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举,我?常鹏的声音很轻,一字一字地往外蹦。
对。
简语平静地道:你们越界太多了。
事情总要给警方一个交代,不然所有人都无法收场。
常鹏冷笑起来:最重要的是你无法收场是吗?简语不理他的嘲讽,道:最重要的是,你和钟敏无法收场。
算了吧。
常鹏笑道:你知情不报,还窝藏罪犯,你就是同犯。
我们如果一起被抓,你是大名鼎鼎的脑科学专家简语教授,而我和钟敏不过是医生常某和钟某。
任何人都会觉得我们是替你办事的。
如果不是,那一定是有惊天内幕,不然大人物怎么会跟无名小卒合伙犯罪。
简语道:你先把供词看一看,有什么不明白的现在问我。
我也有问题要问你。
我们需要核对一些细节,盘算好说辞。
然后你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好好背下来,做好心理建设。
我不管你们以前有多疯,明天之后,必须全按我说的办。
简直就是在各说各话。
简语完全没有搭理他。
常鹏的冷笑再装不下去,他把脸沉下来,盯着简语看。
看了半晌,终于控制住了脾气,把那些供词拿起来审读:我还真好奇,你是要怎么编。
这篇供词的一开始说的是五年前孔明车祸后的脑部手术情况……当时孔明的情况危急,且需要支付大笔费用,孔明的奶奶拿不出钱,又听说就算做了手术也很大机率醒不过来,奶奶脑子一热就想放弃。
但把人从医院接走后又不知何去何从,想到唯一的孙子竟是这般命运,奶奶就带着昏迷的孔明在医院门口哭。
当时常鹏仍在医科大附属医院就职,默默无闻,得不到关注,便有些不平。
因为自己的急功近利,加上当时与医院领导有些矛盾,常鹏觉得医院拒绝这样可怜的病人实在可恨,于是常鹏冲动之下与孔明的奶奶攀谈,自告奋勇为孔明手术,且不收取分文。
可最终手术失败,虽然常鹏之前与孔明奶奶做过解释,但奶奶仍深受打击,她情绪失控,与常鹏起了冲突,并扬言要去控告常鹏。
常鹏担心前程,只得安抚奶奶,与奶奶协商了解决办法,与奶奶串好说辞,一起找他的导师简语求助。
简语当时一心扑在新阳精神疗养院的各个项目上,基本不回医科大附院。
常鹏便调取了孔明在医科大附属医院的急诊记录、检查结果、各项报告、手术建议等,伪造了手术记录,术后出院记录等等。
他让孔明奶奶,将一沓有真有假的资料送到了简语手上。
简语对孔明这个病例很感兴趣,一时信以为真……常鹏看到这里便把供词甩回桌上,伪造手术记录的是我吗?你可是医科大教授,医科大附院那是你的地盘,开什么玩笑,你还能信以为真?我当时在新阳确实忙得脚不沾地,已经不在医科大附院,这些都是可查的。
后来给孔明的二次手术是在新阳合作的康普医院做的,没在医科大。
所有的检查都是重新做的,结果跟孔明奶奶带过来的资料完全一致,全都对得上,我不怀疑有假,不花费时间去做二次查证,这肯定是必然的。
虽然新阳因为我的关系,跟医科大有很多合作,但就是因为合作太多,事务繁多,所以某个病人曾经做过的一次手术与这些项目相比都是小事,我已经把孔明救回来了,根本不可能再去跟医科大花时间研究探讨什么。
常鹏瞪着他。
往事一幕幕在他脑海回放。
有大半跟简语编的这份供词一致,只除了三个地方。
一是动手术的人,除了常鹏,还有钟敏。
二是动机。
既然人不一样,当然动机也不一样。
三是最后的解决办法,是钟敏找了简语。
简语亲自安抚孔明的奶奶,做了善后的各项工作。
他不但帮他们伪造了文件,还把奶奶和孔明一起接到新阳。
奶奶日日在新阳照顾陪伴孔明,不愁吃穿,与外界没有联络。
后来孔明还救活了,奶奶把简语当成神看待,根本不再提过去的事。
常鹏咬牙,他要是不服气这样的口供,把简语这个共犯供出来,就是要把钟敏供出来。
为什么要提这件事?常鹏问简语:我为什么要把五年前的旧账主动自首?因为警方已经在调查孔明。
无论时间能拖多久,他们最后都会拿到病例和诊疗记录。
他们在医科大查不到手术记录,新阳这边虽然不保留当初奶奶提交上来的别的医院的诊疗文件,但是所有看过那些文件的医生都会有记忆。
当初手术记录上面写的是杜达医生。
他虽然早就去了外地,但警方总会找到他的。
简语道,假的就是假的,这些细节会查出来。
所以,总要有人承担责任,不然查下去,会牵扯出来更多人。
常鹏不说话。
会牵扯出来钟敏。
简语又道:而且凡事有因有果,发展是需要一个过程。
胡磊的死,你脱不了干系,虽然口供里你试图为自己辩解,说胡磊当时已经急性发病,你恐怕警方怀疑自己,头脑发热索性制造了胡磊与清洁工斗殴摔落电梯井的假象,但警方肯定不能相信。
一个正常人,这么紧张自己的嫌疑被警方追查太可疑,所以你必定是一个有前科的,极度心虚的人。
只因为我五年前非法给孔明做了手术?我就极度心虚,五年后把一个发病濒死的病人丢下电梯井?常鹏冷笑:你真以为警察傻吗?简语不说话,他点开手机里的一个音频文件,对常鹏道:这音频是个备份,原件我明天会交给警方,你先听一听。
