个因了小皇帝立场而与自己勉强与站同一战线欧阳善,恐怕没有必胜把握,一着不慎,说不定还会被对方反噬。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隐忍不发,直到今早才授意王元开口原因。

正巧是,太医院院使林奇竟恰有此怀疑。

两相对照,他一下便认定是唐王所为,行事愈发理直气壮了。

一切都他预算中,甚至可以说,比他想得顺利。

唯一没想到是,现魏王忽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傅友德压下心中不安,面上现出郑重之色:殿下所言,正是老臣所想。

殿下放心便是。

萧琅不置可否,只微微笑了下,傅阁老堪称朝廷砥柱,本王自然是信得过。

~~绣春回家之后,随意编造了个病情,陈振面前混了过去。

很,七八天就过去了,萧琅一直没现身,但陈家收到了宫里送来御赐之赏,说前次造药,对灵州战事功不可没,魏王殿下亲自书写了嘉奖令。

当日,这些东西被宫人送至金药堂时候,引了整条街人围观,无不艳羡。

陈振面上欢喜,等送走宫人之后,心里那疙瘩却愈发大了,时刻提防魏王过来抢人,整日长吁短叹,惹得陈家上下疑惑万分,不知道老太爷到底愁什么。

林奇今天出宫时候,顺道也过来了一趟,叫了绣春过去说小皇帝病情,愁眉不展。

就这几天时间里,他已经发了两次痫症,人晕厥过去,经极力抢救才回了神。

太医院众御医对小皇帝到底中了何毒,该如何解,迄今还是一筹莫展。

送走了林奇之后,绣春回房,坐桌边,无心做事,一时也陷入了沉思。

萧琅让她不必再管这件事了。

但出于医生天性,她这些天,吃饭睡觉,都想着小皇帝病情。

倘若是中毒,到底是什么毒物,会引发这样肌体反应?从小皇帝现情况看,毒素已经侵害到脑部神经。

倘若再找不出源头,恐怕小命难保。

大小姐,宫里赐下这对花瓶,真好看。

丫头边上收拾屋子时候,拿鸡毛掸小心翼翼地拂擦花瓶瓶身,生怕不小心打破。

这是一对水晶玻璃瓶,通体剔透,光亮无比,阳光下熠熠生辉。

时人眼中,这是非常珍贵稀罕之物。

看这花瓶造型花纹,还带了异域风格,可能是别国贡物,被魏王殿下拿来讨她开心。

绣春笑了下。

大小姐,唐王世子来了!院子里响起另个丫头声音,话音还没落,便见萧羚儿一头钻了进 来。

80俩月没见,萧羚儿个子便似拔高了不少。

他一进来,丫头们都诚惶诚恐地跟了上来要下跪,被他不耐烦地给轰走了,自己一屁股坐到了绣春对面一张椅上,打量了她几眼,嚷道:你可算回来了!把我闷死了。

绣春见他神色里带了些郁郁,笑着逗道:怎么了?是不是功课做不出了?是被太傅责罚了,还是被你父王责骂了?萧羚儿撇了下嘴,功课才难不倒我!再说了,我父王这几天忙着呢,哪有空管我!绣春笑了下,萧羚儿叹口气,神色一变,已经咬牙切齿地道:你还不知道吧?可把我气死了!萧桓生病,太医说中毒,现竟有人怀疑到我父王头上!朝廷里那帮人背后都议论!前天,羽林军人还校场里为这个起了打斗,昨天就有人上折参我父王。

我父王怎么会干这种事!一定都是傅家那个老狗背后捣鬼!绣春这几天都家,林奇过来时,除了与她说小皇帝病情,别也没提,现乍听萧羚儿这样抱怨,也是略微一惊。

当初林奇虽然有了疑心,但不敢贸然上报,顾虑,大约就是会引发今日这样局面,虽然还没查清病源,但倘若有人要拿这个做文章话,水就深了。

涉及朝堂敏感之事,对面又是当事人之一孩子,绣春没多说,只安抚地拍了下他手。

自己去院子里洗了手,取了把小刀,亲自破了几个橙,剥了皮请他吃时候,见他手上正拿了个水晶瓶翻来覆去,抬头道:你这里也有这个?绣春点头:前几天宫里赏赐下来。

瞧着还不错,拿了出来,过两天等菊花开了,插菊花用。

萧羚儿哦了一声,这东西还挺稀罕。

早几年西菻国曾进贡了几次。

我记得有一整套物件,这瓶子大概就是那拨东西里……他把瓶随手放了回去,不屑地道,刚开始那会儿,当宝贝似,宫里娘娘都想要,后全给皇后弄去了。

上次我去看皇兄,仿似他那里还用这个大琉璃罐子装蜂蜜呢……绣春笑吟吟听他掰扯皇宫里旧闻。

物以稀为贵。

黄金之所以昂贵,是因为储量稀少。

这会儿没怎么见过这样水晶物件,偶尔得到进贡之物,自然当宝了。

傅太后那会儿是皇后,用这种旁人没精致东西来彰显自己特殊身份,也是正常。

只是听到这一截时,忽然心中一动,想到了点事。

萧羚儿继续往下掰了几句,见绣春似乎发怔,并没留意自己说话,哎了一声,伸手到她眼前,不满地晃了几下。

绣春回过了神,立刻追问道:世子,你刚才说什么?小皇帝那里用这种罐子装蜂蜜?萧羚儿点了下头:是啊。

我皇兄他自小身子就有点弱,他那个太后娘听御医说蜂蜜对他身子好,就让御医调制了啥蜂蜜芙蓉膏,装这琉璃大罐子里,瞧着还挺好看,早晚挖一点出来冲化了吃。

我有回过去,我皇兄叫我和他一块吃,正好被他太后娘过来瞧见了,她还不大乐意样子。

切,谁稀罕吃那个玩意儿,甜腻腻……他吃这个,有多久了?绣春打断了他抱怨,立刻追问。

萧羚儿皱眉想了下,好像……有两三年了吧……绣春定住了。

她好像已经有点头绪了。

萧桓慢性中毒,并不是什么人为投毒,而是铅中毒。

普通玻璃成品,色泽暗淡,手感差,而这种玻璃制品,色泽光亮,做工考究,看上去如同水晶一般,这两者区别,就于后者中添加了铅成分,一定比例内,含量越高,成品越精美。

进贡了这些水晶器皿那个西菻国,应该是掌握了这种冶炼技巧,所以造出了这样晶莹剔透物件,当成珍宝进贡到了这里。

这种含铅量极高水晶器皿,用来装水或日常食物,并不会对人体造成多大危害,但若是遇到酸性液体,就会发生反应,化合出醋酸铅,继而被人体摄入,沉积骨髓与血液中。

铅对儿童毒害作用尤为严重。

有史学家认为,不败罗马帝国衰亡,就与铅中毒有关系。

考古发现,皇室贵族喜欢将葡萄酒贮存于铅制器皿,甚至连密布城市地下引水管道,也是用铅与陶瓷共同做成,久而久之,妇女流产、死胎或不育,即使生了孩子,也是低能儿居多。

后世医院里,中毒科重金属中毒检查尿铅检查里,从来也不用玻璃容器盛装尿液,就是怕玻璃中铅成分影响检查结果。

按照萧羚儿说法,如果小皇帝长达两三年时间里,持续不断地摄入装这种水晶容器里蜂蜜制品,现他体内沉积下来重金属铅应该已经非常浓了。

照前次病症看,神经系统也已经受到了侵害……她一下站了起来。

你干嘛?萧羚儿嘴巴里还叼着半瓣橙肉,瞪着她含糊问了句。

你三皇叔哪里?她飞问道。

宫……宫中吧……带我去找他!绣春催促道。

见他还坐着不起身,过去一把将他从椅上扯了下来。

哎——萧羚儿抓了几瓣剩下橙,跟着她飞跑了出去。

~~此刻,皇宫紫光阁里,结束了政务后,场大臣们并没像平日那样陆续离开,而是默默围观一场发难。

发难源头,便是片刻之前,傅太后突然现身,带来了一个被捆绑起来宫人。

众人惊诧无比目光注视之下,这宫人涕泪交加地指认,说给小皇帝下毒正是自己,毒物他是年初时趁人不备混入小皇帝饮食中,具体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而指使他这么做,正是羽林军亲卫队一品录事景阳。

