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音徽端着汤盅的手抖了抖, 险些把里面的鸽子汤晃出来。
她是纤细高挑的身形,即便大快朵颐也从变胖过,这些日子胃口又不好, 海味河鲜她觉得腥, 点心果子她觉得腻, 连食量都变小了又如何变胖?再者, 诚然她真的变胖了,江辞也不该直截了当指出来, 姑娘家矜贵,脸皮又薄,他这样直喇喇说出来, 她的脸面往哪儿搁?她到底是识大体的,虽然江辞说了不妥当的话, 看在江辞受伤的份上,她也不和他计较, 只把汤盅端到八仙桌上,将清淡的鸽子汤盛到漆金如意粉瓷小碗中, 递到江辞跟前。
江辞瞥了一眼鸽子汤, 却不伸手去接,懒懒坐在太师椅上, 不为所动。
你这人怎么……话说到一半,沈音徽才察觉到江辞伤的是右臂,顿时便偃旗息鼓了,心里又是一阵自责。
她拿起调羹, 舀了半勺鸽子汤, 待吹得不烫了才递到江辞唇边, 江辞张唇喝下。
他虽生得身材颀长, 食量却并不大,只喝了半碗汤便喝不下了。
若是平时,沈音徽定懒得劝他,可现下他是伤患,总得多用些有营养的东西才能尽快痊愈。
沈音徽又舀了一勺鸽子汤递到江辞唇边,温声说道:再喝一些,你身体有恙,总得多补补才能痊愈。
她就那样看着他,盈盈的杏眸又清又亮,比春日里的湖水还要轻柔。
江辞的喉结动了动,启唇将乳鸽汤含在口中。
看到江辞乖乖喝汤,沈音徽十分高兴,眼睛弯弯,笑成了月亮。
这样才……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江辞噙住了唇舌,温温的汤水渡到口中,满是鲜甜。
她下意识将鸽子汤咽进喉咙,顷刻间红霞就飞了满脸。
这、这简直太过于狎昵。
沈音徽张张口,原想叱责几句,可到了临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讪讪闭上了嘴。
这时,只见江辞指了指她的唇角:有汤渍,我帮你擦一擦。
他拿出手帕,像模像样凑到她跟前,她也未多想,只等着他帮忙,没成想落到唇边的不是手帕,而是羽毛一般轻柔的吻。
他将她唇角的汤渍亲吻干净,转而去勾勒她娇嫩的菱唇。
双手抻在玫瑰椅的扶手上,身体后仰,她暗暗用力想要摆脱他的亲吻,他却不依,左臂一勾便掐着她的纤腰把她拎到了他的大腿上。
原本温温柔柔的吻也强悍起来,攻城略地,不放过她口中的每一个角落。
她被吻得气喘吁吁,不由嘤1咛出声。
那声音娇软可人,犹如黄莺出谷,洋洋盈耳。
顷刻间便将江辞点燃了。
沈音徽也感觉到了他的变化,倏得拽开他的手,从他怀中跳下去,狂奔到屋门口。
她红着脸指责他:你有伤在身,怎么还随时随地……剩下的话她噎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江辞勾起唇角笑了笑,漆黑的眸子里凝着浓郁的欲wang。
他盯着她,哑声说道:今晚别回去了好不好?她摇摇头,声音里带了愠怒:你别以为往我家送了聘礼,将我的声誉和你连在一起,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你当我是什么人,想要狎弄便狎弄吗?她是和煦的性子,江辞留她过夜的事情若是放在以前,她心里不乐意,尽多回绝也就是了。
现下却不同,江辞在聘礼上摆了她一道,她心里存着不满,难免多想。
只当江辞拿捏了她,便不尊重她、不珍惜她了。
把她当成了可以随意亵渎的玩物。
她越说越生气,小脸涨得通红,清亮的杏眸中不由晕了湿意。
江辞呢,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性子,现下却有些不知所措,忙站起身给她擦拭眼泪,低声解释:我没有不尊重你,只是……只是情不自禁想和她亲昵罢了!很显然,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并没有说服力,她将他的手拨开,转身就往外面走。