常鹏刚想说话,手机里却传出了宁雅的声音。
常鹏一愣,顿时闭了嘴。
音频内容是宁雅向简语敲诈,两年前她受常鹏贿赂,监视顾寒山一家,并向常鹏提供了顾寒山的个人信息,在顾亮出事当天给顾亮打了电话。
她认为这是简语干的,简语向她澄清,并将她的敲诈引导成了借钱求助。
录音播完了。
常鹏久久不语。
简语道:因为原生家庭的关系,你有着过度的自卑和虚荣,你愤世嫉俗,经常不满。
你渴望关注,渴望受到肯定,渴望大众的目光,为此你努力读书,比其他所有学生都要刻苦,你也非常优秀,成绩很好。
但你依然没有得到你想要的赞赏,而你一时的糊涂,邪念生起,擅自给孔明做手术闯下大祸,却侥幸过关,因祸得福。
简语顿了顿,常鹏却忽然插话:你说的,是我吗?常鹏盯着简语的眼睛,简语竟也一时沉默。
过了一会,简语反问:不是你吗?常鹏没回答。
简语道:是你。
你就是这样的人。
常鹏点点头。
是他,他确实是这样的。
他跟钟敏是一样的。
他们有共同的命运。
简语看了他一会,继续道:你得到了许多走正常途径和方法都得不到的经验,在新阳面试的时候表现优异,顺利换了工作。
你食髓知味,决定继续冒险,继续勇闯捷径。
但是整个项目小组对顾寒山的研究一直被顾亮阻挠。
你对他们非常不满,他们享受着研究基金的补助,得到许多关照,病情也一直好转,项目组做到了世上其他医疗小组做不到的事,创造了奇迹。
但顾亮和顾寒山竟然没有知恩图报,他们竟然禁止帮助了他们的医生得到他们应该得到的荣誉和掌声,这正正刺中了你的痛处。
常鹏一直盯着简语。
简语直视着他的眼睛,问他:那个冒充我司机的姓杨的,是五年前你们在黑诊室动手术的那个姓杨的吗?常鹏默了一会,答:是他。
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刚进医科大附院就认识了。
他喜欢结交医生。
常鹏答。
简语再问:他现在在哪里?常鹏沉默了许久,道:我不知道。
胡磊的事情出来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
联络不上,他关机了。
简语也默了一会,问:你确定吗?对,我打过他手机,关机了。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常鹏道:胡磊就是他介绍给我的,我不知道胡磊为什么会杀人。
我也是接受警察调查时才知道,我非常吃惊。
胡磊介绍病人给我,也是有好处的。
我们有时候会利益交换,我给他一些医疗资源的方便,他给我介绍一些疑难病症,帮助我提高业绩。
常鹏垂眼看了看桌面纹路,继续道:我急功近利,想走捷径,所以跟杨安志有这样的交情。
但我不知道杨安志给我介绍的这个病人会去杀人,我也很紧张,尤其警方来调查,似乎很怀疑我的样子。
我之前让杨安志帮忙做与宁雅联络的中间人,贿赂宁雅非法提供病人家里情况,还打着教授的名义,我也怕这个事调查到杨安志身上,杨安志把我捅出来。
这样我的前途就毁了,我还得去坐牢,我很害怕。
简语没打断他,听他继续说。
我那天接受调查之后要回家,路过花园旁边的杂物房时看到胡磊在那儿,他昏迷不醒,而他身边,有个清洁工也同样倒在地上,看上去情况不妙。
我过去查看,发现清洁工死了,而胡磊很虚弱,还没有断气。
但他一定会死的,就算动手术,他也活不了几年。
这时候他突然醒过来抓住我,他嚷嚷着是我害了他,我吓得甩开了他,他又昏了过去。
常鹏编得挺流利。
其实这些辩解的话在他的脑子里早已经转过无数次。
他有心理准备他会被警察抓到,他一遍又一遍的想怎么辩解才合理。
没办法洗脱嫌疑,最重要就是让警方找不到证据。
常鹏继续道:胡磊已经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这些胡话被警察听到,我就完了。
我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去杀人,那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被人误导了,我会被胡磊的疯话害死。
我打电话给杨安志,但他没有接,他竟然关机了。
我因为被警察问话已经很紧张,胡磊这么一喊,杨安志又联络不上,我再次查看了胡磊的状况,发现他竟然没了脉搏,他死了。
就因为我甩开了他?我脑子一热,以为自己杀死了他,我就把他跟那个清洁工处理了。
简语问他:为什么不逃离现场,把他们放在原地就好?没想过,确实当时太紧张了,很糊涂。
简语道:搬运尸体,处理现场痕迹,避开监控,这不是一个头脑发热、冲动糊涂的人能干出来的。
这整个行动不但有预谋,而且实施计划周祥。
常鹏愣了愣,他想了想,道:当然不是整个过程糊涂,一冲动搬动了尸体之后,我又冷静了下来,但那时候已经留下了太多痕迹线索,我不能停了。
