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阳和田飞宇把宋朋带到武兴分局。
路上宋朋想打听:宁雅的案子会划到市局吗?关阳言简意赅:得评估情况。
宋朋探究地看了看关阳。
关阳回视他,顿了顿又道:要拿就全拿走,只一个宁雅案还不值当的。
宋朋点点头,没说话,把目光转开了。
关阳也没再看他。
车子里的沉默一直延续到到达武兴分局。
武兴分局灯火通明,深夜里各科室还在忙碌加班。
聂昊领着一名刑警赶到门口,对宋朋还挺客气:你好,我是武兴分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
感谢你这么晚过来配合我们的调查。
案情重大,得争分夺秒,不好意思,辛苦你了。
接着他又转向关阳:关队好。
多谢关队前来指导工作。
关阳板着脸:行了,赶紧的吧,早点办完早点休息。
聂昊与那刑警领着关阳、田飞宇和宋朋上楼。
宋朋一路观察着,他看到昨天和今晚跟踪他的两个警察就站在过道上,看到他过来时,两人一直注视着他。
怎么了?关阳问宋朋。
宋朋转开视线,道:没事。
聂昊没让他们在过道停留。
一直走到了问讯室,推开门,里面已经准备好了。
宋朋留意到了笔录用的电脑,录音摄像记录设备,还有两个文件夹。
文件夹里面不知道放着什么,但文件夹上面放着一沓照片。
宋朋走到自己该坐的位置,一眼就扫到那些照片的内容,是宁雅的尸体和现场照片。
宋朋微微皱了皱眉。
今天中午在现场他并没有上楼,只听说现场情况惨烈。
现在看到照片上那一地的血,宁雅那睁着的黯淡无光的眼睛,灰白的脸色,充满着死亡的压抑气氛。
聂昊让关阳坐。
关阳一屁股坐下,伸手一抹,把那些照片拿到手里,一张一张审视着。
聂昊坐到关阳身边,把那两个文件夹也推到关阳面前,道:关队,你先看看资料,了解一下。
我来负责问话,要是你觉得哪里有补充的,你再补充,可以吗?宋朋观察着,这意思就是这场询问由聂昊主导,关阳虽然挂着接替葛飞驰的名义,也只是在一旁协助?关阳低沉着声音:行。
他头也不抬,很快看完照片,翻开了文件夹。
宋朋不动声色。
聂昊示意一旁的同事给大家拿点水。
水很快拿来,还没来得及放下,关阳忽地把那沓照片放到宋朋面前:你看过吗?宋朋摇头,接过了。
他一张一张看着,翻倒的家具,脸上的伤痕,室内一片狼藉,王川宁颈部残忍的划伤果断干脆,一刀致命,宁雅胸口泛开的血迹印得她惨白的脸满是恐惧。
有什么想法吗?关阳问。
宋朋正看着,愣了一愣:什么?看完照片,有什么想法吗?关阳又问了一次。
宋朋定了定神,道:我觉得很遗憾。
我昨天晚上才见过她。
那时候她是个活生生的人。
关阳盯着他的表情,问道:我不是问你的心情,是想问,这种行凶手段,你有没有见过,有什么可以提供的线索吗?宋朋又愣了愣,道:没见过。
我不当警察很久了。
关阳点点头:抱歉,我差点忘了。
他顿了顿,你的行动和姿态,还像个警察。
宋朋抿了抿嘴,没接这话。
聂昊观察了一会关阳,又看看宋朋,道:如果没别的问题,那我们正式开始吧。
宋朋点头:行。
他没朝关阳这边看。
聂昊在心里不由叹一声关队果然是个高手,三两下已经给宋朋制造了压力。
死者的照片,你还像个警察,每一个行动每一句话都在敲打着宋朋的良心。
聂昊再看一眼宋朋。
宋朋坐得非常端正。
聂昊示意一旁的同事可以开始。
那刑警点开了记录设备,报上了现在的时间和参与笔录的人员名字。
接着聂昊开始问话。
他向宋朋展示了宁雅的证件照。
这位女士名叫宁雅,请问你认识她吗?认识。
昨晚她到简教授的工作室来找他。
是我给她开的门。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人。
宁雅没有预约,简教授也没在我面前提过她,所以一开始我并没有开门,问清楚她的身份后,去问了简教授,后来才给她开了门。
聂昊答得很流利。
这些事情他不需要说谎。
