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音徽倚靠在汉白玉池壁上, 小脸沁着汗珠,白中透粉,莹润又细腻。
盈盈的眼眸中水光潋滟, 说不出的娇妍妩媚。
江辞将她的素手握在掌心, 轻轻给她揉捏, 低声问:可是累着了?沈音徽乜了江辞一眼, 抿着唇一言不发,半句话都不跟他说。
若不是疲累到了极点, 她当即就要打道回府。
寝屋虽烧着地龙,却也比不得盥室暖和,江辞把自己的外衫裹到沈音徽身上, 单手托着她,把她抱到拔步床上。
他搂住她的腰肢, 低声呢喃:今夜就留在肃王府。
她有拒绝的余地吗?他的手如钢铁一般箍着她,她连翻身都觉得困难, 又如何能走得出肃王府。
她口中答应留下,却暗暗计议, 打算等江辞睡着了再行离开。
清冽的甘松味萦绕在鼻端, 她伏在他胸前,眼皮不住地打架, 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到卯时,天微微亮,东方露出柔和的鱼肚白。
沈音徽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再有半个时辰, 就到了沈家用早饭的时间, 届时她若不到饭厅用饭, 玉氏定会派人到听雪阁寻她。
她是沉稳的人, 甚少手忙脚乱,今日却将衣裳穿得歪歪斜斜,交领处甚至还皱起了褶子。
江辞伸手把她的衣领抚平,带着她走出寝屋。
马车就候在正院内,车夫将马鞭甩的虎虎生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就行到了沈府的角门处。
沈音徽火急火燎赶到饭厅,谢天谢地,总算没有露出马脚。
吃过早饭,沈音徽给归仪写了一封请帖,而后带着沉甸甸的金银出了门。
接到沈音徽邀请她礼佛的帖子,归仪十分高兴。
她是极愿意和沈音徽相处的,见面三分情,二人一起礼佛,除却能悄悄学习沈音徽的行动做派外,还能取得沈音徽的信任,可谓一举两得。
归仪把沈音徽的请帖放到案几上,换上窄袖骑装,打马出了宫门。
归仪若是参加宴会,定是宫人簇拥、万花点缀的。
除却参加宴会,平日里出门子,她皆轻车简行,只带三五个随从。
左右她名声在外,世人都知她是德昭帝最宠爱的郡主,便是再借歹人一百二十个胆子,也没人敢把主意打到她头上。
归仪脚程快,比约定的时辰早到了一刻钟,她也不着急,只在原地等候沈音徽,这时,只见一行男子打马而来。
那行男子皆着粗布短衣,生得高大威猛,杀气凛然,和归仪平时接触的官员大相径庭。
归仪原以为他们只是路过,没成想直直向着她的方向而来,她意识到大事不好,忙带着随从奔逃。
归仪的坐骑是汗血宝马,在平地上迅疾如风,但在山间奔跑脚力却有些不足,渐渐地便被劫匪撵上了了。
归仪的侍从人数虽少却都是练家子,归仪常年舞剑,也有武艺傍身,一行人与劫匪缠斗起来倒也势均力敌。
劫匪的人数有护卫的两倍之多,耐力十足,渐渐的归仪一行便占了下风。
约是因着归仪穿戴不俗,劫匪牟足了劲攻击她,她的肩膀被砍伤了,手臂扭脱了臼,小腿也挨了一刀,鲜血汩汩,遍体鳞伤。
归仪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的侍从也不用活了,侍从见她身受重伤,疯了一般和劫匪搏杀,劫匪也不是吃素的,愈发狠厉,双方见招拆站,杀红了眼。
这时沈音徽的马车从远方驶来,看到打斗的场面,忙叫侍从上前帮忙,劫匪见势不好,匆匆将归仪身上的金银首饰抢劫一空,逃跑时甚至还抢走了归仪的汗血宝马。
沈音徽奔到归仪身边,脸上满是焦急的情态:郡主殿下,您没事吧?怎么可能没事呢?归仪伤痕累累,身体犹如摧心剖肝一般疼痛,流出的鲜血把衣衫都浸透了。
她苍白着脸看向沈音徽,原想说几句话,没想到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归仪身份贵重,沈音徽不敢私自找大夫给她医治,忙让人把她抬上马车向皇宫折返。
飞鸿阁内,太医来了一波又一波,外敷内服的药开了一箩筐,待太医离去,沈音徽亲自给归仪擦拭伤口,涂抹药膏。
一直到晚间,归仪才清醒过来,谭嬷嬷这才将白日里看到的情形倒豆子一般说给她听:奴婢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未见过如沈小姐一样周全妥当的人儿,沈小姐真是半点大家小姐的架子也没有。
她不仅亲自给您喂食汤药、擦拭药膏,还一直守在床榻边上,直到太医说您没有大碍后才告辞离开。
归仪没意料到沈音徽会待她这样赤诚,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对谭嬷嬷说道:昨儿个圣上赏了我五匹上好的蜀锦,你挑三匹颜色清丽的,着人送到沈府。
谭嬷嬷嗳了一声,转身向库房走去。
待谭嬷嬷走出房门,归仪才召来御前统领,她睥着柏统领,咬牙切齿道:今日这事情你一定调查清楚,我要那些劫匪死无葬身之地。
