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2025-03-22 06:48:31

几个人僵持沉默了两秒。

罗以晨的手还一直按在电梯的开门键上,连个台阶都不会搭。

笨得无法指望。

向衡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似地举脚迈了进去。

贺燕挪了挪,给他让位置。

还扫了一眼他手上的花。

五楼,谢谢。

向衡想踢罗以晨一脚。

罗以晨这才反应过来,把开门键松开了,按了五楼。

向衡原是不敢去看顾寒山的表情,但地方就这么一点点大,他迈进电梯的那一瞬间,他的视线还是触碰到了顾寒山。

她似乎没有罗以晨和贺燕的反应大,一如既往的淡定。

向衡迈进电梯时,她的视线落在波斯菊上。

波斯菊。

勇气。

她似乎不讨厌呢。

向衡的羞耻心也勇敢了起来。

电梯门关上,向衡若无其事地问:你们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罗以晨还在脑子里组织语言,贺燕却问:今天发生这么多事,你问的哪一件?向衡:……罗以晨终于找到话说了:顾寒山没事了,可以出院。

我们吃过晚饭了,你呢?我吃过了。

向衡答。

他斜眼盯了盯罗以晨的侧脸。

死鬼,还比不上人家贺燕。

罗以晨非常正经严肃,直视前方,盯着电梯门板。

天地明鉴,他已经很努力了。

电梯里安静下来,没人再说话。

奇怪的气氛弥漫在电梯厢里。

向衡悄悄看一眼贺燕身边的顾寒山,正巧顾寒山正歪着头,隔着贺燕在看他。

两人目光一碰。

顾寒山的眼神单纯又干净,歪着脑袋的样子像是好奇又像是在笑话他。

向衡心似被拨了一下。

贺燕向前挪了挪身子,正好把两人视线抬住了。

向衡目光微转,看了看贺燕的侧脸。

贺燕若无其事,掏出手机按开了微信,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从微信里传了出来。

电梯里太安静,那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贺总,今天你交代的事我都传达下去了,他们刚把改好的交上来,我发你邮箱了。

