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怀有身孕, 后是交出户籍册子订亲,沈音徽在江辞跟前节节败退,丢尽了颜面。
按本心她是不想见江辞的, 可一个月以后就是她的婚期, 她不好让江辞在丫鬟面前失了体面, 于是便让连枝把江辞请到屋内。
江辞穿了一袭青色圆领袍, 容貌俊美,气度华贵温润, 站在那里,很有几分读书人的清贵气质。
他把食盒放到八仙桌上,将里面的汤盅拿出来, 看向站在一侧的沈音徽:过来喝汤!声音不高也不低,语速适中, 是他一贯言简意赅的风格。
他前些日子好歹还会装出一副温情挚意的模样,现下好了, 才刚刚订亲,就又恢复了颐指气使的面目。
沈音徽轻哼一声, 顿在原地纹丝不动。
她得让他知道, 她也是有脾气的,是需要温情脉脉宠爱的。
再不是肃王府那个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小丫鬟了。
她尚在置气, 江辞已走到她身旁,手臂一勾,单手托住她的臀部,便把她托到了八仙桌旁。
玫瑰椅有些凉, 江辞一只手托着沈音徽, 另一只手扯开玫瑰椅, 将绣墩置于桌边, 轻轻把沈音徽放到绣墩上。
把沈音徽安置好,江辞才揭开汤盅的瓷盖,瓷盖一打开,酸醇可口的味道就飘了出来,沈音徽现在嗜酸如命,对酸味半点抵抗力也没有。
不知道怀孕的时候,她倒是经常吃一些酸口的饭食,知道怀孕以后,害怕被人瞧出端倪。
反而不敢再碰酸口的小食了。
久旱逢甘露,一闻到酸醇的味道,沈音徽就食指大动。
到底是大家闺秀,哪怕馋虫上脑,她也不会做出有失体面的事情,除却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汤盅内的酸萝卜老鸭汤,再无多余的动作。
江辞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轻笑一声,用调羹舀了一勺老鸭汤送到她唇边。
沈音徽一心盼着江辞温柔体贴的照顾她,现下他做了合她心意的事情,她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菱唇紧紧闭着,都不好意思张口。
江辞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老鸭汤,低头就含住了沈音徽的唇舌,将酸醇的汤水尽数渡到她口中。
沈音徽羞涩难当,忙将老鸭汤咽下,只小脸红成了霞色。
她将江辞推开,接过他手中的汤碗,低声道:我自己喝。
本就是她喜欢的味道,她也不用再拘着自己,没一会儿就喝了一小碗老鸭汤。
姑娘家吃的太多,总归不好看相,沈音徽虽意犹未尽,却还是放下了汤碗。
江辞也不劝她,只又盛了一碗,照旧将汤勺送到她唇边。
想到他的孟浪,沈音徽再不敢骄矜,张口就把汤水喝了下去。
江辞呢,哪怕喂汤也不安分,就那样将沈音徽用过的汤勺含在了口中。
他就是这样,总能一本正经的做出最下流的事情。
待他再把汤勺送到沈音徽跟前的时候,沈音徽便不肯喝了,牙关咬得紧紧的,仿若举在她跟前的不是她钟爱的老鸭汤而是洪水猛兽。
她唯恐江辞故技重施,站起身就要离开,动作太快,身体碰到汤勺,满满当当的一勺汤水便洒到了胸口。
她是瘦高条儿,因着生得高挑,那丰腴的酥山便不太显眼,可自从有了身孕,那个地方便像是雨后的春笋,飞速的膨胀,哪怕被裹胸布紧紧裹着,现下也十分壮观。
江辞的目光凝在那处,喉结动了动,哑声道:你的衣衫脏了!沈音徽……她当然知道!不仅脸颊,便是耳朵尖也红了,沈音徽只佯装镇定,她回转身,背对着江辞,沉声说道:还望王爷回避一下,我要换一换衣裳。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但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沈音徽轻舒一口气,刚要往拔步床的方向走,便听到了打开立柜的咯吱声。