景阳是唐王一脉人,谁都知道。

前日校场发生冲突,其中一方便是景阳属下,后虽被他及时赶到制止,但昨天奏折里,弹劾此事便有五六封之多。

唐王勃然大怒,以景阳管教手下不力为由,廷杖他二十,今日带伤岗。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天竟又出了这样事。

这宫人话一说完,全场哗然。

太后凤目扫过众人一圈,冷冷道:此处是众卿家论议朝政之处。

哀家身为女流,本不该出现此,只是皇儿病体缠绵至今,折磨哀家极甚。

今日纵欲审出这个阉贼,得知如此惊人消息,心中悲愤交加,这才闯了来,替我皇儿要一个公道。

二位亲王殿下,二位顾命阁老,还有诸位卿家,尔等都是先帝托孤之臣,如今出了这样事,该当如何?众人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唐王萧曜。

萧曜仍端坐不动,斜睨众人,面上带了丝冷笑。

欧阳善惊诧过后,踌躇了下,起身道:此事干系重大,不可凭这阉人一句话便下论断。

带去刑部好生讯问。

傅太后道:这是自然!只是那个景阳,不过区区一个羽林军录事,何以竟敢指使人对陛下下手毒害?背后必定另有他人!他既然脱不了干系,必须一并唤来对质。

哀家不想冤枉任何一个无辜之人,也绝不容许奸佞之人逃脱……她睨了唐王一眼,倘若被逃脱,往后恐怕就再无对证之人!欧阳善皱眉,看了眼另三人,见傅友德一语不发,仿佛置身事外,魏王面色沉静如水,唐王虽仍面带冷笑,目光中却已经带出了怒色。

见仍是无人开口,想了下,便缓缓点头:也好,立即着人去召景元。

一阵难耐静默之后,被派去召人宫人匆匆赶了回来,面带惊慌地道:不好了,景录事死了!什么?欧阳善吃了一惊。

那宫人慌忙下跪,继续回禀道:方才奴婢去羽林所传唤,却被告知景录事今日不。

去了他住地儿,才发现他已经悬梁自……众人再次哗然,比之方才甚。

议论不断。

傅太后冷冷道:这便是所谓畏罪自杀么?原本还未必能肯定,既然自,想必就是确定无疑了。

只是不晓得,那个背后指使他人到底是谁!砰!一声,一直坐着不动唐王忽然猛地起身,撞翻了身下座椅,面带怒容,大步往外而去。

二殿下,你这是要去哪里?傅太后质问。

萧曜停下,盯着她,微微眯了下眼,本王要去哪里,还轮不到太后你来指教。

傅太后哼了声,二殿下,景阳是你人,人皆知,如今出了这样事,你有什么话可说?萧曜冷冷道:无话可说。

说罢继续往外而去。

来人!傅太后大叫,紫光阁议事堂外立刻涌进来几十个身执刀甲羽林卫,顿时将出口堵住,严阵以待。

傅太后看向前头三人,三殿下,二位阁老,方才哀家过来,乃是得了陛下口谕,凡一切可疑之人,都不可放过。

哀家便有话直说了。

景阳既然是二殿下人,如今出了这样事,恐怕也只能委屈一下二殿下,暂时不能走了!萧曜缓缓抽出腰间佩刀,傲然道:我欲走则走,谁若拦我,找死!鸦雀无声中,他持刀一步步往堂外而去,拦截堂口众多羽林军竟不敢上前,随了他逼势,一步步后退。

傅太后脸色微变,看了眼傅友德,傅友德咳嗽一声,大臣里便有人惊声高呼:二殿下,万万不可一错再错!何妨留下,等事情审断清楚了,自然会还您一个清白!如此行径,乃是大逆!欧阳善也是气得脸色发白,起身道:二殿下!你若无辜,何妨止步?都退下,让他走!正此时,忽然有人开腔,这样说了一声,众人望去,见先前一直没开口魏王萧琅已经缓缓起身,朗声道,北庭有要务,我二皇兄须得赶去处置。

本王已就此与二皇兄议定,他过些时日便动身。

这个涉嫌投毒宫人交给我……他瞟了眼脸色已经大变傅太后,继续道,由本王亲自讯问。

至于景阳之死……他转向刑部尚书,安大人,本王要你亲审此案,务必查明悬梁真相!安尚书急忙领命。

萧琅说完,环顾一周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周遭人,若无别事,今日就此先散了!傅友德忽然摇头,道:殿下,您虽是监国亲王,老臣却也是先帝临终前亲手托孤顾命,今日这事,殿下这般处置,恐怕难以服众。

哦,萧琅淡淡一笑,傅阁老觉着该如何?傅友德一时踌躇了。

千算万算,他万万没想到,原本该站小皇帝立场萧琅竟似与萧曜事先达成了一致。

倘若就此让萧曜毫发无伤地离京,去往他势力之地北庭,则自己先前全部苦心布局都将毁于一旦,不仅如此,从今往后,也就意味着与对方彻底对立,真正后患无穷。

但是看现这架势,又已经脱离了自己掌控。

正此时,外头飞跑进来一个传话宫人,口中道:殿下,太医院林院使求见。

说他已经想到了陛下病因!众人惊讶,萧琅也是神色一变,立刻道:让他进来!林奇入内,施礼过后,道:殿下,诸位大人,对于陛下病情,下官终于有所顿悟,不敢耽误,立刻过来回报。

欧阳善道:到底怎么回事?林奇回忆了一遍方才与绣春叙话内容,小心地道:陛下确系中毒,却非人为所致,而是器物中毒。

这器物,不是别物,乃是从前西菻国进贡而来琉璃器具。

此种器具,为了外观精美,铸造之时,便会添加铅粉。

铅粉乃是有害之物,弱人体质。

平日用来盛放一般食物,也无大碍。

但是性酸之物,却万万不能盛放。

蜂蜜便是其中之一。

不幸是,陛下每日早晚饮用蜂蜜芙蓉膏却一直被放置其中。

蜂蜜中酸味腐蚀琉璃,放出了内里毒素,时日长久,陛下这才患此怪病,以致久治不愈!此话一出,紫光阁里第三次哗然,发出声浪便似菜市场。

傅太后脸色惨白,一双眼睛睁得滚圆,怒道:林奇,你竟敢信口雌黄!天下哪里有这样事!林奇急忙道:回太后话,下官不敢妄言。

如今救治陛下要紧。

第一要务就是撤去这琉璃器皿,再不可让陛下继续服用。

傅太后身子摇摇欲坠,忽然双眼泛白,晕厥了过去,边上宫人慌忙七手八脚扶住,场面一时乱了阵脚。

送太后回去救治,诸位臣工都散了去,林大人,你留下!欧阳善后一锤定音。

~~片刻之后,紫光阁恢复了往昔平静。

里头只剩下了两王和两个顾命阁老,只是脸色各自不同而已。

欧阳善道:林奇,你既然知道进贡来琉璃器皿不可盛放蜂蜜,陛下已经用了两三年了,为何迟迟不提,直到酿成今日惨状,这才说了出来?这便罢了,傅友德哼声,加了一句,单凭你空口白话,如何叫人信服?可有凭证?林奇擦了把额头汗。

方才他太医院,绣春忽然被唐王世子带了来,说了方才那一番话,世子大约是已经晓得了紫光阁里冲突,催促他立刻赶去说明真相,来不及多想,匆匆忙忙只好便赶了来。

现说完了知道事儿,被这样单独留下问话,一时便接不出来。

踌躇了下,只好道:实不相瞒,下官对此知之不多。

琉璃器皿不可盛放蜂蜜一事,乃是金药堂陈绣春告知下官。

说完便把方才事说了一遍,她此刻应还太医院。

萧琅还未开口,边上唐王已经飞道:去把她唤来!萧琅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绣春被宫人带了过来。

听了傅友德质问,想了下,应道:琉璃器具中所谓铅,被酸物析离出后,人眼不可见。

阁老要我拿凭证,老实说,我拿不出什么直接凭证。

但我有一方法可证明我并非空口白话。

可取同一酸涩葡萄酒放置于两容器,一为寻常木桶,二为琉璃器皿,数月之后,再去品尝酒味,两种味道原本相同酒就会发生变化。

木桶里酒还是原味,而琉璃器皿里酒,不但味道变得甜美香醇,色泽也晶莹剔透。

原因就是琉璃里铅被酒液析离了出来。

酒味美,实则穿肠毒物,若长久引用,必定病发。

一阵静默过后,萧琅看向她,问道:陛下之病,如今可有消解之法?小皇帝体里铅,长年累月摄入,如今病入膏肓,这里也没特效解剂或精提出来可以与铅结合酸根离子,往后能做,也就是靠摄入驱铅食物来改善症状并促进生理功能恢复了。

