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京都, 董氏把沈音徽卖给人牙子以后,便告诉沈晋回京途中沈音徽因着贪玩,偷偷跑出去逛集市, 而后便不知所踪了。
未出阁的女子, 一夜未归尚且是了不得的大事, 更何况好几个月找不到踪影, 便是把人寻到了,名声也尽数毁掉。
这一辈子便算是无望了。
沈晋虽怪董氏没将沈音徽看好, 但到底是沈音徽自己贪玩跑出去的,他也不好上纲上线,事情已然发生, 他虽常常惦记长女,却也无力回天。
自沈音徽失踪, 沈晋就派人到老家寻找,他只当自己运道差, 总寻不到长女,却不知是董氏暗暗动了手脚, 将沈音徽的踪迹尽数抹掉。
一个大活人, 凭白不见了,总要有个说法。
按董氏的意思, 左右沈音徽清白已失,便是回来了也没法子再见人。
为了底下哥儿姐儿的前程,不若直接对外言说沈音徽在回京途中病死了,这样也好杜绝后患。
沈晋却是不依, 沈音徽是他的头生女, 是他抱在膝头养大的, 便是她失了体面, 他也得给她留一条退路。
在沈晋的坚持下,夫妇二人只对外说沈音徽生了疾,留在老家养病。
这样的由头,骗骗外人倒还说得过去,但对于相交甚密的人家,却是瞒不住的。
譬如沈音徽的外家简家,早早就在董氏的暗示下知道了沈音徽因贪玩被人拐卖的事情。
女儿家失了清白,若是普通人家,恐怕当即就要退亲,但简家不同,简家主君简震是沈音徽的舅父,简清是沈音徽青梅竹马的表哥。
简震只沈母一个妹妹,妹妹去的早,他便把满腔的思念之情都倾注到了沈音徽身上,简清呢,自小便倾心沈音徽,更是打定了主意非卿不娶,是以沈音徽虽三月未归,简家却依旧不肯退亲。
简家门庭煊赫,要高出沈家一截,董氏原想让亲生女儿沈音眉顶了沈音徽的缺嫁进简家,没想到简家父子固执至极,愣是不肯松口,不过董氏也不着急,她执掌着沈家的中馈,现在沈家的下人有大半都是她的心腹,莫说沈音徽已然回不来了,便是真的回到京都,她也有法子让沈音徽进不了家门。
沈音徽杳无音讯,简家那小子总不能一直不娶,早晚有一天简清得把她的眉儿迎进家门。
马车行了大半个月,沈音徽总算回到了京都,她虽知道回家后免不得和董氏母子打机锋,但想到要和父亲相见,便雀跃不已,她小跑着奔到门口,叩响了大门。
角门被打开,一个眼生的门房冒出头来,他觑着沈音徽问道:不知小姐找家里哪位主子,可有拜帖?沈音徽一愣,没想到家里新换的门房这样蠢笨,竟连主子都不认得,当即便训斥道:你个没眼色的东西,睁大你眼睛瞧清楚了,我是沈家大小姐沈音徽,我回自己家里,递劳什子的拜帖。
门房脸色微变,知道这是大小姐寻回来了,但想到董氏的交待,他是万不敢开门让沈音徽进门的,只开口说道:我家小姐尚在老家养病,你是哪里来的阿猫阿狗,竟也敢冒充我们大小姐。
也不待沈音徽再说话,门房当即就把木门闸上了。
他匆匆跑到内院,去向董氏回报沈音徽回来的事情。
江南道距京都千里之遥,且董氏知道人牙子是把沈音徽卖给人家做了通房的,董氏万没想到沈音徽还会再回来,她沉下脸问道:沈音徽现下还在大门口?门房点头应是。
董氏露出一抹阴狠的笑容,左右沈音徽已失踪多日,现在天色已暗,门外行人又稀少,便是把沈音徽灭口,也没人能知晓。
她压低声音对门房说道:你多带几个人出去把沈音徽掳上马车,将她拉到我京郊陪嫁的那所宅子里,再动手。
门房应了一声是,随即就带着人出去了。
沈音徽起初只当门房蠢笨,后来越想越觉得蹊跷,若是门房不认得她,当她说明自己的身份后,当去府内请主事人辨认才是,而不应该当即咬定她是冒牌货,把她挡在门外。
思忖间,只见一群人乌泱泱涌了出来,沈音徽只道不好,赶忙上了马车,催促车夫前往荷文巷。
简家坐落在荷文巷,现如今家中主母不能容自己,沈音徽只能到舅父家寻求庇护。
见沈音徽上了马车,门房赶紧带着护院追赶,马车越行越快,门房追赶不上,只得折回沈府。