回转身,只见江辞正站在立柜前挑衣裳,漆眸凝在衣衫上,似乎在做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片刻后,他拿出一件烟柳色小衫走到沈音徽跟前,温声说道:本王帮你换衣裳。
沈音徽……夜深人静,江辞早已离开,沈音徽却犹觉得面红耳赤,低头看向自己的凝脂,莹白的肌肤上遍布红痕。
犹如皑皑的白雪覆了红梅,格外扎眼。
江辞这个禽兽,他是属狗的不成!约是因着太累了,一觉便睡到了天光大亮,刚睁眼,便见映雪匆匆奔到了屋内。
映雪性子沉稳,甚少慌里慌张,沈音徽忙开口询问:发生了何事,你怎得这样慌乱?映雪道:小姐,外面传的沸沸扬扬,说许小姐始乱终弃,嫌贫爱富,明明已和探花郎互生情义,却因着探花郎出身贫寒,抛弃了探花郎。
胡言乱语!沈音徽倏得从床上坐起来,嘉柔姐姐最重名声,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做起事情来规行矩步,从不越雷池一步,怎得就和方瑾安有了勾扯?简直是无稽之谈。
连枝道:奴婢也觉得许小姐是清白的,可好多人都说曾在渝满楼门口见过许小姐和探花郎私会,探花郎手中甚至还有许小姐送给他的定亲信物。
什么定亲信物?我曾亲眼看到嘉柔姐姐退还方瑾安送给她的信件和礼物,那架势,分明就是要和方瑾安划清界线,她又如何会给方瑾安定情信物,给人留有把柄?沈音徽气咻咻道。
连枝的声音越来越小:听人说许小姐送给探花郎的定情信物是一套文房四宝,那套文房四宝十分珍贵,探花郎出身贫寒断买不起这样贵重的东西,是以大家都笃定那文房四宝是许小姐送给他的。
沈音徽气得脸色都白了,原来方瑾安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倘若嘉柔姐姐接受了他的求亲,他就隐而不发,嘉柔姐姐若不接受,他就借嘉柔和他到渝满楼吃饭和嘉柔送他的文房四宝做文章,逼嘉柔姐姐嫁给他。
简直卑鄙至极!龌龊至极!许家诗书传家、世代清流,最注重名声。
现下嘉柔姐姐被戴上了与人私通、始乱终弃的帽子,也不知许家会乱成什么样?沈音徽连早饭没吃,便奔到了许家。
果不其然,许家已愁云惨雾一片,为了保全家里的名声,许母甚至还流露出了让许嘉柔嫁给方瑾安的意思。
许夫人道:那方家虽是小门小户,方瑾安却是个上进的,且不说他生的丰神俊朗,连学问也一等一的好,待你们成了亲,你父亲对他提携一二,没几年方家就起来了,给你挣个诰命也未可知。
这便是许嘉柔和许夫人不亲近的原因,若说许夫人不疼爱许嘉柔是决计不可能的,但若是许嘉柔和家族的利益有了冲突,许夫人决计会选择牺牲许嘉柔。
许嘉柔被外人中伤,原想请母亲给她做主,没想到母亲连事情的原委都没问就说出了这样一番话,难道在母亲心中她就是会和男子胡乱勾扯的轻浮女子不成?许嘉柔又伤心又失落,半句话都没有跟许母说,便跑回了寝房。
沈音徽顾不得安慰许嘉柔,忙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许母听,许母听完也十分生气,可生气又有什么用呢,女子的名声如一张白纸,只要被人涂上墨水便不能恢复如初了,即使以后真相大白,把墨水毁掉也会留下印记。
许母也恨方瑾安龌龊,却偏偏无能为力,所幸绝了让许嘉柔嫁给方瑾安的念头,只叮嘱沈音徽去开解许嘉柔。
沈音徽来到许嘉柔的房间,只见她正沉默地坐在八仙桌旁,眼圈红红的,显见是哭过。
也不知到底是因为名声被毁哭泣,还是因为得不到母亲的关心而伤心。
沈音徽不知该怎么安抚她,只道:姐姐不要伤心了,或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许嘉柔的眼睛亮了亮,抬眸看向沈音徽,只听沈音徽道:方瑾安是地地道道的小人,小人最大的特点便是欺软怕硬,他敢给姐姐泼脏水,无非就是觉得即使污蔑了姐姐,姐姐也拿他没办法,可倘若我们豁出去,可着心的整治他,他又能如何?她们都是聪明人,沈音徽稍微一提点,许嘉柔便明白了。