她是天子最宠爱的郡主,除却宫内那人,谁也别想凭白伤害她。
肃王府内,王令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禀告给江辞。
江辞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亮晶晶的光芒,他将手中的围棋投掷到棋盘上,开口问道:她找人把归仪打了?王令道是,沈音徽在他心目中一直是温柔和煦、端庄守礼的形象,他万没想到沈音徽会花重金请江洋大盗暴揍归仪,甚至还脸不红心不跳的演了一场搭救归仪的大戏。
沈音徽的演技实在、实在是让他刮目相看。
刮目相看之余王令又觉得担忧,他看向江辞:大内的柏统领手段高超,若真用心调查,恐会查出背后指使之人是沈小姐。
江辞轻笑:查出来了也无妨,左右有本王给她撑腰。
她好容易放肆一次,无论是因为争风吃醋还是想报仇雪恨,他都得保她安然无虞。
好容易放了几日晴,天气又阴沉下来,到了下半晌,雪沫子从天而降,一开始还是细盐一般,不到两个时辰就变成了鹅毛大雪。
柏统领将肩头的雪花掸落,又在花厅站了一会子,待身上的寒气消散了,才随着谭嬷嬷进了归仪的寝屋。
归仪还未将养好,一张小脸白惨惨的,便是嘴唇都没有血色。
看到柏统领进门,她强撑着坐起身,靠到引枕上,低声问道:可寻到那群劫匪了?柏统领道是:那群劫匪打劫郡主并非偶然,背后有人指使。
归仪自幼长在皇宫,圣上对她的宠爱人尽皆知,她什么都不用做便能得到所有人的礼遇,她自认为没有得罪过旁人,也没有损害过旁人的利益,实在想不出谁要处心积虑坑害她。
她看向柏统领,只听柏统领回道:沈音徽!归仪瞪大眼睛,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因着是沈音徽请她礼佛,事发时她最先怀疑的就是沈音徽,可危在旦夕之际,是沈音徽出现救她于危难,她这才打消了疑虑。
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沈音徽设计的。
归仪抓紧身下的褥单,削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沈音徽是个什么东西,抢了江辞也就罢了,竟还敢把她当成猴儿一般耍弄,不给沈音徽点颜色瞧瞧,她也不用再当这郡主了。
归仪对柏统领摆摆手,让他先行退下,而后看向谭嬷嬷,一字一顿道:宣沈音徽进宫。
她非得折磨的沈音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可。
谭嬷嬷应了一声是,还未走出寝屋便听宫人禀告,说是肃王来了。
归仪喜从心来,只当江辞听闻她遇袭,特地过来看她。
她还未痊愈,脸上半点血色也没有,瞧起来十分憔悴,忙让谭嬷嬷给她涂了一点口脂,待收拾妥帖了,才请江辞进屋。
屋外大雪纷飞,江辞身上还沾着雪沫子,一进门便带来一阵寒意。
归仪畏寒,忙掩了掩覆在腿上的绒毯,抬头对江辞道:外面冷寒寒的,王爷坐到碳炉边上去罢。
说完看向谭嬷嬷,扬声吩咐:谭嬷嬷,快拿掸子把王爷肩头的雪沫子掸下来。
归仪热络非凡,江辞却十分冷淡,他挥手将谭嬷嬷打发下去,垂眸看向归仪,沉声说道:沈音徽是本王的人,谁也不能动!他的话如一盆凉水,兜头浇在归仪身上,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她盼星星盼月亮一般将人盼来了,哪成想他是为了保全沈音徽才与她见面的。
心里又酸又涩,眼睛一红,险些流下眼泪来。
归仪抬头看向江辞:你既知晓我要让沈音徽进宫,当也知道我要让她进宫的缘由。
她险些害了我的性命,我身为大瑞的郡主,难道还不能为自己讨回公道?她颐指气使,话语中满含委屈和不甘。
江辞嗤笑一声,低声道:那你可知她为何要害你?归仪这才想起自己设计沈音徽落马的事情,本就憔悴的脸颊愈发苍白,她张张唇,却再无话可说。
江辞垂眸盯着归仪,慢条斯理道:你若胆敢再动沈音徽一下,我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撂下一句话,他施施然站起身,提脚走出房门。
他前脚出去,后脚屋内就响起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沈音徽这两日极快活,上午焚香抚琴,下午作画品茗,说不出的悠然自在。
她倒是怡然自得,沈晋却挂了心事。
前几日肃王上门,说要给长女保媒,却不是为何忽得就没了动静。
能请动肃王保媒的郎子定是才貌俱佳的才俊,也不知出了什么差池,竟悄无声息了?莫不是郎子太过于抢手被人给截了胡?沈晋越想越觉得焦急,不停地在屋内打转,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垂眸看向沈音徽,开口说道:肃王明明承诺要给你保媒的,不知怎得就没了消息,为父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不踏实。
