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 全是废物!德昭帝气急败坏,肥硕的脸颊涨成了猪肝色,伸手将身旁的茶盏砸了个粉碎。
他怒目瞪着李大监, 厉声训斥:你这个大内总管是怎么当的差, 宫内戒备森严, 里三层外三层皆是宫人, 身怀六甲的妇人怎么凭空就消失不见了?江辞是德昭帝最利的剑,是德昭帝的底气, 现下德昭帝的筹码没了,这江山恐怕也得倾覆。
李大监惴惴地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他低垂着头,小心翼翼道:宫人在永春宫发现了一条暗道, 肃王妃当是从暗道逃走的!既有暗道,那就是准备良久, 还如何追得回来?叛军虎视眈眈,没有肃王保驾护航, 德昭帝的龙椅又如何还能坐住?德昭帝怔怔地瘫坐到龙椅上, 面如死灰,细长的眼睛半点神采也没有了。
他甚至起了逃跑的念头, 可天下之大他又能逃到哪里,恐怕一出皇宫,就得被叛军活捉。
他抬眸看向殿前的龙纹柱石,那柱石坚固如磐, 经历百年而不动摇, 如今却要葬送到他手中了。
不、不, 他还有希望, 德昭帝猛地站起身,踉跄着脚步向修道院奔去,他的仙丹马上就要炼成,只要服了金丹便能得道成仙,便是大厦倾覆于他而言也毫不相干了。
马车颠簸,沈音徽身怀六甲不好走陆路,乘着船只经水路到了余杭。
知她想念亲人,江辞径直便把她带到了沈家的新宅。
江辞给沈家置办的新宅子足足有京都的三倍大,宅子曲径通幽、叠石理水,是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十分清幽。
沈家一家老小等在门口,见沈音徽和江辞下了马车齐齐迎了上去。
沈音徽怀胎五月有余,小腹沉沉的坠在身前,走起路来略显沉重。
玉氏向沈音柔使了个眼色,沈音柔忙上前搀扶长姐。
一行人因着迁就沈音徽,走路格外缓慢,慢悠悠进了花厅。
玉氏一发话,丫鬟便端着饭食鱼贯而入,摆了满满一桌子饭食。
待吃完饭,江辞便进了寝屋,玉氏撷了沈音徽到偏厅说话。
玉氏的目光落在沈音徽鼓起来的小腹上,按说现下是女子最辛苦的时候,沈音徽却面如芙蓉,肤色白中透红,光彩照人。
若不是有一个真心疼爱她、事事为她着想的夫君,她的气色又如何会这样好。
玉氏凝着沈音徽,不由自主便想起远在京都的赵如风来 ,她摇摇头,忙把赵如风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对沈音徽道:你个有主意的,但到底未曾生产过,有些事情一定要多加注意。
玉氏到了余杭才知道肃王府的太妃原想让她的亲侄女嫁给肃王,现下沈音徽捷足先登,玉氏唯恐太妃暗地里使绊子,对胎儿不利,这才好心提点沈音徽。
从衣着穿戴到吃食饮子,玉氏都细细叮嘱了一遍,而后才放下心来。
玉氏毕竟不是沈音徽的亲生母亲,话不好说的太直,沈音徽冰雪聪明,玉氏一开口她便明白了她的用意,她对玉氏道:母亲的心意我晓得,我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玉氏嗳了一声:车马劳顿,你也乏累了,快去寝屋歇歇吧!沈音徽躬身向玉氏行了个礼,转身回了寝屋。
她和江辞好容易才重逢,便是什么都不做都要腻在一起。
江辞将她抱到怀中,低声道:局势混乱,我不能长久陪在你身边,不日便要北上。
在我回来之前,你便在沈府好生休养。
我们的孩子,不管在哪里出生,都是一样的。
沈音徽摇摇头:我是你的妻子,既成了亲,便要住到夫家去,长久住在娘家像什么样子?她知道他的顾虑,他事事为她着想,她也不能自私自利。
他是江南道的藩王,颜面大于天,她断不会长久住在娘家,让人们在背后指指点点。
沈音徽坚持,江辞也不再多言,天一亮,二人就回了肃王府。
肃王府依旧是那个肃王府,沈音徽的身份却天差地别,下人虽惊讶,却都不敢多言,只恭恭敬敬向沈音徽行礼问安。
