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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会面

2025-03-22 06:47:33

浮生醉一经上贡, 便成了当今圣上最爱的贡酒。

浮生一大白,每每用后,皇帝似忘却了所有烦恼, 双手合搭在被褥上, 神态安宁,一枕到天明。

月淡星朗, 映着星光的灰云如锦簇花团, 一层层叠在空中, 被风吹至檐角,又荡开。

殿牗紧闭, 龙涎香香气馥郁,本在安睡的皇帝突然举起双手在空中挣扎,面露狞色,喃喃念叨着什么,久久不停。

陛下, 陛下——全寿近身叫唤。

皇帝被梦魇住, 他不得不伸手推了两把, 这位当朝最尊贵的男人才徐徐睁眼。

精光一闪而逝, 双目复见混浊, 他病得太久了,相较从前的精明,如今脑中仅剩些许执念。

是不是阿宴回了?他沙哑问道。

还没呢陛下,已经收到太子消息,殿下说, 他三月后回。

三月, 三月……皇帝缓慢点头, 偏首看向了窗外, 姹紫嫣红的生机叫人想往。

他记得,第一次和阿宴见面的时候,空中弥漫着浓郁的桂花香气,也是在这样的时节。

回忆滚滚而来,皇帝静坐到了晨时,开口道:叫大公主来见朕。

昨夜恰巧歇在宫中的大公主匆匆而来,满是疑惑,甚至未曾梳妆,只简单穿了身常服,首饰寥寥,看起来格外简朴。

皇帝见她的第一眼就是,你受苦了。

年逾三十的大公主不显老态,容貌依然艳丽,可皇帝的病使她心力交瘁,所有人都能看出她的疲惫。

前阵子若非实在情绪不好,她也不会出门散心。

闻言,她眼睛立刻红了,只要父皇能好起来,女儿怎样都不苦。

皇帝点头,第二句话紧随而来,你见到了阿宴,可知道,他如今最想要的、想做的是什么?他想要弥补儿子。

在因一己之私做了那样多的错事之后,执拗的皇帝想,用这种方法去补偿阿宴一二,他是否会不再那么怨自己。

大公主沉吟。

她没有主动袒露过那场偶遇,但在她归京后的一月,阿宴主动来信,告诉父皇他将归京,她这才将事情道出。

父皇知道阿宴,他不同常人,对权势富贵欲求都不大。

皇帝的眼,黯淡了些。

不过,有件事他应该会在意。

凑近皇帝耳畔,大公主轻轻说了什么,只见这人目光重焕生机,愈发明亮。

***从清风镇一路出发,荀宴和静楠的这趟归途格外顺利,他能感觉到,暗中似乎有人在特意照拂。

如同这四年中,官兵次次避开了清风镇一般。

关于人选,荀宴曾有过很多猜测,最初他想的是荀家、钟家,这两家和他最为亲厚,也是最可能不计代价帮他的人。

后来他传信,才知他们根本不清楚他的下落。

偶遇大公主后,从她的字里行间,荀宴才慢慢确定了猜想,恐怕是静楠的舅舅——孙云宗。

这人四年前就已经经营出了一方势力,对人心号脉极准。

那些官吏与他的关系不一定是被贿赂与贿赂,说不定,还真有不少人将他奉为座上宾。

以前他就听人感慨过,孙云宗此人,不做官真是可惜了。

长袖善舞、能屈能伸,简直天生就能在官场如鱼得水。

以前荀宴不喜欢这样的人物,如今倒能够感觉到,若这样的人任职,不一定就是坏事。

马蹄声笃笃,荀宴收回凝在外面的目光,注意到身侧静楠的眼神处于放空状态,似在发呆。

他抬手,轻声问:害怕吗?受大公主劝导,这几天路上,他思绪许久后,终于把静楠的身世向她全盘托出,做好了她无法接受甚至反应激烈的准备。

但是,静楠很平静坦然地就面对了这个事实,神情一如以往。

我和哥哥不是亲兄妹,也没见过其他亲人,那肯定是没有了家人或者被丢掉,然后被哥哥捡回来的。

她这样认真地分析,却叫荀宴情绪复杂起来。