沈音徽烹茶的手猛地一抖,险些把茶汤溢出来。
原以为父亲已把江辞上门的事情抛之脑后,没成想他还心心念念惦记着,沈音徽轻咳一声,敷衍道:姻缘天注定,这种事情急不得,得顺其自然才好。
沈晋性子面,但再面的性子面对子女的终身大事时都淡定不了,尤其沈音徽,她名声已毁,沈晋原本已不对她的亲事抱有希望,做好了留她一辈子的准备。
把她留在沈家是迫不得已,假如有好郎子求亲,沈晋还是非常愿意让沈音徽出阁的,人这一辈子总要感受一下儿女绕膝盖的快乐才算完满。
沈晋对沈音徽道:好郎子如凤毛麟角,错过一个便少一个,需主动出击才有机会把握。
那些个姻缘天注定的说辞,皆是用来蒙骗世人的,你一向聪慧,到了紧要关头怎得偏生就愚钝了?沈音徽没想到父亲要为她觅得佳婿的劲头这样大,她小声嗫嚅:《女则》有云大家闺秀当自端矜持,在亲事上太主动是要被人瞧不起的。
沈晋这才察觉到自己适才的言辞太激烈了一些,实在不像一个父亲该说的话,赶忙为自己找补:为父不是教你做那勾三搭四的腌臜事,只是想告诉你,该展示自己的时候不要藏着掖着,譬如这烹茶,你既烹得好就该人前展现出来。
驴唇不对马嘴,他的解释实在牵强。
沈音徽也不当回事,只点头敷衍。
沈晋张张嘴,原还想说教几句,忽听下人禀告:老爷,肃王来了。
沈晋眼睛一亮,再顾不得唠叨沈音徽,忙向大门口迎过去。
沈音徽撇撇嘴,也不知道江辞上门要做什么。
左右她是不想和他相见的,转身便向听雪阁走去。
沈晋把江辞引到花厅,忽见平时随侍在江辞左右的王侍卫没来,换成了一个身穿月白长衫的后生。
那后生身量和江辞差不多高,年龄要年轻一些,虽比不得江辞气度华然,却也英俊挺拔。
沈晋当下便猜测那人是托付江辞说亲的郎子,否则他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议论亲事的当口代替王侍卫进府?岳丈看女婿总是越看越顺眼的,那人一直站在一旁,沈晋便当他谦逊识礼,那人沉默寡言,沈晋便当他沉稳内敛。
沈晋心里高兴,盯着男子瞧了好几眼,才把茶盏递到坚持跟前,邀请江辞喝茶。
江辞虽觉得沈晋怪异,却也未多言,他拿起茶盏呷了一口清茶,单刀直入:前几日本王提的事情沈大人考虑得如何了?沈晋的目光再次在身穿月白长衫的男子身上扫过,含糊道:人我倒是极满意,只不知郎子的家世性情如何?冷静如江辞,甚少有一头雾水的时候,他扭头看向沈晋,只觉得有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沈晋只当王爷身份贵重,不欲像普通媒人那样介绍郎子的身份。
王爷嘛,不愿意多费口舌也能谅解,王爷既不想开口,他直接问那郎子也是一样的。
沈晋在官场行走多年,说话有自己的章程,每每引入正题之前一贯喜欢先说些溢美之词,他对一旁穿月白色衫的男子招招手:郎子莫要客气,坐到这里一起用茶吧!你这个长相我是十分欣赏的,我那大女儿定也会钟意。
只不知你年龄几何,出自哪户人家,现在在哪里高就……沈晋扔出一连串问题,吓得王正连话都不敢说了。
王正是王令的嫡亲兄长,兄弟二人一明一暗,皆是江辞的得力助手,因着王令被江辞调去保定处理庶务,王正这才代替王令随侍在江辞左右,哪成想第一次上沈家,就闹了这样一场乌龙。
王爷的女人,他哪里敢肖想,便是被人误会也是万万不可的。
王正连连摇头,对沈晋到:沈大人当是误会了……直到江辞离去,沈晋都有些愕然,他踱回寝屋,平躺到架子床上,那床也不再像床,仿佛天上的云朵,让人觉得如坠云端。
肃王竟然瞧上了徽儿,肃王竟然瞧上了徽儿,大瑞实力最强盛的、权势滔天的江南道藩王向徽儿提亲了!沈晋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王正把事情解释清楚的时候,他险些以为自己的听力出现了问题。
定是沈家的祖坟冒了青烟,他才会觅得如此佳婿。
凭本心他是想当场就应下的,可碍于女方家长的骄矜,也碍于沈音徽的心意,他只给了江辞模棱两可的答案,说要问一问沈音徽的心意再做决定。
可事实上还需要询问吗?单凭江辞屡次搭救沈音徽的恩情也足够沈音徽以身相许了。
沈晋如烙饼一般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夜深人静也未入眠。
一阵烟雾在听雪阁飘起,守门婆子当即便昏睡过去。
江辞推门走进寝屋。
沈音徽睡得正香,忽闻到一股甘松味道,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见江辞正一眨不眨地凝着她。
江辞咬牙切齿:本王听闻你钟意王正,欲要和他订亲?沈音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