你晚上抽空再看一看吧。

另外陈总对汽车品宣的那个预算有些异议,他说让你明天找他做说明。

还有,明天早上九点的会要讨论新影城,需要你拍板的,你一定得来,不然下面周五做不完方案了。

贺燕拿起手机回复了一句:知道了。

向衡:……好了,别秀了,知道你是商业精英,知道顾寒山同学的后妈靠山多优秀。

电梯里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幸好五楼不高,很快就到了。

电梯门开,四个人又僵了一会,最后罗以晨最先反应,第一个迈了出去。

向衡跟着。

他出去后靠边,给后面的人让了让。

没想到后面跟着出来的是顾寒山。

啊,她刚才站着不动,是在等他吗?顾寒山很自然地从向衡怀里接走了那束波斯菊,还捧到鼻子下面闻了一闻。

这花好看。

向衡的心又有些荡:你喜欢就好。

你是想夸我但是不好意思,所以买花吗?顾寒山问。

向衡一时噎住。

罗以晨和贺燕都在,让他真的有些不好意思答是,那岂不是承认他不好意思?他堂堂神探向天笑,怎么会不好意思,他又没干坏事。

向衡正想说反正闲着,看着你家客厅有些空……还没在脑子里组织完语言,就听得贺燕冷道:开门。

向衡转头一看,贺燕正瞪着顾寒山。

他再看顾寒山,却发现顾寒山正看着他,她抱着花很自然地道:开门。

仿佛这里就是他的家。

向衡不好再去看贺燕表情,他镇定地掏出钥匙,手很稳,一举成功把钥匙插入锁洞。

咔嚓一声,门打开了。

顾寒山欢快地奔进家门,利索地蹬掉鞋子,脚也不太瘸,心情很不错。

门口那三人看着她,一时没人再进去。

罗以晨等着吩咐,而贺燕一副想聊一聊的样子,向衡便有些犹豫。

但顾寒山却回头对他喊:花瓶呢,装水呀。

向衡看了看贺燕。

贺燕对罗以晨道:罗警官,麻烦你帮向警官拿一下花瓶。

行。

罗以晨从向衡手里接过花瓶,进屋脱鞋,然后拐到洗手间装水去了。

顾寒山闻言抱着花转过身,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向衡和贺燕。

贺燕道:你等一下。

而向衡也给了她一个安抚的手势。

顾寒山没有动。

向衡问贺燕:在这里聊还是换个地方?贺燕没回答,她看着顾寒山。

她以为顾寒山会说些什么,她等着接话,但顾寒山什么都没说。

贺燕一时间犹豫起来。

她认真看着顾寒山。

顾寒山抱着花,安安静静,亭亭玉立。

贺燕只见过一次顾寒山抱花。

那是在她和顾亮的婚礼上,顾寒山做花童。

那年她十二岁。

顾亮跟顾寒山认真谈过两次,她才愿意抱着那束新娘花束,在她和顾亮的婚礼上,坚持了不到三分钟。

现在顾寒山二十一岁。

她刚才从向衡手上主动抱过那束花,进了屋也没有放手。

她安静地等待着,非常有耐心,似乎在一切没有收拾好之前,她可以一直抱着。

顾寒山不喜欢花的,可她刚才夸这花好看。

波斯菊呀,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小花,跟向日葵一样的物质。

贺燕看着顾寒山,忽然就想开了。

顾寒山喜欢什么,想做什么,只要不杀人放火,不违法犯罪,就随她吧。

人的一生不知道能有多长,何况顾寒山这样特殊的人。

生命与时间一同消耗流逝,但永远结束在时间的前面。

时间之所以宝贵,是生命给了它期限。

这期限之中,更珍贵的,是生命的意义。

但若生命里没有快乐,则生命毫无意义。

时间,也就没了意义。

顾寒山能体验到的快乐,太少了。

如果说从前能让顾寒山体验快乐是一种奢望,那么现在她似乎体验到了,而自己这个做家长的,却还要顾虑快乐里的成分危不危险。

罗以晨给小花瓶装好了水,端了出来。

放哪里?他问。

放茶几上。

顾寒山答,自己却没动。

罗以晨无奈看了向衡一眼,去摆花瓶去了。

顾寒山仍然抱着那束花,站在那里看着贺燕和向衡。

她没问,没阻止,只是安静地等着他们。

贺燕忽然真切地明白了当初向衡对她说的那些话的意思。

他说顾寒山为向日葵准备了花瓶,是因为婚礼上她的捧花里有向日葵。

顾寒山,是尊重她这个妈妈的。

贺燕突然就想到了顾亮。

可惜,不能当面把这个喜讯告诉他了。

如果他知道,会有多开心。

他明明说过会陪她们一辈子,不只陪顾寒山,还有她。

可惜,再顽强的意志也斗不过死亡。

贺燕红了眼眶。

她低头,掩饰了一下情绪。

向衡看着贺燕,又看看顾寒山。

顾寒山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很乖地在等。

向衡心里叹气,顾寒山果然是贺燕的克星。

只靠着对视就能把贺燕弄哭。

贺燕很快调整好情绪,她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恢复冷静的样子。

向警官,我就简单说几句。

好的。

向衡站得很端正,在自己亲妈面前都没这么乖。

贺燕的领导口吻跟顾寒山一样,想必师出同门。

顾寒山的药,必须按时吃。

药名和吃法我就不告诉你了,她自己都记得住。

你就到点催她一下就行。

早、中、晚三餐后。