董氏没想到门房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劈头盖脸就把他骂了一通,骂完以后倒是解了气,心里却惴惴不安起来。
沈音徽这丫头自小就有主意,现下没有一击把她杀死,让她逃了出去,转过头来指不定怎么对付她。
这边沈音徽到了荷文巷,将简府的大门敲了开来,简家只几位主子知道真相,下人都只当表小姐在老家养病,门房看到她吃了一大惊。
而后才笑着说:表小姐大安啦,不知您什么时候回来的?门房知道主君极宠爱表小姐,也不通报,直接就把沈音徽迎到了府内。
沈音徽唯恐出纰漏,并不多言,只含糊着应付了门房两句,就向花厅走去。
崔氏正在花厅对账,听到有人进门,只当是丫鬟要擦拭桌椅,连头都没抬。
徽儿给舅母请安了,愿舅母万福金安。
沈音徽站在花厅中间,稳稳地给崔氏行了个礼。
崔氏一愣,当即抬起头来,待看清来人后,立马就把手中的账本放到了八仙桌上。
她大步走到沈音徽跟前,拉着沈音徽的手低低啜泣起来: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
沈音徽一只手回握住崔氏,另一只手抽出手帕子给崔氏擦拭眼角的泪花,她温声说道:徽儿平安回来了,舅母莫要再哭,没得伤了身子。
崔氏一边啜泣,一边拉着沈音徽坐到了茶榻上,她道:你虽不是我亲生的骨肉,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都不知道这三个月,我是如何熬过来的,我唯恐你过的不好,被人磋磨了去。
崔氏这话说的极有水准,虽没有直接问沈音徽经历了什么,却也能迫使沈音徽说出她想知道的答案。
和沈音徽定亲的人是简清,若是简清问她经历了什么,她自会和盘托出,崔氏虽是简清的母亲,到底隔了一层,沈音徽并不想把自己最隐秘的事情告诉崔氏。
她含糊道:我被人牙子卖到了江南道的大户人家当丫鬟,虽吃了一些苦,过得却也不算太难。
单凭她这似是而非的几句话里,崔氏推断不出她究竟还是不是完璧之身,但无论她是否完璧,在外面漂泊了那么久,总归是不干净了。
简沈两家虽是姻亲,崔氏却也不能让一个不干不净的女子做她的儿媳。
再者,沈家现下是董氏当家,沈音徽不是董氏的亲女,便是嫁过来了,也得不到母家的裨益。
倒不如随了董氏的心意,娶沈音眉进门,沈音眉是继室所出,除了名头比不上沈音徽,却能带来实打实的实惠。
心里有了成算,崔氏的态度便分明起来,不再嘘寒问暖,只带着目的和沈音徽寒暄:你可到家里看过了?你母亲前几日受了寒,现下痊愈了没有?还有你妹妹,她近日迷上了做女红,一双巧手,无论绣什么都绣的极好看,活灵活现的。
前几日说要给我绣一个松鹤延年的荷包,也不知绣好了没有。
崔氏话里话外都在打听董氏母子,无非就是在委婉的告诉沈音徽,她和董氏走得极近,她十分中意董氏的女儿沈音眉。
沈音徽原还想着请舅母为自己主持公道,见到舅母这个态度,心便凉了一大半,舅母既表明了态度,她自也不会再跟她推心置腹,只静坐在花厅等着舅父归家。
简家到底还是舅父做主的。
没等到舅父,倒是先等到了简清,简清并不知道花厅里坐着的人是沈音徽,只当是普通的女眷,为了避嫌便在门外向董氏请安。
崔氏唯恐二人见面,忙慌慌张张迎了出去,将简清打发回了寝院。
待反应过来,崔氏也觉得自己做的有些过了,遂扯出一个假惺惺的笑容跟沈音徽强行解释:你和你表哥都到了年纪,便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随意见面了,需得遵守男女大防。
沈音徽暗嗤,她和表哥本就是未婚夫妇,且现下还有第三个人在场,哪里就需要注意男女大防了。
她虽知道董氏用心不良,却也不多做争辩,左右已经回到了京都,早晚都能和简清见上面,沈音徽也不急于一时。