沈音徽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琉璃,她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样子,悄悄跪到队伍的最后面,圆圆的脑袋垂得低低的,唯恐被人发现一样。
等沈音徽叫起,琉璃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到沈音徽的那一瞬又惊又喜,嘴巴张得大大的,仿若能塞进好几个鸡蛋。
沈音徽也不掩饰对她的喜欢,她开口将人叫到跟前,温声说道:琉璃妹妹,我们是旧相识,以后你便到我身边伺候吧。
琉璃的性子大家都知道,原以为哪怕她有个当管事的爹,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没成想竟入了王妃的眼。
哎,谁让王妃当丫鬟的时候,琉璃跟王妃走的近呢,人的命果然是天注定的,琉璃这妮子便真正应了那句傻人有傻福!琉璃怔愣了片刻,待反应过来后才赶忙跪地向沈音徽行礼,她道:阿音,不不不,王妃娘娘、王妃娘娘拉下的那些财帛我还替您好生保管着,一会儿我就送到您的院子里去。
沈音徽无奈的笑了笑,琉璃还是一如既往的憨直,那些银子她本就是留给琉璃的,又如何会收回,沈音徽摆摆手:那些财帛便算是我赏给你的,你且留着用。
琉璃目瞪口呆,那些银子便是她吃一辈子小食也吃不完呀!沈音徽和琉璃寒暄几句便随江辞去了太妃的院子,不起眼的通房成了自己的儿媳,自己的儿子还因着她屡次涉险,太妃无论如何都对沈音徽喜欢不起来。
太妃的脸色黑沉沉的,沈音徽只当没瞧见,恭恭敬敬向她跪地行礼:儿媳拜见母妃,母妃万福金安。
太妃抬眼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沈音徽,沈音徽的小腹鼓鼓的,身子已十分笨重,便是她再厌恶这个儿媳,也还得顾及她腹中的胎儿。
太妃怏怏地说了一句起身,而后看向身旁的婢女。
婢女会意,将太妃提前准备好的见面礼捧到沈音徽跟前:王妃,这是太妃送您鸾凤和鸣赤金步摇。
沈音徽接过步摇,再次躬身向太妃行礼。
儿媳给婆母行了大礼,婆母也赠了见面礼,如此便算是礼成。
江辞看向沈音徽:管家已把晴芳园收拾妥当,你且回院内休息去吧!晴芳园遍植花木,到了春季百花盛开,五彩缤纷,景色十分怡人。
江辞知道沈音徽喜欢赏花,这才让管家把花木最多的院子腾了出来。
隔层肚皮隔层山,婆母毕竟不似亲生母亲,面子上能过得去就成,太妃既不喜欢自己,她也没必要在太妃跟前献殷勤。
沈音徽嗳了一声,便由丫鬟引着出了屋门。
待沈音徽的身影不见了,江辞才看向太妃,正色道:夫妇一体,一荣俱荣一损易俱损,母妃若想要儿子体面,便要给王妃体面。
王妃若是失了颜面,儿子脸上也没光。
还望母妃能顾忌儿子的颜面,莫要失了分寸,让王妃下不来台。
儿子护短,我的妻子若是受了委屈,无论对错,我都会护着。
好呀,好呀!太妃怒目盯着江辞,气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妄我十月怀胎生下你,辛辛苦苦将你拉扯大,你竟为了一个七品小官的女儿敲打我。
任凭太妃暴跳如雷,江辞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阿音怀有身孕,身子格外娇弱。
还望母亲费心照拂于她,她好,母妃的母家赵家便好,她若是出现差池,赵家便不能安稳度日了。
这便是大张旗鼓的威胁了,太妃被江辞气得险些跳脚,碍于母家的安危又不能发作,只狠狠乜了江辞一眼,转身入了内室。
江辞了解他的母亲,太妃平庸,没有什么能力手腕,便是有心坑害沈音徽,他震慑几句她也会偃旗息鼓。
新婚的夫妻,才刚刚团聚便又要分离,哪怕二人都恋恋不舍却也不得不分开,沈音徽一直把江辞送到城门口才折回肃王府。