现结的梁子若不就势解开只会越结越大,他忙跟上她,随她上了马车。
她气鼓鼓的鼓着腮帮子,将头扭到一侧,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江辞原本就是沉默寡言的人,平时尚且惜字如金,那些情情爱爱的话语更是说不出口,直到马车行进沈府,道歉的窝心话也没说出口,只眼睁睁瞧着沈音徽进了花厅,那松木雕花房门被她摔得震天响。
江辞无功而返,在屋内沉默良久,而后提笔将自己的心意写在了锦筏之上。
沈音徽郁郁地沐浴完,一边绞头发一边折回寝屋,只见屋子中间的八仙桌上放着一攒盒苏式点心和一个信筏。
她轻哼一声,径直从八仙桌旁走过,脱下绣鞋上了拔步床。
她才不要轻易原谅江辞。
沈音徽盯着床头的海棠雕花瞧了一会子,又看了一阵子徐大家所著的游记,原本有趣的游记她却看的索然无味。
百无聊赖之际,她又下了床。
左右也无事可做,倒不如看看江辞是怎么跟她道歉的。
她又哼了一声,随手打开信封。
江辞师承大家,一手馆阁体写的天上有地上无,今日信筏上的字迹却有些歪斜。
沈音徽颦起眉头,江辞的右臂受了伤,定是用左手执笔写的这信。
他写这信不容易,她看得极认真。
沉默寡言的人,笔力却非凡,沈音徽看完信,洁白的面庞上便盈了一层红晕。
江辞这个登徒子,真是越发孟浪了!清风楼是京都最顶尖的青楼,里面的女子色艺双绝,没有一个不齐全的。
来这里的客人非富即贵,普通的白丁连大门都不敢登。
这一日,日进斗金的清风楼莫名闭了门,原因无他,只因圣上亲弟煜音亲王亲临,煜音亲王何等尊贵,总不能和凡夫俗子共处一室。
老鸨子识趣,早早便清了场。
大厅里,风情万种的美人儿排成一列,任由煜音挑选。
煜音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这些女子也不是不标致,只少了些书香气息,总不能如他的意。
他挥挥手,示意老鸨子换人,老鸨嗳了一声,复又领着一排女子走上前来。
煜音犹不满意,一直换到第五拨人,他才选了一个和许嘉柔有三分相似的女子作陪。
那女子也就生得文雅,伺候起人来却是十八般武艺样样齐全,煜音正得趣,只见一行身穿赤色甲胄的刺客破门而入。
刺客狠厉,举着长剑就向他刺去。
一截裹着锦衣的手臂滚落在地,血淋淋一片。
清风楼乱成一片,尖叫声、惊呼声此起彼伏,简直要震破人的耳膜。
到底是老鸨见多识广,忙让人将煜音抬上马车,煜音亲王身份贵重,她可不敢私自给他请大夫。
宣室殿内,煜音怔怔地躺在榻上,右边袖管空空,已然成了独臂。
他眯着眼睛,有气无力道:江辞是要把咱们煜家的江山给翻过来呀!德昭帝看着气若游丝的煜音,第一次红了眼。
江辞现下敢断他幼弟的手臂,下次就敢夺他的性命。
江辞是再不能留了。
德昭帝瞥向大监,一字一顿道:即刻宣沈音徽进宫!宫里发的急召是半刻都不能耽搁的,沈音徽虽生出了不好的预感却也不敢推诿,当即就随宣旨的太监进了宫。
宣室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德昭帝坐在交椅上,大喇喇盯着沈音徽瞧。
他的目光湿淋淋、冷寒寒,犹如长蛇的信子粘在身上,黏滑又恶心,让人不寒而栗。
沈音徽保持着行大礼的姿态,跪俯在地上,心里虽惴惴不安,举止却沉稳,让人半点错处也挑不出来。
不知跪了多久,苍老又略显沙哑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起身吧!沈音徽道了一声多谢万岁,稳稳站起身来。
德昭帝眯起眼睛,面前的女子倾国倾城又沉稳端庄,便是倾尽后宫也挑不出比她更出色的女子,也难怪江辞将她当眼珠子疼。
