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还冰冷如寒霜的眼眸自沈音徽扑过来的那一瞬立马就变成了万顷柔波。
江辞的目光凝在沈音徽身上, 张臂把她抱到怀中,他抱得极紧,仿若一放松就会失去她一样。
便是当初被父王的暗卫刺杀时, 他也不曾这样紧张, 这次却是心有余悸, 心惊肉跳。
他将沈音徽箍在身前, 恨不得把她嵌到自己体内才好,手臂越收越紧, 猛然间想起她怀有身孕,唯恐伤到孩子,又赶忙松开手臂, 轻抚她的脊背,温声安慰:没事了, 没事了,阿音不要害怕。
他的胸膛如山岳般沉稳, 她就那样伏在他身前,听着他坚实有力的心跳, 慢慢平复下来。
她回抱住他, 柔声回答:王爷,我没……话还未说完, 忽觉小腹坠痛,有液体从下面淅淅沥沥渗出来,沈音徽惊恐地睁大眼睛,焦急道:孩子……江辞脸色一白, 忙把沈音徽抱起来, 大步走进寝屋。
吴神医来得很快, 望闻问切诊治一番, 沈音徽脉象虚弱,隐隐有滑胎的征兆,情况十分糟糕。
吴神医张张口,原要说出实情,便看到了江辞阴沉地似要杀人一般的神情,忙把已到唇边的话咽了回去,开口说道:沈小姐身子康健,虽受了惊吓,却也不甚碍事,只要好生将养,便能恢复如初。
胎儿自萌生时便和母亲血脉相连,母亲疼爱孩子乃天性,虽说起先沈音徽因未婚有孕感到羞愤,可现在已然把孩子当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哪怕舍了自己的性命,也不愿胎儿有半分损伤。
身体见了红,沈音徽原本忧心不已,听到吴神医的话,才把心放到肚子里,身子虽不适,却还是客客气气向吴神医道了谢,而后才疲惫地闭上眼睛。
江辞起身向外间走去,吴神医忙跟上去,到了外间江辞才顿住脚步,沉声问道:阿音到底如何了?吴神医这才把实情道了出来:沈小姐脉象虚弱,隐约有滑胎的征兆。
寒风凛冽,从屋外一直刮到屋内,吹得人锥心刺骨,遍体生寒。
吴神医小心翼翼睇着江辞,良久才听他说道:孩子在你在,孩子若没了,你便给他陪葬。
他低声撂下几句话,转身折回寝屋。
这日,吴神医宿在了听雪阁的西暖阁,方便随时为沈音徽看诊,江辞直接住在了寝屋,亲自照顾沈音徽的起居。
沈晋虽觉得于理不合,到底没有多言,名声重要,却也及不上沈音徽的身子要紧。
有王爷在,沈晋和玉氏也不好在听雪阁多逗留,叮嘱了沈音徽几句便离开了。
夜深人静,下人皆已睡去,屋内却还点着灯,昏黄的烛影把沈晋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说不出的凄楚孤寂。
沈晋站在窗边,默默地凝着夜色,神情悲伤又沉痛,二女儿因着要刺杀大女儿被人杀死了,大女儿虽没有受伤,却也受了惊吓,卧病在床。
孩子们境遇不好,做父亲的总不会安然。
沈音眉是沈晋抱在膝头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他虽气她心狠手辣、不顾姐妹之情,却也舍不得她年纪轻轻就殒命,白发人送黑发人总归是让人痛不欲生的。
玉氏睡觉轻,屋内明灯蜡烛的也睡不着,索性便不睡了,现下沈家由她掌家,家里有数不清的庶务要处理,等闲的小事她可以做主,大事却不敢独断。
玉氏披上外衫走到沈晋身旁,低声询问:老爷,二小姐的尸首该如何安置?沈音眉性子毒辣,以前有董氏撑腰,隔三差五便要欺压玉氏,就连玉氏所出的两个孩子也不知吃过沈音眉多少苦楚。
沈音眉意欲杀害长姐,其心可诛,按玉氏的私心恨不得把她的尸首丢到荒郊野外才好,偏偏身份所限,她不能私自做主。