至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现说不好,便把实情说了一遍,后道:民女可与林大人一道,再替陛下诊看一下,过后再仔细定出针疗方案。

~~傅太后想是方才晕厥了,此刻绣春与林奇一道再去往小皇帝寝宫时,并未见到她。

仔细再看了小皇帝病,见他躺那里恹恹,心中同情不已。

可叹他生母傅太后,做这一番事,原本也是出于爱护儿子之心,不想却酿成了这样惨剧。

往后她若思及此事,不知可否追悔一生?绣春回了太医院,与林奇商议许久,后定下了诊疗及食疗方案,大半天后终于忙完。

从太医院出来时,已是傍晚了,一眼看到一个颀长身影正立道旁。

可不就是那个魏王么?绣春……他到了她面前,低头望着她,低声道:明日一早,我就去你家,向你祖父提亲。

绣春抬眼望着他。

秋日白天后一道夕阳光此刻斜斜照了他面庞之上,他说完了话,凝望着她,目光温暖而宁静。

绣春双手背后,咳了声,殿下,我之前忘了跟你说件事……什么?他眉头微微扬了下,看起来不大意样子。

绣春看了下四周,低声道:我祖父……他好像不大喜欢你,不肯把我嫁给你呢!怎么办?81关于和心上女孩儿一起后未来生活,魏王殿下曾做过种种幸福畅想,他甚至偶然还长远地想过以后他们孩子可爱模样。

什么都想到过了,唯一没有想到,就是这个。

她祖父不喜欢他,不同意他们婚事?他愣了半晌,后看向她,茫然问道:怎么办?绣春朝他面门调皮地吹了口气,简单法子,你硬来呗!你跟他说,要是不同意,就让金药堂关门大吉!他心里再不乐意,也不敢跟魏王殿下你作对啊!萧琅哭笑不得,苦恼地望着她盈盈一张脸,低声恳求道:绣春,我是说真。

怎么办才好?御道那头过来几个大臣,看见了魏王,忙往这边来。

绣春瞥了一眼,忍住笑,飞道:你自己想办法!说完冲他一笑,撇下他径自去了。

~~晚上,绣春抱了账本去了陈振屋里,给他报了下帐,完了不走,又陪着说了些逗乐话,见他很是活样子,便笑道:爷爷,我跟你说件事,你听了,可别嚷。

陈振立刻收了面上笑,警惕地望着她,什么事?瞧瞧,这警觉性,完全可以去从事情报工作了。

绣春忍住笑,道:就是魏王殿下事。

今天碰到了他,他说明天过来拜见下您。

做什么?陈振脸色微微一变。

求亲。

陈振砰地一下放下手上茶杯,连连摇头:不行,你不能嫁给他!爷爷!绣春撅起了嘴,可是我也喜欢他!老头儿露出受伤表情,悲痛地望着她:春儿,你被他灌了汤了,连爷爷和金药堂都不要了!绣春忙到了他身边,殷勤地替他揉肩,爷爷,我喜欢人还是您,他多只排第二!真?真!绣春使劲点头,骗你我是小狗!陈振受伤之色终于稍减,忽然又皱眉,可是春儿,你答应过爷爷,要招赘婿!他就算肯入赘,爷爷你也不敢收这样一个孙女婿啊,是不是?绣春轻声细语道,还有金药堂,爷爷您放心,以后就算嫁了人,我也不会不管金药堂。

我保证会让金药堂比以前好。

爷爷你就答应了吧,好不好?陈振怔怔望着绣春。

灯影里,她盈盈笑语,是这样可心可爱。

这个孙女,仿佛天上掉下来一样,他毫无准备时刻,忽然就到了他身边。

从相互敌视到现如今,她成了他贴心孙女儿和金药堂好帮手,他觉得这就是他这一辈子从上天处收到过好礼物了。

那个魏王,从觉察出他对自己孙女存了觊觎之心后,老头儿对他好感度就江河日下一去不止。

他看来,那个魏王就是要把她从自己身边夺走敌人。

老头儿为此彷徨不安过,也存了侥幸心过。

但是现,面对孙女儿自己跟前露出小女儿情态,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孙女儿,她不可能一直都这样陪自己身边。

她遇到了她人,就要飞走了……陈振压下心中涌出一丝伤感,望着她,慢慢道:春儿,那个魏王,撇去身份不说,爷爷瞧他人应该是不错。

你嫁这样一个夫君,自然是好事。

倘若你真中意他,爷爷虽然不乐意,但也不会阻拦。

我只盼着,往后你能顺顺当当和和美美地和他白头到老……绣春原本以为,祖父还会再别扭下去,没想到这么,他竟然就点头,一时也怔住了。

回过神儿,急忙道:爷爷你放心,他会对我好。

陈振哼了声:你别高兴太早了。

我你这里是点头了,他那边,休想这么容易就过关!虽说他身份不比一般人,只他既然要求娶我金药堂人,总要拿出点诚意!便是寻常人家婚事,也没有一张口就点头!绣春想起傍晚时他听到自己那话时露出茫然表情,再看看祖父这一副仿佛要拿剑与他决斗一场架势,忍不住笑了出来,顿了下脚,撒娇地道:爷爷!他很老实!你这样会吓到他。

明天他来了,你看我面上,对他好一点嘛!陈振见自己刚一松口,她立刻就又帮着对方说话,心里那股酸泡愈发咕嘟咕嘟冒得厉害,板着脸道:我心中自有计较!他要是怕了,不娶你了,这样男人要过来也没用!绣春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赶紧补救:行,行,明天您看着办就是。

我一个字也不说啦!还有!他顿了下拐杖,以前就算了,事出有因。

明天开始,没成亲之前,不准你们再私下见面!好,都听您!绣春笑吟吟地应道。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陈振早早起身,绣春见他脸色还是绷着,却不但穿了身衣,连自己从前给他做那双鞋,先前一直没见他穿,今天竟也上了脚。

从头到脚,整个人弄得比过年还要齐整。

见到家人和管事们无不惊讶。

绣春旁,忍不住腹内暗笑。

陈振瞥了她一眼,绣春忙憋住笑,道:爷爷您忙,我去药厂看看。

反正今天他过来,想顺顺当当让祖父痛点头是不可能了。

至于老头儿摆出啥阵势刁难,她没问,问了也不会跟她说。

加上有祖父昨晚后那句话,今天也不会允许自己和他见面,干脆去药厂便是。

让英明神武魏王殿下自己去对付祖父好了。

去吧!记住我昨晚话。

陈振加重了语气。

绣春笑着点头,招了巧儿一道,往后头药厂去了。

绣春一走,陈振立刻对着葛大友道:今天有贵客上门,赶紧去把会客堂收拾齐整,准备好茶叶,叫家人们也都小心着些,走路说话别落了小家子气!葛大友忙应下,再瞄一眼他一身衣,试探问道:老太爷,贵客是何人啊?陈振清了下喉咙,仿似混不意地随口道,也没什么,就是来过咱们家那个魏王而已。

葛大友哎呀了一声,急忙匆匆去前头准备了。

陈振拄着拐,仰头望了下天上如洗晴空,半晌不动。

到了巳时正,一直笔直坐堂屋里陈振听家人飞一般地跑了过来报,说客人来了,一顿,急忙起身,迈开脚步便往前去,十分利索。

一直到了靠近大门照壁前,这才缓了下来,绕过去迎上前,定睛一看,见来客果然是那个魏王。

今天没穿朝服,装扮似寻常富贵人家公子哥儿,面上含笑,立那里,一身清贵。

等他抬眼看到了自己,忙领了身后一干家人疾步而上,飞下拜,口中称:不知殿下驾临寒舍,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他身后一众家人都呼啦啦地下跪了,他自个儿膝盖还没着地,已经被眼疾手魏王给扶住了。

