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贺快哭了, 从小到大接触的一直是普通人, 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横的,即使是校园欺凌也是见了就躲, 毕业后又顺利考上公务员,整日坐在办公室里, 喝喝茶, 吹吹空调,偶尔流个血也赶紧用创可贴贴上。
突然被人挟持(并没有), 贾贺的舌头都是麻的,大大哥,我我我真的不知道。
炎彧的脸色一沉,冷笑几声,敬酒不吃吃罚酒,小槿,把他的魂魄抽出来。
木槿很配合地撸袖子,好的,抽几个, 抽多了就变傻子了。
比斌斌多抽一魄。
木槿的手放在他的头顶, 运了点内力, 一股热风将贾贺的头发吹的分开了。
贾贺害怕极了,不要,求你们不要!他也是汉子,可是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从炎彧的怀里挣脱,心一点点往下沉, 这些人从哪里来的,怎么会这些东西。
木槿翻过手,手里一团白光,抽出来了一魄。
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小袋子,把魄装了进去。
贾贺的身体立马瘫了,脑袋昏沉沉的,眼睛也睁不开了,难道这就是缺少一魄的感觉?木槿的手又放在他的头顶,再抽一魂,他就跟斌斌一样了。
贾贺失声尖叫,不要!求你们了!我说,我说,不要再抽了。
木槿收回手,朝炎彧眨眨眼。
炎彧轻轻扬了下唇角,又恶声恶气地道: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贾贺抹了把眼泪,说起了十四年前的事。
小孩子们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谁学习好,谁就受欢迎,得到女孩子的垂青。
汪东斌一直名列前茅,又懂事,不但老师喜欢,同学们也喜欢,划分学习小组的时候,大家也愿意跟他一起。
当时的贾贺长得很小,又是天生的远视,早早戴上了眼镜,他跟汪东斌的成绩不相上下,因为性格有点懦弱,没有他那么受欢迎。
孩子也懂得如何保护自己,贾贺喜欢跟在甘珏身后,当他的小跟班,借以提高自己的地位。
甘珏是富二代,性格强势,一上学就被选为班长,并且连任到了四年级。
家里对甘珏的期望很高,报了各种培训班。
甘珏不负众望,学习成绩很好。
可以说汪东斌,贾贺和甘珏每次都包揽前三名。
汪东斌有自己的想法,不以任何一个人马首是瞻,他就是他自己,因此与甘珏的关系不远不近。
事情的转折就是班主任宣布奥数选拔考试的那天。
学校为了在奥数比赛中拿奖,提高知名度,从三年级到六年级每个班各选出两个学生来进入奥数班。
选拔的规则很简单,老师推荐,考试通过就行。
汪东斌和贾贺考试通过了,甘珏落北。
其实考试这种事实力是主要的,运气也占了一部分,甘珏只是运气差点。
他本来没有往心里去,耐不住家长的连番轰炸。
甘珏的母亲是很强势的人,对甘珏寄予了厚望,针对这次的考试专门给甘珏做了练习,谁知道他竟然没考上。
甘珏的母亲一阵痛骂,火气上来,拿衣架抽,又是夏天,甘珏的身上被抽的一道一道的红痕。
甘珏咬着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硬是不掉下来。
母亲打累了,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甘珏的心里恨,他已经很努力了,周一到周日没有一天空闲,连出去玩的时间都没有,还要怎么样呢。
他恨母亲,也恨考进去的汪东斌和贾贺,贾贺一直是他的小跟班,考上了也不敢露出笑模样,只是替他惋惜,他尚可以不去计较。
可是汪东斌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甘珏把所有的怨气都转嫁到了汪东斌身上。
本来对汪东斌无感的甘珏,越看他越讨厌,发生了第一次冲突。
那是汪东斌和贾贺第一次去上奥数课,甘珏故意伸出脚,险些将汪东斌绊倒,汪东斌让他道歉,他说他没看到,不是故意的。
他们去上课后,甘珏盯着汪东斌的座位发呆,恨不得将他的书本全部撕了。
