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说话的语调很低, 仿若情人间绵绵的呢喃,陌生人也许会被他的外表所迷惑,沈音徽却知道此时的他是怒意滔天的。
她见识过他的厉害, 断不敢在他生气时违逆于他, 只僵硬着身子被他环抱着, 小声辩解:我如今声名狼藉, 若被人发现和王爷单独待在一起,定会带累王爷的名声, 便是为着您着想,我也不能长时间和您相处。
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善于狡辩的人,事到如今竟还敢冠冕堂皇的把他当做愚人耍弄, 实在可恨!腰间的手臂箍得越发紧了,江辞削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冷笑两声,压低声音道:倒是难为你这样为本王着想, 你既知道和本王在一起会带累本王的名声,就不怕把简清的名声带坏吗?你和简清原就是未婚夫妻, 你们二人在一起更容易惹出风言风语, 你这样妥帖良善,怎么就不为他着想了?他咄咄逼人, 偏偏又句句有理,怼得沈音徽无言以对,沈音徽深知多说多错的道理,既已把江辞惹怒, 索性便不再多言, 只低头沉默。
她只是想避其锋芒, 没想到沉默不语的态度愈加让江辞生气, 他只当她藐视他,不把他当回事,这才不与他说话。
心里的酸涩之意弥漫开来,险些要逼退他的理智。
江辞低下头,噙住沈音徽的菱唇狠狠吮吸起来,他的吻狂热又激烈,把她口中的空气尽数攫取了去,沈音徽轻哼一声,抬手去推他的胸膛。
江辞后退一步,低头凝视沈音徽,只见她小脸通红,小巧的菱唇湿漉漉的,仿若被春雨浇灌过的海棠,有些许可怜,更多的却是娇媚可人。
沈音徽抬手在樱唇上狠狠抹了一把,再压不住内心的怒意,瞪着江辞叱责:现下是在京都,再不是余杭,请王爷认清身份,莫要做让我们都下不来台的事情!她怒气冲冲,再不复往日的温顺恭敬,他反而好受起来,生出一种自虐般的快意。
第一次,江辞生出了和女子吵架的兴致来:呵,你的翅膀可真是硬了,竟连本王也敢叱责。
再不是你做低伏小求本王救简清、救连枝的时候了。
事情才刚出去几天呀,你竟立马就翻脸不认人,你这过河拆桥的速度也太快了一些。
他翻出旧账,她再也无法辩驳,他对她确实是有恩情在的。
沈音徽心里松动,面上却不想人数,豁出去了一般低声嚷道:王爷于我确实有大恩,我没齿难忘,愿意竭尽全力回报王爷,但王爷也不能挟恩要挟,把我的尊严踩到地底下去。
我已然恢复了身份,再不可能像以前一样任你戏弄,你若再想像以前一样随时随地狎昵于我是决计不可能的。
沈音徽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你权势滔天,我人微言轻,除了我这副身子,我所拥有的东西你皆拥有,我除了身子再没什么能给你了,你说吧,要我陪你几次以前发生的事情才能一笔勾销,只要你说的出来,我定会满足于你。
眼看着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端庄守礼的大家闺秀才把不堪入耳的话统统说了出来,那气势,仿若要同归于尽一般。
她豁了出去,他反而不敢再咄咄逼人,他知道他若真的在这种情况下和她做了那事,便再不能挽回她的心。
他也觉得自己适才的行为有些过分,可若让他认错他又做不出来,只放缓语气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龌龊,我只是看不得你与旁的男子卿卿我我,见到了我却满是疏离。
这便是变相的认错了,她却不为所动,一挥衣袖快步而走。
唯余江辞留在八角亭,盯着她的背影生闷气。
观景台上,归仪郡主把八角亭的一切尽收眼底,她自幼在皇宫长大,年幼时还随德昭帝巡视过疆土,原以为自己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却还是被眼前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
肃王是什么人物,权势滔天、大权在握,便是和皇帝相见时也不卑不亢,谁能想到他会为了一个女子折腰?归仪心里醋意滔天,扭头看向自己的侍从:去查一查适才和肃王在一起的女子是谁?侍从道是,领命而去。