萧琅道:老太爷不必多礼,请起。

陈振这一跪,没跪成,心里未免有些遗憾。

要是跪成了,等下瞧他还怎么开口朝自己说要当孙女婿话。

他起身了,恭恭敬敬地请了贵客到客堂,上了茶,寒了暄,啰啰嗦嗦半天,话题从灵州战事扯到今天天气,能说话都说完了,一阵冷场。

萧琅没见到绣春。

知道今天这样场合,她也不可能会露面。

和陈老爷子说了半天废话,一直察言观色。

见他从头到尾,恭恭敬敬诚惶诚恐样子,竟似丝毫不晓得自己今天来意目。

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昨天她和自己分手前,后一句话是叫他自己想办法。

难道那小妞真撒手不管,没跟陈振预先通气儿?他又等了片刻,还是没等到陈振开口问自己有何贵干,一时有些尴尬。

只好打破冷场,试探着开口问道:老太爷,陈大小姐昨天没跟您说过什么?陈振睁眼,惊诧地道:什么?她跟我说什么?没说什么啊!萧琅顿了下,见他似乎真对自己来意丝毫不知,想了下,便站起身,到了陈振面前,朝他行了个后辈之礼。

哎呀殿下!您这是做什么?草民担当不起啊!老头儿便似被火钳子烫了一下猴,噌地从椅上弹了起来,忙不迭闪到了一边。

萧琅正色道:老太爷,实不相瞒,我今日这样冒昧上门,为便是贵府陈小姐。

陈小姐蕙心纨质,我对她倾慕已久,盼能娶她为妻,上事宗庙,下继后世,结下百年之好。

还望老太爷玉全!说罢转向他,再次行礼。

陈振盯着他。

见他行完礼后,立那里,面含微笑,气度磊落,果然是龙章凤姿,非一般人可比。

想起孙女昨晚自己跟前为他说好话样子,心里又是一阵郁闷。

原先他没提过来目,他也就装聋作哑当做不知。

现既然这么说开了,索性也不装了。

摇头道:殿下,我家孙女,不过蒲柳之姿,人也顽劣,殿下天潢贵胄,齐大非偶,两家门不当,户不对,如何能做亲?非我不愿,而是不敢。

恐怕要辜负殿下这一番美意了。

萧琅道:我婚事,我自己掌握。

倘若有幸能求娶到她,以我有生之年,必定敬她爱她。

门户之说,不足虑。

陈振继续摇头:我这孙女儿,脾气乖戾,又善妒忌。

殿□份非同一般。

我怕往后她会容不下旁人,倘若弄得王府后宅不宁,那便是大大失德。

殿下还是打消了这念头好。

萧琅道:这不足虑。

别,我如今也不敢多说。

往后倘若求娶到她,我与她一世一双人而已,绝无二心。

陈振看他一眼,叹了口气:殿下,我陈家事,您想必也略有了解。

我孙女,是要招赘入户。

殿下这样,岂不是强人所难?萧琅微微一笑:这有何难?我愿入赘。

陈振吓了一大跳。

以为自己听错了。

心中念头飞转过,立刻明白了过来,心中又气又恼。

好啊,没想到这个魏王殿下,看着温温吞吞,竟狡猾如斯!他是皇族,当今监国亲王,天下哪家人屋顶能罩得住这样一个倒插门女婿!明知道自己不敢应承,他便大喇喇拿出来堵自己嘴巴。

现,也真是被堵住了嘴……陈振脸一阵红,一阵白。

看这架势,这门亲,自己是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了。

陈振定了下心神,斜眼再睨他,见说出这话人气定神闲,望着自己微笑不语,心里愈发不痛了。

得,就算不得不认下这个孙女婿,也绝不能叫他好过!老头儿脸色慢慢恢复了正常,再次恭恭敬敬地请魏王殿下入座,然后一本正经地道:殿下,您能看上我家孙女儿,那是我陈家祖坟烧了高香,大好事啊。

我自然要应。

只是还有件事……他作出为难之色。

萧琅听他似乎转了口风,别说一件,就是十件百件,也要先应承下来。

急忙道:老太爷请讲。

只要能做到,必定应承。

陈振点头,摸了下胡,笑道:殿下你也知道,我们陈家以医药为业,但凡嫁女,不求男方精通医药,但一些起码医理,一定也是要知道些。

后就定了个祖传规矩。

男方前来求亲,第一件事,就是要十天内,背会一本医书圣典。

只有背得滚瓜烂熟了,这才有资格上门议论亲事。

他一边说,一边留意魏王神色,见他面露错愕,心中一阵得意,继续道:这医典呢,也简单,就是《黄帝内经》,包括《灵枢》、《素问》,《灵枢》共九卷八十一篇,《素问》二十四卷,亦计八十一篇。

此书为医学圣典,凡从医药者,无不学习《内经》……他咳嗽了下,当然了,殿下要是觉着不愿,就当我没说……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拿出了预先准备好黄帝内经,厚厚一大本,恭恭敬敬地放了桌上,推到萧琅面前。

萧琅极力憋着,才没笑出来。

陈老爷子不乐意把孙女儿嫁给自己,故意刁难,他早就做好准备了,昨晚一夜没睡好,就是想着各种可能出现情况好应对。

怎么也没想到,他老人家后竟亮出了这一招!他瞥了下桌上书。

这么厚一本医书,换成别人,想要十天内通背,确实困难。

但对于他来说……老头儿大概不知道,他萧琅,小时候起读书,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就是拿手好戏。

魏王殿下仿佛下了很大决心,终于勉强道:既然是贵府祖传规矩,哪怕再难,我也一定遵从。

只是不知道老太爷说话可算数?倘若我十天内背会,您可应下这门亲?陈振呵呵笑道:岂有戏言!那好,我一定力。

萧琅怕他改了主意,急忙拿过了书。

两人心中都是得意,接下来气氛就好多了。

再坐片刻,萧琅看了几眼门外,始终没见绣春,知道今天是不可能得见佳人面了,急着回去早点背书,便起身告退。

陈振笑呵呵地相送,临出门,迈过门槛时候,故意扯了下自己衣袍脚,露出脚上鞋,笑眯眯道:殿下,我方才忘了说,我这孙女,脾气虽差了些,针线活却是不错,对我这老头子是贴心。

我脚上这鞋,可就是她亲手给我做。

82魏王殿下瞄了眼老太爷脚上鞋。

嗯,记住了。

他也要。

再摸摸自己那条融了她衣中丝线腿……心理顿时平衡了。

陈振哪里知晓面前这求婚者心思。

炫耀完毕,恭送魏王殿下出了门,一众家人好奇目光注视之下,严肃着脸,背着手,迈着方步不疾不徐地回了屋,关门独个儿回想昨夜自己费了大半夜功夫才想出来这一绝招,心里忍不住便得意洋洋起来。

小样儿,叫你觊觎我家孙女儿!十天之内,这个魏王要是能把那本内经通背下来,他陈振就一页一页地撕了吃下肚去!绣春人药厂,实则一直留意前头。

到了临近中午时,听人说魏王殿下已经被送走了,便去了北大院找陈振。

拐着弯地打听结果。

陈振起先一直紧着脸,不搭理她,实磨不过她,气得皱了下眉,道:女生外向,说就是你!怎如此没羞没臊,哪家大姑娘会自己这样跑来追问这种事!绣春不依不饶,爷爷,你就跟我说了么!反正我知道你威风一定盖过他就是了!陈振觉得她这话说得没错,又想起方才这万人之上魏王殿下对自己也恭恭敬敬样子,心里难免便得意了。

摸了摸胡,把方才经过说了一遍,后洋洋自得道:我让他十天内背出黄帝内经。

他要是背不出来,那就免开尊口。

绣春一愣,没想到自己祖父竟会想出这样一招来为难这个求婚者。

黄帝内经被奉为医书中经典。

撇去洋洋洒洒篇幅不说,内容艰深,表达玄奥。

外行之人,光靠死记硬背,恐怕记了后头忘前头。

若探究其意后再背,十天时间……这就是件不可能完成任务。

这个求婚者,虽然看起来挺聪明,但是他真能完成这个任务?爷爷你不公平!她嚷道,咱们家哪里来这种规矩?你出老千!陈振瞟了眼孙女儿,见她一张脸垮了下来,哼了声,是他求我,不是我求他,规矩自然要由我来定!你这丫头,越发不像话了!绣春咬唇,白他一眼,陈振赶紧投降,好啦好啦,他要是实背不出来,过来跟我多说几句好话,等我看他顺眼了些,说不定就应了。

反正,留你也是留不住了……末了,他无不心酸地嘀咕了一句。

绣春这才转喜道:爷爷你好了!你等着,我这就亲自做你爱吃葱油鲫鱼。

昨天路过厨房,看到院缸子里养了好几条鱼户送来鲫鱼,都巴掌宽,肥得很哪。

陈振目送孙女儿迈着轻盈脚步离去,心里头又默默记下了一笔账:这个魏王殿下,到底给自家孙女儿吃了什么药,竟把好好一个姑娘给迷成了这样,护他护到了这样人神共愤地步!非要说放他一马,孙女儿才肯做菜给自己吃……当然了,他舍不得怪自家人。