一节课,他什么都没有做,只顾着发狠了。
下课后,汪东斌和贾贺回来了。
贾贺知道甘珏心里不痛快,很是低调,默默的坐在座位上,也不跟同学聊天。
汪东斌就不一样了,有人过来问他上的怎么样,难不难,他笑嘻嘻地说:难死了,像听天书,什么都不会。
这话听在甘珏耳朵里,特别刺耳。
放学铃声响了,甘珏收拾书包,眼睛一直盯着汪东斌。
汪东斌有所察觉,回头看了他一眼,甘珏冷笑,并没有移开目光。
汪东斌只是诧异,并没有往心里去,背着书包准备回家。
甘珏在他身后跟着,汪东斌又回过头看他,甘珏说:你敢来操场的北门吗?我要回家,我妈来接我了。
这么大了,还要你妈接,你是妈宝男吗。
汪东斌皱眉,他家里离学校有点距离,一直是蔡舜花骑电瓶车接送。
甘珏突然抓住他的衣服,你这个妈宝男,一点儿胆子都没有!谁说我没有,去就去!这么小的孩子哪里受得了激,三言两语脑袋就没了立场。
甘珏松开他,在前面带路,两人一人背着个大书包,一前一后地往操场里走。
贾贺在教室里看见,想也没想就追了出去。
学校北门是个小门,堆放一些杂物,除了保洁平常不大有人来。
傍晚的太阳不那么强烈了,树叶沙沙地响。
北门处全是阴凉,树叶的响声都比别的地方大。
甘珏站定,回身注视着汪东斌。
汪东斌问:我来了,证明我有胆子,现在我要走了。
甘珏扔下书包,突然对着他的后背打了一拳。
汪东斌猛然转了过来,你干嘛打我?我看你不顺眼,考上奥数班了不起啊,我是发挥失常!甘珏凶神恶煞的,朝着汪东斌扑来。
汪东斌反应迅速,掉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叫老师。
甘珏不敢追,这个时间学生还没有走完,他追出去不是自投罗网么。
背上书包,等了会儿,才走出来。
彼时,汪东斌已经跟着蔡舜花走了,而且他没有告诉蔡舜花,只在洗澡的时候对着镜子照了照,背后一块拳头大小的淤青。
听到这里,蔡舜花垂泪,儿子在学校受了欺负,也不跟她说,是她太疏忽儿子了,她搂着汪东斌,低低说了声对不起。
贾贺颇是惭愧,甘珏打汪东斌的时候,他就在现场,当时的他太懦弱了,根本不敢去劝,只能偷偷的窥视。
第二天,汪东斌如常到学校。
贾贺因为目睹了那一幕,特别关注汪东斌和甘珏。
汪东斌只在看到甘珏的时候目光有躲闪,其他的没有不同。
而甘珏,总是盯着汪东斌,眼神十分可怕。
贾贺心里害怕,他不知道甘珏为什么打汪东斌,害怕自己也会被打,便有点躲避。
这天放学,汪东斌早早就走了,甘珏慢吞吞地收拾书包。
贾贺想赶紧回家,不想表现的太明显,还同甘珏打招呼,他尽力在笑,不知道自己笑得难看还是僵硬。
甘珏许是对这个小跟班没有看在眼里,朝他摆摆手便走了。
一个星期,都是这样的模式。
贾贺想或许甘珏只是心血来潮,他毕竟是班长,怎么能够总是带头打人呢。
就在贾贺以为不会在发生什么的时候,甘珏叫住了他。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是星期三,有社团课,甘珏让他请假,他在社团里属于打酱油的人物,老师并不在乎,老师只在乎学的好的学生,所以痛痛快快地就答应了。
甘珏说他找到对付汪东斌的办法了。
贾贺不明白,为什么要对付汪东斌。
甘珏像动画片里的反派人物一样,高冷地桀桀怪笑,老子看他不顺眼。
贾贺的心里发颤,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甘珏变了,很阴暗,一点儿都不阳光,你要怎么对付他?你跟我去见一个人。
见谁啊?甘珏瞥他一眼,废话怎么那么多。
贾贺耷拉下脑袋,默默地跟着他走。
甘珏带着他上了公交车,坐了大概半个小时,下车后,又走了大概两百米,拐进了一个小胡同里,胡同里有小饭馆,理发店,还有没有标牌的店面。
胡同里常年不见太阳,很阴凉,墙角布满苔藓。
贾贺心里打鼓,越往里走,越是紧张。
甘珏走的很快,不断招呼贾贺,贾贺背着大书包,砰砰地跑。
在一处没有标牌的店面停下,甘珏探身朝里看,门开着,里面黝黑,没有人气。
贾贺只朝里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甘珏,咱们走吧。
走什么走,进去。
甘珏抬脚往里走,贾贺不想进,被他一把拉了进去。
