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鸭子……怎么治?任三人经历无数风浪, 此时也是一脸懵。
他们从未学过医兽,这可如何是好。
隔行如隔山,皇帝不通医术, 在他心中,医人医兽并无不同, 出口的语气便很坚决,治好这只鸭子,朕重重有赏!关键不在这儿啊, 陛下。
太医们内心苦笑, 瞥见皇帝那治不好就是庸医的神情,不得已默默把话憋回腹中。
面面相觑一眼, 只好暂时用治人的法子试试了。
最年长的佟太医从静楠手中小心接过鸭子, 瞧了瞧伤口,心道还好, 只是压着了那么点儿鸭掌而已,不伤及性命。
再不济,顶多变成只小瘸鸭。
掌中小鸭茸毛未褪,仍是嫩黄色的一只,叫声嫩而轻。
佟太医断定,这只小鸭子破壳当不超过五日, 尚在生长中, 于伤势就更有利。
他的心又放下一分。
余光注意到小姑娘亦步亦趋地跟随,佟太医不由笑道:这是你的小鸭子吗?小孩重重点头。
佟太医安抚她, 放心,一定把它治好。
谢谢爷爷。
被小姑娘如此有礼貌地道谢, 佟太医眉眼柔和, 顺手投喂了把袖中的芝麻糖。
隔上门帘, 他与两位同僚细细商量,决定采用最简单的包扎敷药之法,稍稍调整药方即可。
几人将此法上禀皇帝,皇帝颔首道:能治好即可,别伤了它性命。
太医们面上不显,内心都察觉出了圣上格外在意的态度。
鸭子主人不过是个小姑娘,缘何能得到如此重视?一时间,又是诸多猜测。
因了这段插曲,皇帝在荀宴这儿的正事推后,接见其余人的时辰亦需一一往后推。
衡量一番,皇帝干脆改口,令侍卫一个时辰后再将其余人同传进宫,不再分开接见。
反正将要告知的,也是同一件事。
下令时,皇帝未避开荀宴,最后一字落地时,他看了过去。
父子目光相接,俱是沉默。
帘声泠泠,乍起一阵凉风,让皇帝手指微微动了动,今日传你们,你应当猜得出所为何事吧?嗯。
荀宴应声,直截了当地问,陛下想要立谁?朕定不了。
面上泛起苦笑,皇帝道,所以朕思索许久,想出了一个法子考验他们,取胜者为太子。
是个办法。
荀宴此前也这么想过,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方法已不适用于如今的状况,由皇帝亲自出题考验儿子,已是上策。
不知是什么方法?对着荀宴,皇帝缓缓道出他的打算。
国为大城,治理一国,往小了说如同治家,再稍大些,便是一郡、一县。
此前两位皇子领职,都是军中或六部的职位,且非将领,只需经营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即可。
再者,他们身为皇子,总能得到诸多便宜,公务于他们而言毫无困难,无需费心。
所以才有了那么多拉|党|结|派的空闲。
皇帝道:朕欲让他们各领一郡,以一年为期,届时再看他们治理得如何,功绩多少,是否得民心。
以此定输赢,选定储君。
皇帝还道,他选定的并非什么富庶之地,都是些偏僻的穷地方,但绝非无药可救之处。
这才真正是考验本事。
听罢,荀宴目光微闪,心中有所触动。
圣上定的这个方法,确实公正。
假使能够按照设想顺利地开展,最终选出的人就的的确确初步有了治理一国的本事。
不过,遥远的郡县上任并不容易,光路上都是短则三两月,长则半年一年。
一来一回,这个考验可能需要两三年才能完成。
皇帝问他,阿宴,你觉得如何?陛下所思所想,自是周到。
不用奉承朕。
皇帝道,朕知道,你向来瞧不上那两位皇兄的做派,认为他们一心钻营权势,不知人间疾苦,无法为百姓谋福祉,是吗?……宴不敢,不曾有过这种想法。
再耿直,荀宴也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这时候倒油滑起来了。
皇帝笑骂了句,你的想法,一字一句都写在脸上了。
还别不承认,你两位皇兄可都比你会掩饰得多!即便是表面莽撞如大皇子,心眼其实也多如筛,皇帝身为其父,如何不了解。
荀宴沉默,不辩解,亦不应和。
他向来如此,说沉稳,却总带着少年的一分倔。
往好了说是有原则,直接点,就是死板不懂变通。
年长如皇帝见了这样的后辈,一面欣慰,一面却也无奈。
阿宴,你确实太年轻了。
皇帝道,你两位皇兄是有错,可他们很多做法其实没有问题。
身处高位,有时候不是所有利益都能顾及的。
不过朕知道,现今无论朕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所以朕对你也有个安排。
荀宴讶然抬首,见皇帝顿了顿,缓道:你也领一郡。
先别急着拒绝。