眼见着就到了新岁,至亲好友有年前互送节礼的习俗,沈府径先往简家送了节礼,礼尚往来,简府也要往沈府送节礼。
这一日,简清带着节礼上了门,沈简两家是至亲,便是退了亲事,沈晋待简清依然十分热络,收下节礼后沈晋便请简清到花厅用饭。
到了年前,户部所有的官员都忙得脚不沾地,简清原是没有时间的,但因着惦念沈音徽便随沈晋进了花厅。
他倒是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只见一见沈音徽便觉得十分满足。
仆妇将饭食端上饭桌,到了用饭是时辰,只有沈晋、沈瑾言、沈瑾墨上了饭桌,简清心心念念之人始终都没有上桌。
二人已解除亲事,简清便是再惦念沈音徽也不好说出来,只默默用饭。
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直到离开,简清也没有露出笑脸,也不知沈音徽是有事情出去了,还是故意躲避于他,凭他们的关系,她若有心回避,他便真的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简清心如刀绞,脚步也慢了很多,他心不在焉的行到垂花门处,只见一个眼生的婆子气喘吁吁向他的方向跑来,婆子一边跑一边道:表少爷留步、留步!简清顿住脚步,看向婆子,婆子跑到他跟前,把气喘匀后才道:我家小姐听闻表少爷来了家里,特请表少爷到听雪阁相见。
简清眼睛一亮,随即便随婆子向听雪阁走去。
进入听雪阁,简清向花厅的方向走去,婆子伸手拦住他,笑盈盈道:我们小姐在寝屋,还请表少爷移步寝屋。
简清脚步微顿,思忖半晌后还是随着婆子进了寝屋。
他一入内,婆子便重重将屋门合上。
屋内香气缭绕,烟霞色轻纱帷帐重重垂下,香气和轻纱互相映衬,营造出一种极旖旎的氛围。
荷香如意屏风后响起一阵水声,似是沐浴时撩动水波激起的声音。
简清顿在原地,再不向前走,他和徽儿是表兄妹,因着有亲戚这层关系在,便是偶尔见上一面旁人没法子说出什么,他虽还心仪徽儿,但毕竟二人已退亲,他断不会与她做出狎昵的事情来,毁她的清白。
徽儿不要胡闹。
他低低开了口,转身就向门外走去。
表哥你进来呀!柔柔的女声与水声相和着在耳边响起,那声音柔柔的,似粘稠的化也化不开的蜜糖,勾魂又摄魄。
江辞停下脚步,目光在屏风上停了几瞬,最终还是提脚向门外走去。
哎呀!屏风后响起一声低呼,接着便是身体重重摔到地上的声音。
身体快于意识,简清还未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便已冲到屏风后面:徽儿妹妹,你没……看到眼前的景象,话音卡在嗓子里,简清再说不出话来。
沈音眉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赤身luo体站到简清跟前,压低声音道:表哥,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长姐,是眉儿!简清半句话都未说,转身就向门外走,身后那人自不会放过他,当即就搂住他的腰身低低说起话来。
表哥,我和长姐都是沈家的女儿,你既能接受她,又如何不能接受我?长姐已是残花败柳,我却还是干干净净的姑娘,我待你一片痴心,你就要了我吧!她的手臂箍得死死的,大有简清不答应就不松手的架势。
简清虽温良,却也不是傻的,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自然知道是自己中计了。
他活了二十载,从未见过如沈音眉这般不知廉耻的女子,别说要了她,便是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
他掰开沈音眉的手臂,将身后的人狠狠一掼,大步向门外走去,还走出听雪阁的院子,便听到沈音眉呼天抢地的哭声。
他知道自己是走不出沈家了。
看热闹的下人已被玉氏尽数遣出听雪阁,此时偏厅内只余简清、玉氏、沈晋、沈音眉三人。
沈音眉哭的梨花带雨,眼泪如掉了线的珠子,止都止不住,她抽抽涕涕道:家庙清寒,我唯恐着凉,这才到长姐的寝屋沐浴,哪成想、哪成想洗到一半,表哥竟冲了进去。
表哥一向温文尔雅,今日却变了个人,活像凶猛的野兽,要将我吞吃入腹一般。
左右我失了清白,表哥若不给我个说法,定是不成的。
