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衡与顾寒山谈完出来,一眼就看到守在车外的贺燕。
你跟她聊了什么?贺燕问。
向衡想了想:聊希望吧。
贺燕不说话了。
希望这种东西,实在是虚无飘渺。
她懂的。
向衡道。
贺燕应道:她又不傻,字面上的意思她都懂。
但能不能体会,在不在乎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就告诉她字面的意思。
向衡看了看贺燕,你对她的要求也高一点。
你是怎么要求自己的,就怎么要求她。
贺燕垂了垂眼,看了看自己脚尖。
向衡又道:顾寒山的情况可能比表面上看到的更糟,你看好她。
如果能不去新阳,最好不去。
直接回家吧。
贺燕皱眉头:就是因为担心她比表面上看到的更糟,才需要送医。
你没经历过,你不知道。
虽然她已经不是两年前的顾寒山,但真的不能掉以轻心。
检查确认一下最好。
简语当着这么多警察的面带走她,又有警察跟着,不敢怎么样的。
我必须要确认顾寒山没事,确认完了,就带她回家。
好吧。
还有。
贺燕看着向衡,道:后面的调查,我们需要再谈谈。
顾寒山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经历这些。
她扛不住的。
行,我们回头聊。
贺燕上了车,向衡去找了罗以晨。
罗以晨说他已经把情况跟关阳报告了。
关于简语的情况,关阳都需要知道。
向衡把顾寒山会被送到新阳的事跟罗以晨确认,他对罗以晨道:你先回局里,申请一把电枪。
然后再去新阳与他们汇合。
罗以晨愣了愣。
向衡道:你要盯好,别让顾寒山跟简语单独呆在一起。
如果发现顾寒山发病,有伤害别人的倾向,就控制住她。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小心处理,别伤害她。
罗以晨琢磨了一会:行。
罗以晨去联络安排了。
这边葛飞驰接到通知向衡已经结束谈话,他便将艾勇军送下楼。
艾勇军与他们确认了安排。
葛飞驰调了两名警员跟着顾寒山去新阳,而市局这边有罗以晨跟进。
艾勇军不再说什么,他嘱咐他们认真处理,又让葛飞驰从现场回去后马上找他。
交代完毕,这才离开。
葛飞驰松了一口气。
他看了看向衡,道:新阳那里还有我们的人在封锁园区做调查。
我已经通知他们了。
会关注顾寒山这边的状况的。
应该没什么事,放心吧。
葛飞驰也不知是安慰向衡还是安慰自己。
他问:你跟顾寒山谈什么了,她情况怎么样,你觉得她明天能恢复吗?可以到警局来接受调查做笔录了吗?我不知道。
向衡道,我希望可以,看运气吧。
看运气?葛飞驰想叹气。
他这人,运气一向不太好。
现在好像把向衡都带衰了。
顾寒山的车子又等了一会,之后在警察的开路下,跟简语的车子一起离开,驶向了新阳精神疗养院。
向衡目送车子消失在车道里,转头专心投入到现场侦查工作。
只有找到线索,挖出证据,把真凶抓到,才能治愈顾寒山。
治愈这个词在顾寒山的身上就像是个奇迹。
向衡愿意用他所有的好运气换这个奇迹。
向衡重新戴上手套、鞋套,回到楼里,仔仔细细地又从一楼观察到七楼楼顶,中间遇到一些现场调查的刑警,他问了问情况,然后回到了六楼宁雅家。
葛飞驰从楼下上来,与向衡在宁雅家汇合。
他道:我有好消息。
你说。
不急哈。
葛飞驰道:咱们先仔细分析分析。
陶冰冰给我打电话,说顾寒山跑上了楼,到我们赶到,这中间只有三分钟左右。
凶手就是这个时候动的手。
向衡点点头。
葛飞驰分析道:按你说的,他们有两个人。
那就是其中一个埋伏在楼道里,他逃跑时陶冰冰追了出去。
他的目的很可能是为了掩护屋子里的那个人,想把陶冰冰她们引走。
向衡道。
嗯,但是顾寒山没走。
葛飞驰带着向衡下到五层,他已经让痕检的人采集楼梯扶手和墙上的指纹,楼梯间现在到处都刷的是黑色指纹粉。
陶冰冰应该是在这个地方摔下去的。
落单、女性、没有防备。
那人从暗处冲出来,一把将她扛起丢了下去。
向衡看了一圈楼道情况,看到了一扇与其他屋子不同的房门,他过去,伸手一推,这是一间水表房,里面还有些杂物。
那只能是这里了。
对。
葛飞驰道:陶冰冰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她为了追顾寒山,急匆匆地跑上来,根本顾不上观察环境。