嗯。

向衡应了,头一回遇到被嘱咐提醒别人吃药但不需要记吃法的。

今天除了你不会有别的警察值班了吧?贺燕问。

对。

向衡老实答。

贺燕没说别的,只道:那你们注意安全。

你不要让她落单。

我明天一早去分局,就把她带上。

向衡道。

贺燕又说:我今天问了葛队那个受伤女警的情况,听说脑部伤势挺严重的。

如果有需要,你们就让医院找简语吧,不管怎么样,人命最重要。

简语为了在你们警方面前表现,也一定会答应的。

不只答应,他还会尽心尽力把那位女警救回来。

这个葛队心里有数。

医院那边要找专家,肯定知道怎么联络简语。

嗯,这事你们自己看着办。

贺燕点头,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让顾寒山与那位女警的家属接触。

因为自己孩子受伤而迁怒他人,这种事太多了。

我不希望顾寒山受这种委屈。

好的。

贺燕想了想,再看看顾寒山。

这姑娘还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贺燕便道:我没什么事了,回头想到再联络吧。

好。

那让老罗送你回去。

其他事我再给你电话。

向衡说着,看了一眼罗以晨。

罗以晨飞快奔出来:现在走吗?好想快点走,他觉得自己像灯泡一样闪闪发光。

虽然很好奇,但这八卦现场压力比较大,他还是事后打听比较好。

贺燕不太想走的样子。

但顾寒山已经转身去茶几那摆弄她的花去了。

在她这儿,事情已经结束。

贺燕看了顾寒山的背影好几眼,最后对向衡道:向警官,我是信任你的。

放心。

向衡都不好问她信任他什么。

两人又对视了几秒。

贺燕终于转头走了。

罗以晨跟在她身后,对向衡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向衡点点头,对他挥了挥手。

电梯门和房门同时关上,向衡松了一口气。

向衡转头看了看顾寒山,她正认真往花瓶里插花。

向衡揉了揉自己的脸,然后拿出手机给罗以晨发微信。

不是说一个小时吗?向衡气啊,要不是他谎报军情,他可以在顾寒山面前维护好形象的。

罗以晨虽说跟向衡约好了再联络,但没想到这个联络来得这么快,他都没有出电梯。

罗以晨回复:那个维修小哥说一小时的,他还说的是最快一小时。

结果在顾寒山的注视下,他修得又快又好。

向衡心里叹气,行吧,天意。

向衡终于离开大门门口。

顾寒山已经插完了花,把那束小小的波斯菊放在顾亮的照片旁边,而她照旧坐在她最喜欢的地板位置上,看着花束和照片。

她的表情放松且愉悦,这让向衡也高兴起来。

她喜欢这花。

向警官。

顾寒山对向衡招了招手,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向衡走过去,坐在地板上,她的身边。

一坐下,就看到顾亮的笑脸。

向衡:……大意了。

现在再站起来似乎不太合适,向衡清了清嗓子,找些严肃话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吗?还好,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应该就没问题了。

顾寒山道。

你确定?向衡有些担心。

毕竟按罗以晨跟他说的情况,顾寒山打伤简语之后,发病很严重。

现在虽然能回来,但看起来确实没什么精神。

不确定。

顾寒山摇头,有时候半夜忽然发病就惊醒了,得养好几天。

那你还说没问题。

向衡不太高兴。

你们正常人安慰人,不都是这么说的吗?你不用学正常人。

向衡想了想,改口:对我不用。

好呀。

顾寒山又高兴了。

向衡看着她: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我想听你夸我。

顾寒山提了要求。

你很棒,顾寒山。

向衡马上夸了起来,你很聪明,又勇敢,而且非常坚强。

你做到了很多人做不到的事。

很多人一时冲动,酿下大祸,赔上自己一生。

而你有着他们克服不了的脑部问题,你还受到了很大刺激,但你还是控制住了。

我真的,非常非常……高兴。

我很钦佩你。

顾寒山看着他的眼睛:你害羞了吗?没有。

那看来我对分辨人的表情的技能掌握得还不好。

顾寒山一本正经道。

向衡心虚地也没法辩认顾寒山是真心这样认为,还是在吐槽他的虚伪。

好在顾寒山转了话题,她问:你之前并没有对我太有信心,是吗?所以你让罗警官带电枪。

只是两手准备。

如果你做不到,我得帮帮你。

我们约定好的。

那为什么不是你自己带电枪来?顾寒山道:如果有警察开枪打我,我宁愿那个人是你。

顾寒山。

向衡唤她,你说这些,会让我难过。

为什么呢?你说要阻止我,然后你做到了。

我们约定好的,也算彼此信守了承诺,是好事。

向衡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讲清这种情感,最后他只得道:有时候好事也会让人难过。