说的多了,仿佛自己迫不及待要嫁到简家一样,没得掉面子。
沈音徽只勾起唇角浅笑一下:徽儿知道舅母的好意。
时间越来越晚,简震一直未归,崔氏有些困乏,不想陪着沈音徽浪费时间,三番五次暗示自己要去就寝,催促沈音徽归家。
沈音徽只装傻充愣,现如今舅父是她唯一的倚靠,若等不来舅父,她是万不会离开简府的。
一直熬到亥时,才等到简震归家,简震是武官,生的人高马大,极有威严,在看到沈音徽的那一刻,却忍不住流了满脸的眼泪。
花容月貌的女儿家,独自在外漂泊了整整三个月,其中经历自不好为外人道。
简震虽关心沈音徽,却也顾及着她的自尊心,并不问她在外面的经历,只道: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待你休整好了,我们便如期举行婚礼,到时候你守在舅父身边,舅父也能安心了。
简震在家里一向说一不二,崔氏虽不中意沈音徽,却也不敢直接反驳简震,只委婉道:天色已晚,现下你们甥舅也见了面了,不若改日再议论亲事罢!简震道是,随后便让管家给沈音徽安排住房,他道:今日天色已晚,你就住在舅父家里,待天亮了舅父亲自送你回去。
见到舅父处处维护自己,沈音徽这才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她低声泣道:那个家我是再回不去了!简震大惊,赶紧询问缘由。
沈音徽被人牙子拐卖的事无凭无据,需得找到了证人才能指认董氏,她便隔过了这件事,把白日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于简震听。
简震怒不可遏,一巴掌拍到梨花木案几上,险些把案几拍碎。
他咬牙切齿道:那董氏是个什么东西,一介商户,竟也敢坑害于你。
继室不比原配,世家大族里面续弦的时候条件总会放低一些,是以董氏才能以商人之女的身份嫁给沈晋为妻。
说到底董氏还是高攀了,嫁妆比普通人家多带了好几倍,这才在沈家有了一些底气。
简震看向沈音徽,放低声音说道:你且在府中好生住着,明日舅父就邀你父亲过来,他若是管不住那董氏,舅父就替他管束,左右都不能让你受了委屈。
沈音徽在肃王府战战兢兢过了三个月,回京以后又被董氏追杀,如今总算找到了真心疼爱自己的人,眼泪当即就流了下来。
外甥女娇娇柔柔的,现下又哭的梨花带雨,简震简直有些不知所措,只拿出一块儿方帕塞到沈音徽手中,低声安慰:徽儿快别哭了,到了明日,舅父定会给你讨回公道。
沈晋一起床就接到了简震的请帖,怎么说呢,虽是请帖,语气却不甚客气,沈晋一头雾水,他那大舅子脾气虽不好,做事却是周全的,怎么莫名其妙就给他递了这样一个帖子。
沈晋不明所以,董氏却是了然的,她做的事情,哪一件都上不得台面,她唯恐事情发展不可收场的地步,于是就跟着沈晋一同去了简府。
沈晋进了简府,没想到竟在大舅哥家见到了自己消失已久的长女,他心里既高兴又充满疑问,大步走到沈音徽跟前:徽儿,你这些日子都到哪里去了,怎么不回自己家,反而来叨扰舅父了?还未待沈音徽说话,简震便没好气的搭了腔:你们沈家毒妇当道,徽儿又如何回得去?董氏虽畏惧简震的权势,却也不是吃素的,昨日她虽没成事,却也没留下把柄,自然不会任凭简震辱骂。
她道:大舅哥说的是什么话,我嫁入沈家十五年,上敬公婆,下育子女,虽不敢自诩贤惠,却也不能认下毒妇这个名头。
话音落下,简震才注意到董氏也进了门,他轻嗤一声,不屑道:夹住你的嘴,你一个商户出身的贱籍妇人,哪里来得体面唤我大舅哥?简震看向管家,提高声音问道:今日门房是谁在当值,怎么当的差事,怎么连阿猫阿狗都放进来了。
他这话着实不客气,打狗尚且看主人,更何况董氏还是沈府的当家主母,话音落下,不但董氏怒火中烧,便是沈晋也变了脸色。
沈晋开口说道:大舅哥有话直说便是,何故这么大的气性。
董氏圆滑,惯会做面子,将沈晋哄得服服帖帖,在人前,沈晋还是十分维护她的。
