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山闭嘴了。
向衡继续开车。
车子里很安静,顾寒山竟然真的一言不发。
向衡没撑住多久便觉心虚。
虽然顾寒山原本就是个话不多的人。
但现在这个反应,是不是他刚才有点太严厉了?向衡偷偷看了两眼顾寒山。
顾寒山完全没理他。
她一直侧头看着窗外。
这让向衡心里更犯嘀咕。
他有这么凶吗?让她不高兴了?再次遇到红灯时向衡停了车,忍不住再度转头看了一眼顾寒山。
顾寒山盯着车窗一动不动,向衡心里正待叹气,忽然灵光一现,他反应过来了——车窗上能看到倒影。
顾寒山这家伙,根本就是在车窗上盯着他看。
向衡故意翻了个白眼,然后把头转了回来。
顾寒山果然跟着他的方向转头,她看到那个白眼了。
向衡顿时失笑。
顾寒山狐疑地盯着他。
为什么做了个古怪动作之后突然笑起来?向衡眼角瞥到她的表情,笑意更浓。
顾寒山干脆半转身盯着他的脸看,认真研究。
前面的车子动了,向衡伸出手掌把顾寒山的脑袋推开:开车呢,别闹。
顾寒山在位置上坐直了,但还是没说话。
向衡开着车,清了清嗓子,问她:在想什么?我没遇到过一直安静却被人说闹腾的情况,在想为什么?向衡:……如果你可以解释一下就更好了。
顾寒山道。
向衡脸一热,再清了清嗓子:我想不出能怎么解释。
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行吧。
顾寒山居然就此放弃,完全没有追究到底的意思。
向衡也不知自己心里那一丝丝的拨动是失望还是松口气,他又补充:还有就是,有些话其实没什么字面上的意思,就是随口一说,类似于语气助词。
顾寒山脑袋又转过来了,那表情明显摆出了不信两个字。
向衡假装没看见,心里暗骂自己多嘴。
本来已经结束了,他非要加上一句,这下好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顾寒山没说话,但那审视的眼神足够让向衡心跳加快。
救命。
手机响了,非常好。
向衡抽着空按了一下手机架上的手机,接通了。
是向衡的母亲大人丁莹。
向衡从来没有觉得亲妈这么懂他。
向衡啊。
丁莹的声音不小。
妈,我在开车。
向衡道。
哦,没事,我就是看看你活着没,几天没联系了,你也没个消息的。
活着就行,你好好开车。
空了回家喝汤。
向衡的好字还没有说出口,丁莹就把电话挂了。
你妈妈是故意这么说还是真心的?顾寒山忽然问。
什么?向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是说,你妈妈是讽刺你不联络还是真的想知道你是不是活着?一半一半吧。
向衡那颗被顾寒山撩动的心终于平静了,警察家属,确实比较容易担心。
那你反省一下。
顾寒山学会了丁莹的语气。
向衡:……嗯。
过了一会顾寒山又道:我会每天给你发个消息的。
向衡心里长叹一口气:好的。
——————常鹏跟简语谈完话,离开了检查中心大楼。
虽然简语的话他大部分听进去了,但他仍有他的担心。
他不觉得可以完全依靠简语,但最坏的情况也就这样,他愿意再看看简语究竟能做什么,他所说的他来处理,结果会怎样。
常鹏在医院里转了一圈,找到了许光亮。
许光亮坐在花园这边的长椅上,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常鹏站在远处的墙角那儿,前方有大树遮挡他的身影。
许光亮当然看不到他,而从他的角度,也看不清许光亮的举动。
常鹏揣测了一会,干脆拿出手机给许光亮打了一个电话。
手机铃声划破安静的夜空,熟悉的音乐听着很是刺耳,那正是手机自带的铃声。
许光亮似乎吓了一跳,他把电话铃声按灭了,但是并没有马上接通电话。
常鹏一直等到自己手机里拨号铃声停止,这才按灭屏幕。
他把手机放进口袋,转身走进夜幕里。
那个人偷听者,果然是许光亮。
