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饭, 回到寝屋,沈音徽一进门便看到小几上放着一封信,信封上印着特殊的标识, 那是肃王府的标志。
沈音徽打开信封, 看完信件的内容后心便沉了下来, 她虽一心想见到简清, 但对江辞的承诺是一定要兑现的。
她的性子说不上多么高洁,却也绝不会做过河拆桥的事情。
沈音徽轻叹一口气, 叫来家丁,让家丁给简清传话,只说自己明日上午不得闲, 只能改日再于他相见。
一夜飞逝而过,天光大亮, 沈音徽用过早饭便乘马车去了肃王府。
管事把沈音徽引到东暖阁,沈音徽推门而入, 只见江辞正倚在贵妃榻上看书。
她躬身向江辞请安:王爷万福!江辞叫起,而后便不再说话, 眼睛一直凝在书上, 连余光都没有分给她。
沈音徽知道江辞是不高兴了,他到底因何不高兴, 她却不明白。
左右她已依言进府伺候他,也不好一直僵持着,她走到茶台边,泡了一壶工夫茶, 双手托着捧到江辞跟前, 温声说道:王爷可用茶?江辞只道不用, 眼睛依旧凝在手中的书本上。
他态度冷淡, 沈音徽也不再讨无趣,静默着,安安静静垂立到一侧。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江辞才放下手中的书,抬眸看向沈音徽。
沈音徽温声开口:王爷有何吩咐?江辞仰靠到榻上,低声道:给本王捏捏肩!沈音徽嗳了一声,挪到江辞身后,不轻不重给他捏起了肩膀。
她手法娴熟,捏的他十分受用,舒服的眯上了眼睛。
屋内烧着地龙,温暖如春,沈音徽衣裳上的海棠香味被热气一熏便发散开来。
丝丝缕缕的香气传进鼻端,江辞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那张沁着汗珠的莹白小脸,沈音徽的肌肤白中透粉,莹莹的,比最好羊脂玉还要细腻。
沉闷了半日的心情当即就愉悦起来,江辞抬起头低喃:你若是把本王伺候舒服了,本王就送你一份大礼!他是言出必行的人,沈音徽虽不清楚他口中的大礼到底是什么,却知道定是极有分量的。
她的眼睛亮了亮,转而挪到贵妃榻下首,拢起粉拳给江辞敲打小腿。
江辞自律,每日除了读书,还要习武,小腿最是疲劳,在肃王府时,沈音徽便经常给江辞按摩小腿。
见她上道,江辞噙在唇边的笑意不由更深了!直到下午归家,沈音徽也没猜出江辞要送她的大礼是何物。
这一日沈晋正在喝茶,管事将一个黑底描金帖子递到他跟前,含笑说道:老爷,肃王府给您下了帖子。
沈晋赶忙将帖子接到手中,打开翻看,竟是江辞邀他到肃王府做客。
高兴之余沈晋又觉得不可思议,他和肃王的身份天差地别,且以前素无交集,可肃王不仅亲自莅临过沈府,现下竟还给他下了请帖,这份厚待竟像是两家曾有渊源一样。
可又能有什么渊源呢,除却沈家的祖籍在江南道,沈家可是攀不上肃王的。
沈晋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头绪,索性便不耗费心力了,想到前几日沈音徽遇险时曾被江辞相救,便想趁着这个机会,带着沈音徽上门向肃王道谢。
沈晋对管事吩咐道:你去听雪阁走一趟,让大小姐一会子随我去肃王府。
这几日只顾着为简清跑前跑后,沈音徽倒忘了答谢江辞的救命之恩,她最不愿意欠人情,尤其是欠江辞的人情,得到管事的通知后,便收拾起来。
她到库房挑拣一番,最终选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这套墨宝极名贵,便是送往富贵滔天的肃王府也拿得出手。
到门口汇合时,沈音徽发现沈晋也准备了一箱子谢礼,里面放的是名家画作,父女二人倒是不谋而合了。
肃王与沈晋平时相交的官员不同,沈晋唯恐沈音徽出岔子,打开她所准备的箱子查看一番,见里面的东西是笔墨纸砚,便没有多言。
送谢礼是有讲究的,金银珠宝太俗气,旁的物件又不值钱,唯有名贵的笔墨纸砚、名家书画最妥当。
如此准备一番,父女二人便去了肃王府。
肃王府的规模比不上余杭的,但守卫十分森严,外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站满了护卫。