这笔账,还是要记外人头上。

魏王,继续负二分!~~萧琅这几天很忙。

小皇帝被投毒一事,后虽真相大白,但自动冒出来认罪宫人、景阳悬梁背后,这些事都需要处置收尾。

还有从中推波助澜傅太后……她这几天一直卧病床,闭门不见任何人。

傅友德也是告了病假,缺列内阁。

真相如何,其实无需多调查,人人都心中清楚。

只是有些事,却不能依照黑白而定断。

需要考虑权衡太多。

至少,现并不是个适合发难时机——这一点,即便是他兄长萧曜也并不反对。

对于自己这个兄长,萧琅一贯确实有些防备,尤其是前次麒麟殿事件之后。

但小皇帝被投毒一事上,从头至尾,他就没有怀疑过他。

有一天,他或许真会像许多人暗中揣测那样发难,但绝不会用这样方式。

他也生就了一把傲骨,这一点,作为兄弟他,比旁任何人都了解。

所以他找了过来,提出要这时候去北庭时候,他当即便点头。

当时那样一团纷乱情况下,让他抽身而退,或许就是中止这场闹剧唯一解决办法了。

少了锅釜,下头火再加柴薪,也没意义,自然就会灭了。

三弟,你真不怕我出京后,干脆铤而走险?既然人人都这样认为了。

他还记得自己兄长当时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那句问话。

当时他答:铤而走险者,譬如亡命之徒,往往已经去无退路,只剩身家一条性命而已,故不惜撒手一搏。

即便二皇兄真有此意,也要看所得是否足够弥补可能所失。

以二皇兄审时度势之能,我以为远远未到此种地步。

这是第一次,兄弟二人之间就这个原本应该讳莫如深话题进行这样一场言语机锋。

过后,二人各自笑。

没有想到是,这一场意外,后竟用这样一种出人意表方式解决了。

真相很简单,但真相往往也是伤人刃。

她那日意外出现现场,用那种一贯叫他着迷仿佛掌控一切语气解说真相,拨开疑云时候,他当场就下了决定,必须立刻将她娶进门。

这是对她一种保护,也是……他想起当时她解说时候,他留意到自己兄长看着她时那种微微异样眼神。

极少见过他那样。

他自然也知道,自己侄儿和她关系十分亲昵,这要是万一……总之,再忙,也忙不过这件事。

一天没让她冠上自己姓,他就一天不放心。

吃到嘴才算是自己,这是真理。

所以立刻行动。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生怕陈家老太爷会弄出什么极端手段来反对。

他要是真抹脖子上吊死活不肯,他虽然贵为亲王,却也真做不出以势压人之事。

没想到老太爷反对到后,竟然提出了这样一个条件。

这简直是……老天也要帮他一把,不娶都不行了!~~近两天,欧阳善发现魏王有些不对劲,不但迟到早退,众大臣为政事辩得口沫横飞之时,他却一副魂游太虚模样,且得空就往太医院跑。

以为他身子不妥,不放心,忍不住特意问了林奇,不想林奇也是一头雾水,说魏王殿下正精研黄帝内经,找他只是寻求一些解释。

至于缘由,他也不大清楚。

到了第三天,列席户部大臣们结束了一场关于明年各地农田税收讨论,欧阳善后看向始终一语不发魏王,征询他意见:殿下,你以为如何?魏王脱口道:法则天地,象似日月,辨列星辰,逆从阴阳……众人鸦雀无声,齐齐盯着他。

萧琅这才惊觉了过来,拍了下自己额头,站起来看向欧阳善,我忽然想起来了,我还有件非常重要事没办!我先走了,你们继续,没特别急事,别来找我!说罢匆匆离去,到门口时,又转头补了一句,我明天不来!众大臣面面相觑,半晌无语。

~~三天过后,到了第四天一早,陈振如常起身,去药堂转了一圈后,正院里给花木浇水,冷不丁下人又来报:老太爷……前日刚去魏王殿下,他又来了!陈振惊讶。

这才三天过去,他来干什么?说背书,无论如何也不可能。

难道是他觉得自己故意刁难,遂改了主意,决定来个霸王硬上弓?陈振心中不安,丢下水壶,急忙便去迎接。

如前次那样入了座,仔细看他脸色,见除了两个眼眶略微泛青,瞧着像是熬夜所致之外,神情里倒没什么准备要翻脸样子,心这才稍稍安了些。

待下人奉过茶后,小心地问道:殿下,您此刻过来,不是所为何事?萧琅把带回书取了,推回到他面前,笑道:本王不才,幸未辱命,已经通背全部共计三十三卷一百六十二篇,老太爷考问便是。

陈振大吃一惊。

盯了他片刻,见他气定神闲,不像是玩笑样子,抓过了书。

生气通天论之寒暑湿气说!萧琅信口背道:因于寒,欲如运枢,起居如惊,神气乃浮。

因于暑……气厥论!此素问第三十七篇,萧琅微微一笑,黄帝问曰:五脏六腑,寒热相移者何?岐伯曰……~~陈振越考问,后背冷汗越流。

一字一句,丝毫不差。

这……怎么可能!打死他也不信!想当年,绣春父亲也算天资聪颖,有药理基础前提下,为了通背这本内经,别什么都没干,也花了半个月时间。

这个魏王,怎么可能三天之内就全背了出来!陈振不死心,再追着考问,眼见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心中越来越沮丧,胸口一阵发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人也定定不动。

萧琅背完了陈振后考问一段,微微松了口气。

他自回去后这几天,接连三个晚上几乎都没怎么睡觉,困极了,也就只打个盹而已。

这样熬着,终于今早黎民之时,把全文通背了下来,洗了把脸清清脑子后,迫不及待地立刻便过来了。

现一路通关,见对面老爷子一语不发,两个眼睛直勾勾出神,心中活无比,便笑道:老太爷,我照您话,把书背了出来。

这婚事……哎——陈振忽然脸色发白,扶住了额头。

萧琅不提防,见他身形忽然摇摇欲坠,吓了一大跳,急忙上来扶住他,朝外叫道:来人!候外头廊上葛大友等人正竖着耳朵听里面动静。

发觉魏王一大早地跑过来,竟然是要背书给老太爷听,一个个莫名惊诧之时,忽然又听见里头传出这样声音,急忙跑了进去,一看,大吃一惊,跟着扶住了陈振,回头便嚷道:老太爷要晕了,去把大小姐叫来!83今天药厂要做一批沉香化气丸,绣春一早便去了,正在与许瑞福和另几个管事在查料,还不知道前头的事。

忽见一个家人气喘吁吁地来报:大小姐,不好了!老太爷晕了!绣春大吃一惊,怎么回事?早上见他还好好的!魏王殿下来了,给他背书,背着背着,他就晕了!绣春慌忙放下手上的事往前头赶去,跨进会客堂,一眼看见祖父歪在一张椅上,在前头药堂坐诊的刘松山比自己早到一步,正在给他诊脉。

祖父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边上立着萧琅,神色紧张,看见绣春过来了,上前一步,张嘴似要说话,绣春已经一个大步到了陈振身前,怎么了?刘松山忙道:老太爷肝阳上亢,上冒清空,加上年迈体虚,这才一时眩晕,歇养几天便无大碍。

绣春自己接过去搭脉查看,知道刘松山所说无误,只是见祖父仍双目紧闭一动不动,怎么放得下心?焦急唤道:爷爷,你怎么样了!陈振方才那一阵头晕目眩,倒也没装,被萧琅扶住安置下去后,很快便缓了些回来,只一直闭着眼睛继续装而已,生怕自己一睁开眼,这个魏王就继续说提亲的事。

现在听见孙女儿的声音,眼睛微微睁开一道缝,瞧见她望着自己一脸焦急,再瞥一眼魏王,他立在一边,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立刻便又闭上眼,气若游丝,春儿你来了……爷爷头痛得紧,气也喘不出来……绣春实在是不明白,萧琅背书怎么就把祖父给背晕过去了。

现在诊看之后,觉得应无大碍了。

但见他这样子,也没心思想别的了,与个下人一道,一左一右搀扶住他,先送回去躺下要紧。

走了两步,回头看了眼萧琅,见他还是那样一脸受惊之色,立着怔怔瞧着自己的背影不动,知道他大概也是被吓住了,便对他道:殿下,今日恐怕要怠慢您了。

我爷爷身子不妥,您先回去好吗?魏王殿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要命般地苦熬了三天三夜,最后跑过来背书,竟会把陈老爷子给背晕过去。