江辞是江南道的王,江南道所有的百姓都是他的臣民,现下他娶了妻,众人虽不用参拜王妃,有头有脸的正头娘子们却要进府给沈音徽请安的。
这日阳光和暖,众夫人早早便候在花厅,等着觐见主母。
沈音徽不是惫懒的人,却也不会为了迎合底下人而改变自己的作息,她是王妃,必得有王妃的从容与淡然。
她按部就班的洗漱、梳妆,待用完饭食才姗姗进了花厅。
因着怀有身孕,沈音徽瘦削的身条丰腴了不少,下巴也不像以前那样小巧尖细,微微圆润了一些,整个人瞧起来雍容娇美,真真一朵人间富贵花。
她身穿一袭正红色阔袖衫,头戴赤金鸾凤头面,气派非凡,进屋那一刻,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恍若见到了神仙妃子一般。
沈音徽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走到主位,待落座后才开口与人说话,不急不缓,从容不迫,便是掌家多年的主母也比不上她这份气度。
待说完话,便有丫鬟送上瓜果吃食,众人吃酒的间隙,忽见一个圆脸妇人站了起来,那妇人笑盈盈看着沈音徽,温声说道:王妃腹部圆圆,胎儿定极康健。
不过,据臣妇所知您成亲不过三个月,为何胎儿竟这样大,莫不是怀了双生子?说话的人是赵玉沁的表姐严夫人,严夫人和赵玉沁感情甚笃,二人虽不是亲姐妹,却比亲姐妹还要好。
现下她的表妹名声尽毁,无人敢娶,始作俑者却成了高高在上的王妃,实在叫人气不过。
严夫人已育有两子,她是过来人,一眼就瞧出胎儿的月份比三个月大,这才不阴不阳的讥讽沈音徽。
女子最重视清白,王妃若成亲之前便和王爷行了苟且之事,定会被人诟病。
严夫人先挑起大家的好奇心,话尾又说孩子约莫是双生子,给她自己留下转圜的余地,便是沈音徽想要发作,也拿不住她的错处。
严夫人有恃无恐,没成想沈音徽当即就沉了脸,诚然成因和是成亲前怀的身孕,却也决不能让有心人把这事当做话柄讥讽于她。
沈音徽半句话也不说,只看向垂立在一侧的连枝,连枝最擅长骂人,当即就提高嗓音骂道:是什么狗在胡叫乱吠,半点尊卑都不知道,若不是天热了唯恐招蚊虫,当即宰杀了也不为过。
连枝顿了片刻,接着道:我们王妃怀了身孕,受不了聒噪,最厌恶狗吠声。
来人,把严夫人打发出去,她站在这儿,扰的王妃连饭都吃不香了。
严夫人出言不逊,沈音徽若亲自敲打她,没得掉分子,她也不用开口,只连枝一人就将严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严夫人出身高贵,嫁人以后夫君又敬重她,万没想到被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丫鬟指着鼻子骂。
若是普通的婢女,她当即便要训斥过去,偏偏那人是王妃的大丫鬟,她说不得、骂不得,气的怔愣在原地,险些打摆子。
这时,两个身穿甲胄的士兵推门而入,直喇喇站在严夫人跟前,向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沉声道:夫人请吧!被人辱骂是第一次,被人驱逐也是第一次,众人的目光都凝在严夫人身上,严夫人只觉得脸都丢光了,提脚就出了房门,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这样闹腾了一番,众人再不敢因着沈音徽出身低微而轻视于她,更不敢再挑战她的权威,王妃瞧着年轻,手段却狠辣那!战场的局势瞬息万变,江辞回不了余杭便隔三差五给沈音徽写信,只要是他写的信,她皆会认真回复,有时候谈论他们的孩子,有时候说一说生活中细碎的小事。
宝宝现下长得可快了,一天一个样子,沉沉的,感觉肚皮要被撑破了一样。
宝宝会动了,有时候她会看到肚皮微微鼓起来一块儿,那应当是宝宝的小手吧。
院内的柠檬树结了果子,黄橙橙,酸溜溜,每到了前院她都要摘一颗泡水喝。
……还有一件事沈音徽没和江辞说,那就是太妃到寺庙清修去了,太妃瞧不上自己的儿媳,偏偏又不敢发作,于是便以给江辞祈福的名义到寺庙小住。