接着她又从宁雅屋里冲下来追人,她本能地会观察楼梯下面,看看那人跑到了哪里,她完全没注意到楼道里会有能藏匿行踪的地方。
但是凶手知道。
他们对这里很熟悉,他们甚至有宁雅家的钥匙。
葛飞驰道:他们盯了宁雅很久了。
就像他们控制梁建奇一样,必须得有挺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办到。
葛飞驰看了看向衡:是同一伙凶手吗?是。
跟杀顾亮的也是同一个。
向衡很肯定,作案手法都一样。
其实就杀人的具体办法来说,完全不一样,但葛飞驰明白向衡的意思。
完美犯罪。
葛飞驰探头看着陶冰冰摔落的地方,那里有血迹:他们想把宁雅的死伪装成家暴冲突。
他们不知道陶冰冰和顾寒山在。
所以他们的计划被打乱了。
向衡道:现场必定会有许多破绽。
他们来不及收拾,只能赶紧撤退。
葛飞驰点头:比如那把菜刀。
是的。
比如。
葛飞驰顿了顿,手机。
不只宁雅的手机他们没来得及调回正常音量,还有王川宁的手机。
现场没有发现王川宁的手机,凶手没来得及把它放回王川宁身上。
而凶手也并不知道,我们之前就一直在监控王川宁手机位置。
向衡眼睛一亮:凶手一直拿着。
你们监控到的王川宁位置移动,是凶手在移动。
没错。
葛飞驰道:我刚才联络了技术科。
那手机虽然现在已经关机了,但技术那边监控到他离开了这个小区。
王川宁死后,这部手机移动到两公里外,信号才消失。
这是铁证,向衡。
它证明了凶手另有其人。
顾寒山不是凶手。
嘿。
向衡高兴地拍了拍葛飞驰肩。
葛飞驰疲惫道:我没敢单拿这事给艾局打电话,但一会回去报告的时候就可以好好说了。
除了现场推理,有个实证,这才有底气啊。
对,没错。
向衡很开心。
葛飞驰瞪他:你赶紧给顾寒山或者贺燕打个电话啊,让她们安心。
没事。
向衡摇头,她们开车呢,晚点再说。
对顾寒山来说,这个不重要,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向衡的喜悦心情很快消淡。
他希望他今晚能有机会当面跟顾寒山说。
——————贺燕开着车,夹在简语和警方的车子中间往前行驶。
车上只有她和顾寒山。
顾寒山还是老样子,安静地坐在后座。
贺燕从后视镜看了她好几次。
她一动不动,对着车窗外头发呆。
顾寒山。
贺燕叫了她一声。
顾寒山闭上了眼睛。
这一声唤,让无数呼唤顾寒山的声音将她包围。
跟随那些声音而来的,是许许多多的面孔。
那些面孔在跟她说话。
其中还有梁建奇、有宁雅、有爸爸、有张益、有简语……有许塘的尸体、有张益开着车子朝她冲来的画面……顾寒山皱紧眉头,捏紧了拳头。
贺燕在后视镜里看到,赶紧闭了嘴,不敢再叫她。
顾寒山用力吸气,试图让稀薄的空气能钻进她的肺里。
你在家要乖乖的,爸爸很快回来。
啊,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一束花,向日葵好不好?那是爸爸的声音。
顾寒山,你冷静一点,你爸爸已经走了!这是贺燕。
我会在你家等你。
你在外头完成挑战,然后就回家。
向警官啊,这是向警官。
顾寒山用力得全身都有些颤抖。
贺燕很紧张地一边跟着简语的车一边观察着顾寒山。
贺燕,我好痛苦啊。
顾寒山忽然道。
贺燕顿时眼眶一热。
顾寒山,第一次跟她说痛苦。
顾寒山小时候因为不堪病痛折磨曾经自残,她还接受过许多对她而言残酷又艰难的治疗,那种状况下她都没说过一声苦。
她爸爸死后她激烈的反抗,被绑在床上动弹不得,迅速消瘦不成人形。
贺燕自己受不了大哭,她却还说哭什么,我还在呢。
顾寒山,真的从来没有诉过苦。
痛苦这个词,只存在于现实,却没录入她的字典。
我在呢,顾寒山。
我在呢。
贺燕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顾寒山,她没有这个经验。
顾寒山是不需要安慰的人啊。
你又哭了吗?贺燕伸手擦擦眼角:没有。
你怎么这么爱哭呢?我并没有。
贺燕打起精神,声音硬朗起来。
顾寒山却没有说话了。
贺燕等啊等,忍不住道:顾寒山,我已经失去你爸爸了,别让我再失去你。
车里是良久的安静。
过了好一会,顾寒山又忽然道:解脱不好吗?贺燕的心,沉了下去。
不好。
贺燕答。
顾寒山没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