看到沈晋维护董氏,简震愈加气愤,他指着沈晋怒骂:你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事到如今竟还护着董氏这毒妇。
昨日徽儿都到沈家门口了,却被董氏的心腹挡在了门外,她不让徽儿进门也就罢了,竟还派人追杀徽儿,若不是徽儿机敏,乘坐马车逃到了我简家,现下早已到地下和我那苦命的妹子作伴去了。
沈晋惊得目瞪口呆,怎么都想不到他贤惠温柔的妻子会做出这等狠毒的事情,不由把目光投向董氏。
董氏早已做好了准备,自认为天衣无缝,便大着胆子反驳沈晋:简大人万不可血口喷人,徽儿虽不是我生的,我待她却比亲生女儿还周全。
先头夫人去的早,是我亲自把徽儿拉扯大的,我待她一片真心,又如何舍得害她?简大人虽是徽儿的至亲,却也不该和她串通起来,挑拨我和我家老爷的感情。
董氏就是这点厉害,做了恶事不仅不心虚,甚至还可以面不改色的倒打一耙。
一边是大舅兄,一边是素有贤名,和气温婉的妻子,二人各执一词,沈晋夹在中间为难不已。
沈晋的性子虽有些面,到底也浸淫官场多年,见过一些风浪,他思忖片刻,开口说道:既有人胆敢追杀徽儿,便让徽儿把那些人都找出来,我们当面锣对面鼓的把事情说清楚。
董氏进简府之前不仅和门房通了气,还把追杀沈音徽的家丁都打发到了外面的庄子里,便是沈音徽记住了那些人的面容,寻不到人也是枉然。
董氏心里越得意,脸上就越谦和,她露出一副被白眼狼辜负了一般,痛心疾首的表情:大姐儿既一口咬定我要害你,便到家里将那些追杀你的人点出来,只要你能将他们点出来,便是要我当场碰死都使得。
沈音徽在董氏的手底下长大,十分了解她的脾性,若不是做了十全的准备,今日倒真的要被她反将一军。
沈音徽温声说道:昨日里那些歹人追杀我的时候,我悄悄往地上洒了金粉,金粉虽不起眼,到底有别于泥土,我也无需亲自回府去点人,就劳烦舅父和父亲派几个信得过的下属,循着金粉脚印去寻人罢!话音一落,董氏就变了脸色,她虽笃定那几个家丁不会承认曾追杀过沈音徽,但人多口杂,定统一不了口径,倘若泄露出什么,她的后半生便要在大牢里度日了。
董氏暗暗捏紧手掌心,她是万万不能让那几个家丁跟沈音徽对峙的。
事到如今,只能编一个合理靠谱,人人都相信的谎话蒙混过关,届时便是被沈晋惩罚一番也使得。
她扑通一声跪到沈晋跟前,拉住沈晋的衣角低声啜泣:老爷无需派人去寻那几个家丁,昨日的事情我认了。
沈晋惊愕地瞪大眼睛,万没想到自己贤良淑德的枕边人会这样狠毒,扬起手臂就给了董氏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他用了十成的力气,董氏的脸颊当即就肿胀起来。
董氏本就生的丰腴,面团子一样大脸,如今肿胀起来犹如刚出锅的开花馒头,看起来狼狈之极。
董氏等的就是这一下,待沈晋先行发作了,她才好为自己转圜。
她哀哀戚戚道:昨日我确实让人去追赶大姐儿了,不过我的目的不是杀害大姐儿,而是、而是想暂且把她关到别院里。
假话需搀了真话才更能取信旁人,董氏深吸一口气,接着道:眼看着就到了大姐儿和清哥儿的婚期,大姐儿这孩子虽样样都好,到底在外面漂泊了三个月之久,便是她再洁身自好,名声也不清白了。
清哥儿是万里挑一的好孩子,我不想委屈了他,便想着暂且把大姐儿关起来,让眉儿代她出嫁。
眉儿的身份虽及不上大姐儿,到底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大姑娘,也算不得辱没清哥儿。
董氏这话听起来是自揭其短,承认了自己的恶行,却也暗戳戳摆了沈音徽一道,将沈音徽不清不楚的处境摆到了明面上。
崔氏对沈音徽本就心存芥蒂,如今被董氏一拱火,更加不喜欢沈音徽,退亲的念头愈加坚定。
她虽瞧不上董氏的做派,但有董氏在,总能帮忙阻一阻简清和沈音徽的亲事。