正院的护卫倒是不多,沈音徽却知道这里才是最审慎安全的地方,里面埋伏着数不尽的暗卫。
沈晋带着沈音徽进入花厅,躬身向江辞行礼,江辞叫起,让二人坐于下首。
江辞是寡言的人,命下人上了茶水后便不再多言。
空气陷入一片静默,沈晋当即便有些坐立不安,跟权势超过自己许多的人相处就是这点不好,哪怕你是客人,人家尚可以沉默不语,你却不能让气氛冰到极点。
沈晋向沈音徽使了个眼色,带着她站到江辞跟前:前几日小女遇险,多亏了王爷相助才保住性命,下官感激不尽!江辞只道无妨:今日请大人过来就是想谈一谈沈小姐遇险的事情。
他看向王令:把人带上来!王令道是,没多时就带着几个五花大绑的男子进了花厅,那些男子乍一看和常人无异,你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们的皮肤是肿胀的。
肃王府的门客五花八门,便是审讯手段也别具一格,审讯犯人的时候,先用银针刺破他们的肌肤,而后把他们扔到辣椒和粗盐泡制的冰水中。
这个手段屡试不爽,便是再嘴硬的刺客都扛不过两个时辰,董氏找的人都是软脚虾,只一盏茶的功夫就把什么都招了。
王令在最前头的男子身上踹了一脚,厉声道:还不把事情交待清楚?男子见识过王令的手段,心里怕极了他,半点滑头都不敢耍,一五一十把董氏□□的经过说了出来。
虽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沈晋犹觉得遍体生寒,原以为自己娶了个贤惠淑德的夫人,哪成想这么多年睡在他身边的竟是个蛇蝎毒妇。
沈晋白皙的脸颊变得又青又黑,阴沉沉的,直叫人害怕。
心里已气愤到了极点,没想到事情犹未结束,侍卫又押着两个人进了花厅。
那两个人身材瘦削矮小,鼻梁扁平,颧骨向两侧突起,是很典型的南地人的长相。
莫说沈晋,便是沈音徽也大吃一惊。
那两个人正是贩卖她的人牙子,她没想到自己苦苦追寻多日的人,竟落到了江辞手中。
江辞指了指沈音徽,问人牙子:你们可认识她?人牙子虽贩卖过无数妇孺,但像沈音徽这样容貌出众的却极少见,对她的印象十分深刻。
人牙子点点头:这位姑娘生得好,容貌又出众,小的断忘不了。
沈晋皱起皱眉,地上跪着的那两个人生的形容猥琐、贼眉鼠目,一看就不是好人,怎么会和徽儿有交集?他道:你们如何会识得徽儿?人牙子不知道沈音徽的名讳,只顺着沈晋的意思道:小的做互人生意,今年夏天在徽州行走时,有一妇人把自家的大姐儿卖给了小的,那大姐儿便是徽儿小姐。
人牙子的话如五雷轰顶,击得沈晋险些晕厥,他原以为沈音徽是贪玩才走失的,没想到竟是被董氏给卖掉了。
董氏这毒妇,简直猪狗不如。
他的徽儿娇生惯养长大,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才回到京都,沈晋心里既难过又酸涩,他看向沈音徽:你既是被董氏卖掉的,又为何不告诉为父?想到被董氏卖掉后的受得苦楚,沈音徽当即就红了眼眶,她用帕子把眼角的泪珠擦掉,温声说道:董氏是沈家的当家主母,是言哥儿亲生母亲,女儿若没有确凿的证据,又如何敢说她的不是?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并没有显示出些许的不平和愤怒,沈晋却觉得羞愧难当,若不是他一味宠信董氏,女儿又如何会有苦不敢言。
董氏固然可恶,他也脱不了干系。
此时此刻,沈晋心里除了对董氏的愤恨便只余对沈音徽的心疼,他看向沈音徽:是父亲对不住你,父亲定会给你做主的。
沈晋再也坐不住,向江辞道过谢后,便押着刺客和人牙子回了沈府。
刺客和人牙子齐齐跪在花厅里,便是董氏许给刺客的赏金也被侍卫寻到放到了案几上,人证物证俱在,舌灿莲花如董氏,也无法辩驳。
她苍白着脸杵在原地,心里又急又悔,还是她不够狠心,若是在沈音徽年少时就弄死她,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境地。
沈晋再不想和董氏多说一句话,只沉声吩咐管家:把夫人捆起来送到大理寺,我们沈家容不得这等贩卖女儿、雇凶杀人的毒妇。
府内唯一的嫡子是董氏所出,董氏有恃无恐,原以为沈晋尽多将她打发到后院,再不让她理事,万没想到沈晋会不顾嫡子的前程,一心要把她送到监牢里去。
