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阳精神疗养院。
诊疗室。
罗以晨跟在场各位客气了一番之后,发现顾寒山盯着他看,那目光让他心里有些发毛。
罗以晨想起自己拿到电枪之后跟向衡说了一声,而当时向衡对他有些交代。
于是罗以晨朝顾寒山走近几步,轻声对她道:你好呀,顾寒山,觉得好些了吗?顾寒山没说话,她的视线落在他的腰腹处。
罗以晨有些尴尬地清咳了一声:你看起来还不错。
之前向衡问我来着,我说我还没见到你。
现在见到了。
顾寒山道。
嗯。
我看起来还不错。
顾寒山重复罗以晨的话。
顾寒山复述时冷冰冰的语调似乎对这话有质疑。
罗以晨一时摸不着她的情绪,只得问:你确实好多了,是吧?顾寒山想了想,道:不算太好,你就告诉向警官,我不太好。
罗以晨:……不算太好和不太好应该不是一个程度吧?是泰瑟枪吗?顾寒山忽然问,这问题不但跳跃还挺犀利。
罗以晨不想回答,只能微笑。
我只在网上看过图片,还没摸过真的。
可以给我看一看吗?顾寒山真的看不懂别人的脸色。
罗以晨继续微笑:不可以。
别闹哈,我可是会跟向衡告状的。
顾寒山却还要再问:为什么多带一支枪,向警官让你用它来打我吗?罗以晨保持着微笑:怎么可能。
我们警方是要遵守人民警察法的,法律和行为规范对我们使用武器是有规定的。
我们只会在紧急情况下,对正在实施犯罪的暴力罪犯使用枪械。
顾寒山默默看着他。
罗以晨有点压力,微笑差点没挂住。
顾寒山看着他表情,再看看他的腰间,然后她冰冷的表情忽然有些融化。
罗以晨不明所以,忍不住心里嘀咕,不是在讨论是不是要开枪打她吗?她怎么有些高兴起来了?太棘手了,应该让向衡自己来处理。
毕竟向衡能读懂顾寒山。
顾寒山忽然又问:向警官还跟你说什么了?这个问题比较好回答,罗以晨松了一口气:他让我问问你,大概几点回家?顾寒山沉默了,她捏了捏手里的手机。
罗以晨观察着她,看到她手里的电话,不知道向衡为什么不跟她通个电话直接沟通。
过了一会,顾寒山回答:我还不知道呢。
我还没有做好决定。
顾寒山的话里似乎还有含意,罗以晨觉得向衡应该会懂。
行,我转告他。
罗以晨正待转身,顾寒山却唤:罗警官。
罗以晨站住了。
顾寒山问:你跟向警官很熟吧?很熟。
罗以晨觉得这个并不是顾寒山真正想问的问题。
顾寒山看着他的腰间。
罗以晨控制着自己不要拉紧外套。
顾寒山终于再开口:罗警官,请你一直在这里。
可以吗?可以。
这正好就是他的任务。
顾寒山点点头,放松地往后靠了靠。
罗以晨这才退到一边。
他转眼一看,看到简语正观察着他们。
罗以晨若无其事地站好。
顾寒山看着他们的动静,忽然坐直了,再唤道:罗警官。
罗以晨踏前两步过来:怎么了?你不是要告诉向警官吗?要等什么时候?这个还要盯着他办?罗以晨只得道:他可能不方便接电话,我回头给他发信息。
现在发吧。
罗以晨一脸黑线。
小姑娘这领导口吻,简直太领导了。
罗以晨便拿出手机,真给向衡发起信息来。
顾寒山精神不错,一眼看出我背着电枪,她还想摸,还问我是不是你让我拿这枪打她。
还有那个什么时候回家的问题,她说她不知道,她还没有做好决定。
她催着我马上把这些告诉你。
没过一会,向衡的信息回复过来:她有借故让你离开吗?没有。
她让我一直在这里守着。
还有礼貌的用了请字。
向衡秒回:她拿着手机吗?一直拿着。
这次向衡回复的速度稍慢了些:等她愿意把手机交给你了,你告诉我。
罗以晨:……这真是,搞什么哑谜呢。
他回复向衡:好。
向衡再没说话,这轮信息谈话结束。
罗以晨收了手机,告诉顾寒山:好了,都告诉他了。
顾寒山问他:向警官说了什么?没什么。
我就是把我们的谈话内容告诉他了。
罗以晨答。
顾寒山皱了眉头,她又道:我能看一看吗?罗以晨有些无奈,她是怎么好意思提出这些要求的。
我觉得不太方便给你看。
罗以晨干脆也直说了。
顾寒山却道:你问问向警官行不行。
罗以晨:……又问向衡,那他本人的意愿不重要吗?罗以晨这次给向衡打了电话,向衡很快接了。
顾寒山想看我们刚才聊天的记录。
给她看。
向衡毫不犹豫。
罗以晨:……所以他的意愿真的不重要吗?就没人问他行不行吗?罗以晨挂了电话,把手机调到他跟向衡刚才聊天的界面,然后走到顾寒山身边,把手机亮在她面前。
顾寒山没碰他的手机,只就着他的手看了手机一眼,然后她点了点头,满意了。
我没打算把手机给你。
