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晋性子面, 优柔寡断的人等闲不会发怒,倘若被惹急了,发起怒来却比一般人要暴烈很多。
看着沈晋火冒三丈的神情, 沈音徽暗道大事不好, 忙起身挡到江辞跟前, 只一瞬的功夫, 沈晋便拎着大剪刀进了屋。
江辞,你这个畜生!我说呢, 你这样才貌双全的人,怎得徽儿就是瞧不上,哪怕藏了户籍册子也不愿意和你订亲, 原是你欺负了徽儿。
别以为你权势滔天就可以为所欲为,我沈家虽比不上肃王府煊赫, 却也可以保徽儿后半半生无忧,绝不会让她嫁给无耻之人, 跳进火坑。
这个亲事我们不结了,我们要退亲!沈晋一边说话一边向江辞的方向冲过去, 一副要跟人拼命的架势, 所幸王令眼疾手快,忙进门将人拦住。
沈晋是江辞未来的岳丈, 王令即使将他拦住了也不敢下狠手,只扭住沈晋的手腕把剪子夺了下来,而后便把沈晋松开,自顾自挡到了江辞身前。
沈晋犹不解气, 抄起多宝阁上的花瓶便向江辞掼过去, 他动作太快, 沈音徽还未来得及拦, 桌上的茶盏、柏木、花盆……便遭了殃。
有王令护着,江辞自是毫发无伤,沈晋却累得神劳形瘁,坐到太师椅上直喘粗气。
沈音徽这才腾出空来给他解释事情的原委,待知道事情的真相后,沈晋目瞪口呆,原来并不是江辞仗势欺人强占了自家女儿,反而是自家女儿把人家当成了药引子。
认真论起来,合该他给江辞赔不是才对。
沈晋是典型的读书人,内有乾坤却口舌笨拙,便是为官多年,也未练就出舌灿莲花的本事,他自知理亏,却不好意思向江辞赔不是,只垂着头坐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
江辞呢,依旧是四平八稳的模样,神情镇定,器宇轩昂,沈音徽半点也窥不出他心中所想。
屋内静悄悄的,局面便这样僵持住了,一边是自己的父亲,一边是屡次搭救自己的未婚夫,沈音徽夹在中间,颇感为难。
她思忖半晌,决定祸水东引,把罪责都推到德昭帝身上:今日这事也不怪父亲,若不是圣上昏庸合同归仪郡主给王爷下药,父亲也不会如此失态,说来说去都是圣上的过错!沈音徽把话头递到了嘴边,沈晋自知道就坡下驴,他顺着沈音徽的意思说道:我也是爱女心切,万没想到圣上会做出这样混账的事情来,今日实在是唐突王爷了!王令瞥了一眼地上两尺长的大剪子,还有数不清的瓷器碎片,觉得唐突这两个字实在有些谦虚。
王爷是什么人,正儿八经的天潢贵胄,一出生就是肃王府的世子,哪怕和老王爷明争暗斗了一番,也从未被人大喇喇责骂过,更遑论动刀动枪。
被羞辱到了这个地步,王令实在想不出王爷会作何反应。
他看向江辞,擎等着江辞的滔天怒火,哪成想江辞连眉头都没皱,只顺着沈晋的话说道:此事都是圣上的过错,和沈大人无关!王令……果然,陷入爱河的王爷,是不能用常理判断的。
江辞虽表了态,沈晋却再没脸和他同屋而处,找了个借口便灰溜溜逃走了。
王令也适时跟了出去,屋内唯余江辞和沈音徽二人。
沈音徽自知理亏,忙倒了一杯茶水递到江辞跟前,江辞并不接那茶水,只冷淡地瞥了沈音徽一眼,低声说道:沈家是书香人家,你当知道父债子偿的道理吧!沈音徽是能屈能伸的性子,既然自家人理亏,她也能放下身段赔礼道歉。
她堆起一脸笑容,讨好的看着江辞:今日这事确实是父亲的过错,我代父亲向您赔不是了!江辞的目光凝在地上那两尺来长的大剪子上:本王险些命丧于此,岂是你轻飘飘一句道歉便能原谅的?沈音徽看着满屋子的狼藉,眉心突突直跳,犹豫道:王爷如何才能原谅父亲的过错?江辞弯腰勾起沈音徽的腿弯,将人抱到怀里,低声道:本王到寝屋告诉你。
江辞已然离去,沈音徽瞧着大腿内侧的红肿,将江辞的祖宗十八代皆问候了一遍,原以为怀有身孕,他不敢再行荒唐之事,哪晓得男子纾解的花样那样多?沈音徽疲累的躺到床榻上,虽然他已帮她涂了药膏,她犹觉得不舒服,也不知道明日能不能消肿。
天还未亮透,沈府已然沸腾起来,丫鬟们脚步匆匆,奔走相告,似乎发现了了不得的大事。
你再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了?老王头年纪大了,睡眠见天的变少,今个儿不到卯时便开了大门,他一打开门,便见有一个妇人正靠在门口的大槐树上睡觉。
那妇人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身上连二两肉都没有,便是农家的村妇都比她要体面。
老王头见她可怜,便想着赏她两个铜板。
待把人叫醒了才觉得那人有些眼熟,你们猜那人是谁?竟是咱们家的二小姐!话音落下,众人便一阵唏嘘。
当初为了保全沈家的名声,沈晋只对外言说沈音眉得了不治之症,暴毙身亡。
他虽极力想把丑事瞒下去,但世上又哪里有不透风的墙,沈家的家仆都知道真相,只碍于主家的颜面,不敢多言罢了。
