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沈晋正在书房读书, 忽听下人禀告说是肃王进了府,他还未来得及相迎,下人又道肃王往听雪阁去了。
沈音徽主意正, 想到沈音徽欲要退亲的心思, 沈晋唯恐她直喇喇跟肃王挑明, 肃王何等高傲, 到时候下不来台,恼羞成怒了可如何是好?沈晋唯恐出岔子, 这才匆匆赶到听雪阁,一进院门就听到了沈音徽的低呼声,他的心猛地一提, 心道莫不是肃王恼羞成怒对徽儿动了手,肃王那样的天之骄子, 顺风顺水惯了,乍一被拒绝, 做出不体面的事情也是有的。
肃王虽大权在握,可他也不能任凭肃王欺辱自己的女儿。
沈晋当即便和连枝奔到花厅门口, 一脚将门踹了开来。
哪成想就看到了哪样一副景象。
他端庄温雅的女儿此时正挂在肃王身上, 双臂牢牢地勾着人家的脖子,仿佛没有人家就要摔到地上似的。
肃王呢, 提辖三百五十州、一千三百四十六县郡的江南道藩王,竟也不要体面陪着他的女儿做出格的事情。
简直胡闹!简直不成体统!沈晋一张老脸涨得通红,甚至还偷偷乜了一眼靠在墙角用来修剪花木的篱笆剪,若对方不是肃王, 若对方不曾到府上提过亲, 他非得提刀冲上去不可。
现下是不能跟人拼命了, 但若让他像没事人一样坦坦荡荡得面对他们, 他也做不到。
沈晋瞪了沈音徽一眼,压低声音训斥:你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下来?沈音徽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从江辞身上跳下去,她乜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木凳,还未来得及解释,便见沈晋怒气冲冲进了偏厅。
沈音徽头痛欲裂,抬手揉了揉额角,提脚跟到偏厅。
没有肃王在场,沈晋便不用再伪装体面,指着沈音徽便是一通训斥:我原以为你是个沉稳的,怎么就做得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来。
你昨日不是还说不想嫁给肃王吗,今天怎么就……剩下的话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只恨铁不成钢的盯着沈音徽。
长这么大,沈音徽从未被沈晋急赤白咧训斥过,她也觉得抹不开面,但她唯恐沈晋气坏了身子,忙把适才发生的事解释了一遍。
沈晋虽生气却也没到昏头昏脑的地步,没得女儿清清白白非得往女儿身上泼脏水。
待呷完一盏茶,人也就冷静下来了,冷静下来后思考问题便又是另一个角度。
沈晋看向沈音徽,温声劝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虽是无意的,却也已了清白,倒不如越性儿嫁给肃王,如此便也不算失礼了。
沈音徽……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急急叫了一声父亲,现在又不是前朝,哪里有无意间被男子抱一下就要以身相许的道理。
沈晋并不理会沈音徽,转身向花厅折去,沈音徽唯恐他和江辞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老掉牙话题,亦步亦趋跟了出去。
二人一起走到花厅,沈晋和沈音徽刚入座,便听江辞一本正经道:男女授受不亲,今日这事是慕白的错,慕白愿对沈小姐负责,明日便着人把聘礼送到沈府。
沈音徽……女婿这样上道,沈晋自没有不应的道理,他刚要开口应下,便听沈音徽道:王爷是君子,您的心意我心领了,但婚姻大事不可草率,我与父亲还得再计议一番才能给您答复。
似乎早就料到沈音徽会这样答复,江辞倒是不着急,沈晋却坐不住了,若不是女方当自持骄矜,他非得当场驳了沈音徽才好。