我认真想了怎么办,所以才有了后面的行动。
但做这事,确实是因为害怕冲动了。
简语点点头,再问:那顾亮的死呢?他道:顾寒山找了第一现场,让他们交出当天要跳水自尽的姑娘。
这个事情我告诉钟敏了,我无法阻止顾寒山。
常鹏抿抿嘴角:顾亮的死我也确实不知情。
他继续编,我只是让杨安志联络宁雅要情报,我想找出顾亮的弱点,找出能让项目继续推进,能让我们发表论文的办法。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他。
我很清楚,顾寒山全靠顾亮才能撑到今天,顾亮去世,顾寒山会受到巨大打击,她有可能会死的。
这对我们的研究非常不利。
我没有动机要去杀顾亮。
常鹏说到这儿停了一停,他看着简语的眼睛:我没有动机要杀顾亮。
简语沉默着,他似乎被这句话戳中了。
常鹏没有动机,这个真的是事实。
有动机的另有他人。
而这让简语感到痛心。
常鹏看简语没说话,又补充了一句:而且这么复杂的方法,我根本想不到。
这句话千万别说。
简语忽然插话:你既然没打算杀他,既然认为他的死就是个意外,那你怎么知道是个很复杂的杀人办法?常鹏闭了嘴,而后点点头:好的,知道了。
总之我只是让宁雅监视他们一家的情况,其他的我并不知情。
我听到顾亮死讯的时候也非常意外,我也一直相信这确实就是个意外事件。
而且杨安志跟宁雅后来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清楚了。
杨安志这个人,花样特别多,总想着赚钱。
但那是他自己的生意,跟我没关系,我也不问。
简语沉默了好一会,把他编的那套口供推到常鹏面前。
常鹏拿起来继续看,简语编的这些部分居然跟他自己编的是一样的。
杨志安死了,所有的事,全推到他身上去就行。
你要把所有细节都好好想一遍,你与杨安志通讯记录,时间,这些都要与口供对得上,尽量少说。
这些记录警方查得出来。
常鹏摇头:那明天早上来不及,不可能每条线索都对得上。
我知道。
但只能这样,谁让你们去杀宁雅的?你们真的疯了。
我明明对你们说过什么都不要做。
你说的话我们一点都不想听。
常鹏冷漠地回应。
简语也不想多说:总之你好好看一遍,我们把所有细节都对一对。
起码把事情拖到钟敏出国。
我自首了,警方当然也会调查钟敏。
她是我女朋友。
她出入我的家,我们经常通电话,警察一查就能查到。
我给钟敏也准备了一份口供。
简语道。
我知道不可能完美,但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你们可太疯了,杀顾寒山,杀宁雅,接着是杀我吗?是啊。
常鹏毫不在乎地答。
简语的脸沉下来。
常鹏道:我自首后,牵连到你的部分你打算怎么办?一口咬定你不知情?引咎辞职,放弃名誉,断臂保命?简语不说话,他当然也有他需要付出的代价。
裴琳芳要离婚,他的名誉反正都会受损的。
常鹏翻看口供的后面,仔细把所有的内容都读完了:宁雅的案子你是怎么编的?不知道,不清楚,两年前顾亮死后就再没有联络过。
嗯,挺合理的,跟前面口供能对应上。
常鹏抬头看看简语脸色:放心,不杀你。
你活着才会痛苦,才会后悔自己的所做所为。
简语不说话。
常鹏从容地道:我明天不会去自首的,我建议你也不要检举我。
简语瞪着他,常鹏道:钟敏不会出国,你不要费心了。
我们只能一起,面对命运的挑战。
常鹏看到简语眼里的不认同,笑了笑:真的,别费心了。
你兜不住了,钟敏根本不需要你的帮忙。
你以为我们是两个疯子吗?你以为钟敏只是被范志远要挟洗脑了吗?你根本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你也根本不知道我们做过什么。
常鹏站起来,撑着桌面,把嘴巴凑到简语的耳边,低语说了一番话。
简语露出震惊的表情。
常鹏笑道:你拍到的我要杀孔明的证据,你录下的宁雅揭发我的音频,你最好都不要用。
我进去了,谁也跑不了。
简语仍在震惊中。
我说的都是实话。
我们会一起下地狱,只是早晚的问题。
常鹏把那份口供推回到简语的面前:这东西我不用。
你以为我为了钟敏会把所有责任都担下?我不会,钟敏也不需要。
更何况让我出去顶罪是为了保护你,我更不会做。
我们恨你,简教授,非常,非常恨你。
简语瞪着那份口供,费了这么多的心思和脑子去想每个细节,却是场笑话。
我不自首,钟敏不出国。
我们就想看着你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常鹏笑着道:我们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
其实你心里很清楚,你还想逃避,怎么可能逃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