她看着沈晋,擎等着沈晋做主,片刻后,只听沈晋道:眉儿虽做了糊涂事,到底是沈家女,明日夜里,你让人悄悄把她埋到沈家的陵园里去!玉氏虽不乐意,却也不敢多言,低低应了一声是,二人话音刚落,便听房门被人敲响,于管家进了屋。
于管家躬身向沈晋行了礼,焦急道:老爷,适才肃王府的王侍卫带人把二小姐的尸首拉走了,说要抛到乱坟岗。
欺人太甚!沈晋脸色一青,提脚就向听雪阁走去,走到半路又生生刹住了脚步,他难道还能奈何了江辞不成,今日这事本就是眉儿有错在先,若不是江辞及时赶到,徽儿便要一尸两命。
王爷给他未来的妻子和孩子做主,他这个七品小吏又如何能置喙。
便是他想护着沈音眉,现下也无能为力。
沈晋长叹一口气,复又折回玉氏的院子。
只平日里挺拔的背影,此时佝偻了起来。
一连过了七八日,沈音徽的身子总算有了好转,胎儿是坐稳了,只脸色有些不好。
眼看着就到了大婚的日子,再不好让江辞在听雪阁住下去,好说歹说才把人赶走。
卧床时间太长,沈音徽只觉得身子要生锈一般,难受得紧,乍一得知身体无碍了,便乘马车去了许府。
这些日子许嘉柔曾多次到沈府看望沈音徽,原以为她身体虚弱,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了门子。
看到沈音徽进门,许嘉柔忙把她迎到屋内,又是关窗,又是添银丝碳,好大一番折腾。
甚至还要沈音徽躺到拔步床上说话。
沈音徽无奈的摆手:我好容易出了门子,万不想再卧到床上,你快饶了我吧!沈音徽坚持,许嘉柔也不好把她强按到床上,二人便坐到了临窗的茶榻上,一边吃茶点一边说话,惬意又闲适。
这时丫鬟急匆匆进了门,瞧起来有要事要禀告,但碍于沈音徽在场又有所顾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许嘉柔看向丫鬟:沈小姐不是外人,有什么话直言便是。
丫鬟这才开了口:韩家夫人托镇国公夫人上门说亲来了,现下人已到了花厅。
什么?许嘉柔大吃一惊,我看韩尧是半点脸面都不要了,我已明明白白告诉他不想和他结亲,他怎么就是阴魂不散呢?许嘉柔心里着急,唯恐母亲应下亲事,一边说话一边匆匆向正院奔去。
许嘉柔和许母是有隔阂的,沈音徽担忧许嘉柔失了分寸和许母起冲突,也向正院走去。
许嘉柔的院子临近后花园,与正院有一里地的距离,沈音徽怀有身孕不敢走的太快,两刻钟后才到达正院。
花厅里安静的诡异,许嘉柔和许母乌鸡眼一样互相对视着,暗暗较劲儿。
镇国公夫人周氏是出了名的好性子,自不会任由母女二人撕破脸,忙走上前劝解:两姓结亲是大事,许夫人和姐儿还是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吧,毕竟事关姐儿的终身,马虎不得。
周氏好心劝和,许夫人却拧上了劲儿,她对周氏道:婚姻大事,自古以来就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嘉柔的母亲,她的亲事我还是做得了主的,这亲事我应下了,还望国公夫人告知韩夫人。
母亲!许嘉柔着急,倏得站起身来,周氏看向垂立在一侧唐嬷嬷,你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小姐带下去。
许夫人掌管后院多年,积威慎重,她发了话,唐嬷嬷是一刻也不敢耽搁的,连拉带拽便把许嘉柔拖出了花厅。
各花入各眼,沈音徽虽觉得韩尧不错,但许嘉柔不喜欢也是不行的,事关许嘉柔的终身大事,总得找个合她心意的郎子才妥帖。
眼看着许嘉柔被拖了出去,沈音徽忙把许夫人拉到一旁作说客:伯母,我知道您是为着嘉柔姐姐着想才想把她许给韩家,可韩公子再好,嘉柔姐姐不钟意也是不成的。
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不像买东西,觉得不顺手了换一个就成,只要结了姻亲,夫妻二人的下半辈子就得绑在一起。