监牢是什么地方,污秽又阴暗,吃的比不上猪食,就寝时连床榻都没有,若让她去监牢里度过余生,还不如直接要了她的命。
董氏看向沈晋,哭诉道:老爷,您好狠的心,我好歹为您生了一对子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执意把我送到大理寺,不是要我的命吗?我伺候了您这么多年,您竟半点情分都不讲,您这样狠心,我还活着做什么,倒不如一头撞死来得痛快。
董氏一边痛哭,一边向墙角的八宝阁撞去,原以为沈晋会拦一拦,没想到他就直直地站在原地,冷眼看着她赴死。
他对她是一点恻隐之心也没有了。
沈音眉原是跪在地上的,看到董氏寻死,当即就冲了上去,她死死抱住董氏的腰,啜泣道:母亲,您可千万不要做傻事,我和言哥儿还指着您呢,言哥儿年纪小,万缺不了您的照拂。
董氏原就是做戏给沈晋看的,沈音眉劝了几句,便就坡下驴,松了寻死觅活的劲头。
因着寻死觅活,董氏的妆容花了,头发也乱了,脂粉混合着眼泪,糊了大半张脸。
沈晋冷眼看着董氏,只觉得滑稽至极,这便是他的妻子,心思歹毒且不说,遇到事情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比那市井里的妇人都不如,他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娶她进门。
沈晋瞥向一旁的侍从: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夫人捆起来!父亲!沈音徽站起身来,还是算了吧,便是为了家里的两个哥儿,事情也不能闹到公堂上去。
沈音徽不是不怨恨董氏的,恨不得杀了董氏才畅快,可恩怨是她一个人的恩怨,沈家却是父亲的沈家。
父亲不仅是她的父亲,还是沈音眉、沈瑾言、沈瑾墨,沈音柔的父亲,他对他们疼爱的心都是一样的。
董氏是正室,沈瑾墨和沈音柔虽不是她所出,她也是他们名义上的母亲。
大瑞律法规定罪犯之子不得入朝为官,董氏若定了罪,沈瑾言、沈瑾墨便终身不能入仕,有个犯人的母亲,沈音柔便也无人敢娶了。
孩子们没了前途,做父亲的又哪里还能高兴得起来。
沈音徽看向沈晋,父亲愿意为她做出牺牲,她也愿意为父亲妥帖。
她走到沈晋身边,像小时候一样,拉住他的衣袖轻轻晃动:父亲,我无碍的!您不要把母亲送到大理寺了。
这时沈瑾言、沈瑾墨、沈音柔也凑到沈晋身边,齐齐哀求他,看着自己幼小的孩子们,沈晋最终还是软了心肠。
他看向董氏:孩子们都为你求情,我就暂且饶了你。
沈晋松了口,董氏七上八下的心才算放了下来,刚要磕头道谢,便听沈晋接着道:我沈家虽不是名门望族,却也容不下蛇蝎心肠的毒妇,从今以后,你便归董家去,我们再无干系。
董氏倏得睁大眼睛,身子晃了两晃,险些晕厥过去。
沈晋这是要休了她呀!下堂妇的名声何其难听,若有人家出了下堂妇,可是要被人指指点点,当做笑柄的。
她出嫁多年,父母已逝,在董家半点根基也没有,现在若是被休回家,还会带坏母家的名声,连累家里侄女的亲事,嫂子又如何容得下她?长嫂是个泼辣的,磋磨起人来有的是手段,只想想董氏就觉得遍体生寒。
董氏跪爬到沈晋跟前,抱住他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老爷,我知道错了,您不要休了我呀,你若是休了我,我就没有活路了。
沈晋一改往日和煦的作风,抬脚把董氏踹倒在地:你若不想回董家,便到大理寺去,总归这两个去处你得选一个。
他说得斩钉截铁,董氏再不敢多言,怏怏地俯在地上,只一个劲儿的抹眼泪。
沈晋当即就写了休书,并传话到董家,让董氏的长兄来府上接董氏归家。
传话后,不到一个时辰,董家夫妇就杀到了沈家,董氏的嫂子钱氏是个嘴皮子利落的,当即就跟沈晋理论起来:我家大妹嫁到沈家十六年,为你生儿育女,孝敬老人,娇娇的女儿家生生熬成了黄脸婆,如今替你送走了双亲,孩子也成人了,再无累赘,便想卸磨杀驴不成?董家夫妇和人打交道时惯会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红枣,无论在哪种境地下都是好用的。
钱氏先打了前锋,董方伯便温存起来。