顾寒山想了想:就像简语死了,我爸爸也不能回来一样吗?对,差不多。

就像如果我杀了简语,就不能回来见你一样吗?向衡想像了一下那结果,顿时有些后怕,他忍不住转身将顾寒山抱进怀里,声音变得低沉:对,就像那样一样。

你杀了他,我在这里空等,我买的花,没人欣赏。

过了好一会,顾寒山才答:嗯,那我就懂了。

她安抚地拍了拍向衡的背,你不要学贺燕一样变成爱哭包啊,那样我很有压力。

向衡顿时抱不住了,把她放开。

指着自己的眼睛给她看:我没哭,不可能哭。

那就好。

顾寒山捧着他的脸认真看,不过没关系,你比贺燕好看。

向衡:……贺燕听到这话真得哭给她看。

而且不要捧男人的脸好吗?尤其是一个那么喜欢你,但是又挺害怕陷入感情的男人的脸,不要捧。

可惜这话向衡没敢说出来。

而顾寒山也很快放开他的脸,改捧着自己的脸,撑在曲起的膝上看花。

我很开心你送我花。

向衡也开心,能让她高兴,他丢再大的脸也值了。

我回来的路上还在想,如果我回来后见到你一对比,觉得还是杀简语更开心怎么办?怎么办?向衡想知道她的想法。

不怎么办。

因为见到你比较开心。

顾寒山弯了弯嘴角。

向衡领教过顾寒山的情话,原以为听多会麻木,免疫了。

但现在听到这句,却觉得心会融化。

我今天,偷了护士一支笔。

我已经想好怎么动手,我确定我可以成功。

向衡握紧了顾寒山的手。

简语说我不使用暴力伤害别人是因为我有良知。

他说得对。

顾寒山摇头:不对。

他想保护自己。

我分不清他真心还是对我打心理战。

他之前看到托盘上的剪刀,很警觉地马上让护士拿走。

他一直知道,我有这样的心思,我比普通人更容易犯罪。

但你能控制自己。

顾寒山。

向衡看着顾寒山的眼睛,自制力就是良知,你有的。

我真的没有。

顾寒山道:我这样的脑结构让我不会愧疚,我杀掉他,真的不会愧疚。

脑结构和基因情况对某些情况的产生不是绝对的。

顾寒山,你很清楚。

你反复强调自己没有良知,不会愧疚,就是因为你会,所以你否认,你想逃避做这些事可能给你带来的压力。

顾寒山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向衡道:我说过,我也学过心理学。

我懂的,顾寒山。

我懂你。

你看,到现在为止,我对你的判断都没有出过错,是吗?是。

所以你应该相信我。

顾寒山认真看着他的表情:所以你会一直帮助我,是吗?是的,顾寒山。

我会一直帮助你。

顾寒山抱着膝,过了一会道:我确实,有些变化了,向警官。

是什么?顾寒山不答反问:向警官,你有什么害怕的事情吗?你有?向衡有些惊讶,你不是缺乏恐惧感受?我害怕活着。

这对普通人来说是简单又习以为常的事,对我来说,太痛苦了。

向衡皱了眉头:那我也有。

是什么?感情和家庭责任,比如谈恋爱、结婚。

这对普通人来说是简单又习以为常的事,对我来说,太难了。

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我太爱警察这份工作,但是做警察,是要牺牲家人的快乐和幸福的。

我凭什么,让别人痛苦?顾寒山看着他,轻声道:我竟然,能理解你。

恋爱和结婚的目的,不是因为想得到幸福吗?如果不能,为什么要做?向衡被击中了。

顾寒山的眼睛,可真好看呀。

如果不能,为什么要做?因为这是世俗间每个人都该做的,因为人总是要结婚的,因为人总是要留后的,因为以后总得有个孩子给你养老送终的……所以他明明很有压力不高兴,所以明明不会幸福,但他也要去做?我的问题,比你简单一些。

顾寒山道。

是吗?也许吧。

生与死,是比磨磨叽叽的人类感受要痛快得多。

我从前不知道我活着到底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不喜欢学习,不可能好好工作,我更不可能恋爱,社交,我没有朋友。

我想来想去,我好像,只是医生研究人类脑科学的一个工具。

向衡听得心疼。

顾寒山又道:是因为爸爸我才努力生活的,因为这样他能开心。

后来爸爸去世了,我就有了人生目标,要为爸爸报仇。

报了仇之后就是死了,也没什么新鲜的想法。

顾寒山。

我知道,这很消极。

对我来说却没什么不好。

顾寒山道,直到今天,简语说起我的病情,他说评估过我的状况可以,我有良知,这才放我出院的。

我就想到这些年,真是全靠他的精湛医术。

我当时脑子里一边想着杀掉他,一边却是许多患者的画面。

你最后是为了给这个世界留一个医术高明的医生才克制住自己的?不是。

顾寒山说,我第一次,有了应该好好读书的念头。

向衡愣了愣,这思路跳跃得。

我之前其实就想过学脑科学神经学,因为我本来就会,我擅长这个。

但我爸觉得历史更适合我。

他的预设前提是我不需要在这个社会上做什么。

当然,当时我的状况,也确实做不了什么。

我能活下去就行。

顾寒山顿了顿,我今天忽然意识到,我要读书。

我不该只是被研究的对象,我可以研究别人。

我被治好了,像个奇迹。

我应该也去医治别人。

向衡的胸膛被喜悦涨满。

顾寒山。

他把顾寒山抱进怀里。

你真的,真的了不起。

我今天控制住了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你。

好的好的。

向衡太高兴了,这种情话都比不上前面那些她对自己的剖析来得让他心跳加快。

她生活的目标不再只是仇恨,而且竟然有了些社会责任感,这真的太让他惊喜了。

还有,我也并没有放弃手刃仇人。

顾寒山看向衡这么开心,就把这句话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