关阳坐在一旁不说话,只是观察着宋朋。
宋朋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问话的聂昊身上,没有看关阳。
聂昊继续问:你说的简教授,是医科大教授,你的雇主简语,是吗?是的。
你问过简教授之后开了门,就是说,简教授同意见宁雅,对吗?是的。
宁雅自称是顾寒山家的保姆,我向简教授核实了她的身份。
简教授记得她,但简教授跟她不熟,完全没有往来,所以他很惊讶宁雅为什么要来找他。
顾寒山是简教授很重要的病人,所以简教授愿意见见宁雅,他以为顾寒山出了什么事。
他以为?聂昊故意挑出了这句话,实在是宋朋的话里维护简语的意图太明显,每一句都在试图为简语澄清。
宋朋表情不变,道:我刚才说了,简教授跟宁雅不熟,他跟宁雅之间的交集只是共同认识顾寒山,他以为宁雅来找他是因为顾寒山,是很合理的。
宁雅从前主动找过简教授吗?我没这么问过教授。
我只问他认不认识这个人,告诉他这个人现在在门外,想见他。
教授非常惊讶。
他又问了一次宁雅的名字,他连宁雅的名字都记不清,他知道顾寒山是有一位保姆,他觉得应该就是这个人,名字没错。
但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找他。
我从他的反应推断,他们非常不熟。
至于他们之间从前怎么认识,在哪见过等等的细节,得你们自己去问教授了。
聂昊点点头,又道:宁雅到工作室的时候,是拍门还是在外头喊,还是按门铃?你在开门之前,见到她的样子了吗?她按的门铃。
我们工作室门口装的是可视对讲门铃,还有监控。
我见到了她的样子,还跟她问了话。
她当时怎么样?怎么样是指的什么?宋朋反问。
很小心谨慎。
聂昊对宋朋的反应做出了评估。
关阳看了聂昊一眼。
他希望聂昊明白宋朋在试图向提问方施加压力,挑剔提问方问题的不严谨或者错误,转移紧张,并且推动他这个外来的督导者对提问者或者说原团队的不信任。
关阳成全宋朋。
他看了聂昊一眼,那眼色里透着不满。
宋朋花了一瞬的时间稍稍看了看关阳。
在关阳转过目光之前,他重新盯住了聂昊。
聂昊把问题具体化:她当时的精神状态怎么样?比如高兴、紧张之类的?宋朋答道:第一次应门的时候我没太在意,只觉得挺普通的一个女的,不算年轻,怎么都有三十多吧,没做发型,没化妆,没什么气质,穿着打扮也土气。
我让她等待,我好跟教授核实她的身份,以及询问教授要不要见她。
结果她再次按了门铃催促,我再看她,觉得她有些紧张。
聂昊再问:你觉得她紧张,那有没有问问她为什么?没有。
为什么不问?如果她的精神状态不对,你还要让她见简教授吗?你不该确保简教授的安全吗?紧张不代表精神状态不对。
紧张只是情绪的一种,她可能是紧张教授会不会不同意见她。
我不觉得她有什么威胁。
宋朋答得越发从容,嫌疑人在警察面前会紧张,普通人也会的。
聂昊似乎没感受到宋朋那边的攻击性,他继续问:你刚才说,简教授认为宁雅是为了顾寒山来的,简教授跟宁雅非常不熟,那你有没有跟宁雅确认她来见简教授的目的?没有。
为什么不确认一下?如果宁雅并不是因为这个来的,简教授预估错误。
万一宁雅有什么不良企图呢?难道不应该先问清楚,再跟简教授通报一声,这样更安全吗?我是个司机,兼一些打杂的活。
有时会为简教授送送文件,传传话,也经常为简教授接待一些访客,包括像宁雅这样的不速之客。
虽然我的工作不是什么重要职位,但我的态度,代表着简教授的态度。
我的礼貌,影响着简教授的形象。
宋朋道:简教授待人处事一向客客气气,宽厚包容,耐心冷静。
他也是用同样的标准要求我们。
所以我确认了宁雅的身份,确认简教授愿意见她,我就把她请进来了。
简教授并没有交代我要继续质问宁雅来访的目的,无论他猜得对不对,他并不担心她究竟有什么目的。
就是来了一个没有预约的访客,他见一见,就是这么一件普通的事。
聂昊点点头,似乎认为宋朋说得有道理。