他看向沈晋,和缓道:贱内的话虽过分了一些,到底也是有道理的,我这妹妹虽不是顶顶贤惠之人,却也惹不出什么大乱子,妹夫怎得非要休了她呢?我们董家是商贾人家,论地位比不上官宦人家,但也不会容忍自家人被凭白欺负。
沈晋是风清月朗的读书人,最瞧不上董家这种带枪夹棒的说话方式,便是连话都懒得和董氏夫妇说了。
管家眼观鼻鼻观心,赶忙上前把董氏所做的糊涂事说了一遍。
说完以后,还指了指檐下被五花大绑着罪犯,意思很明白,我可不是空口白牙说胡话,人证物证俱在呐!董方伯愣了,钱氏也愣了,他们来之前做过合计,以为最了不得的便是董氏打死了妾室,才惹得沈晋大怒要休妻。
妾通买卖,说到底就是下人,他们总能想办法圆过去的,谁能想到董氏竟想杀害沈晋的嫡长女。
好端端的她杀人家的女儿做什么,真是给猪油蒙了心了。
妹子做了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情,还让人家抓了包,董方伯再无话可说,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董氏带回了家。
董家地位底,银钱却富庶,占地足足有沈家的两倍之多,空院子多的是,董氏原以为钱氏好歹得给她一个院子住,没想到钱氏直接便让人把她的细软搬到了后罩房。
董家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养出你这样的姑奶奶来。
当初为了让你攀高枝,厚厚的嫁妆置办着,不知道贴了多少银子,如今倒好,不仅没占到你一星半点的便宜,还凭白惹了一身膻,真真是晦气到了极点。
你这辈子算是完了,你的兄弟和侄子侄女却还要做人,你以后只管缩到后罩房,可千万不要到前面来,没得让人瞧见了笑话你兄弟。
这是钱氏的原话,钱氏说完话便到正院去了,只余了一个老婆子到后罩房照料董氏。
后罩房是什么地方,坐南朝北,又低又矮,常年见不到阳光,被褥潮得能拧出水来,董氏是一万个不想住的,可她又能怎么办,被夫家休回家的女人,原就比旁人低一等,再加上钱氏的刀子嘴,她真是半句话都不敢多说,只能住到黑漆漆的屋子里度日。
闹哄哄折腾了一整日,沈音徽只觉得身心俱疲,疲惫地躺到床榻上,刚要入睡,只听房门被人敲响。
趿上绣鞋,打开房门,来人竟是王令,沈音徽大吃一惊:你怎么来了?王令也很无奈,他原要休息的,王爷竟突发奇想要喝茶,喝茶就喝茶吧,竟还要喝沈音徽沏的茶,他实属无奈,只好飞檐走壁来到映雪阁。
深更半夜跟人讨茶喝,实在是让人抹不下面子,王令轻咳一声:王爷想喝姑娘沏的茶水。
沈音徽一怔,折回寝屋,用了红泥小火炉吊了开水,沏了一壶君山银针交给王令。
王令拎着紫砂壶飞檐走壁而去,沈音徽这才安安稳稳回房入睡。
新沏的君山银针色泽嫩黄,汤色明亮,散发着清新的茶香味。
江辞将茶盏握在手中,回想沈音徽给他沏茶时的情景。
十里红妆的名头好听,但事实上,世家大族的嫁妆都是在大婚之前送到夫家的,大婚当日需接待宾客,准备宴席,又哪里能腾出时间来归置嫁妆呢?转眼间就到了送嫁妆的日子,董氏成了下堂妇,玉氏便实实在在成了沈府的内当家,打理沈音徽的嫁妆是她办的头一宗大事,为了在沈晋心中留下好印象,她自是要竭尽全力好好表现。
天不亮,玉氏就开了库房,冒着严寒站在院子里指使下人搬嫁妆。
女人的嫁妆是要用一个辈子的,嫁妆丰厚,女人的底气便足,玉氏有远见,可着劲儿的为沈音徽准备了一番。
大到田庄铺子,雕百子千孙拔步床,红漆樟木陪嫁,花好月圆抬笼,金银器具,小到衣衫鞋袜,木架铜盆,粘糖坚果……都准备了个齐齐全全。
那些系着红绸的陪嫁,足足占了大半个院子,还没到正日子,就将沈府映衬得喜气洋洋。
下人在玉氏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把嫁妆归置到了马车上,成排的马车缓缓驶出院门,挨挨挤挤的院子渐渐变得空旷起来。
玉氏长舒一口气,欲要转身回房,冷不丁瞧见身后站了一个人,那人身穿一袭纯白色阔袖衫,头簪白色绢花,脚踏白色鞋履,身上除了白色就是白色,再无旁的色彩,不知道见了的还以为她死了爹娘。