倒是无需他开解了。

不怕。

静楠感受着脑袋上的暖意,慢慢回头,哥哥,到了上京,我就要马上回去吗?当然不是。

荀宴一口否定,我先找他们谈一谈,可以与他们先见面,但回不回,由你决定。

…………太子归京迎接一事,做得很隐秘。

皇帝深知儿子低调,不喜张狂,连最器重的几个大臣都没告知,拖着病体在自己宫门前等候。

他涂抹脂粉,让自己看上去气色好些,身姿笔挺,也弃了人搀扶,对左右道:朕看起来如何?陛下英姿勃发,威严赫赫。

皇帝满意颔首,理了理衣衫,平生第一次怀着激动、忐忑、期待的心情候人。

正午时分,烈阳耀眼,皇帝屏去欲给他遮挡的宫婢,抬手抹了把薄汗,朦朦胧胧中,从衣角缝隙处窥见了一道缓缓行来的青色身影。

依然修长笔挺,风尘仆仆但不掩卓绝之姿。

浑身都为之一颤,他立刻放下衣袖迎去,阿宴,是阿宴罢——荀宴一停,带着静楠行礼,臣,拜见陛下。

他身上大都督的官位未撤,如此自称,听来也没有什么问题。

皇帝早就不介意这种小问题,笑着颔首,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内心想多打量两眼儿子,皇帝担心引起他不喜,硬生生移开目光,见到静楠又是一怔,圆圆……长大了许多。

一别四年,那个才及他腰高的小姑娘长成了青葱少女,唇红齿白,眼神纯澈依旧,看得出被人保护得极好。

皇帝的心中,涌出一股似喜似怨的情绪,他喜爱这个小姑娘,却又因为儿子对她的特殊,而无法真正接纳她。

不止是她,有时皇帝看到荀巧一家,也是如此。

都说无情帝王家,怎么他们宋家,却出了这么一个多情的子孙。

压下了心底那注定会遭来反感的情绪,皇帝道:圆圆,还记得我吗?静楠点头,轻轻叫了声皇伯伯。

她对于皇帝以自己为工具、助荀宴成长这件事,印象不是很深。

当初南山行宫事变,她大部分时候都处于昏迷状态,未曾见过皇帝凶态,也不曾领略到其中的凶险之处。

连荀宴,也不过是在来时对她简略说了一遍,让她不能轻信皇帝。

皇帝应声,因这声呼唤引起许多回忆,目光柔了不少,是不是很想念啾啾?你曾经养的那只鸭子,如今还在宫中,被养得很好呢。

静楠真正高兴起来,谢谢皇伯伯!过于纯粹的情绪让皇帝恍惚,下意识弯唇,对荀宴道:朕知道你腿还未好全,奔波一路,这时候就莫要勉强了,先坐上去吧。

荀宴颔首,坐上轮椅,三人同往殿内去。

陛下。

全寿轻声,是不是该让殿下和姑娘去梳洗一番?舟车劳顿,早就饿了,这点小事又有何妨。

皇帝不以为意,先吃饱了再说。

全寿退到一边。

从回殿途中到用膳,皇帝时时想说些什么来活络气氛、拉近感情,但荀宴冷淡得很,只敬他、远他,绝不会越过界线。

皇帝认为最好哄的静楠,也只专注用膳,不与人眼神交流。

他心中着急,一时气不顺,就猛烈咳嗽起来,用力捂着唇,整个身体都为之抽动。

全寿帮他抚背,连忙着人去传太医,胸闷中,皇帝抽空扫了眼对面,顿时心都凉了半截。

二人只是停下了动作,静静地等待。

与他眼神对上,荀宴才动了动嘴唇,陛下保重龙体。

这样的漠然,甚至不如他们初见时的敌视来得好,至少那时候阿宴对他还有感情,会因他的举动而有变化。

悲凉涌来,皇帝闭了闭眼,道:朕身体不适,先回去歇息,就不陪你们用膳了,让宫人伺候着。

如果说阿宴此来是故意而为,皇帝只能道,他做得极好。

杀人诛心,莫过如此。

虽然皇帝早已做好了准备,但真正直面时,他发现自己的承受能力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好,只能先避开一旁,待他能保持冷静了,再来见这二人。