皇帝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咳了声,朕不是要一同考校你的意思。
说完,却又否定了自己的话,不对,也有些。
言语无常,推倒反复,这不是皇帝的风格,可见他内心踟蹰。
京中的形势,你也晓得。
朕如果贸贸然给你安个举足轻重的职位,定会惹来风言风语,你素来好清静,也不会喜欢。
皇帝干脆走了下来,不如先外放做几年郡官,等有了实绩,朕再提你进京,就不会有过多非议。
话说出了口,就不那么难了,皇帝是有同时比较三个儿子的意思。
他最近定下的决心,可不只是用考验的方法来取一位储君。
既然想做到公平,想真正选一名于社稷生灵有用的帝王,他想,那就要容纳所有可能。
如果荀宴表现得格外出彩,他并非不能考虑他。
纵然这三子上位途中会有诸多困难,但关于身世、势力等问题,他都会一一为这个儿子扫清。
对荀宴的拒绝,他也早就想好了说服的理由,你不是总有套自己的处世原则吗?只在心中想是无用的,若要让人认同,需得让更多的人看见。
扫清风气,非一人微薄之力可成。
但你若为一郡之首,郡中百姓耳濡目染、经年累月之下,受影响只会越来越大。
少年有志,机会在眼前,何不一展抱负?总不能因为顾忌身份,就处处瞻前顾后,庸碌一生。
你的母亲……也不会想看你如此。
不得不说,皇帝很了解这个儿子,句句说到荀宴心坎处。
本也没有坚定拒绝的心思,循循善诱下,荀宴更不觉得有逃避的必要。
毕竟,他顶多算两位皇子的参照,真正选储君,还轮不到他。
想通一切,荀宴颔首道:好,多谢陛下恩典。
皇帝大喜,拍拍他的肩,朕就知道,你不会畏手畏脚。
哥哥——小孩稚嫩的声音响起,她捧着小鸭子跑了过来,重新展露欢颜,眼眸亮晶晶的,啾啾好了。
二人定睛一看,小鸭子的鸭掌被包扎了起来,瞧模样和包扎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颇有些滑稽。
佟太医慢慢走了过来,禀道:臣给鸭子敷了药,不过对它而言恢复得恐怕要慢些,近日不能随意奔跑。
无事。
皇帝放下心来,能好就行,你们三人有功,都赏,全寿。
全寿立刻应声,领命去给三位太医拿赏银。
被封赏的三人呆了一呆,捧着银子竟不知该不该高兴。
平日尽心尽力给陛下和各位娘娘请脉看诊,不见得能得一个好字,如今随手治了只鸭,却得了赏赐……太医们怀着复杂的心情告退,静楠在后面很有礼貌地一个个告别,被皇帝瞧在眼中,笑眯眯道:圆圆,可不会再生伯伯气了吧?不生气。
没料到,小孩摇头给了这个答案。
她仰起脑袋,认真道:伯伯不是故意踩的,已经认错了,静楠不生气。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诧异于这么小的孩子却意外宽容,抬手揉揉她,哎,真是谢谢圆圆呀。
想到要同这么可人的小姑娘分别数年,他还真有些舍不得。
视线触及荀宴的脸庞,皇帝口比心快,要不……把圆圆留下来吧。
荀宴张口就要拒绝,又听他道:那边条件艰辛,你又必定忙碌得很,留在京中,朕选宫中最好的女官来教养她。
由皇帝亲选的宫廷女官教养,不管静楠身世如何,她在这京中都必定独占鳌头。
对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姑娘而言,这已是很好的安排了。
静楠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只见荀宴伸手来,拍了拍她,圆圆。
哥哥?哥哥要去很远的地方。
荀宴斟酌语句,没有好吃的,没有漂亮的衣裳,也无人一起玩儿。
你……想留在姨姨身边等,还是和哥哥一起去?静楠一呆,小脸疑惑,不可以吃肉吗?不可以。
皇帝抢先一步回答,故意唬她,就像以前在山上一样。
小孩露出惊讶的神色,又问,不可以吃糖吗?那里根本没有糖吃。
小孩啊一声,双眸睁圆,哥哥,好可怜。
二人齐齐一愣。
让一个孩子放弃最喜欢的美食,是很残忍的,没想到静楠先想到的竟是荀宴。
他们已经觉得很了解静楠了,但每次,她还是能够带给他们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皇帝柔声道:是啊,哥哥已经很可怜了,咱们圆圆就不要也受这个苦了,留在这里让伯伯陪你好不好?陪哥哥。
小孩果然拒绝了他。
说着,静楠眨了眨眼,露出认真的表情,伯伯有很多姐姐陪了。
皇帝:……纵然这是事实,他还是破天荒地老脸一红,别过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