近些时日,沈音眉安分守己,半点幺蛾子都没出过,是以她提出想出家庙到外面购置过年的新衣裳时,玉氏才没有拒绝。
玉氏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沈音眉压根没有出府,而是趁着沈音徽出门和好友相聚,鸠占鹊巢,偷偷藏到听雪阁设了一个圈套。
平日里沈音眉和沈音徽有矛盾,玉氏可以明目张胆护着沈音徽,二位小姐都是自家人,无论玉氏怎样处理都出不了大岔子。
现下涉及到了简清,简清和沈晋再亲近,也是外人,玉氏便是对沈音眉的圈套心知肚明也不敢贸然点破。
这种大事,除却主君和主母,旁人是不敢置喙的。
玉氏把目光投到沈晋身上。
沈晋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可一个是他的亲生女儿,一个只是他先妻的侄子,发生了这样的大事,简清若不对沈音眉负责,沈音眉便只有一个死,他又如何能不护着自己的女儿。
沈晋睨向简清,沉声道:今日这事你想如何处理?简清一改往日温雅的作风,开口说道:今日这事是二小姐所设的圈套,我没有理由为了她的圈套负责。
沈晋一怔,第一次在简清面前沉了脸,原想叱责简清,到底做不出颠倒黑白的事情来,只大声叫来管家:你且去简府把我大舅哥请来,我有要事和他相商。
不到半个时辰,简震就进了听雪阁,他的脾气虽暴烈,却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简清和沈音眉各执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要说真相是什么,他也辨不明白,但自家的儿子瞧了人家姑娘的身子却是真的。
沈家虽比不上简家煊赫,却也世代为官,是正经人家。
现下发生了这种事,哪怕真的是沈音眉做了圈套,但清哥儿被当场抓了包,他们家也只得认栽。
哪怕简震极瞧不上沈音眉,却也不得松口。
婚姻大事,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简震发了话,沈晋原以为事情可以就此解决,没想到简清却拒不答应。
他看向沈晋:便是姑丈把我当成登徒子我也认了,但你们若想让我娶沈音眉进门是决计不可能的。
我简清便是终身不娶,也不会迎一个寡廉鲜耻、心思歹毒的女人进门。
沈音眉既敢出此下策,依仗的就是简清温文尔雅、心性纯良,万没想到他会拒不负责,于是又看向沈晋,拉着沈晋的衣袖嘤嘤哭了起来。
沈晋刚要出口,便见沈音徽进了门,沈音徽一回家就从仆妇口中听说了今日发生的事,唯恐简清被沈音眉逼迫,便匆匆折赶回了听雪阁。
她看着哭哭啼啼装可怜的沈音眉,嗤笑道:妹妹筹谋多日,现下好容易将计策顺利实施了,应当弹冠相庆才是,何故在这儿装可怜。
沈音眉自不会承认这是自己的圈套,抽泣着道:姐姐说的是什么话,我的身份虽及不上你,却也是沈府的嫡女,何故做那自甘下贱的事情来折辱自己?沈音徽毫不相让:大家都知道你我不和,我的名声是你毁掉的,你被关进家庙也是我的手笔,我们原就互相憎恨,你又何故会到我的院子沐浴?再者,我离开听雪阁时院子里是留了人的,是你用各种理由把他们支开,这才找到机会勾引简清哥哥。
沈音徽条理清晰,一点一点把沈音眉的不堪暴露在人前,她接着对沈音眉道:你若是识相,就好生回家庙待着去,若是不识相,便是闹到顺天府,我听雪阁的下人也要到大堂上给简清哥哥作证。
自己的计策被赤luoluo戳穿,沈音眉再无话可说,只扯着沈晋的衣袖哭泣装可怜。
沈晋虽疼爱沈音徽却也不想让沈音眉的下半辈子没法做人,遂狠狠瞪了沈音徽一眼。
沈音徽毫不相让,只看向简清:今日这事是家妹不懂事,让表哥受委屈了,趁着天还未黑,表哥和舅父还是先行离去罢!沈音徽宁愿得罪亲生父亲也要给他解围,简清感动非常,越发爱重沈音徽,可惜,世事多艰,有母亲挡在前面,他和徽儿始终是不能在一起了。
他向沈音徽回以感激的微笑,施施然站起身来。
眼看着简清就要离开,沈音眉再也按捺不住,提高声音喊道:表哥,我清白已失,你若不接受我,我哪里还有脸活在这世上。
她一面说话,一面向墙角撞去,咣当一声,撞得头破血流,软软倒在地上。
沈音眉原以为这一撞会为她撞来生机,没想到简清和简震连脚步都未顿,直直就出了偏厅。