她是不想见到沈音徽的,能避一日算一日,暂且在寺庙待着,待沈音徽诞下麟儿后再回肃王府也不晚。
府内没有太妃,便不用晨昏定省,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想什么时辰起床便什么时辰起床,除却肚子里那个不安分的扰人精,沈音徽不知道有多舒坦。
江南道的军队一路北上,短短几个月就越过了秦岭淮河一线,大军气势迫人、直指京都。
隔三差五便有捷报传到肃王府,说不高兴是假的,但高兴之余却也难免担忧,以前沈音徽最讨厌怪力乱神,现下却在院内辟了一间屋子用来供奉神佛。
每日烧香拜佛,一次不落。
身子越来越臃肿,小腿肿得好似白萝卜,沈音徽连走路都觉得费力,总算到了生产的时日。
稳婆是提前请到肃王府的,玉氏也住在了肃王府照料沈音徽,这一日天还未亮,晴芳园就闹腾了起来,说是王妃要生了。
稳婆齐齐涌到正屋,丫鬟婆子也忙着烧水去了。
第一胎总是格外艰难的,沈音徽吼的撕心裂肺,足足耗了大半日,却也没将孩子生出来。
妇人生孩子如同走鬼门关,万分艰险。
玉氏唯恐沈音徽失了力气,将孩子窝在腹内,忙叫人到厨房吊参汤。
又过了一个时辰,依旧没有进展,玉氏在屋外走来走去,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也顾不上催促丫鬟,直接便到厨房端参汤去了。
待端着参汤回来的时候,只见一个年轻女子带着二三十个婆子闯进了院子,那人面容清秀,肤色白皙不是赵玉沁又是谁?赵玉沁原是余杭身份最贵重的名门闺秀,她一心想要嫁给江辞,没成想江辞心中唯有沈音徽,她陷害沈音徽不成反被沈音徽设计,成了整个余杭的笑柄。
她高高在上惯了,又如何受得了那样的奇耻大辱?自沈音徽回了余杭,她就在暗暗筹谋。
女子生产的时候最是脆弱,她必得趁着这个机会要了沈音徽的命。
只要沈音徽命丧黄泉,又有姑母保驾护航,到时候是圆是扁还不是她说了算。
太妃是赵家人,肃王府有一半仆妇都出自赵家,有仆妇的遮掩,赵玉沁提前半个月就蛰伏到了肃王府,擎等着沈音徽生产。
肃王府虽侍卫众多,为着避嫌皆守在前院,晴芳园内只当值的婆子丫鬟。
丫鬟们见势不好,忙去阻挡赵玉沁,赵玉沁是做了十足的准备的,她带的婆子膀大腰粗、力大无穷,三下五除二就将丫鬟拨开,拥着赵玉沁进了产屋。
玉氏脸色一白,拎起地上的木凳就冲到了产房,产房内沈音徽汗水淋漓,痛苦难当。
稳婆和映雪、连枝、琉璃正死命和赵玉沁撕扯,玉氏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木凳高高举起,用尽全力朝着赵玉沁的脑袋砸了下去。
赵玉沁应声而倒,血流如注,当即就断了气。
淑雅温柔的玉婉凝活了二十多年,连一只蚂蚁都不曾踩死,如今却砸死了一个大活人。
她苍白着脸怔愣在原地,眸子全是惶恐不安。
杀人啦,杀人啦!跟着赵玉沁进屋的婆子当即便嘶吼起来,嚷嚷着要到官府报官,将玉婉凝绳之以法。
屋外喧喧嚷嚷,屋内又发作起来,沈音徽痛呼一声,总算将孩子生了出来。
王妃喜得麟儿的消息传遍了江南道,王府欢欣鼓舞之际,赵家将玉婉凝告上了大堂。
沈音徽将孩子交给乳母,看向身旁的玉婉凝:母亲莫怕,您是为了我、为了小世子才失手杀人,我若将您都保不住,这个王妃也便不用当了。
她从床头的木匣内拿出一块儿令牌交给映雪,沉声吩咐:拿着这令牌到东郊营区调一千精卫军包围赵府,若有人胆敢硬闯,格杀勿论!江辞离开之前就把调军的令牌交给了沈音徽,那令牌小小的,瞧着不起眼,放眼整个大瑞也只两块儿,只要有那令牌,整个江南道的军队皆要听令。
映雪道了一声是,带着令牌匆匆出了房门。
映雪刚出门,便又传来捷报,传信的人隔着房门向沈音徽禀告:王妃,王爷已带人杀进了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