方瑾安不仁,就休怪她不义。
冬日里天短,不到酉时天色便黑了,街道上静悄悄一片。
沈音徽和许嘉柔坐在马车内,身后跟着二十来个护卫,浩浩荡荡向方宅而去。
方瑾安虽是德昭帝钦点的探花郎,毕竟初入官场,官职低微,俸禄也不高,他买不起京都的宅子,便在京郊置了一个小小的院子。
方宅内除了方瑾安,便只有一个做洒扫的门房。
二十个护卫,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人制住。
她们打定了主意要给方瑾安颜色瞧,虽说不能要了他的命,左右也得把他打得遍体鳞伤,皮开肉绽。
他若不澄清事实,她们就日日带人来揍他,便是闹到公堂上也不怕,许父是正二品的国子监祭酒,沈音徽是未来的王妃,没有哪个官员敢为了一个七品的门下省录事得罪许父和江辞这两尊大佛。
说起来这还是她们第一次仗势欺人,若不是方瑾安太过于卑鄙无耻,她们也不至于有此行径。
马车在方宅门前停下,沈音徽和许嘉柔下了马车,许嘉柔看向身后的家丁,扬声说道:看门的老翁无辜,你们把人制住就行,莫要伤了他。
至于方瑾安,你们只管放手去打,留下一条命就成。
家丁道是,齐齐涌到院内。
一进门,便见院内乌烟瘴气一片,青石桌子歪斜在地上,烧火的炉灶也被摔烂了,花盆里的土洒了一地,像是被打劫过一般。
沈音徽和许嘉柔对视一眼,提脚进了屋门。
屋内,方瑾安捂着腹部蜷缩在地上,仿若被滚水烫过的虾子,狼狈又痛苦,原本倜傥的脸颊红一片紫一片,不知被人揍了多少拳。
韩尧居高临下睇着他,沉声问道:知道明日该如何做了没有?哪怕方瑾安摘胆剜心般难受,却也片刻不敢耽搁,忙回道:我明日定会还许小姐清白。
因着说话太急,他一下子就岔了气,猛然咳嗽起来,被打掉的门牙,直接便咳到了地上。
韩尧骂了一声废物,抬脚就向方瑾安的胸口踹去,直踹的方瑾安昏厥过去,才解了心头之气。
韩尧总算畅快了,欲要打道回府,只见两个脸色煞白的千金小姐正直愣愣看着他。
他是从疆场厮杀出来的将军,被敌军包围尚且面不改色,唯独看到许嘉柔时会惴惴不安、手足无措。
许嘉柔本就嫌弃他粗莽,现下见了他狠厉的一面,恐怕会更加厌弃他。
他思忖半晌,尽力为自己找补:其实并非我粗莽野蛮,实在是探花郎的身子太弱了一些!他眼巴巴盯着许嘉柔,像是一个犯了错唯恐会被训斥的孩子。
这时,只见许嘉柔莞尔一笑,柔柔的声音倾泻而出:韩公子打得好!她夸他了,她竟然夸他了。
按着三十六计,在她表现出对他的好感时,他应该乘胜追击,偏偏一遇到她,他就变成了愣头青,半点招数也用不上了。
韩尧尚在欣喜若狂,许嘉柔便出了房屋,他忙跟上去,只见院内站满了家丁,那些家丁手拿棍棒,一看就来者不善。
韩尧顿时便明了了,他的许小姐不仅腹有诗书,还爱憎分明、颇有手段。
实奈能文能武的全才之人!这样的奇才,他必得娶回家。
翌日,天一亮,众人便议论纷纷,原来许家小姐是被探花郎污蔑的,探花郎为了攀高枝无所不用其极,他这样的人品合该回老家种地,简直妄为朝廷命官。
映雪把坊间的言论尽数说给沈音徽听,沈音徽越听越觉得畅快,忽而就想到了怒踹方瑾安的韩尧。
韩骁卫的身手真利落,待嘉柔姐姐也真心实意,嘉柔姐姐若是嫁给他,似乎也很好呢!沈音徽真想得出神,忽见房门被人推开,江辞径直进了屋。
映雪有眼力见儿,小姐的未婚夫到了,她再待在屋内便不合时宜了,遂默默退了出去。
待映雪退出去后,江辞才开口说话:听闻你昨日带人到探花郎家里去了?若觉得方瑾安碍眼,你只管告诉本王,本王将他打杀了便是,哪里需要你亲自奔波到郊外,你身子虚弱,万一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江辞说话的语气微微急了一些,却是实打实为了沈音徽着想,沈音徽勾唇一笑,心里不由漾起一阵暖意。
她抬起头,原想唤映雪给江辞上茶,却看到沈晋正沉着脸站在门外,他怒气冲冲的盯着江辞,手中还捏着一把两尺来长的园艺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