他轻咳一声,狠狠瞪向沈音徽,示意她把适才的说辞收回。
沈音徽心里发虚,只装作没瞧见沈晋的暗示,低下头喝茶去了。
父女间的眉眼间官司打得极热闹,江辞轻笑一声,起身向沈晋告辞。
沈晋忙站起身相送,出门之前又瞪了沈音徽一眼,露出一副要秋后算账的架势。
宣室殿内,煜音阴沉着脸跪在地上,沉声说道:皇兄今日若不为臣弟做主,臣弟便长跪不起。
煜音生了一副好皮囊,平日里瞧起来儒雅倜傥,现下因着被削了半头青丝,剩余的头发扎也扎不起来,只得散乱在脑袋上,瞧起来十分狼狈。
被削了发的亲王,他煜音算是古今第一人,再没有比他更窝囊的皇亲贵胄了。
德昭帝和煜音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德昭帝比煜音年长十二岁,因着这十二岁的差距,他自幼就十分疼爱煜音,对于这个幼弟他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现在却犯起了难。
按说嫡亲的兄弟受了奇耻大辱,德昭帝这个当兄长的理应为他做主,可肇事者是权势滔天的肃王就另当别论了。
德昭帝看了煜音一眼,低声斥道:你都多大年纪了,难道还要学妇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还不给我起身说话!见兄长沉了脸,煜音再不敢放肆,惴惴地站起了身。
煜音已狼狈至此,德昭帝也不好再苛责他,只温声安抚:大瑞女子千千万,你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何故非要跟江辞争?中央式微,各路藩王蠢蠢欲动,江辞是藩王中的翘楚,朕笼络他尚且来不及,难道还能为了一个女人跟他翻脸?煜音不是不知道大瑞的现状,只咽不下那口气。
他看向德昭帝:臣弟的头发被削成了这个样子,臣弟现下连人都见不得,难道此事就这样罢休?自然是不能罢休的,可现下却不是报仇雪恨的好时机,德昭帝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朕将江南道收为己有,便是想把江辞大卸八块都随你去,只现下还不能轻举妄动,需得忍下去。
忍字头上一把刀,受了奇耻大辱还得忍耐下去自是不好受的,可德昭帝都发了话,煜音也不好多言。
只默默握掌成拳,手掌攥得紧紧的,要将骨头捏碎一般。
这时只听德昭帝道:朕一直以为江辞刀枪不入,现下倒是找到了他的弱点。
煜音抬头看向德昭帝:您说的是沈家大小姐?德昭帝点点头:英雄总是难过美人关的。
他扬声唤来大监:明日未时朕要举行宫宴,记得请肃王和沈家大小姐进宫赴宴。
他倒要瞧一瞧那将清心寡欲的江辞拽进滚滚红尘的沈音徽是何等模样?归仪若再笼络不住江辞的心,在沈音徽身上用一些手段也是使得的。
收到宫里的请帖,沈音徽只当又是归仪的主意,左右她现下已识破归仪的真面目,只要她谨言慎行、多加提防,归仪总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为难于她。
沈音徽把请帖放到一侧,命连枝给她梳妆打扮,参加宴会,不好打扮的太过于艳丽喧宾夺主,也不好太过于素淡,没得让人觉得不尊重。
连枝给沈音徽梳了一个单螺髻,以赤金流苏步摇、绿宝石串珠蝴蝶做饰,瞧起来既不单调也不繁复,十分得体。
打扮妥当,沈音徽就乘马车进了皇宫。
皇宫的宴会与官宦人家不同,座位按品阶而排,按沈晋的官职,沈音徽应当坐到最末排,没想到宫人径直把她引到了靠近主位的位置。
她只道与理不合,宫人却道无妨,只让她安心就座。
殿内已来了不少宾客,沈音徽不好和宫人多做兜搭,只得就座。
还没开宴,众人百无聊赖,但又不好在殿内交头接耳,便默默欣赏乐舞。
皇室耽于享乐,皇家乐队自是顶尖。
乐师弹奏出的乐曲能令游鱼出听,犹如天籁。
乐女轻歌曼舞,鸾回凤翥。