常鹏溜溜达达去了停车场,刚上了自己车,就接到了许光亮的电话。
常鹏,刚才你找我?许光亮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
常鹏心想这是调理好了心理状态,想好了说辞才敢给他回电话吗?对,我刚在检查大楼那儿遇到了简教授,他去看了看孔明的情况。
我多嘴跟他聊了聊,现在准备走了。
刚才是想问问你还需要我帮忙吗,你没接电话,我就走了。
常鹏的语气听起来也很正常,他对自己的演技一向也挺自信。
我现在在停车场呢。
啊,你看到简教授了?许光亮的声音有些惊讶,那他去看孔明有没有说什么?对孔明诊断用药有建议吗?我以为他今天只顾着顾寒山呢。
我不知道,他没跟我说孔明的事,倒是把我训了一顿。
觉得你对孔明细心,而我之前接诊胡磊没把情况弄清楚,给医院和他惹了麻烦,现在警察都没走,他觉得我得负责任。
我急脾气跟他吵了两句。
你想问孔明诊断的事,你给他打电话吧。
我是不敢问他的。
嘿,你别跟简教授吵。
最近医院的麻烦事多,大家都挺上火的。
许光亮只安慰这一句,就道:那我先挂了,我问问教授孔明的事。
行,拜拜。
常鹏挂了电话,觉得许光亮真是挺敷衍的。
但无论许光亮怀疑他什么,他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至于他爬楼,反正许光亮不问,他也当不知道吧。
常鹏觉得烦躁。
怎么永远都有补不完的漏洞?这路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常鹏启动车子,赶回了家。
——————简语回到了自己办公室,一个人默默地坐在沙发上。
宋朋进来,帮他锁上门。
为他倒了一杯茶。
简语看着那澄黄清亮的茶汤,闻到了熟悉的茶香,绷紧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
钟敏疯了,他们疯了。
简语跟宋朋道。
他们居然,贩卖人体器官,从中牟利。
宋朋愣住了:真的?他们跟范志远做了几年了。
简语道,刚才常鹏告诉我的。
这可不是简单的事,他是不是吹牛的?简语摇头:我之前就觉得奇怪,范志远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配合钟敏的研究。
数据那么详细,那一定是做过很多不同实验。
他费时费力,还倒贴钱给钟敏做资金支持。
这怎么可能。
他能在里面得到什么好处?嗯。
宋朋点点头。
宋朋还记得当时钟敏跟简语说是因为他们在恋爱,范志远对她百依百顺。
她向简语炫耀,说简语有个顾寒山,而她有范志远。
可惜简语对顾寒山的研究永远不能曝光,但她与范志远的合作却可以。
她说她的论文会比简语更早发表,她嘲笑简语不让她读神经科学也不能阻止她在简语的专长领域发光。
她的名字会跟简语并列在新闻报道里。
而简语看了范志远的脑部扫描图后,让宋朋去调查范志远的家庭情况和个人经历。
宋朋去办了,调查得非常仔细。
简语拿到调查结果后马上就去找了钟敏。
他非常严厉地把钟敏训斥了一番,禁止钟敏跟范志远交往,他要求她马上终止跟范志远的合作,远离这个人。
简语称范志远是魔鬼。
当时宋朋在场,听到他们大吵。
钟敏骂简语诬陷,她说简语根本就不认识范志远,他不过是想一直控制她,一直压制她,所以不允许她有朋友,有成就。
她说如果范志远是魔鬼,那顾寒山也是。
他们的脑子情况差不多,顾寒山除了记忆力比范志远强,其他都差不多,凭什么范志远是魔鬼,而顾寒山是天才?简语回复的是:凭他们的爸爸不一样。
宋朋想到了顾亮的死。
他看了看盯着茶汤的简语。
简语似乎也正在回忆,他轻声道:我当时,要求钟敏跟范志远分手,钟敏非常抵触,她认为她有一个可以与我抗衡的筹码。
她太天真了,她心里只有仇恨。
我已经尽力在弥补,而她只有仇恨。
我当时脑子一热,我说顾寒山和范志远的区别,是他们的爸爸。
所以顾寒山可以成为宝藏,而范志远是垃圾。