她绝望的躺在地上,愣愣地瞧着屋顶发怔,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她也未嫁出去,从此以后她是不能做人了,便是下人和仆妇恐怕也不会再把她当回事。
沈晋哪怕再怒其不争也是心疼自己的亲生女儿的,忙叫大夫给沈音眉诊治。
沈音眉的伤倒是不重,只她被简清看过身子的事传的沸沸扬扬,她再没脸出门,日日缩在家庙里,便是连丫鬟仆妇也不敢见了。
时间一晃而过,这一日沈晋刚下值,便见管家捧着两只箱子进了书房:老爷,这是肃王府送来的节礼,说是一份给您,一份给大小姐。
沈晋一愣,沈家和肃王府的门第可谓天壤之别,他万没想到肃王会给沈家送节礼。
忙打开箱子,两只箱子里盛的东西一模一样,都是上好的沉香。
江辞虽给沈音徽也送了节礼,沈晋却并不多想,只当江辞对沈音徽是长辈对小辈的爱护,毕竟江辞曾救过沈音徽,他们也算有渊源。
肃王府都主动示好了,沈家自也不能懈怠,沈晋当即便到库房亲自挑选节礼,大到玉器文玩,小到果子吃食,每种节礼都收拾了一匣子,零零总总归拢到一起,足足占了半个马车。
欲要出发,沈晋又想起沈音徽来,肃王既给沈音徽送了节礼,便是惦念着她的,于是又让管家到听雪阁寻人,载着沈音徽一同去了肃王府。
沈音徽半点都不想和江辞相见,却又没有正当理由推辞,只得不情不愿的和沈晋进了肃王府。
江辞一改往日冷淡的作风,亲自将二人引到了花厅,沈晋受宠若惊,只一个劲儿拱手道谢。
三人在茶几旁坐下,沈晋和江辞寒暄,沈音徽不想说话,便百无聊赖的观察花厅的陈设,花厅倒是没什么特殊,只旁边的暖房别有洞天。
肃王府的花匠本事大,便是在冬日也养了满满一屋子盛开的鲜花,红的艳丽、粉的可爱,绿的清新……只透过小小的门扉,沈音徽就窥见了不凡的风光。
大小姐若是喜欢花儿草儿的,尽可以到暖房参观。
沈音徽正瞧的出神,江辞的声音冷不丁在耳边响起。
大家闺秀当稳重端庄,哪里能随便觊觎人家的花房,沈音徽忙摆手推辞,江辞却道:小姐莫要客气,你只当肃王府是自己家既可,千万不要生分了。
王爷示好,沈晋自不敢让自家女儿拂了王爷的好意,忙看向沈音徽:你平素就喜欢花儿草儿的,如今王爷开了恩,你便到王爷的花房里长长见识。
父亲发了话,沈音徽再没法子推拒,只得进入花房。
肃王府的花房果真别有洞天,里面姹紫嫣红一片,养满了稀有的花卉,十分漂亮。
沈音徽默默把墙角那朱瓜叶菊的形态记在心中,只想着回去以后画出来,美丽的花儿,便是挂在墙上也赏心悦目。
你喜欢这瓜叶菊?江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看到江辞入内,沈音徽蓦地就有些害怕,生出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来。
她压低声音道:你进来做什么?我父亲还在外面呢,你可莫要让他瞧出端倪。
什么端倪?江辞含笑看向沈音徽。
这可真把沈音徽问住了,她能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是她曾做过江辞通房的端倪。
她知道江辞在故意戏弄她,若是平时定要反唇相讥才好,可现下沈晋还在花厅,她唯恐闹出动静来,便不再做声,转身扭向里侧,只留给江辞一个背影。
江辞走到沈音徽跟前,从袖兜里拿出一只玉佩低到她手边:这是我送你的心岁礼物,你且收好了。
那玉佩通体雪白,半点瑕疵也无,是江南道特有的雪玉,再看造型,赫然一对比翼双飞的大雁,大雁最为坚贞,终身只寻一位伴侣,因此常被人当做坚贞不渝的象征。
江辞送沈音徽这样一块儿玉佩,目的不言而喻。
沈音徽不想和江辞有半点瓜葛,只装傻充愣:我和王爷非亲非故,万不能收王爷的厚礼,王爷还是把玉佩收回去吧!江辞早就料到沈音徽会是这样的反应,他也不恼,只慢条斯理道:我是奈何不了你的,令尊大人却能奈何得了,你既不愿收这礼物,我便交由令尊,让他代为转送。
简直无赖!沈音徽万没想到江辞会这样没脸没皮,她气鼓鼓地瞪着江辞,一把把玉佩拽到手中,飞快的塞进随身的荷包里。
双雁玉佩虽意义非凡,她回家后撂下也就是了,没得因为一个死物,被父亲瞧出端倪。
沈音徽脑子转得快,江辞只一句话就打乱了她的如意算盘:这玉佩你须得随身带着,倘若那一日我发现你没有携带,我当即便要再雕一块儿送到令尊手上。
沈音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