顾寒山回答向衡跟罗以晨谈论的那个话题。
随便你。
罗以晨道:我的工作也不是没收你的手机。
那好。
顾寒山点点头,觉得这边的事处理完了。
她转向不远处的简语,道:简教授,我准备好了,可以录像,可以监测,可以谈话。
简语却道:你刚才要求罗警官留在这里,可我们的治疗谈话涉及到你的隐私。
我觉得我们需要先协商一下清场的问题。
如果你不担心自己的隐私,就不必担心我的。
顾寒山道:我告诉过你,我跟第一现场达成口头协议,只要他们同意把两年前自杀落水的那个女生找出来,我就接受他们的深度采访,公开我的病情和诊疗资料。
简语的表情有了些变化。
当时你很生气,你还说因为我的不信任,你不再适合做我的医生。
顾寒山冷静地道:现在,我跟媒体合作的意愿没有变,我们上次谈话的内容依然有效。
而且,如果我下次再犯病,只要我没有失去意识,我都会拒绝再到这里急诊。
病房里,气氛降到了冰点。
罗以晨紧张地看着简语和顾寒山。
旁边的小医生和护士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林玲推门进来时,正遇到这样的情景。
所有人火速转头看了她一眼,又再转头看顾寒山。
简教授,这也许是你最后一次可以这样记录我的脑部活动。
你刚才说发现我有一些情感反应。
我自己也感觉到,确实,有一些变化。
顾寒山顿了一顿,那微妙的语气变化,让一旁的林玲听了都有些惊讶,顾寒山说话,居然会用这样的语气调子了。
顾寒山看着简语:简教授,如果你决定放弃这次机会,我没什么意见。
但如果你仍然想监测了解我的脑部活动情况,你说相信这对我日后的治疗有积极的作用,那么,我得明确告诉你,完全清场我不同意。
所有人都可以走,罗警官必须留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简语。
简语沉默了一会,问顾寒山:为什么?罗警官必须留下的理由,你说说看。
如果有道理,也许就能说服我。
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转向罗以晨。
罗以晨被看得,站得特别端庄。
他觉得原本在这里经受目光行刑应该是向衡才对。
顾寒山道:罗警官带着电枪,我还没试过被电枪击中,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你觉得这个理由怎么样?罗以晨:……他忍不住在心里帮简语回答:扯淡的理由。
但是简语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居然说:行。
罗以晨不由得多看了简语几眼。
这位教授,居然也会担心被顾寒山暴力袭击吗?刚才顾寒山话里的意思,是不是向简语宣布了,自己有可能暴力袭击他。
而简语听懂了,对吧?罗以晨顿时觉得自己腰间的这把枪责任重大。
简语对顾寒山道:我想向你证明我值得你信任,顾寒山。
就算今天之后我不再是你的医生,但我希望你知道,只要你需要,你随时可以回来找我。
顾寒山看着简语,而简语也回视着她。
两个人对望一会,顾寒山道:上仪器吧,你自己亲眼看看,我有没有被你感动。
简语也不再说话,他转头看了一眼林玲,再看看他之前交代准备设备的医生,道:把机器运过来,可以开始了。
林玲和那医生赶紧领着护士行动。
林玲挪了桌子,架好笔记本电脑。
那医生打了个电话,问:准备好了吗,搬过来吧。
一屋子人忙碌地转来转去,罗以晨站到墙边,不好意思挡道。
这时贺燕推门进来,看到这般情形也不惊讶,她走到罗以晨身边,悄声跟他说:在弄笔记本电脑的那个女医生,叫林玲,如果她找你问话,你认真点。
罗以晨看了她一眼,没问林玲怎么回事,却问:他们在干嘛?贺燕声音有些低沉:准备监控顾寒山的脑部活动情况。
她语音刚落,大门被推开,一台看着精密的大仪器被推了进来,仪器下盘是四轮圆柱形,上部四四方方,看着有一米五六高度的样子。
便携磁共振成像系统。
贺燕告诉罗以晨,进口的,去年才上市的最新款,其他地方我不知道,但本省就这么一台,超级贵。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为了顾寒山买的。
罗以晨一愣,这还真是,下了重本。
等等,罗以晨忽然惊了,他问:在这种地方做磁共振?便携呀,贵就贵在可以搬到病床前做。