宋朋没说话,他知道简语在想什么,可他不知道怎么安慰。
简语沉默了许久,轻声道:顾亮是因为我死的。
我刺激了钟敏。
宋朋赶紧道:那不是你的责任,教授。
你又不是神,你无法预见未来,你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简语摇头:我在一个对父亲充满仇恨的年轻人面前对比父亲,对比的目的是为了训斥她,违背她的意愿干涉她,打击她引以为傲的成果……你是为了救她。
宋朋道:她不知道范志远有多危险,后来事实也证明了,范志远就是魔鬼。
我明知她跟魔鬼在一起,我还刺激她。
宋朋一时无语。
我一开始就该阻止这一切的。
简语道:我在发现钟敏不对劲的时候,我就该阻止的。
宋朋终于没忍住,道:教授,我看你自责了这许多年,看你因为自责一直努力帮助钟敏,你帮助她,不就是想阻止她吗?除了这样,你还能怎么阻止呢?难道还能杀了她?简语愣了愣。
钟敏的心态是极端。
但她什么都没做的时候,你除了骂骂她,教导她,还能怎么样?你并不知道她会做什么。
顾亮的去世,完全没有疑点。
谁也不会往钟敏身上去想。
你觉得范志远很危险,可什么事都没发生,你除了让钟敏跟他分手,难道还能报警,报警的理由是这个人的脑部扫描结果有犯罪倾向?宋朋道:而且钟敏后来不也说了跟范志远分手了嘛。
表面上,她还是听你的话的。
你是专业人士,道理和知识你比我懂,但你当局者迷。
用未来的结果去反推自己当初哪里没做好,然后陷入情绪泥潭里,这样不对。
简语张了张嘴,但又闭上。
他没法骗自己,别人帮他做辩解,让他的内心舒服多了。
他非常需要这样的开解。
顾亮也知道自己女儿有可能变成魔鬼,但他不是跟你一样的处理方法吗?他除了爱他的女儿,无条件的支持帮助她,他还能做什么?如果顾寒山杀了人,难道顾亮还能怪自己没提前阻止?简语想着顾亮,沉默。
顾亮不会自责自己没阻止,顾亮只会请最好的律师给女儿打官司,用女儿有病来帮她逃避罪责。
然后找一家条件很好的精神病院,比如新阳,安顿好女儿。
再然后,事情过去,在法律许可的条件下,他还会接女儿回家的。
而他,是不是其实跟顾亮一样?宋朋继续道:钟敏的仇恨确实是因为你造成的,这点我当然不赞同。
但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你从前用错的方法,以后就不该再用。
你从前自责,就放纵钟敏,太惯着她。
你对顾寒山也一样。
教授,事到如今,你得振作起来。
别自怨自艾,你回不到过去,就处理好现在吧。
简语长吸一口气,点头:你说得对,宋朋,你说得对。
我得跟钟敏好好谈谈,我得弄清楚那些贩子到底是什么来头情况。
宋朋道:这事是不是真的还不一定。
器官买卖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这里头的门门道道多得很,什么渠道出手,医疗检查,配对筛查,器官保存、运输,中间人,买家维护等等,这不是一般人敢弄的,就算有那胆子也未必有那本事。
简语眉头一松:你对这种事了解多少?宋朋摇头:了解不多。
我做警察的时候还没到这个资历。
你跟钟敏谈完,我恐怕也没法帮你查证更多信息。
简语的眉头再皱起来。
要论资历资源,他倒是有很合适的刑警朋友。
简语正思索着,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他一看,又是顾寒山。
简语定了定神,他这会儿可比之前顾寒山来电时候冷静多了。
简语调整了呼吸,确定自己状态没有问题,这才接起电话。
此时顾寒山站在医生办公室里,面前是陶冰冰的各种检查报告以及扫描片子。
她身边还站了好几个医生,以及葛飞驰和向衡等人。
简语一接电话,顾寒山便直接道:简教授,我在医院,我受警方委托了解和督促陶冰冰警官的伤情治疗,我已经看了检查结果了,现在最危急的是脑部情况,她需要手术。