可惜,女子生得太好,命总会比常人要薄一些。
德昭帝将案几上的锦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颗褐色药丸递到沈音徽跟前,压低声音道:吞下去。
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便连脊背也僵硬起来,杏眸中露出惊惧的光芒,沈音徽凝着那药丸,只无声的和德昭帝僵持。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喽!德昭帝慢悠悠开了口,话音一落便有两个嬷嬷凑到沈音徽跟前,她们一个接过了药丸,一个将沈音徽的双手拧到身后,意欲用强。
放开!沈音徽低声呵斥,她冷声说道:我自己来,用不着你们动手!左右今日是不能全须全尾走出皇宫了,倒不如给自己留个体面。
她拿过药丸,一点一点吞到口中。
好、好德昭帝抚掌而笑,大笑着看向沈音徽,不愧是江辞瞧上的女人,果真不同凡响!沈音徽迎着德昭帝的目光抬起头来,直直和他对视。
德昭帝复又拿出一个锦盒推到沈音徽跟前,低声说道:这个盒子里面有二十颗药丸,每隔一日,你便给江辞喂食一颗,江辞钟意你,你喂的东西他总会接受的。
你要毒死他?沈音徽捏着衣袖,哑声问道。
对!德昭帝脸上的笑容更盛,四十日后若是江辞死了,朕便将解药给你,江辞若是没死,你便替他死。
德昭帝虽在江南道安插了心腹,但江南道兵强马壮,军队太多于强大,德昭帝唯恐江辞突然暴毙引起动乱,这才决定给江辞服用慢性毒药。
四十日的时间,足够他的心腹在军队里收拢人心,届时江辞身死,江南道的军队便可为他所用。
沈音徽一言不发,只恨恨的盯着德昭帝。
瞧着她愤怒的神情,德昭帝愈发欢快,提高声音道:来人,好生把沈小姐送回家!马车辘辘而行,行至飞鸿阁门口时忽被人拦住,归仪挡在马车前,对大监道:我和沈小姐是旧相识,我想请她喝一杯茶,还请大监稍等片刻,待喝完了茶我自会放她离开。
归仪和沈音徽的纠葛,旁人不清楚大监却清楚的很,因着沈音徽,不知归仪受了多少委屈。
他知道归仪是要和沈音徽秋后算账了。
一个是盛眷在隆的郡主,一个是圣上的眼中钉肉中刺,二人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大监对着归仪应了一声是,抬手掀开了车帘。
什么叫前有狼后有虎,现下便是吧,沈音徽深吸一口气,拔下发间的金钗藏到阔袖里面,跟着归仪进了院门。
大内规矩森严、便连宫人走路都是没有声息的,飞鸿阁内的打砸声、女子的痛哭声便显得格外突兀。
谭嬷嬷犹在打砸瓷器,归仪压低声音询问沈音徽:狗皇帝给你吃了什么样的丹药?褐色的、黑色的还是红色的?沈音徽狐疑的看着她,眼中满是不解。
归仪从拔步床内的暗格里抽出一个木匣子,里面放着三排药丸,她对沈音徽道:你若是吃了褐色的毒药就服这种指甲大的解药,倘若是黑色的,就服这个白色的药丸。
归仪是亲王独女,在家里时要星星不给月亮,性情十分高傲。
进宫后虽被磨了一些棱角,骨子里的骄傲却不会消散。
随着年龄的增长,德昭帝看她的眼神越来越赤luo,第一次欲行不轨之事时,她抵死不从,险些撞死在柱子上。
德昭帝没有得逞,便给她喂食毒药,那些毒药药性霸道,毒发时痛不欲生,为了得到解药,她这才失身于德昭帝。
过去的年月里,德昭帝不知给她用过多少种毒药,她温情小意的委身与他,这才积攒了一些解药。
当然,这样羞耻的过往归仪是不会告诉沈音徽的,她只低声道:今日我救你一命,来日肃王起名谋反时,我要手刃德昭帝。
她声音低沉,眸子像是淬了毒,满含恨意。
现下这种境地,沈音徽和归仪仿若鱼肉与刀俎,归仪想要杀死沈音徽比捏死蚂蚁还要简单,根本没有必要哄骗于她。
沈音徽虽不知道归仪为何要救她,但还是服下了归仪口中的解药。