单瞧这样繁花似锦的景象,谁又能想象得到大瑞已到了风雨飘摇的境地?一曲舞毕,德昭帝被簇拥着进入大殿,众人直呼万岁,德昭帝缓缓坐于龙椅。
按说圣上莅临便应当开席,偏偏德昭帝不发话,众人也不敢多言,只继续观赏歌舞。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宫人高唱:肃王驾到!大殿之上除却德昭帝皆起身相迎,大监给江辞安排的位置在德昭帝下首,他也不过去,径直坐到了沈音徽相邻的案几旁。
沈音徽的位置比较靠前,江辞坐到她身旁旁人也没多想,只德昭帝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
待江辞坐定,德昭帝才宣布开宴,旁的宴会尚可以高谈阔论、痛快畅饮,宫宴却是不能的,大家哪怕说话也只絮絮低语。
殿内倒是有沈音徽相识的贵女,半生不熟的关系,要是想说话倒也能聊上几句,但沈音徽懒于交际,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饭食。
皇宫的厨子手艺高超,不仅京都的小食做的好,便连江南名菜白袍虾仁也做的极正宗,沈音徽喜欢虾仁,不知不觉竟吃大半盘。
官宦人家讲究体面,绝不允许可着一道菜吃,沈音徽看着空了一多半的白袍虾仁只觉得赧然。
踌躇之际,只见王令把江辞桌上还未动过的白袍虾仁端到了她的案几上,转而把她吃剩的那盘放到了江辞跟前。
她刚拒了他的求婚,他还待她这样好,沈音徽只觉得羞愧,筷子顿在半空,再也不好意思用食了。
这时,江辞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愣着做什么,莫不是想要本王亲自给你喂食?沈音徽……江辞是言出必行的人,她可不想成为众人的焦点,忙夹了一筷子虾仁放到口中。
宴会行至一半,德昭帝悄然离席,圣上虽离了席,但他不发话众人也不敢退去,只依旧待在殿内。
这时大监走到江辞身旁,低声说道:圣上请王爷移步宣室殿!江辞不置可否,随大监进了宣室殿。
长春香药性凶猛,食用过后定会在一炷香内发作。
归仪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这才让大监把江辞引到宣室殿的暖阁。
屋内烧着地龙,温暖如春,归仪身着大红色鸳鸯戏水小衣,粉色绸缎亵裤,半倚在临窗的架子床上。
阳光透过支摘窗洒到她身上,愈发衬得她肤若凝脂,光洁无暇。
大监将江辞送到屋内,转身便出了房门。
归仪太知道她的资本了,除却貌美无双外,玲珑有致的身条才是她最能魅huo人心的武器,她施施然站起身,将自己的美好展示到江辞跟前。
江辞只冷眼瞧着她,仿若在瞧龌龊肮脏的垃圾。
归仪只当他自制力太强,遂决定更进一步。
她踱到江辞跟前,抬手攀上他的脖颈。
江辞轻嗤一声,手臂一挥便把人推倒在地。
归仪匍匐在地上,脸上除却羞耻外更多的是震惊和不可置信。
江辞警惕又多疑,是以归仪做了两全的准备,无论沈音徽身边那桌饭食还是德昭帝身边那原属于江辞的饭食,她都下了长春香。
当然,为了掩人耳目,她不敢往每道菜肴里都下药,只往江南名菜白袍虾仁里面加了足够的长春香,江辞出自余杭,哪怕口味再挑,见到家乡菜总要尝一尝的,可看他这反应,分明就没有食用白袍虾仁。
江辞瞧着归仪震惊的表情,隐隐察觉异常,他已明确拒绝过归仪的示好,除非归仪有十足的把握,否则又如何敢堂而皇之把他引到屋内。
那盘调换过的白袍虾仁出现在脑海中,江辞的心猛地一提,大步向屋外走去。
折回举行宴会的大厅,果然,厅内已没有沈音徽的身影。
江辞心跳如鼓,疯了一般在宫内寻人,先是太极宫,再是紫宸殿,接着是永安宫……当他狂奔到人迹罕至的冷宫时,总算看到了那个让他提心吊胆的姑娘。
她正蜷缩在干枯的灌木丛中嘤嘤低啜,她脸色潮红,盈盈的杏眸水一般莹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