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小姑娘, 四平八稳如沈音徽,亲眼看到歹人死在自己面前也觉得发憷。
她脸色发白,双腿微微打颤, 便是走路都不甚利索。
她不想出丑, 便停下脚步, 立在原地, 客客气气向江辞道谢:多谢王爷相救,您的恩情我没齿难忘, 改日定会和父亲登门道谢。
她是处事周全的人,虽恨不得离江辞越远越好,但到底被江辞所救, 该有的礼数一丝一毫都不会懈怠。
江辞不接腔,目光凝在沈音徽红肿的腕子上, 良久,才低声说道:先把伤口包扎好。
他是一言九鼎的人, 既开了口就不会改变主意,沈音徽没有法子, 只得随他进了正屋。
王令已点亮了屋内的蜡烛, 连带着将桌椅都擦得干干净净,待江辞和沈音徽落了座, 他便起身向屋外走去,走到门口时还周全的掩上了房门。
江辞到内间打了一盆清水,把帕子放到清水里面投洗干净,原想给沈音徽擦拭腕子, 乍然意识到帕子有些凉, 便把帕子团成一团, 握在手掌心。
待帕子温热了, 江辞才把帕子折好,小心翼翼给沈音徽擦拭手腕,他没有伺候人的经验,手法有些生疏,但胜在用心,力度轻轻的,沈音徽的手腕虽肿胀着,却也没有感觉到不适。
待把手腕擦拭干净,江辞从袖兜中拿出一个瓷瓶,打开瓶盖,用食指挑出一点浅绿色的药膏,轻轻抹在沈音徽的腕子上。
那药膏的味道有些苦,抹在腕子上却极舒服,清清凉凉的,当即就舒缓了疼痛。
江辞无论做什么都极认真,他低垂着头,一点一点把绿色的药膏晕开,温热的气息和腕子上的清凉交融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感觉,有些痒又有些酥麻。
脑海中的狎昵记忆涌上心头,沈音徽白皙的小脸当即就浮上了一层霞色,她倏得一下把腕子从江辞的手心抽出来,背到身后,低声说道:不劳烦王爷了,我还是自己抹药吧!江辞将沈音徽的抗拒和疏离看在眼中,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滋味,他沉默着把药瓶推到沈音徽跟前。
沈音徽接过药瓶,又往腕子内侧涂了一层药膏,这才将红肿处都抹周全了。
江辞的气场太过于强大,沈音徽只觉得压抑得难受,左右已经按江辞的心意涂抹好了药膏,她也不想再多做停留,开口说道:深更半夜,我不好在外面多耽搁,这便回府去了。
江辞低低嗯了一声,抬臂做了个请个手势。
不知是因为坐得太久还是太过于心急,沈音徽起身时身子晃了一晃,双脚一绊,直直撞到八仙桌上。
人倒是没什么事,只腰间的双鱼玉佩磕到了桌腿上。
那玉佩是简清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她十分珍视,日日都带在身上,没想到竟磕碰到了。
沈音徽赶紧将玉佩解下来,捧在手心细细查看,碧莹莹的玉佩中间赫然裂了一道缝。
沈音徽呼吸一滞,不详的预感愈发浓烈。
莫说整张脸,便是娇嫩的菱唇也失了血色。
江辞看向沈音徽的手中之物,双鱼玉佩,自古以来就是男女之间定情用的信物,她将玉佩视若珍宝,自然是因为珍视送她玉佩的人。
江辞冷笑一声,攥紧拇指上扳指,深沉的眸子里翻涌出漆黑如墨的色泽。
送客!他低喃一声,周身的气压都冷冽起来。
沈音徽不知道江辞为何突然就变了神色,所幸现在她现在不需要仰人鼻息,也无需再讨好于他,只当没瞧见他阴沉的脸色,她握紧手心的玉佩,向房门处走去。
王令惴惴地打开房门,将沈音徽引到马车上。
看着马车向远方驶去,他的心揪得更紧了。
江辞城府极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现下却因为沈音徽而屡屡失态,显见是喜欢的不能自拔了。
沈音徽若依旧是他的通房倒还好说,偏偏她已恢复了真实身份,成了有名有姓的官家小姐,江辞便是再钟意她,也不好在京都做出强夺□□的事情来。
王令重重叹了一口气,现下这态势,实在是让人头疼又焦灼。
他抬起头,只见江辞从花厅走了出来,手中握着一条烟柳色披帛,应该是沈音徽落下的。
江辞走到王令身边,沉声吩咐:撬开刺客的嘴,探一探他们身后的主子是谁,一定要留下活口。
好吧,王令默叹一声,只觉得王爷也蛮可怜的,被心爱的女子弃之如履也就罢了,还要上赶着帮人家筹谋,实在是煞费苦心。
沈音徽回到沈府,连衣裳都没换,就奔去了书房,刺客被江辞关了起来,沈音徽不愿和江辞多做兜搭,便将希望寄托到父亲身上。
