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拔得头筹, 宴上被灌了酒,回帐时神智已经很有些不清,被郭平安戳得东倒西歪。
面前人口中说的什么他也记不清, 只看一张熟悉的面孔左右摇晃, 暖黄珠光下令他有说不出的欢喜感。
林琅不知怎的,一把握住面前人捉弄的手, 在侍婢惊讶的目光中道:好兄弟,别晃了,咱们一起睡一觉。
郭平安:……她竟不知该羞还是该气。
侍婢偷笑声中, 禀报声道太子有令,传林琅前去议事。
林琅立刻用冷水抹了把脸, 勉强恢复些许清醒, 在郭平安担忧的目光中飞快道了句我去去就来,大步迈出帐篷。
月光清凌凌, 铺洒在无垠草地,宛若打了层银霜,远眺时犹如夜间水面,一脚踏上,便惊起涟漪并起。
吱嘎的凝涩踩草声让林琅大觉有趣,原地站立,童心十足地原地踏了几下,让引路人无语, 林校尉,该快些了, 莫让殿下久等。
林琅喔得应声, 三两步赶上他, 竟比引路人走得还快了, 醉态横生,令引路人几番侧目,心下满意。
入帐前,引路人尚未开口,头间剧痛骤起,不知何时闪到他身后的林琅露出冷冷眼色,嘟哝道:这点伎俩也想骗我,看你到底有何高招。
撩帘,入帐。
暖香扑鼻,林琅使劲摇晃脑袋,下一瞬目露呆滞,竟无论如何也认不出,床榻上静坐的小少女是何人了。
————荀宴健步如飞往回赶时,脸色沉得似能滴水,远远就能瞥见,他和静楠相对而立的帐篷周围围了数人,口中念念,似在看什么好戏。
徐英飞快道:林校尉已经被郭姑娘给领回去了,无事发生,只不知乡君情况如何,那几个侍婢都倒下了,无人敢进去看。
快去传医女!荀宴低声,目光狠厉,扫过了围观之人,将每人的面容都印在心中,回京后再一一清算。
今夜还有漏网之鱼,是他没有想到的。
待他察觉时,静楠帐篷中的异动已经惊起不少人注意,若非郭平安掩饰得当,此时关于静楠和林琅的流言已经满天飞。
如今林琅被郭平安亲自带回帐,他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踏入静楠帐篷。
徐英迅速遣侍卫催散人群,周遭很快变得寂静。
虫鸣声可闻,荀宴刚站稳身体,耳畔风声让他下意识侧身躲开,随即而来的巨响让他眼皮一跳,砸来的竟是柄沉重烛台。
圆圆?他低唤,不无紧张。
砸烛台之人没听清,转眼间又捧起一提紫砂壶,温水倾倒在身上也毫无所觉,只呆呆地想砸人。
砰——又是一声。
荀宴竟心惊肉跳,没想到圆圆受药力影响失去神智后竟这般凶,想来林琅方才就是这样被砸晕的。
但,那人不是说,是诱欢香吗?荀宴看着,竟觉得如同大力丸一般。
他的呼唤,中药之人显然听不清了,荀宴无法,上前钳住静楠双手,缚在身后,因不想伤她,用的是最小的力,在她挣扎下几度要挣脱。
圆圆,别乱动。
出乎预料,这一声清晰入耳,静楠竟当真不动了。
她仰眸,毫无焦距地看了眼荀宴,然后挺身,站立,张口道: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竟背起了《弟子规》。
荀宴哭笑不得,带她慢慢寻了块完好的地方,就毯子坐下,等待医女。
背了段,静楠道:哥哥,我背完了。
嗯嗯敷衍,荀宴夸她背得好,边扫视是否还有冷水让她洁面,好清醒些。
得了夸赞,小姑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放松下来,呼了声,笔挺身形不复,往荀宴怀中倒去,好累呀,哥哥,我想睡。
她面色酡红,气息如兰,这会儿才终于有了点中药的感觉,可举止并无越界,只是像缺乏安全感的幼鸟,在寻求他的庇护。
犹豫一息,荀宴就忽略心中异样,将她揽在胸膛,轻轻抚背,那就睡会儿。
虽不知为何诱欢香在静楠这儿,会是这种成效,但确实令人松了口气,他来时还怕让小姑娘遭罪。
温热气息透过衣衫浸入胸怀,在荀宴轻抚下,小姑娘愈发沉了进去,软绵绵地依着,忽然间,又坐直了起来,猛地撞上荀宴下颚,令猝不及防的他受此重创,嘶了声。
好热。
她道,随后做出一副认真的架势要解衣,被荀宴手忙脚乱地止住,想不起用武功,便以手脚作枷锁,缚住她。
不得解衣,热意却在攀升,静楠难受得呜呜想哭,在荀宴怀中毫无章法地用脑袋横冲直撞,喃喃着哥哥坏不要哥哥之类的话语。
荀宴又笑,又气,口中只得不停安抚,却不得成效,被挠、咬、撞的招数轮番来了遍,嘶声不断。
殿下,医女到了。
不知帐内何种状况,徐英在外出声。
让她进来——医女领命,先前听了一串嗯嗯啊啊的暧昧声,她本做好了见到一副不可描述画面的准备,真正入眼时,神色却变得古怪。
太子殿下和乡君,是在小孩儿打架吗?快,可有药克制?医女忙上前,诊脉察舌苔、瞳孔,又迅速摇头,这种香不伤身,无毒,不可抑制。