里面放着古老的桌子,桌面斑驳掉了漆,四把三条腿的圆面凳子,凳子也是古时候的造型,凳子腿是弯的,靠墙角一棵一人高的发财树,地面铺青砖,青砖被磨的很亮,砖缝之间掉进了许多的青砖屑屑。
贾贺浑身不舒服,很像进了鬼屋,身上各处都往外滋滋的冒凉气。
甘珏也很害怕,紧紧挨着贾贺,清了下喉咙,我来了。
呵呵,还带了同学来。
那是一个很苍老的声音,像枯掉的树叶被碾碎了。
踏,踏,踏,踏,走的很慢,可以想见这人是有多老。
小同学,请坐。
老人在发财树边出现,那是多么苍老的一张脸,肉皮全部耷拉下来,甚至掉下来一点儿在下巴上,脖子上的皮全靠青筋支撑,布满大大小小的老人斑。
老人穿藏青色竖领长衫,背着手,很像私塾里的先生,又像满清末年郁郁不得志的酸腐秀才。
贾贺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面对老人的感觉,那是一种死气,是人将要入土身上散发出来的腐烂气息。
细细一闻,就连房间里都是腐烂的味道。
甘珏顶住贾贺,不让他退,壮着胆子说:你说你能帮我。
呵呵,是的,我能帮你。
老人坐在圆凳上,朝他俩招手,你们走近些,离得太远,我说话很累。
甘珏和贾贺一起朝前挪,挪了半天才半尺。
老人拉扯脸上挂下来的肉皮,是嫌弃我太老吗?他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等你们老了也会是这样,年轻的身体真好。
老人上下打量他们,多好的身体,真是眼馋啊。
贾贺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总觉得老人会把他一口吞下去,因此上就顿下了脚步,甘珏也随之停下,他很想转身逃掉。
老人有些不耐,我看你们一点儿诚意都没有,既然如此,就走吧,我还有别的事情忙。
甘珏咬牙,抬头挺胸,慷慨赴死似得朝前跨了几大步,离老人只半步的距离,闻到他身上因为长久不洗澡而散发出的酸臭味道,不禁耸了耸鼻子。
老人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拉到近前。
抬起铁钩子一样的手指,抚摸他的脸,真怀念年轻啊,好有弹性的身体。
甘珏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身体朝后仰,想逃开老人的钳制,可是老人的力气实在太大了,他根本动不了,转头叫贾贺,贾贺已经逃到了门口,再迈一步就跑出去了。
甘珏叫他,贾贺!贾贺紧紧抓着门框,干干嘛?你别走啊。
我我不走,等你。
甘珏放下心来,竭力保持着镇定,爷爷,你要怎么帮我?很简单啊,你只要照着我的话做就行。
老人给他一个布袋,布袋是黄色的,缀着穗子,你只要让袋口对着他,再念我教给你的咒语就行。
什么咒语?过来,我告诉你。
老人在他耳朵边念了两遍,记住了吗?甘珏点点头,老人满是欣慰,记性真好。
摸摸甘珏的头,把黄布袋塞到他手里。
甘珏的手心全是汗,紧紧攥着布袋,这样就好了吗?是啊。
那这个袋子呢?随手丢了就行。
好,好的,谢谢爷爷。
甘珏朝老人鞠躬,老人又桀桀地笑,我既然帮了你,你也得帮我。
怎么帮?我知道你家里很有钱,我这么老了,没有办法赚钱,你能不能借给我一些,就当是我这次帮你的酬劳。
钱当然不成问题,光每年的零花钱,他就攒下不少,我有十万,够吗?够了,够我生活一段时间了。
那我明天拿给你。
你家佣人很多,随便找一个带给我好了。
万一他知道了呢?你放心,他不会知道的。
老人笑得讳莫如深,仿若十拿九稳。
甘珏不相信,要他送东西,肯定要告诉他地址,将来母亲问起送的什么,他肯定要跟母亲说的,……需要找个牢靠的。
甘珏打定主意,把黄布袋放到书包里,便和贾贺一起走了。
贾贺一直偷看他的书包,不知道他要拿黄布袋做什么。
因为上了心,就一直留意着,导致上课的时候不专心,被老师点名。
一连三天,甘珏都没有动静,也没有见他拿出黄布袋,贾贺不免有些松懈,想他可能只是拿来玩玩,没有什么用处。
周五放学比平常早,贾贺准备跟甘珏一起玩,作业留到周末写。
可是甘珏早早就收拾好了书包,说自己有事情。
贾贺不免失望,准备回家写作业。
突然肚子一阵绞痛,贾贺暗骂一声,跑去上厕所。
正排的痛快,听到了甘珏的声音。