事关重大,她总要告诉父亲,让父亲帮她调查一番才安心。
书房里暗沉沉的,连伺候的下人都没有,沈音徽这才知道因着公务繁忙,沈晋并未回府,留宿在了工部。
沈音徽想得开,左右她已脱险,也不差这一晚上的时间,便又在映雪的陪同下回了听雪阁。
董氏和沈音眉候在花厅,擎等着刺客复命,等来等去没等到刺客,却等到了沈音徽回府的消息。
刺客未归,沈音徽却归来了,只能说明她斩杀了刺客抑或将刺客关了起来,若是斩杀了还好,死无对证便不会掀起风浪,可若是没有斩杀,又从刺客口中撬出真相,她们母女在沈府便再无容身之地了。
母女两个心跳如鼓,慌乱不能自抑,沈音眉更是沉不住气,急地直在屋子中间打转。
她拽住董氏的衣袖,低声说道:母亲,这可怎么办呀,沈音徽若是一纸诉状把我们告上公堂,我们的下半辈子便只能在大牢度过了。
董氏到底掌了十几年的中馈,思考事情比沈音眉成熟得多,她轻轻抚着沈音眉的脊背柔声安慰:你不要害怕,便是事情暴露了,我们也不会落到坐牢的地步。
沈音徽不解得看向董氏。
董氏耐心解释:我是言哥儿的亲生母亲,我若是获了罪,言哥儿便再没资格参加科举考试,也就失去了入仕当官的可能。
嫡子不能入仕,整个家族势必要颓败,你父亲最疼言哥儿,便是为了言哥儿的前途,也不会任由沈音徽把事情闹到公堂上。
听到董氏这样说话,沈音眉才放下心来,只要不用坐牢,她便什么都不怕了:既如此,母亲还有什么好害怕的?董氏颦起眉头,她苦心经营多年,伪装出来的贤良淑德的假面已沈晋识破,她手中已没有底牌,若是派人刺杀沈音徽闹将起来,莫说沈晋,便是简家也不会轻易饶过她。
她的母家是商贾,哪怕有万贯家财,在官宦人家面前也是使不上力的,到时候搓圆捏扁全看简家和沈晋的意思。
沈音徽聪颖机敏,若是玉氏再在一旁煽风点火,她这一辈子出不了内院也是有可能的。
到了那般境地,她自身难保,便是沈音眉的亲事也要握到玉氏手中。
玉氏看着不声不响的,肚子里的坏水最多,谁知道她会怎么待沈音眉?董氏越想越焦急,将自己的心事儿倒豆子一般说给沈音眉听,沈音眉是个不中用的,到了关键时刻只知道害怕,半点主意都没有。
董氏无奈,挥手将沈音眉打发下去,自己回寝屋就寝。
约是因着心里存了事,她睡得一点都不踏实,迷迷糊糊间就做起了噩梦。
梦中的她跪在公堂上,公堂上首坐的人不是官老爷而是沈音徽,沈音徽笑盈盈看着她,轻轻吐了一个打,而后衙役们便举起手中的板子,重重打到她的身上。
接着便换了一个场景,那时她已不在衙门,而是回了别翠轩,她被衙役打得鲜血淋漓,遍体鳞伤,连身都翻不了,正趴在榻上等着丫鬟给她上药。
丫鬟刚把药瓶拿出来,就见沈音徽进了屋,沈音徽勾起唇角笑了笑,伸手夺过丫鬟手中的药瓶掼在地上。
药瓶四分五裂,里面的药膏也尽数洒落。
沈音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低声说道:母亲都伤成这样了还活着做什么,不若去死吧!说完便抽出一柄匕首,向她的胸口刺去。
那匕首寒光四射,又尖又利,当即就将她的胸口刺了个对穿,鲜血喷涌而出,犹如水柱。
董氏大叫着从梦中醒来,汗水淋漓,将被衾都湿透了。
梦中的场景太过于逼真,她心中恐慌,再不敢睡,直勾勾盯着屋顶发愣。
月华皎洁,夜色静美,失眠的人却比比皆是。
江辞将沈音徽的披帛平铺在床榻上,细细端详,那披帛是蚕丝所制,质地轻柔,呈烟柳色,犹如初春刚发芽的嫩叶,娇嫩又清新,上面绣着绽放的桃花,桃花灼灼,和烟柳的底色相得益彰,愈显清丽。
果真物如其人,她的东西是随了她的。
困意袭来,江辞枕到披帛上,闭上眼睛。
披帛是带着香气的,气味清淡而雅致,带着微微的甜,那香味丝丝缕缕钻进江辞的鼻腔,将他的思绪扰得纷乱不堪,睡意全无。
沈音徽娇美的面容,柔媚的□□浮现在脑海中,她是那样娇柔,却如一根坚韧的丝线,无时无刻不在拉扯他的心田。
江辞坐起身来,穿上衣衫向门外走去。
听雪阁内弥漫起一股浓浓的白雾,当值的下人哈欠连天,当即就泛起困来,纷纷倒地入睡。
王令打开大门,江辞缓步而入。
寝屋内,沈音徽正睡得香甜,呼吸均匀,扇子般的睫毛在莹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江辞躺到床榻外侧,伸出手臂把沈音徽捞到怀中。
垂下头,凝视她恬淡安然的睡颜,她的琼鼻小巧可爱,菱唇粉粉嫩嫩,不知在他的梦中出现过多少次。
他凑近她的唇,轻轻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