她看向归仪,沉声说道:你我二人以前的恩怨就此两清,倘若有一日肃王真的起兵谋反、活捉德昭帝,我定让他把德昭帝的人头留给你!说完话她就站起身来,将头发打乱,又用金簪在脖颈处划了一条细痕,这才走出屋门。
看着沈音徽狼狈的模样,大监轻轻嗤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归仪郡主芯儿里苦,积攒的那些怨气总得发泄出来才能继续存活,你也别怨她,要怨就怨你时运不济。
沈音徽不答话,默不作声坐进马车。
宫里的马车一离开,她就急匆匆进了肃王府。
江南道辖下的一个郡县发生了瘟疫,不过十日的时间就病死了上万人,江辞虽在京都,却也不能不管江南道的政务,这几日忙的脚不沾地,人都清瘦了一圈。
刚腾出时间歇息,便见沈音徽进了门,他指了指一旁的玫瑰椅,对沈音徽道:坐到我身边来!沈音徽心里焦急,自是坐不下的,她把德昭帝给她的毒药放到八仙桌上,把在皇宫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江辞听。
江辞原本温和的眸子,顷刻间就变得如鹰隼一般锐利,肃杀之气溢满整个花厅,便连空气都冷冽起来。
沈音徽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将张进活活掐死的修罗,眸中漾出些许惧意。
江辞瞧出了沈音徽的不安,忙扯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虽说归仪没必要哄骗你,但本王犹不放心,明日我就召吴神医进京,让他给你诊治一番。
可是吴道原神医?沈音徽开口询问。
江辞颔首,应了一声是。
吴道原是大瑞最有名的大夫,医术高超,可妙手回春。
他性子洒脱,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便是德昭帝都请他不动,沈音徽没想到他竟会听命于江辞。
江辞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含笑回道:吴道原是余杭人氏,自得听命于本王!江家统治江南道近三百年,积威甚重,是以江南道的百姓只认江辞,不认皇帝。
江辞的权势这样大,也难怪德昭帝忌惮于他。
房门被人敲响,王令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爷,午饭备好了,可要用饭?江辞应了一声是,另吩咐厨娘做了几道糕点。
丫鬟端着碗碟鱼贯而入,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菜肴。
丫鬟知道沈音徽的喜好,特把糕点摆到她跟前,沈音徽摆摆手,让人把糕点撤走,只挑着桌上的醋溜黄瓜吃。
天气寒冷,你少吃一些生冷的东西,没得闹肚子。
江辞一边说话一边把醋溜黄瓜从沈音徽跟前挪开。
沈音徽也知道凉菜吃多了对身子不好,可除却这道黄瓜,旁的菜她都没兴趣。
见她不再动筷子,江辞皱起眉头,问道:可是这些菜都不合心意,你想吃什么,我让厨娘现做。
沈音徽思忖了半晌,小声道:我想吃酸菜鱼,只放酸菜不放鱼的酸菜鱼。
江辞……厨子实在没没办法,最后用鸡汤吊了一锅酸菜端到饭桌上。
只闻到那酸溜溜的味道沈音徽就觉得舒畅,也不用配米饭,只酸菜她就吃了大半碗。
碗中的酸菜见了底,沈音徽却意犹未尽。
江辞轻笑,站起身来给她盛饭。
从他那个角度,正好可以瞧见她左边发髻上的玉兰花木簪。
自进京后,江辞一直让人盯着简清和沈音徽,便连简清送给沈音徽的礼物他都一清二楚,譬如沈音徽头上那玉兰花木簪便是简清雕刻的。
盛酸菜的手顿了顿,江辞凝着沈音徽,咬牙切齿道:阿音,你莫不是还念着简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