操作简单,成像好,不需要专门的影像学技术人员,也不需要屏蔽电子设备之类的。
罗以晨:……贺燕看了看他:怎么?罗以晨有些艰难地悄声发问:那电枪能用吗?贺燕:……谁要用?罗以晨:只是问问。
贺燕上下打量了罗以晨一番,看了看他的腰间。
罗以晨:……这时林玲走了过来:你好,罗警官。
我是顾寒山医疗小组的医生,我叫林玲。
精密仪器启动,一会我们需要清场,你可以留下,但请不要使用电枪哈。
罗以晨:……顾寒山刚才是开玩笑的,请别介意。
不好意思。
林玲温柔又客气,还带着歉意的微笑。
罗以晨更尴尬了。
啊啊,他必须跟向衡告状,顾寒山摆了他们一道。
刚才那情形弄得他以为一把电枪就威风八面,掌控局面,结果所有人都知道那只是个摆设。
感谢高科技,他们警察好像土包子。
不行就上实弹的。
贺燕安慰他。
罗以晨不想搭理她。
你们母女俩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一顿忙碌之后,机器摆好,无关人员都被请了出去,屋子里除了顾寒山,只剩下简语、林玲、贺燕和罗以晨。
另外两名警员就站在门口,随时待命。
罗以晨找了个好位置,他站在摄像机和笔记本电脑的中间位置,能看清顾寒山和简语的一举一动,也可以看清林玲做了什么操作。
林玲调好摄像机就坐在笔记本电脑前,看里面的磁共振影像。
简语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坐在顾寒山床边椅子那。
他来操作磁共振机器,手上的平板电脑也能看到扫描影像。
摄像机画面里,顾寒山的正脸被拍得清清楚楚,而旁边的简语也入了镜。
罗以晨还注意到屋顶上方还有一个安全监控摄像头,正对着顾寒山床边方向,能把顾寒山和简语的举动从上方角度拍摄下来。
林玲报出了现在的日期时间,现场人员,做这个记录的目的,做记录之前顾寒山的身体状况,用了什么药,用药时间等等。
等她报完了,说道:现在记录正式开始。
接着简语开始说明他今天观察到了顾寒山的情绪,现在活跃的脑区部分,他说:顾寒山,如果你觉得可以,请回顾今天让你觉得挣扎和痛苦的情况。
这是你从前从来没有的情绪,我今天第一次在你脸上看到。
顾寒山沉默了许久。
罗以晨扫了一眼旁边的电脑成像,有一些脑部区域陆续亮起来,但他看不懂,他只看懂了监控仪上顾寒山的心率一直在加快。
简语适时插嘴:如果不行,我们可以先说说别的。
顾寒山摇头,她在手机上按号码,按完了,却没有拨。
简语没有顾寒山的好记性,他不记得这串号码是谁的手机号。
简教授,我情感体验上的进步,情绪的丰富性,对你来说重要吗?顾寒山问。
很重要,这代表着你有着质的飞跃进步。
简语答。
所以我只露出一点点的不良情绪,你也注意到了是吗?对。
如果我有同理心,能笑,是不是进步更大?当然。
对你来说,愉悦快乐需要更多的能量,比不良情绪更难。
你见过我笑吗?很自然的笑容。
没有。
我觉得你还有更大的进步空间。
你错了。
我对你笑过,是很自然的那种微笑。
向警官说,非常自然。
简语愣住了。
林玲也疑惑地看了简语一眼。
就在昨天中午,我们在医科大吃饭。
我问你你有没有杀害我爸爸,我告诉你我会公开我的医疗资料,媒体可以用,但你不行。
你说你同意配合,非常大度包容,我跟你说谢谢,对你微笑,你却完全没有注意到。
简语继续愣,他完全没有印象,昨天中午吗?顾寒山道:《天生变态狂》,你很欣赏的神经科学家詹姆斯.法隆写的书,第126页,他说,大脑是种无意识的机械,就像汽车那样,而精神和感受就类似汽车的速度。
我问你有没有参与杀害我爸爸,知不知情,你都否认了。
但你激动又紧张,压力让你大脑意识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微笑。
这么重要的巨大进步,你居然视而不见。
但是今天,你是放松的,愉悦又有成就感的,因为我有求于你,我只能找你看病,这样的精神状况下,你注意到我那一点点的挣扎痛苦。
简语已经顾不上看顾寒山的脑部扫描图像,他抬头看着顾寒山的表情。
顾寒山冷冷地道:你以为我看不懂表情,就不能判断你到底是什么情绪和反应吗?你以为,我没有证据。
我有的。
我的笑容,就是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