一辈子那样长,总不好让嘉柔姐姐和她厌恶的人朝夕相处。
沈音徽温声细语的劝解,许夫人却油盐不进:韩家累世高官,是京都最有底蕴的世家大族,韩家的哥儿我也见过,无论人品还是相貌都极好,嘉柔嫁给他错不了。
感情犹如镜花水月,现下没有,成了亲培养一下也就有了,哪有那么多虚头巴脑的计较,嘉柔就是读书太多,读坏了脑子,这才不甚清明,不知好歹。
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难道我还会害她不成?许夫人瞥了沈音徽一眼,语气也不像以前那样温和:你也不要再劝我了,我主意已定,断不会再更改。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音徽知道再无转圜的可能,又匆匆赶到许嘉柔的院子安慰许嘉柔。
再通透的姑娘,得知母亲要把她许给她不钟意的人,也要伤心一番的。
沈音徽赶到寝屋的时候,许嘉柔正伏在案几上小声哭泣,眼睛红红的,眼泪像决了堤的河水,怎么都流不尽。
不经历同样的事情永远做不到感同身受,沈音徽知道安慰是没有用处的,只默默坐在许嘉柔身边相陪,许嘉柔哭了一阵子心绪才平复下来。
她不是固执的性子,知道转圜,活生生的人总不好把自己郁闷死。
她站起身对沈音徽道:我心里难受,总在家里待着恐怕要闷死,咱们出去转一转吧!沈音徽忙应了一声是,她不知如何才能让嘉柔高兴,只笨拙的讨她欢心:长华坊新开了一家墨宝铺子,今日我做东,你尽管去挑。
许嘉柔嗳了一声,接着道:我还要穿锦绣坊的胡服,绫家阁的云履,吃渝满楼的酒菜。
她的后半生都无望了,今日必得好好潇洒一番。
小姐妹终于有了鲜活气儿,无论花多少银子沈音徽都乐意,她点头不跌,挽着许嘉柔上了马车。
马车径直停到锦绣坊门前,许嘉柔怏怏地进了门,再过几日就要打春,店铺挂满了鲜亮轻薄的春衫,看着那些鲜嫩的颜色,许嘉柔的心情微微好了一些。
许嘉柔买了好多衣衫,直到丫鬟都拎不了了才作罢,沈音徽殷勤的去结账,刚到柜台前,才知道已有人付了银子。
扭头一看,只见韩尧正跟在许嘉柔身后上赶着说话。
他们两个一个美梦成真、春风得意,一个黯然神伤、如丧考妣,自是说不到一处的。
许嘉柔压根不搭理韩尧,扭头就往门外走去,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甩脸子,韩尧却丝毫不介意,狗皮膏药一般粘在许嘉柔身后。
韩尧出身名门,年纪轻轻就承了正三品的官职,无论能力还是性情都极稳妥,只不知为何一见了许嘉柔就犯二愣子的毛病,沈音徽唯恐他没有分寸,把许嘉柔得罪得狠了,忙提脚跟出去。
刚出门子,就见许嘉柔正往马车里钻,韩尧呢,约是想和未婚妻单独相处,一把把车夫掀下马车,扬鞭抽在马臀上就赶着马车出发了。
沈音徽……所幸韩尧的大名人尽皆知,否则,不知道的人见了定会以为他是山上来抢人的劫匪。
马车风驰电掣一般远去,左右沈音徽是追不上的,她重重叹了一口气,只觉得韩尧的追妻之路道阻且长!眨眼间就到了婚期,成亲的前一日有亲朋好友给新娘子添妆的习俗,一大早许嘉柔就抱着一只檀木盒子进了屋,沈音徽也不客套,当即就打开了盒子,里面装了满满一盒金瓜子。
自己马上就要和心爱之人成亲,沈音徽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许嘉柔的亲事,她是想打听几句的,却又怕许嘉柔不高兴,犹豫间,只听许嘉柔道:你要是敢跟我提那个愣头青,明日里我决计不会参加你的婚宴!沈音徽……只得把话咽回肚子。
到了下午,简家一家人也到了沈家,沈晋在花厅招待简震父子,易柠由丫鬟陪着进了听雪阁。