谁又能想到沈音眉会如此恬不知耻,都抛家舍业跟人私奔了,竟还有脸回家。
事情传到听雪阁沈音徽也大吃一惊,随即便带着连枝进了花厅。
花厅内,沈音眉正跪在地上嘤嘤哭泣,若不是起先得到了消息,沈音徽简直都不敢相信地上那人就是沈府曾经最飞扬跋扈的二小姐。
沈音眉已瘦的脱了相,颧骨高耸,眼窝深陷,脸色蜡黄如土,半点当初的风彩也没有了。
沈音徽打量沈音眉的同时,沈音眉也在打量她,沈音徽虽食欲不好,却日日都食用江辞送到沈府的补品,是以不仅没有清减,还丰腴了一些,莹润的脸颊白中透粉,光彩照人,不知有多好看!沈音眉恨恨地捏紧衣袖内的拳头,她们都是沈家的嫡女,凭什么沈音徽前途大好,能嫁给肃王为妃,她却要被人指指点点、苟且偷生?便是舍了她那条命,她也要拉沈音徽下水。
心里有了成算,沈音眉哭的愈发凄惨,她膝行到沈晋跟前,拉着沈晋的衣摆苦苦哀求:爹爹,眉儿知错了,您就让我留下吧,不要把我赶走。
自己的亲生骨肉沦落到这般境地,沈晋又岂会不心疼,可想到沈音眉的所作所为他又觉得心寒,垂手把自己的衣摆从沈音眉手中抽出来,冷声嗤道:你是个有本事的,既敢和人私奔,又如何还要回来,沈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的好!沈音眉历经千辛万苦才从保州城回到京都,又如何肯回去?她了解沈晋的性子,知道沈晋心软,于是又哭诉起来:我自小锦衣玉食长大,半点苦都没吃过,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跟刘安出去以后不到一个月就遭到了他的嫌弃。
他把我的钱花完了,就对我拳打脚底,便连我腹中的孩子也是因着他对我动手才流掉的。
孩子掉了,我再无利用价值,刘安当即便把我抛弃了。
爹爹我错了,我以后定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再不行不义之事,您就让我留在家里吧!我的身子已然垮掉,又没有谋生的手艺,出了沈家便只有死路一条,难道爹爹忍心把我逼死吗?满口谎言是骗不了人的,但谎言中若搀上五分真话,很容易就能把人蒙骗过去。
沈晋已然相信了沈音眉的说辞,他低头看向跪伏在他脚边的沈音眉,她可是他捧在手心如珍似宝养大的呀,他又如何忍心让她过生不如死的生活。
心里已软成了一汪水,脸上却故做强硬,沈晋冷声说道:你既已诚心悔改,为父便允你留在沈府,因着你当初寡廉鲜耻与人私奔,为父便对外言说你已然暴毙,便是户部的人籍册子上也除了你的名。
从今往后你再不能现于人前,吃住也要一切从简,别翠轩你是不能住了,你便随丫鬟婆子住到后罩房去吧!沈晋有自己的尺度,沈音眉既犯过弥天大错,他就不能轻轻揭过,待她知道他也是能狠下心惩处她的,以后便能安分许多。
沈晋好容易松了口,沈音眉又哪里敢拿乔,当即就跟着丫鬟婆子去了后罩房。
待安顿好,便见婆子将一碗阳春面掼到了案几上,若是以前,沈音眉又哪里瞧得上阳春面,现在却不同往日,她早已饥肠辘辘,端起海碗,便将里面的面条吃了个干干净净,便连面汤都没有留下一滴。
舟车劳顿七八日,沈音眉又累又疲乏,吃完面条就上了床。
后罩房原就是给下人盖的,墙皮只薄薄一层,隔音效果将近于无,沈音眉刚躺到床上就听到了隔壁仆妇的对话。
王爷待大小姐真是没的说,大早晨的又进府来瞧大小姐了,单那珍贵的补品就拉了整整一马车!啧啧,这便是同人不同命,瞧瞧大小姐,再瞅瞅咱们隔壁那位……婆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即便沈音眉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也能猜出她们所言。
整齐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直咬得唇色泅出了血痕,也不肯放松。
沈音眉抬手将嘴唇上的血迹擦掉,目光变得格外狠厉。
听雪阁内,趁着江辞让人归置补品的间隙,映雪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小姐,奴婢瞧着二小姐来者不善,老爷要留她在府内的时候,您为何不出言劝阻?沈晋性子软,最疼爱子女,沈音眉又是他看着长大的,对沈音眉的感情尤其深厚。
现下沈音眉到了这般田地,便是沈音徽相劝,又能有什么用?沈音徽也不回答映雪的问题,只道:以后厨房做饭的时候你要亲自盯着,半点差池都不能有。
小姐既不愿意回答,映雪也不再多问,只哎了一声就退了出去,接着江辞便进了门。
他的目光凝在沈音徽身上,低声说道:你那里似乎又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