现在自然是老人家的身体要紧,见她回头和自己这样说话,忙道:我无妨。

绣春朝他笑了下,叫葛大友送他,自己便扶了祖父离开。

回了北院的屋里,安顿好祖父,叫人抓一贴药去熬,自己坐他边上陪着,问道:爷爷,你怎么了,好端端会晕倒!对于自己谋算失策的糗事儿,老头儿自然不愿多说,顾左右而言他。

莫非……竟是他背出了书?把你气倒了?绣春忽然明白了过来,惊讶地望着祖父。

陈振见被她猜到了,老脸一热,干脆闭上了眼睛。

绣春又是惊讶,又觉啼笑皆非。

见他闭眼不理睬自己,摇了摇头,也不继续削他脸面了。

过了一会儿,药送来了,服侍他喝了下去。

~~陈振被这一气,当天精神头便不大好,不巧,当晚竟不慎又着了点凉。

上了年纪的老人,这种季节伤风,不小心的话,说不定病情就会转为严重。

绣春不敢怠慢,除了忙药堂的事,有空便一直陪着护理,忙得也没空去想萧琅那头的事儿了。

过了几天,见陈振的病情终于开始好转,这才松了口气。

想起萧琅这几天都没动静,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心里正犯嘀咕,可就巧了,下午去药堂的时候,伙计说外头有人找。

绣春出去看了下,见来人竟是小太监张安。

因为前段时候侍奉得力,归京的时候,他与刘全便一道被带回了魏王府。

张安现在青衣小帽,看见绣春出来,态度恭敬极了,又左右瞧了下,飞快递过了一封信,压低声道:殿下命奴婢传给大小姐的信。

殿下说,让奴婢等到了回信再回。

绣春收了信,到了边上一个无人之处拆开,匆匆看了下,信果然是萧琅写的。

说这几天颇挂念陈老爷子的病情,不知如何了,心里颇愧疚。

本想再来探望的,只估摸着他大概不乐意见自己,所以就没来,想着再过几天他好些了,再登门谢罪。

最后说,他很想她。

祖父当时晕厥了,便一直没睁开眼,绣春后来想想,他当时大概就是真假半掺。

估计是先前自信爆棚,觉得自己出了个绝世妙主意,定能难住对方,没想到才三天过去,人家就上门来交差。

现在看完信,眼前浮现出萧琅那天受惊的样子,忍不住便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又有些不忍。

略一想,提笔在他的信末加了一行字,重新封了,出去递给张安。

张安喜笑颜开地接过,转身便飞快跑了。

~~绣春添的那一行字,便是约他晚上过来相见。

相会的地点,就在自家围墙西北角。

那里靠近后罩房,有扇开出来的小角门,正对着隔巷的药厂,以前是供住那里的下人们出入方便,后来觉得有安全隐患,便给封了,这两年,靠里的一面一直上着锁。

如今到了晚间,边上便没人走动,约他到这里来说话,十分方便。

到了约定的点,绣春已经沐浴换了衣裳,一个人拿了白天从管家那里弄来的钥匙过去,打开锁,开了条门缝探头出去,看见不远处巷子围墙下果然有个人影,轻声咳嗽了下,那人便立刻往这边来,正是萧琅。

绣春让他进了门,领了他到了近旁一处假山的阴影里,刚刚站定脚,便觉一双手伸了过来,抱住了自己。

他抱她抱得很紧,跟着低头,寻到了她的唇,用力压了上来。

绣春闻到了来自于他的那种熟悉的味道。

被他那样带了股狠劲地亲咬,忽然觉得这些天,自己其实也挺想他的,好像已经许久没见了一般。

双手便反抱了回去。

两人一语不发,默默地耳鬓厮磨了好一阵子,她这才被他放开了,只整个人还靠在了他的怀里,一只手不知何时,也已经滑入了他的衣襟。

有想我吗?他亲咬着她的耳垂,低低地问。

嗯……她软绵绵地不想动弹。

仍那样闭眼靠着他,掌心继续摩挲他的胸膛。

那里暖得像火炉。

手心下,是年轻男人隐含了力量般的平滑紧实肌肤,来回这样摸着很舒服。

她有些舍不得抽手,继续游移的时候,指尖忽然碰触到了一粒仿佛小石子般的凸硬,手停了下来,仰头看去,借了月色,见他正微微皱眉地低头看着自己,样子瞧着仿佛在极力忍耐。

便捉弄般地继续用指甲撩刮,听见他发出咝地一声,托着自己腰身的双臂也蓦地收紧,嗤地轻笑,急忙飞快抽回了手。

~~萧琅被摩挲着自己胸膛的这只小手给弄得全身紧绷。

想着她继续,又极是紧张——这里是她家,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人,这样趁了夜色溜进角门来偷偷相会,他从前何尝又想过这样的事?正兴奋紧张着,冷不防被她再这样撩拨一下,全身汗毛都唰地竖了起来,又是痛苦又是畅快之时,不想她一下又抽出了那双鲶鱼般滑溜的手,整个人顿时僵在了那里,一阵上不去,也不下来,双手不由自主,带了些惩罚般地,一下便狠狠勒住了她的腰肢。

月色下,她正仰着张脸冲着他甜蜜蜜地笑,带了些促狭,又仿佛在向他讨饶。

萧琅皱眉,继续盯了她片刻,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陈老太爷看着自己时的那种恭敬下的厌烦目光,终于忍住了想要继续下去的念头,暗叹口气,双手改成扶正她腰肢,命令她站稳了。

这才低声问道:你祖父现在怎么样了?绣春呼了口气,站直身子停了和他玩笑。

见他神情里带了关切,想起那天的一幕,祖父真真是被眼前的这个学霸给惊吓了,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握拳轻轻捶了下他的胸口,埋怨道:都怪你,没事背书那么快做什么?就算你这么快就背会了,忍忍再等个几天过来也好。

那天吓到了我爷爷,你去了后,他又着了凉,躺了几天,这两日才好些。

他还不准我和你见面。

绣春补了一句。

怎么办?萧琅后悔不及。

只怪自己考虑不周,一心只想早点把事定下来,这才三天便迫不及待地回去了。

早知道会弄巧成拙,不如再多等等,到十日期限的尾再登门,估计也就不会生出这些波折了。

绣春想了下,还没开口,忽然听见那边的过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急忙闭口,侧耳听去,听见巧儿的声音隐隐传了过来,应是在与边上人说话:你真瞧见大小姐先前往这边来过?怎么不见人?老太爷方才叫她呢……你们再去别处找找……绣春屏住呼吸,等那阵子脚步声渐渐远去了,看向萧琅,压低声道:我要回去了。

见他默默望着自己,怎么舍得让他回去了再为这事烦心?便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跟你说,我爷爷其实已经答应我嫁你了。

他就只是想让你不痛快而已。

咱们想个法子让他松口就是。

我后天要去城外的金药园,你要是得空,也过去,咱们到时候再商量。

萧琅惊喜,立刻道:我有空的。

绣春笑了下,确定边上没人了,领了他照原路悄悄送了出去。

84两天一晃而过。

绣春这一回去往鹿场的时候,边上多了个萧羚儿。

昨天他又晃了过来找她,无意听说了这事,立刻便嚷着也要同去。

被绣春当场拒绝了,说自家的园子和皇家苑囿根本不能比,没啥好玩的。

他却非要跟了去。

绣春最后只好道:你父王同意了,我才能带你。

萧羚儿得了她话,立刻便跑了,然后,一大早地,竟真的被唐王府的人送了过来。

我父王同意了!他跳上了绣春的车,一脸得意。

边上送他来的王府管事,态度十分恭敬,对着绣春道:殿下命我转话,说世子……他瞟了眼萧羚儿,顽皮,叫大小姐多担待些。

绣春无奈,与那个管事客气了几句,只好带上了萧羚儿。

出城仍走旧路,小半天后,一行人抵达了金药园。

她今天过来,目的除了收取今年最后一批鹿茸外,寻田管事也有事商议。

被迎了进去后,未听他提魏王到,估计他是朝政缠身,可能要晚些才能到。

反正自己是要停留一天的,也未在意,带了萧龄儿便进去了。

萧羚儿到了这儿,便如脱了缰的野马,在鹿苑里看朱八叔采了一会儿的鹿茸后,便说要去别地逛逛。

绣春也出了鹿苑,要与田管事去庄子里议事,无暇盯着他,便派了五个人跟随他去。

等手头的事终于告一段落,想起萧羚儿,便想去找他回来。

否则万一出岔子,那就是自己的罪责了。

问了人,说方才看到他仿佛往园子东北那头去了。

大小姐,可要我去叫他回来?田管事问道。

萧羚儿要是玩得兴起,恐怕不会听别人的话,便道:还是我去吧。

你有事,自己忙好了。

绣春抄了条近道,从栽种了药用植物的一片药圃里穿过去。

这段时间秋雨连绵,圃埂间生了些野草的泥道被雨水浸泡得稀烂,上头便垫了些石块,方便人踩着通过。

她正提着裙角小心走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了一声,陈大小姐,回头一看,十分惊讶。

