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侧躺着, 如汤匙一般叠在一起,沈音徽能清楚的感受到身后那人灼热的体温。
男子特有的力量感让她觉得心悸。
江辞低下头,温热的呼吸喷洒到沈音徽的脖颈处, 温热又酥麻, 顷刻间沈音徽就起了一层战栗。
她伸手去推江辞, 没想到越推他箍得越紧, 要把她嵌到体内一般。
沈音徽再也按捺不住,低声嗔道:你放开我。
遒劲的手臂缓缓从腰间撤离, 沈音徽如蒙大赦,猛然从拔步床上跳下去。
她在屋子中间站定,待头脑清醒些了才开始思考江辞所说的话, 江辞凭什么不跟她商量就冒然跟父亲提起结亲的事情,他位高权重, 父亲便是有心拒绝也不敢说出来。
总不能因为他的权势,她就得被迫嫁给他。
沈音徽越想越觉得气恼, 沉思半晌后气咻咻道: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我不想嫁给你,你怎得还这样执着?江辞表面上温文尔雅, 骨子里最是清高孤傲, 沈音徽原以为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会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没想到江辞半点怒意也没有,只直直地看着她。
良久只听他问:你可知我的王位是如何得来的?沈音徽微顿,还没反应过来该说什么,便听江辞低声说道:我的王位是我杀掉自己的亲生父亲, 逼死自己的庶母得来的。
我夺王位的手段并不光明磊落, 甚至可以说是血腥残忍。
所以, 只要是我瞧上的东西, 无论地位抑或女人,我都会不择手段夺到自己身边。
就像江南道,父王不想给我,我生生抢到了自己手中,你瞧瞧,现在江南道不是大瑞最富庶的封地吗?我将江南道治理的很好。
你也一样,你现在不喜欢我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对我改观,你不想嫁给我也没关系,总有一天你得做我的王妃。
只要将你圈在身边,我总能得到你的心。
他懒懒地倚在柔软的拔步床上,说着令人胆战心惊的话语。
明明是沈音徽居高临下瞧着江辞,她却觉得他将她压地死死的,她半点还手之力也没有。
或许是近日来他对她太过于纵容,她竟忘了他在江南道是怎样杀伐决断的。
心里隐隐生出一丝惧意,她却并不退缩。
她深吸一口气,倔强地回视过去:我不是你的王位,也不是任你治理的江南道。
倘若被逼得急了,鱼死网破也未可知。
她是想鱼死网破的,他却转圜了余地。
他施施然站起身,缓缓走到沈音徽跟前,勾起她的腿弯,把她抱到拔步床上,俯身在她的额角轻吻一下。
漆黑的眸子凝着她,温声说道:我又不会总逼迫你,该哄的时候还是会哄的。
总得看到你高兴,我才能安心。
月亮高高悬挂在天上,星子在她身旁闪呀闪。
江辞早已离去,沈音徽抱着溢满甘松味道的衾被久久不能入眠。
伪装了这么久,江辞终于还是露出了真面目,想到江辞那阴鸷的神态沈音徽就怒不可遏,可生气之外她似乎又生出了别样的情绪。
熬了大半宿,天快亮的时候沈音徽才进入梦乡。
只睡了一个时辰便又醒来,难得的是她并没有觉得头脑混沌,反而神清气爽。
沈音徽也不出门子,只在听雪阁等着沈晋传唤,一直等到晌午也没动静。
倘若江辞真的跟父亲透露了想娶她为妻的意思,凭父亲的性子一定会尽早把事情告诉她,绝不会像现在这般无声无息。
沈音徽疑窦丛生,提脚去了正院。
沈晋正要用饭,便请沈音徽一起用,待吃完饭沈音徽才委婉道:女儿听闻昨个儿肃王来咱们家看望父亲了。
沈晋道是,白净的脸上满是笑容:肃王不仅赠了大量药材,还透露出要给你说媒的意思。
肃王殿下是何等人物,他给你保媒,你便是到了夫家,也要被婆母高看的。
托肃王保媒的郎子也有心,约是因为极钟意你,便托付肃王往咱们家送了几箱笼绫罗绸缎、金银珠宝。
咱们家不是短视的人家,我虽收了那些财帛,却半点不会动的。
只等你与那郎子相见以后再行计议,你若是瞧不上那郎子,咱们便尽数把东西还回去,绝不留人话柄。
沈晋说的神采飞扬,滔滔不绝,沈音徽这才从他的话语中推测出他会错了江辞的意。
会错意了也好,暂且这样蒙混着,说不定假以时日她便能找到打退江辞的好法子。
傍晚时分,沈音徽收到宣平候夫人的请帖,宣平候夫人是正一品诰命夫人,按说沈音徽的身份是够不着到宣平候家参加宴会的,因着宣平候夫人和沈音徽的母亲简氏年少时是手帕交,宣平候夫人这才邀请了沈音徽。
侯夫人喜欢热闹,沈音徽和许嘉柔到达候府的时候,戏台子上已经唱起了大戏。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南人和北人不仅身量和外貌有所区别,便是爱好也各不相同,余杭人性子绵软,大都喜欢婉转清丽,细腻动人的苏剧,京都人爽利,喜欢韵味醇厚的京剧。
台上的花旦是京剧名角儿吴梅芳,她不仅生得粉面桃腮,唱功也十分了得,沈音徽和许嘉柔听了一会子戏,待吴梅芳下了台,便起身去游园。
宣平候府是仿照苏州园林建造的,叠石理水、布局巧妙,十分有看头。
沈音徽和许嘉柔一边说话一边赏景,路过雕花石壁时,忽听墙内的人提起她们二人的名字。
怪道沈音徽和许嘉柔天天粘在一起呢,她俩一个给人当过通房,一个是十九岁都不肯订亲的老姑娘,两个怪脾性的人凑到一起也算是臭味相投了。
话音一落,便响起一阵附和声。