那她为何是这种反应?余光瞥见太子被折腾得一身狼狈,乡君已经开始呜呜咬人了,医女也想知道,为何会是这种反应,斟酌一番道:可能因为……乡君年纪尚小,懵懂不知情|事,这诱欢香,用处就不大。
是这样吗?此时谁也不能确定,静楠这般反应,也只能暂时如此断定。
中药之人只是体热不得缓解,荀宴却着实被她折磨得不轻,发冠散乱,腰封悬着摇摇欲坠,还得努力维持太子尊严,沉声道:帮孤把乡君抱下去。
医女领命,上前接人,却不敢用力,因她稍微一拖曳,乡君就发出类似啜泣的呜声,太子就要瞟一眼过来,虽无凶状,可威胁感满满。
如此她哪敢用力,好一会儿依旧不见成效,便木着脸,殿下,下官无能为力。
荀宴:……去打冷水来。
静楠眼下热得厉害,荀宴也只能想到给她冷水降温,同时还得按住她不停试图解衣的手,两人俱是满身大汗。
医女内心嘀咕:打晕不就好了,这般费劲,太子分明乐在其中罢。
然她身为小小医官,也不敢过多置喙,只按照吩咐用冷巾搭在乡君的额际、颈侧、手腕。
静楠的挣扎,当真小了许多,令荀宴缓了口气。
不同于医女所想,他确实没想过可以打晕静楠。
这会儿见她稍有缓解,医女在侧,便想着偷偷溜走,哪成想一截衣袖仍在静楠手中,他欲走,她又是呆呆看去,反应过来后便要哭。
荀宴只得作罢。
医女又心想:撕了袖子不就好了,这般纠结,太子分明不想走罢。
随太医们四处看诊,医女所了解的小道消息不少,自然清楚关于太子和昌安乡君之间的二三事,此时见这情形不仅不惊讶,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甚至觉得,此时自己在这儿,纯属多余。
一刻钟后,静楠症状缓解,热意稍散,重新坐直了身体,静静的,仿佛又是个乖宝宝了。
荀宴却不敢放松,认真盯着,果然没过多久小姑娘就故态重萌,喃喃着热。
反反复复,直至天明,她才彻底累了,往毯子上一栽,香甜地睡了起来。
被折腾得眼下青黑的荀宴:……他一定要把安王好好教训一顿。
踏出帐篷的刹那,天光大亮,已是时辰不早,刺得荀宴眼球生涩,直朝对面的大帐走去。
徐英伺候他更衣,小声道:殿下,您在乡君帐中待了一夜,这事瞒不住。
荀宴一顿,面色如常地颔首,昨夜引起那么多人注意,虽驱散了,但有心人肯定还会盯着动静,这事不出他意料。
可要布置下去?不用。
荀宴慢慢扣上领扣,目带沉思,流言这种事,宜疏不宜堵,他若强行禁口,私下反倒流传得更盛。
何况,关于他和静楠的小道消息,早就传出了各种版本,此前荀宴就试着堵过,收效甚微。
我去见圣上。
————昨夜之事,动静闹得那么大,皇帝也早就知晓了,起初震怒,本欲去处理,而后得知荀宴在静楠帐中待了许久,还数次要水,终是暂时按捺了下来。
好容易有心情用点早饭,皇帝一见儿子面容,双目微微睁大,竟把滚烫的粥一口吞下。
荀宴老神在在,面不改色,很明白周围人为何如此。
往日他批阅奏折、练兵时通宵达旦都不曾有倦色,这会儿眼下青黑、疲色尽显,确实惹人注意。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这般见人,可若整日不出现,还不知流言会传得如何过分。
皇帝想:小姑娘中了药,阿宴竟这般招架不住么?莫非得补一补?面上却道:阿宴,来,先吃些东西。
谢父皇,儿臣不饿。
皇帝喔一声,都这般模样了,还要强撑,果然当初就该先给阿宴赐几个美人,不然如今也不至于是这种不中用的模样,才一夜而已,想当初他可是……打住思绪,皇帝面上含笑,询问他有何事。
荀宴先向他要了些人手,而后道:昨夜静楠不慎食毒入腹,彻夜难眠,儿臣昨夜和医女一同守了她一夜,初有好转,但这猎场之中缺少药材,还请父皇允儿臣带她先行回京。
他故意说得大声,周遭耳目众多,想必很快就会传至各人耳中。
皇帝意味深长投来一眼,不知信没信,只故作惊讶道:什么?昨夜朕睡得早,竟不知圆圆中毒了,你陪了一夜?荀宴:……怪不得,朕看阿宴你脸色如此不好,是该好好歇息,朕允了,你和圆圆一同回去吧,猎场之事无需担心,有朕在就行。
得这一番话,荀宴虽觉得怪怪的,但也只能领命而去。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出帐,撞见他这位太子不是慌张行礼,就是故作惊讶,再对他的形容作评价,殿下辛苦了,注意休息。
荀宴:……他昨夜是辛苦,但绝非你们说的那种辛苦。
众口铄金、百辩无言的感受,他再一次深深领会。
幸而大公主外出散心不在此地,否则,她定是头一个过来奚落之人。
荀宴也想叹口气了,边对徐英布置边往回走,顺便道:昨夜之事,不许在乡君面前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