来人竟然是唐王萧曜。

他一身骑猎装束,正朝自己方向大步而来,最后站在了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面上露出笑意,道:本王打猎场回来,想起羚儿今日随你在此处,怕他顽劣给你惹事,所以顺道过来看看。

绣春终于回过了神儿,急忙道:门房怎么没来传报?怠慢了殿下……萧曜笑道:大小姐不必客气。

是我让贵府的人不必通报的。

倒是我冒昧了。

绣春压下心中忽然生出的一丝怪异之感,道:殿下客气了。

世子很听话。

刚我有事,他自己去逛了。

我正打算去找他。

萧曜微微颔首。

绣春很快知道哪里不对了。

和唐王见过数回面,每次,他都基本没什么表情。

今天却一直面带笑意……十分反常。

绣春回头,看了眼萧羚儿所去的园子东北方向,仿佛明白了过来,问道:殿下路过此处,可是要接回世子?殿下稍候,我这就去叫他过来!说罢提起裙角,转身正要离去,却听见他道:不急。

他喜欢待在此地,倘若你不介意,让他多留些时候也无妨。

绣春听他这么说了,倒不好急着去叫人了,免得显出自己是在赶客。

只好停下了脚步,回身笑道:殿下言重了。

只要世子不嫌这地方鄙陋,我求之不得。

她说完,见面前的这人笑了下,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脸上,道:羚儿的母亲去的早,也没放我身边养,自小乏人管教,胆大包天,顽劣异常。

与你倒是颇投缘,好几次听他在我面前提到了你。

前次他未告一声,私下偷溜去往灵州,路上得你救护,本王十分感激。

绣春听他又说这事,忙再客气了几句。

想起当日自己派人回去传讯,最后得来放他去的消息时,萧羚儿露出的伤心失望表情,踌躇了下,便小心问道:殿下当日得知消息后,何以不接他归京?萧曜道:他是男孩儿,生性又这样顽戾,圈在富贵京里养着,不见得好。

他要去,那就让他去,见识下边塞风沙之苦,对他也有好处。

顿了下,过些时候我要回北庭,带他一道。

能跟在他父亲的身边,估计正是萧羚儿所盼。

绣春也代他高兴,便哦了声,笑道:原是殿下一番苦心。

世子知道了,一定会铭记在心的。

萧曜笑了下。

绣春觉他目光灼灼,一直落在自己脸上,没挪开半分。

说完了这个,自己想不出别的什么话题了,他也不开口,又不说走,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正觉别扭的时候,忽然听他道:前次那事,多亏了你。

我心中十分感激。

往后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陈大小姐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办到,必定不会推辞。

绣春听他提小皇帝中毒一事,松了口气,忙道:殿下言重了。

我当时也不过侥幸想到了而已。

殿下不必如此挂心。

况且,先前你也帮过我,我还没对你道谢。

说完,也不想再在这里与他再说下去了,接着道,这里路不好,殿下还是随我到前头堂屋里小坐吧。

一边说,一边转身便往回走。

绣春刚走两步,不想脚下正踩去的那块石头下面空了,浮在地上而已。

她一脚下去,立刻往边上歪了过去,轻呼一声,身子一晃,足腕也随之被扭了下,一阵钻心疼痛立刻袭来,眼见就要摔倒,还立在她身后的萧曜眼疾,一下伸手过来,扶住了她的一边臂膀。

小心!他脱口道。

~~恰这时,前头刚才她来的方向,此刻也过来了俩人,一个是田管事,另个,正是刚到的萧琅。

殿下,大小姐刚刚从这儿过没多久,要去找世子——田管事一边殷勤引路,一边解释,忽然发现身边的人脚步定住了,看他一眼,见他望着前头,神情略微错愕,顺他视线望去,见自家大小姐正停在路边,被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男人扶住了一边臂膀,两人靠得很近,大小姐正皱眉低头,那男人望着她,一脸的关切之色,一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愣住了。

萧琅与自己的兄长目相对,两人都是短暂的错愕。

萧琅很快回过了神,目光从自己兄长还扶着她臂膀的那只手上挪开,落到了绣春身上。

见她眉头皱着,面露微微痛楚之色,似乎还没发觉自己的到来,正低头看她自己的一只脚,脚边上,是块沾了些泥巴的仰倒的石头,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急忙撇下田管事,大步朝她过去。

绣春听见有脚步声靠近,抬头,竟见萧琅神色凝重地朝自己过来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他。

见他到了自己面前,很自然地便蹲□去,伸手轻轻按探了下她刚崴了的那只脚腕,觉到愈发疼痛,忍不住哎了一声。

应该只是扭挫了筋头,忍着些疼,我等下就帮你上药。

他起身,对她柔声这样道了一句,不动声色地从自己兄长的手中接过了她,顺势扶住,然后朝他点头,略微笑道:二皇兄,这么巧,你也在?他看了眼绣春,口气略微带了些教训,眼中却满是带了无奈般宠溺的笑,她什么都好,就是粗心大意,走路眼睛不看地儿。

方才多谢二皇兄了,愚弟十分感激。

绣春有点迷糊了。

这个人突然对着他的兄弟,说这些莫名其妙贬损她的话,什么意思?她哪里粗心大意?什么时候走路眼睛不看地了?萧曜的目光从他轻轻搭她腰身后的臂上收回,再看一眼面露微微茫然的这女子,明白了过来。

原来……已经名花有主了。

想想也是,因了他旧伤的缘故,从前他与她似乎一直有所往来。

他也知道她去过两趟灵州。

明珠在侧,又灼灼其华,自己的这个兄弟,他怎么可能不近水楼台?萧曜压下心中的遗憾。

自己已经迟了一步。

他看向自己的兄弟,笑道:陈大小姐帮了我许多,不过举手之劳,自是应该。

他回头看了下,我路过,是要接羚儿,不打扰了,这就去找他。

说罢,朝绣春点了下头,转身而去。

等他背影消失了,萧琅看向绣春,心疼地道:还疼吧?我送你去上药。

说完,也不管田管事还立在前头像尊化石,伸手过去就要抱她。

绣春一把推开他手,皱眉不满地道:你刚才在别人面前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哪里粗心大意,哪里走路不看地了?刚才只是不提防石头下面是空的,这才扭了下脚而已!萧琅苦笑了下。

自己的二皇兄,分明对她已经起了心意,她却还浑然不觉。

这样的一个呆宝贝,要是再不加紧弄到手,叫他怎么放得下心?嗯,是我说错了话。

咱们先去上药,完了我再向你赔罪。

他望着她,目光微闪,慢慢地道。

85绣春被放坐一张矮榻上。

金药园因距城里稍有些路,故常备有跌打扭伤药,田管事很便取来了药膏。

方才看到那一幕,对他造成冲击虽然到现还没消退,但有一点,人家可没老眼昏花。

自家大小姐对这个魏王殿下,分明就是一股打骂随我劲儿,看对方,那样身份,竟也千依百顺,一副什么都由你样子……田管事眼睛都抽筋了。

恭恭敬敬放下药膏后,立刻便很识相地自动退了出去,心里想着得赶紧去向老太爷汇报,这万一要是弄出了什么事,可就了不得了。

萧琅除去了绣春左脚鞋袜,露出一只白生生小脚丫子,却如婴儿般肥嘟嘟,五个趾头圆圆,趾根处几个浅浅窝,粉红脚趾甲修得整整齐齐,踏他掌心上,带了种说不出暗诱意味。

两人之前虽亲亲抱抱了不下十次,他常常被她弄得衣衫不整,除了男人那个部位她没摸过外,别地方,早被她上下其手过好几次了,但他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脚丫子。