她是活泼伶俐的性子,走起路来如百灵鸟一般轻快,今日却格外沉稳,小心翼翼的,仿若唯恐摔倒一样。
沈音徽看到来人,忙热情打招呼:表嫂来啦,快坐暖榻上来,这里暖和。
易柠嗳了一声,在嬷嬷的搀扶下上了榻,都是家里精心培养的嫡小姐,即使沈音徽和易柠不甚相熟,却也不会冷场,二人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子话。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沈音徽瞥见简清在外间晃了好几圈,她暗暗发笑,原来温润如玉的表哥,也有如毛头小子一般急躁的时候。
易柠也注意到了外间的动静,莹白的小脸微微泛了红,却还是故作淡定:我们只管说话,无需理会他。
说是只管说话,结果没说几句,易柠就坐不住了,从嬷嬷手中接过提前准备好的添妆礼送给沈音徽,里面是一整套红宝石头面,华贵又精致,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沈音徽向易柠道过谢,亲自把她送到了门口,易柠走在前面,沈音徽走在后面,简清约是没瞧见沈音徽,一见易柠出门就温声叮嘱:你怎么没带手炉,冻着了怎么办?易柠吐吐舌头,眼睛亮晶晶的:表妹的屋子里极暖和,冻不着的。
简清这才看到沈音徽也跟了出来,他赧然一笑,把易柠打发到花厅,又跟着沈音徽进了屋,他道:易柠很好,我现在很高兴。
沈音徽嗳了一声,温声问道:我见表嫂连走路都小心翼翼的,可是怀有身孕了?简清点点头,他原本对婚姻没有什么期待,只想按部就班的生活,万没想到易柠会那样好,她直爽却不骄纵,朝气蓬勃,活泼伶俐,给他平淡无波的生活增添了数不清的色彩,能拥有她,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他的人生算是完满了,简清希望沈音徽也能快乐无虞,他将一柄玉如意递到沈音徽跟前,温声道:望你万事如意,平安喜乐。
沈音徽接过玉如意,对着简清展颜而笑。
夜原本是极黑的,沈府却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厨子忙忙碌碌,准备席面需要的吃食,丫鬟们跑来跑去,洒扫庭院,张贴喜纸。
大家都忙,沈音徽这个当事人却无事可做,沐浴完就上了拔步床,说不激动是假的,激动之余更多的却是期待。
她噙着笑想象未来的生活,成亲以后就要到江南道了去,太妃虽不喜欢她,看在江辞的面子上,应当也不会为难她。
她正想入非非,忽听房门被人推开,睁开眼,只见江辞进了门。
大瑞有成亲前夕新人不能见面的习俗,江辞这是犯了忌讳了。
沈音徽坐起身来,低声嗔道:明日便要成亲了,你今日何故还要过来?江辞也不接话,只道:今日那么多人过来给你添妆,可累着了?沈音徽摇摇头:我只陪着说几句话而已,累不着的。
说话间江辞已把手探进被窝,握住了她脚丫子。
他将她的脚轻轻拖出来,放到他的大腿上:还说不劳累,你的脚都肿了。
自怀孕后,她的身体便变的格外娇贵,多走几步路脚丫子就会肿胀,要说难受也不尽然,只微微有些不适罢了。
沈音徽只道无碍,江辞却不听,执意要给她按摩。
二人的声音小小的,却还是惊动了守夜的连枝,自沈音眉夜闯听雪阁后连枝便格外警醒,听到声音她猛地便站起身来,抄起一旁的笤帚就进了屋。
踹开屋门,只见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王爷正捧着小姐的脚丫子轻轻揉捏。
连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