崔氏暗暗维护董氏:董家姐姐糊涂呀,你虽是为了孩子们好,到底也不该做作奸犯科的事情。
她决口不提董氏要杀人的初衷,意图把事情遮掩过去。
沈晋早就知道董氏想要换亲的心思,现下董氏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了,他也不再怀疑董氏想要行凶杀人。
沈晋站在董氏跟前高声叱责:你这个毒妇,心思歪斜,枉为人母,从今往后无需再出门子,且在内院闭门思过。
便是中馈你也无需再打理,徽儿大了,交由她打理即可。
董氏知道沈晋会惩罚她,却没料到惩罚会这样重,竟直接夺了她的管家权,她低声泣道:我被猪油蒙了心,做了糊涂事,老爷怎么惩罚都不为过。
可家里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琐碎的事情不知凡几,便是我处理起来也十分吃力,大姐儿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又如何应付得了?话音落下,还未待沈晋开口,沈音徽便搭了腔:我虽愚钝,到底也想有所进益,处理庶务这档子事,我便是现在不做,出阁以后也要做,倒不如提早学起来。
董氏被沈音徽顶了个倒噎气,再无话可说,只得让出管家权。
这时坐在主位上的简震也开了口:孩子们的亲事,简家只认徽儿,你们沈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可不要作什么姐妹换嫁的事情,没得让人笑话。
简震当着众人的面把事情敲定,直接断了董氏和崔氏的念想,董氏不仅失了管家权,如意算盘也被打乱了,心里说不出的懊悔难过。
简震直言不讳,沈晋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好歹他们家也是女方,女方当是高贵骄矜的,现在因着董氏犯糊涂,自己家的脸面全然丢尽了,还谈什么体面?沈晋心里气恼,劈头盖脸又把董氏训斥了一通。
董氏自知理亏,只讷讷的跪在地上挨训,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大厅里闹腾了一番,总算落下了帷幕,待要出门时,简震将沈音徽叫到一侧,小声询问:你既有把握寻到那些贼人,为何不趁势把董氏送入监牢?简震原想把追杀沈音徽的贼人揪出来,直接把董氏送入大牢,以后也好一劳永逸。
没想到沈音徽却装傻充愣遂了董氏的意。
沈音徽打小就聪慧,简震知道她定有自己的打算,这才没有当场反驳她,转而在私底下询问。
沈音徽看向简震,浅浅一笑:当时情势紧急,我并没有往地上洒金粉。
简震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空手套白狼呀,他这个外甥女,比他想象的还要机敏。
简震虽心疼沈音徽,但她到底是沈家人,常住在简家于名声有损,简震想保全沈音徽的名声又唯恐她被继母磋磨,便派了数十个可靠的丫鬟婆子随她回了沈家。
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妇人守在垂花门处,老人肩背佝偻,要支不起来一样,却还是时不时踮起脚尖遥望外面,待看到沈音徽的身影,她当即就迈着蹒跚的脚步迎了上去。
姐儿,我的姐儿……老人泣不成声,只搂着沈音徽哭泣。
沈音徽见到舅父和父亲时都没哭泣,现在见到老人却忍不住流起了眼泪。
她回抱住老人,低低泣道:嬷嬷不要哭了,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康嬷嬷嗯了一声,抬起头来把沈音徽打量了一遍,见她毫发无损才放下心来。
康嬷嬷是简氏的乳母,不仅把简氏奶大,待简氏病逝后又一心一意拉扯沈音徽,她无儿无女,全然把沈音徽当成自己的亲孙女看待。