自当过通房的流言传出去的那一日,沈音徽便料到会有人说嘴,做好了心理准备,便不会轻易被中伤。
许嘉柔呢,自小时候经历过那件事以后,便避男子如蛇蝎,她既打定主意终身不嫁,便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
她俩都是通透的人,也不往心里去,只相视一笑便想着离开,这时,一道声音响起:沈小姐和许小姐人品如何我是不知道的,但背后议论人总归不算好事情。
那道声音温温柔柔的,语调却掷地有声。
背后议论人本就上不得台面,被当众指出来后,众人便缄口不言了。
沈音徽透出墙壁上的雕花窗子往里面瞧,只见那说话的姑娘俏生生的,身穿一袭嫩绿色衫子,犹如初春刚发芽的柳叶,鲜鲜嫩嫩充满生机。
姑娘生的极好看,却是生面孔。
沈音徽看向许嘉柔:我瞧着那姑娘有些眼生。
许嘉柔的父亲官职高,交际比沈音徽要广一些,她与说话的姑娘倒是有过几面之缘:那姑娘是开国伯家的五小姐易柠,小时候一直养在外家,年前才接回来,你不认得也情有可原。
许嘉柔踌躇半晌,复又看向沈音徽,接着道:简公子前些日子订了亲,未婚妻便是易家五小姐。
纸包不住火,与其以后让沈音徽措手不及,倒不如早些让她知道这个消息。
沈音徽微微顿了一下,她曾满心喜欢的人跟旁的姑娘订了亲,她原以为自己会痛彻心扉,可听到这个消息后,并未如想象中那样难受。
只心里有些钝钝的,除此之外便再无旁的感受了。
她扯起一个笑容:我瞧着易姑娘极有成算,表哥能娶到她也算有福气。
沈音徽的表情算不得好看,许嘉柔当即便把话题岔了开。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又折回花厅。
到了开席的时辰,厅内熙熙攘攘十分热闹,这时门房小跑着进了花厅,门房低声在宣平候夫人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宣平候夫人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当即便出了花厅。
不到一刻钟,宣平候夫人便拥着一个身穿红色窄袖装的女子进了门,那女子容貌出众,身姿飒爽,正是归仪郡主。
圣上对归仪郡主的宠爱人尽皆知,归仪一进门,花厅便安静下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归仪也不拿乔,叫起后,便坐到了上首。
她含笑向沈音徽招手:沈小姐是我的至交,便坐到我身边来吧!那些适才还嘲笑沈音徽的贵女怔愣在原地,她们原以为沈音徽名声坏了,便会被弃之如履,哪成想沈音徽竟得到了归仪郡主的青睐。
归仪郡主是什么人,圣上的心头宠,大瑞第一贵女,有她给沈音徽当靠山,沈音徽便是名声再差,也照样能在贵女圈子里风生水起。
沈音徽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走到主桌,施施然坐到归仪身边。
归仪依旧十分谦和,不仅热切地和沈音徽交谈,甚至还给她夹了两筷子菜。
沈音徽没有证据,也想不出归仪谋害她的动机,但知觉告诉她,她的落马和归仪脱不了干系。
她不是急赤白咧的性子,虽对归仪生了芥蒂,却也不会贸然和归仪撕破脸,只不咸不淡和归仪寒暄。
归仪一边用饭一边观察沈音徽的仪态,她知道她是疯魔了,竟卑微到想靠模仿沈音徽的行动做派俘获江辞的心。
可她又能怎样呢?除了嫁给江辞,她再没机会逃出皇宫,那人到她寝宫的次数日益增多,她的身上满是鞭痕,连一块儿完好的皮肉都没有了。
她若再出不了宫,恐怕便要香消玉殒在那见不得人的地方了。
一餐饭下来,沈音徽半点滋味都没尝出来,她早就察觉到了归仪打量的目光,只装作没瞧见,也不知归仪又在打什么主意。
宴席散去,众人恭送归仪离开后,才前往各自的马车。
沈音徽一出门便看到了简清,多日未见,简清比以前清瘦了一些,瞧起来愈加玉树临风。
他们是至亲,便是退了亲,也没有见面不相言的道理,沈音徽径先开了口:表哥可是来拜访开国伯的?她姿态坦然,他反而局促起来,竟有些被捉奸在床的窘迫感。
自和沈音徽退亲后,崔氏便一直在挑选未来的儿媳,挑来选去,最终瞧上了开国伯家的嫡幼女易柠。
开国伯有爵位在身,单论家世,简家有些高攀,但因着简清年少有为,又生得芝兰玉树,两家便结下了亲事。
自和沈音徽退亲后,简清便不再对未来的妻子怀有期望,无论那人有多好,终究也不是他的徽儿。
可他毕竟是要成亲的,他不会喜欢未来的妻子,却一定会对她好,给她嫡妻应有的体面,甚至还可以做到与妻子一生一世一双人。
就像今日,哪怕简清下值后已十分劳累,却仍愿意奔波到开国伯府送易柠回家。
原本理所应当的事,可面对着沈音徽,简清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可要说些什么呢,他也不知道,于是便踌躇起来。
不远处,江辞静静瞧着相对而视的男女,眸中溢满寒意。
他冷笑一声,大步向沈音徽的方向走去。
他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便是怒火中烧也能当即收敛起来。
待走到沈音徽跟前时,他眸中的寒意已变成了粘稠的绵绵情意:徽儿,你不是说要本王接你回家吗,怎得还在这儿磨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