大家在等你会诊,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还没来?葛飞驰很克制地没有捂脸,强撑着保持着面部表情的稳定。
向衡悄悄捅了捅顾寒山的腰际。
顾寒山狐疑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再看看葛飞驰。
怎么了?不是你们着急忙慌地拉着她冲进医生办公室,现在依据你们的紧急情况帮你们催催,不好吗?周边一圈医生有些愣地瞪着顾寒山。
跟简语教授,可以这么打电话的吗?之前与顾寒山通电话的那个医生更是心态有些崩。
他接电话的时候听顾寒山一番问话非常专业,但声音像小姑娘,他还以为只是嗓音听起来显小。
结果人来了,还真就是个小姑娘。
长相打扮还像个学生。
一打听,人家很理直气壮说虽然是历史专业学生,但是对医学尤其脑科学特别懂。
旁边的警察一个劲给这姑娘打眼色,真是尴尬。
要不是这姑娘看了结果和片子真的说出一二三四五的,他们真得以为警察在开玩笑。
现在可好嘛,大家说只等简教授了,人家直接一个电话过去,还这种语气跟简教授聊天的?向衡被顾寒山这眼神看得没脾气,只得微笑,摆摆手:没事,你继续聊。
葛飞驰也跟医生打哈哈,安抚着:顾寒山脾气急,有时候就是没轻没重的。
医生们不说话,没看出来脾气急,只觉得她狂妄。
电话那头简语说他刚处理完一些事,现在就出发,半小时之后到。
顾寒山把这话转述给在场各位听,然后她干脆点开了免提,把语音放开了,又跟简语道:情况跟孔明的很像,她现在脑压很高。
顾寒山报了一串数据情况,继续道:不能转院,得马上手术。
你赶紧来吧。
我先跟医生们讨论一下手术方案,让他们先准备人手和设备。
我建议你把许光亮医生小组的人带来,他们会比这里的医生更有经验。
简语顿时明白了情况严重性:好,我通知许医生他们。
我上车了给你电话,我们先电话会议。
没问题。
顾寒山挂了电话,与众医生道:做手术准备吧。
你们外院医生参与手术有什么流程签字之类的手续吗?该弄单子赶紧弄,简教授有个医疗小组研究的一个病例跟陶警官的情况很相似,他们很有经验,能救回来的。
众医生愣了愣,竟然被顾寒山的气势震住了。
然后赶紧打电话汇报的打电话,准备申请报告的去申请,安排手术室做准备的赶紧通知手术室。
顾寒山又转头看了看办公室门口探着脑袋在看的一个中年妇女,那是陶冰冰的妈妈。
你信我,陶警官有很大的机会活下来。
运气如果再好一点,她会康复得不错的。
陶冰冰的妈妈眼里含着泪,点点头。
顾寒山。
向衡实在看不过眼,把顾寒山拉到一边:别乱说话,要担责的。
葛飞驰也赶紧凑过来:医生都不这么说话,有医疗责任的。
我又不是医生。
顾寒山顶嘴。
葛飞驰和向衡异口同声:那就别对家属乱说。
顾寒山忍了忍,把刚才没来得及跟陶冰冰妈妈说的话跟葛飞驰说了:如果最后陶警官真的救回来了,能让家属送我一面锦旗吗?我喜欢那东西。
我送你。
葛飞驰对顾寒山简直太服气了。
病人危在旦夕,这是怎么好意思提这种要求的。
难怪向衡交代别让顾寒山见到家属,可惜他们拦不住。
顾寒山高兴了,葛队还真是爽快。
于是顾寒山又道:葛队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如果我一直挺安静的,但是还被别人说你别闹,这是为什么呀?葛飞驰:……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向衡。
向衡僵硬。
葛飞驰问向衡:她除了安静还干了什么?多看了他几眼。
顾寒山答。
向衡:……葛飞驰:……葛飞驰再看一眼向衡,向衡瞪着他。
葛飞驰挤出一句: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一个粗糙的中年汉子,为什么总要为小姑娘解答这种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