沈音徽虽有亲祖母,康嬷嬷在她心中却是头一份儿的。
她搀着康嬷嬷折回自己的院子,坐定后才和康嬷嬷说起贴心话来。
为了让康嬷嬷放心,只说自己被人牙子卖到了富贵人家做丫鬟,主家心善,不但宽待于她,还给了她回家的盘缠。
康嬷嬷双手合十,只道阿弥陀佛。
而后才说起沈音徽的亲事来:清哥儿是万里挑一的好孩子,惦记他的人海了去了,你要警醒一些,多和他联络才好。
便是康嬷嬷不提醒,沈音徽也要和简清联络的,他们是表兄妹,又是未婚夫妇,合该是亲密无间的人。
沈音徽当即便提笔写了一封信,约简清相见。
待见了面,她要把自己的经历如实告诉简清,简清若是介意,他们便一拍两散,再不往来。
他若不介意,她就如约嫁给他,从此相夫教子,全心全意做他的贤内助。
写完信,沈音徽又到书房画了两幅画,画上的人面貌平平,贼眉鼠目,正是贩卖她的人牙子。
沈音徽把画像交给侍从简忠,沉声吩咐:着人到余杭查找这两个人,若是找到了人,什么话都不要多说,直接便把他们绑起来,待我发了话再行他事。
简忠是简震送到沈音徽身边的,为人忠心,行事又利落,十分可靠。
董氏是沈家的当家主母,且育有一子一女,没有人证物证,断然扳不倒,沈音徽需得把证据收拢齐全了,才好出手。
历经半月,江辞总算处理完惠州的公务向余杭折返。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一队人马在星光下疾驰而行,迅疾如风。
江辞沉稳,极有耐性,谁也没想到他会为了早些见到沈音徽,不眠不休地狂奔两天两夜。
往日里,无论早晚,江辞回府的头一件事必是到太华院给太妃请安,今日却不然,他径直就去了别亦阁,还未坐稳,就让王令到偏院传沈音徽。
王令实在想不到清心寡欲的王爷,会像毛头小子一样痴迷于一位姑娘,可惜,他这样深情,那姑娘却头也不回的逃走了。
王令唯恐遭受江辞的滔天怒火,只含糊说道:阿音姑娘不在偏院。
江辞不以为意,端起茶盏喝了两口茶:不管她在哪儿,你将人传过来即可。
王令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说道:阿音、阿音姑娘不见了?什么?江辞仿佛没听清王令在说什么,又重复了一遍:你适才说什么?王令的脑袋垂得更低了,声音也越来越小:阿音姑娘似是逃走了,您出发往惠州的第二日,她就不见了。
江辞不再说话,怔愣了一瞬,而后大步向太华院走去。
太妃万没想到她的儿子会为了一个婢女和她撕破脸,更想不到他的儿子会怀疑她伙同赵玉沁谋杀一个婢女。
太妃简直要被气笑了,她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得儿子开了窍,哪成想儿子当即便被迷了心窍,竟为了一个通房,忤逆她这个亲娘。
太妃生气之余又觉得庆幸,幸好把沈音徽打发走了,否则凭江辞对她痴迷的程度来看,以后指不定得翻出什么风浪来。
左右人已走了多日,太妃也不必再瞒着,她将自己和沈音徽的约定尽数告诉江辞。
让江辞早些看清沈音徽的真面目也好,免得他日日惦念于她。
江辞微怔,修长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不知不觉间竟把大拇指上的扳指捏了个粉碎。
他沉默良久,而后低笑两声,阴沉着脸出了太华院。
他智多近妖,算无遗漏,从小到大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儿,从未想到他也会被人算计。
且算计他的人,还是他全心全意喜欢的人。
漆黑的眸中晕出阴鸷的神色,江辞看向王令:宣兵马司进府。
便是翻遍整个大瑞,他也要把沈音徽纳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