不就是去上个奥数班吗,你神气什么,我只是发挥失常,比起天资,你比我差远了。
甘珏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沉沉的,要是没有你,去奥数班的就是我,是我!汪东斌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上次被打他一直记在心上,对甘珏全无好感,事实上去奥数班的是我啊,没考上就是没考上,强调天资什么的干嘛。
甘珏气坏了,想来汪东斌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拿出黄布袋,对着汪东斌,念了老人教给他的咒语,只见汪东斌歪倒下去,从他的头顶飞出一团白茫茫的东西,进了黄布袋。
甘珏愣了愣,朝黄布袋里看,却什么都看不到了,跟他刚拿到时一样,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照旧绑好黄布袋,走到汪东斌面前,踢了踢他的腿。
汪东斌已经昏了,没有反应。
甘珏慌起来,不会死了吧,颤巍巍地手指放在他的鼻下,还有气,舒出一口气,又嘀咕道:只是把他弄晕,这是哪门子帮我。
贾贺一直在门缝里偷看,见甘珏走了,赶紧提裤子出来,匆匆瞥了汪东斌一眼,跑了出去。
出校门的时候恰好跟蔡舜花擦肩而过,他还朝她多看了几眼。
周末的两天过的并不是安心,总是做梦梦到那个老人,忽而变成老鹰啄人的眼,忽而变成蜜蜂,追着人蛰,害得他睡不好觉。
周一上学,汪东斌没有来,贾贺假装不知情,问甘珏,甘珏只是摇头,不说话。
周二的时候,班主任宣布,汪东斌得了自闭症,不能再上学了,空出来的奥数班的名额由甘珏代替。
贾贺的脑袋里嗡嗡直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甘珏害了汪东斌,却忘了自己一直在假装不知道这件事,没有去跟甘珏道喜,一直到放学都昏昏沉沉的,他不知道该对甘珏像以前一样,还是远离他。
思索了一夜,他做了决定,依然假装不知情,继续呆在他身边,万一跟汪东斌似得,被他害了怎么办。
贾贺长长舒了口气,这件事在他心里憋了十四年,每次做梦都梦到年幼的汪东斌追问,为什么不救他。
汪东斌拿了根树枝在地上画,边画边笑。
这十四年他就是这样过来的?若是没有失去魂魄,他会读大学,说不定也能出国留学。
蔡舜花先前还哭,这会儿心里只有恨了,她恨透了甘珏,小小年纪就知道使阴招,想去奥数班你可以找班主任说啊,为什么害我家斌斌,最宝贵的十四年,就这样没有了。
木槿的脸阴的能滴出水来,炎彧的脸色也不好看,这个叫甘珏的人必须找到。
你能找到甘珏吗?贾贺摇头,甘珏给他留在心里的阴影太重,小学毕业后就不再联系了。
蔡舜花突然说:我知道他去哪儿了,他去了美国,每年都会回来,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我应该见过他。
众人具都怔住,蔡舜花恨很地道:我也忘了什么时候开始的了,圣诞节前后,总会见到一个年轻人,远远地看,起先我以为他是坏人,有一次见到他拿了斌斌滚过去的足球,笑着还给了斌斌。
我想去跟他道谢,他就匆匆地走了。
我一直纳闷这个人是谁,听完贾贺的话,我猜那个人很有可能是甘珏,他一定是来看看把斌斌害成了什么样子!此时距离圣诞节还有好些时候,要等他回来吗?蔡舜花母子去美国不现实,人生地不熟的,汪东斌又离不开人。
仿佛看到的曙光又熄灭了。
贾贺怯怯地举手,也许,我们可以去找那个老人?这也不失是个方法,灭掉的曙光又燃起了火苗。
你还记得他住哪里吗?贾贺点点头,汪东斌退学后,他偷着去过,不敢进门,只远远地看。
后来一有空他就去那附近转,好像这样做内疚就会少一点。
蔡舜花最是激动,快带我们去!炎彧不忍泼她冷水,可还要说,这么多年过去,老人不一定在了,贾贺说他们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很老了。
蔡舜花的希望又一点点破灭,可她不想放弃,我要亲眼看看,害我儿子的人的家,质问他的后代,为了十万块毁掉一个孩子,他亏不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