不然,他只怕自己又要做出什么后悔事。

他离开了,荀宴其实也没什么心思好好用饭,随意动了几筷,就坐在一旁等静楠,眼眸微耷着,不知在想什么。

静楠也没用多少,就让宫人来收拾了,荀宴回神地抬首,一转轮椅,去看啾啾吧。

好。

宫人引路,慢慢行去,其实没有什么陌生风景。

如果说区别,那就是比以前要安静许多。

先太子、如今的安王移居宫外,其母德妃从此便自缚于朝欢宫,甚少出门。

谋反失败的秦王没有丢失性命,皇帝将他贬为庶人,随同其母一起出京。

听说如今一家人都定居在边境小镇,也称得上安稳。

经过这些事,皇帝又时常病重,后宫哪还有嫔妃敢出头争宠,个个如坐佛堂,一心在自己的小宫殿中经营度日。

皇宫的种种消息,在荀宴脑中一闪而过。

他在这里待的日子不久,经历过的事情,却着实多了些。

可惜世间种种,皆多羁绊,他终究无法抛下一切只随自己的心意,悠然生活。

转过弯,就到了一间独栋小院,不属于任何宫殿楼阁,似是单独在这宫廷一隅建了座院子。

院子里被伺候的,只有一个鸭主子。

树影婆娑,笼在了地面、栅栏之上,四周高树围绕,将这座小院单独拦作了一片小天地。

静楠踏进院时,耳畔传来一阵高亢的叫声,內侍苦苦劝谏,大爷,鸭大爷,求您了,消停些罢别再飞了。

说着又嘟哝,一天飞十回,也不知这外面有什么好,当心被逮住扒了皮。

她抬首望去,便看见屋顶之上一只鸭子展翅欲飞,随着恳求声愈多,它的翅膀也张得愈大,最后顺着高度咻得飞起,竟像鸟儿一样直直飞了好一段距离。

伺候它的人熟练地跟跑,过了会儿许是落地了,便把它给拣了回来。

鸭子很不满,气愤地嘎嘎叫唤,左右啄人,內侍只是苦笑躲避,不敢反抗。

瞧着,确实是一副大爷模样。

怎么不过去?荀宴问。

这就是啾啾不错,荀宴看到了它鸭掌上那熟悉的伤疤,还有那令人头疼的性格,闹腾得很。

一身羽毛光滑雪亮,鸭腹鼓囊囊的,被养得膘肥体壮。

这不是啾啾呀。

静楠看了会儿,如是道,啾啾很乖的,不会啄人。

荀宴:……不,只是不会啄你而已。

他从没忘记过这只鸭子和他们单独相处时的嚣张模样。

兴许是感觉到了可能要被主人抛弃,犹在人手中挣扎的鸭子忽然扭头看了过来,鸭脖差点扭断,直朝这边大叫。

內侍稀奇,稍没注意就被它挣脱开来,看着它朝门口激动奔去。

奔到静楠身前,它猛地停住,有点茫然地打量高了不少的小主人。

静楠也很坏,默默和它对视却不出声,任啾啾围着自己转了一圈又一圈。

啾?它试探出声。

闻声的內侍大为震惊,伺候了这鸭大爷几年,从没听它发出过这样可爱的声音。

听说鸭大爷有个很可爱的名字叫啾啾,他们从来不信,如今一看,竟是主人寻来了?啾啾又发出几声叫唤,在开始在静楠裙边试探性地轻蹭,那小心翼翼极为人性化的动作,直叫人感叹鸭子成精了。

静楠忍不住眨眼,俯身抱起它,顺着它水光滑亮的羽毛摸摸,啾啾,我来接你啦。

这样熟悉的声音和气息,令啾啾差点流出眼泪。

它的主人还在,来接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