玉氏瑟缩一下,没好气道:好端端的,二小姐穿成这副模样做什么?虽说爹娘没死,可也差不离了,娘亲被休,还失了爹爹的喜爱,一心念着的男子又要和长姐成亲,沈音眉说不出的愤懑。
她也不接玉氏的话,只阴阳怪气道:以前我真是将你看扁了,原以为你是个安分的,没想到你为了讨好沈音徽,什么都敢做,看看那一院子的嫁妆,你莫不是把咱们家给掏空了吧。
你可好生收着点,家里又不是只沈音徽一个姑娘,我虽不是嫡长女,却也是嫡出,我的身份和沈音徽不相上下,我成亲的时候,你给我备的嫁妆若是比不上沈音徽的,我定和你没完。
她表情狰狞,说起来话要咬牙切齿的,哪里还有姑娘家的娇柔,全然像刻薄的妇人。
玉氏性子虽温和,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且今时不同往日,被人欺负到了眼前,她自是要回击回去的。
她娓娓说道:二小姐此言差矣,虽说您和大小姐的身份不相上下,在老爷跟前是一样的,但你们的母亲却不一样。
大小姐的母亲只她一个独女,所以所有的陪嫁都留给了大小姐,不菲的陪嫁加上老爷的填补,大小姐的嫁妆自然丰厚。
您就不同了,夫人被休以后,您的舅父来家里,把夫人的陪嫁尽数拉回了董家,您若是成亲,您的母亲可是填补不上的,到时候嫁妆是厚是薄全看老爷的意思。
这样一对比,您就能知道便是我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把您的嫁妆和大小姐的备齐了。
董家重利,只觉得董氏被休,再占不上沈家的便宜了,便全然不顾董氏的两个子女,把当初给董氏的陪嫁尽数抬了回去。
打蛇打七寸,沈音眉最忌讳旁人提起她母亲被休的事情,当即就红了脸,指着玉氏骂骂咧咧起来: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提我母亲,别以为现在父亲抬举你,你就能胡作非为、肆无忌惮,单凭着罪犯之女的身份你就翻不了天。
我现在出不了门子,待我能出去了,当即就要到乐坊给父亲买一个色艺双全的行首回来,男人都是贱骨头,最是喜新厌旧,到时候看你还怎么嚣张?闭上你的嘴!沈音眉正说的起劲儿,只听背后传来一声怒喝,转过身,迎面是沈晋气的发黑的面颊。
以前沈晋只当沈音眉年纪小,说话随性,现在才知道他这个女儿根本不是口无遮拦,压根就是尖酸刻薄,不知羞耻。
瞧瞧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未出阁的女儿家,张口闭口就是行首乐坊,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妄我疼了你这么多年,你的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以前仗着董氏撑腰,沈音眉尚且敢在沈晋面前顶嘴,自沈晋把董氏休回娘家,见识了沈晋的凌厉手段后,沈音眉便不敢放肆了。
沈晋的训斥声声入耳,沈音眉心里虽不服气,却也不敢多言,只低头不语。
想想沈音眉的德行,再看看她那身故意扫兴的白惨惨的衣裳,沈晋只觉得脑仁疼,他不耐道:别在这里杵着了,你且回别翠轩抄写《女戒》《女则》去,你长姐成亲之前,你不许踏出别翠轩一步。
沈音眉的心性虽不像董氏那样毒辣,但心思也是不正的,沈晋唯恐她出幺蛾子,蓄意破坏沈音徽的亲事,这才决定把她禁足。
沈音眉只觉得委屈,沈音徽是父亲的女儿,她也是呀,凭什么父亲要为了沈音徽的亲事把她禁足,她心里不服,却又不敢多言,只用帕子遮脸,低低啜泣起来。
看到她这哭哭啼啼的样子,沈晋不由想起董氏来,心里又是一阵烦躁,他瞥向立在一侧的婆子,嗤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二小姐带回别翠轩。
婆子赶忙应是,半请半拉的把沈音眉向别翠轩的方向扯去。
待人影不见了,沈晋郁郁的心情才平复下来。
他折回花厅,自顾自倒了一杯茶,一边饮茶一边喃喃:清哥儿人品贵重,性子又好,将徽儿许给他我是放心的,只不知道眉儿将来能许个什么样的人家,她这性子……哎——说到最后,沈晋再无话可说,只重重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