捏到这一团柔若无骨肥嘟嘟肉,魏王殿下掌心一下便痒了,丹田也随之发热,仿佛有虫子耸,那块儿地兽血瞬间复活,恨不得抱住了使劲揉捏个够才好。

要不是随后看到她脚腕处微微有些肿了,真差点就要控制不住了。

他呼了口气,把注意力转到了她脚腕上,另只手伸过来,正儿八经地照正常流程探捏了数下,然后试着轻轻旋了下足关节,听见她发出几下小猪一般哼哼声,抬头看向她,责备道:怎这么不小心?瞧,疼了吧?还好没大事。

绣春恼了,一下抽回自己脚,气道:你还说,都怪你!为什么来这么晚?要是你早些来,不用我陪你那个二哥说那么多话,我也就不会崴脚了!萧琅顿时好生郁闷……他也想早些来,今天一睁眼,想到佳人有约,就恨不得立刻过来。

只是这些天,自从出了那事后,原本就不大管日常政事萧曜是连人都不大出现紫光阁里了。

魏王殿下他虽然身陷情网不可自拔,甚至为了背书还磨了几天洋工。

但该有分寸,还是能掌控好。

毕竟关乎国政民生,有些重要事,两位监国亲王里,至少要有一人点头或摇头才能出决策。

萧曜不管,只能他上。

他今早匆匆弄完几件亟待处置大事后,立刻飞一般地赶了过来。

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他叹了口气,捉回那只脚丫子,一边替她足腕上药,一边解释道:我也想早些来,只脱不开身。

原是我不好,下回一定不会这样了。

他上完药,继续用掌心替她轻轻揉搓扭到了筋伤处化开药性。

屋里静默了下来。

完了,本该撒手了,他却有些舍不得放开,抬头看她一眼,见她面上已经消了方才怒色,正微微歪着脑袋打量自己,两人四目相对,她忽然笑了起来,轻声骂了一句:傻子!神情间说不出娇俏可爱。

萧琅心神荡漾,忽然想起方才看到那一幕,她被自己兄长扶住,两人靠得那么近,他用那样一种目光看着她……虽然知道事出有因,酸意还是便止不住地从心里冒出来。

他手不自觉地微微用力,捏住了她脚丫子。

软软,肉肉……你想干嘛?绣春发觉他有些不对,问了一声,试着从他掌里抽出脚,却没成功。

你干嘛……她又问了一声。

脚忽然一松,他已经放开了它,拿了方才脱下袜子替她穿了回去,然后站起了身,道:走吧,我送你回城。

绣春一怔,见他俯身下来似要抱自己了,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臂膀,急忙道:咱们还没商议那事呢……我自有主意。

他看了她一眼,随口道了一声。

你想干什么?绣春呆了下,忽然顿悟,愈发死命地掐住他胳膊,你不会是打算跟我爷爷说,我得罪了傅家,所以才要你保护我娶了我吧?不要啊,这样真会吓到他,他会担心!萧琅皱眉,我是这样不知轻重人吗?绣春瞪着他,一脸戒备,那你打什么主意?不这样,难道你想来强?祖父虽然对自己说,他应下这门亲事了。

可是照现样子看,这个魏王殿下已经无意间把老头儿得罪得连毛都不剩一根了。

现除非他用强权压,否则以自己对祖父了解,哪怕殿下下跪,估计老头儿也不会松口。

你看我像是那种人吗?萧琅伸手,摸了一把她脸,走吧,我先送你回城。

绣春直到被他送回了家,还是没明白他到底想怎么样。

问他,他又不说,只一副天塌下来有我顶着无须你操心样子,气得牙痒痒,心里又好奇得要命。

老头儿估计是她身边安插了眼线,她一回屋,还坐那揉自己脚腕子呢,陈振就过来了,问了几句她脚腕子伤情,听她说无大碍后,立刻气呼呼地道:春儿,你答应过爷爷,不再和他私下见面!怎不但瞒着我见了,你还让他搂搂抱抱!绣春自知理亏,闷着头让他教训,一声不吭。

陈振见她不作声,对那个魏王愈发不满了,怒道:此等登徒子,实是无耻之极!下回他再敢上门,我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也休想我再对他客气!还有你,以后给我待家里!哪里也不准去!绣春郁闷地望着炸毛老头儿,叹了口气。

烦啊。

这样一个她含嘴里怕化了,捧手心怕摔了男人,怎么就不得祖父缘呢?真真是应了异性相吸,同性相斥之说了。

她反正是没辙了。

那个男人说他自有主意,那就让他自己去折腾好了。

他要是真搞不定自家这个老活宝,也就只能怪他没用,活该娶不到老婆了。

~~安静了两天后,陈振见绣春真安心家养伤,一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日气恼才消了些。

这日过了午,忽见下人又气喘吁吁地来报,说来了贵客,以为又是魏王上门。

满心想给他吃个闭门羹。

只终究还是顾忌身份,也不敢真往死里得罪,便不耐烦地道:知道了!就说我身子不好,让他等等,我准备妥了就过去迎接!不是啊老太爷——不是魏王殿下,是长安侯府李世子上门了!陈振吓了一跳,谁?就是长公主府那个……下人擦了把汗,那个世子!陈振差点没跳起来。

那个李世子,出了名混世,专做祸害人事,年初里还因了杭州苏家少爷事,与自家结下了梁子,后来听说被远远送去看护皇陵作惩戒,近大半年里才消停了下来,一直没他消息。

陈振也差不多已经忘了这个人,万万也没想到,他这会儿竟找上门来了。

他来干什么?他急忙问道。

不晓得!下人道,觑了眼陈振,见他神色有些不安,忙道,只瞧着不像是来寻事,一副客气模样,还领了一队人,挑了一大堆礼过来!陈振听他说不像来寻事,先是松了口气,只那口气还没下去,又听到后头半拉子话,人也迷糊了。

他要干什么?不知道哇!管家已经去了,老太爷您去看看啊!~~陈振急匆匆赶去前面,被看到阵仗给惊住了。

那个李世子,瞧着比从前虽瘦了点,却一身衣帽,精神抖擞,看见自己过来,竟然面露笑容,颇有他舅舅魏王风范,没等自己下跪迎接,竟一个箭步已经上来,一把托住了他,口中连连道:怎如此客气?老太爷请起,折煞我也!陈振心里一阵阵发虚,瞥了眼他身后停下了一溜儿用描金红漆箱装礼,里头也不知道是啥,勉强笑道:不知世子过来,所为何事?李长缨唰地收了手中扇,笑呵呵道:进去说,进去说。

陈振定了定心神,急忙带了他入内,让他坐,自己站,李长缨道:怎好叫老太爷站?坐,坐。

陈振仍旧站着,勉强笑问道:世子可有话要吩咐?李长缨笑容满面道:也没什么。

今日过来,是上门求亲。

指指外头院里停下那一溜儿箱子,里头装了绸缎皮求古玩字画,没什么,初次上门,略表心意而已,等正式成亲,彩礼另计。

陈振一下懵了,半晌,才颤巍巍道:这什么意思?李长缨诚恳地道:老太爷,实不相瞒,本世子守护皇陵这大半年时间,无日无夜,不面壁思过,痛悔当初举动,简直是禽兽不如!如今我已经痛改前非,所以提早被放了出来。

我家人逼我婚事一向逼得紧,我如今也想收了心,安安心心过日子。

想来想去,觉得与贵府大小姐十分有缘,便想娶她为妻。

我是个急性子人,想到了,恨不得立马就成真,所以先过来拜见下老太爷。

等我回去了,把事跟我爹娘说一说,完了,过两天挑个黄道吉日,再派媒妁上门正式议亲,老太爷意下如何?陈振如遭雷劈,半晌,反应了过来,慌忙摆手:此事万万使不得!我陈家这等门户,怎配李世子身份?我孙女儿也当不起李世子这样人材,万万不可啊——李长缨听他拒绝,蓦地收了笑,沉下脸道:你瞧我不上眼?陈振哪敢说,忙否认:世子不要误会……那就这样说定了!李长缨从椅上腾地站了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就家安心等消息。

你放心,你家孙女儿入了我侯府门,往后富贵不可限量,你们金药堂,也等着鸡犬升天就是了。

李长缨撇下这句不伦不类话,拔腿便走人。

陈振不敢再忤逆他,生怕这浑人翻脸。

等他扬长而去后,回来盯着满院子礼,心情无比沉重。

老太爷,怎么办?家人小心问道。

陈振摆了摆手,慢慢往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