他又继续问:所以宁雅来找简教授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他们的谈话我没有参与,他们在会议室谈的。
我在外面等着。
他们聊完之后,简教授告诉我宁雅自称受到了家暴,她很害怕。
她想离婚,但她需要钱和一些帮助。
简教授把这件事交给我,让我帮宁雅找个律师。
宁雅跟简教授不熟,但却跑来向他求助?是的。
确实是这样。
然后简教授还同意帮助她?是的。
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聂昊问。
不觉得。
人在绝境里,总会产生一些奇怪的念头,或者做出一些有悖常理的事。
这里头的心理机制和大脑运行的原理简教授可以解释得很清楚,我就说不太明白了。
总之来找简教授的人,各种奇怪的想法和行动都有。
况且宁雅的行为只能说明她脸皮厚一些。
况且简教授老好人的名声在外,他对顾寒山又特别好,也许宁雅知道。
她想借顾寒山的面子求助简教授。
简教授也看在这一层,愿意帮她也说不定。
当然这些是我猜的。
具体情况你得去问简教授。
所以简教授决定帮忙,你没有提出反对意见,没有劝他不要?简教授帮助过很多不认识,完全不认识的人。
比如我。
宋朋道:当初我已经对生活完全失望了,我的病折磨着我。
我的领导只是去听简教授的课,跟简教授也不熟,他向简教授介绍了我的情况,希望简教授帮助我。
简教授一点没犹豫,他花了很多心力和时间救治我,我甚至付不起医药费。
他还给了我一份工作。
聂昊垂了垂眼皮。
宋朋继续道:我为简教授工作这几年,我见过太多简教授帮助过的人。
数都数不过来。
他是一个伟大的医生。
他为社会做出的贡献,不是救治了病人这么简单,他推动了医疗科学的发展,他能造福世界,让更多的医生,救更多的人。
这才是意义。
所以,宁雅的事,对简教授来说就是件简单的事。
而且他交给我来办,他也不费什么事。
聂昊继续问:简教授跟宁雅谈话谈了多久?宋朋道:我没看具体时间,大概半个小时吧?宁雅被家暴想离婚,让简教授帮助她找律师,需要谈这么久吗?她受到了伤害,需要倾诉,需要心理干预。
这个时间并不长。
宋朋说到这儿,终于很明显地做了个转头动作,看了关阳一眼。
简教授很擅长处理这些,他很会安慰别人,帮助别人找出问题,进行自救。
半小时真的不长,许多人需要更长的时间,反复练习,才能让自己走出低谷。
关阳回视着宋朋的目光。
宋朋把脸转回去了。
聂昊继续提问:你听了简教授的嘱咐后,你做了什么?我跟宁雅交换了联系方式,加了微信,让她有事可以找我。
然后把她送出门。
嗯。
这些我知道。
聂昊故意道。
他知道宋朋很清楚,昨晚他被跟踪了。
所以他下面的回答,不能有任何的差错。
但宋朋一改前头长篇大论,不说话了。
聂昊步步紧逼:你是不是找了以前的老同事,刘锋,为你违规查警务系统内网信息,向你透露公民隐私?宋朋沉默好一会,道:我虽然不好反对简教授为宁雅提供帮助,但我还是担心他被骗。
所以我就找了刘哥帮我看看,宁雅被家暴的事是不是真的。
如果她真的常年经历这些,大概率会有一些报警记录。
我就是想知道这个。
我没有让他查看宁雅的隐私,我只是确认一下她有没有说谎。
你知道刘锋没有权利这么做的,对吧?公器私用,他会被处分的。
宋朋沉默。
你肯定不是第一次利用自己警方的人脉关系这么做了。
我们调查过。
聂昊唬他。
宋朋继续沉默。
聂昊又问:你知道昨晚我们有警员跟踪你吗?我不知道。
宋朋默了一会道。
如果他知道,那就表示他昨晚做的一切都是演戏,那么就证明,他刚才的证词都很可疑。
可你都没问我怎么知道你让刘锋违规帮你查内网信息。
聂昊抓住要害。
宋朋一时没控制住情绪,激动道:我并没有利用这些信息做坏事,我只是想确保简教授没有被人欺骗,没有被人陷害。
很多人都会这么做,只是顺手查一查,又没有怎样。
聂昊盯着他,兄弟情义果然是宋朋的软肋。
他问:是简教授没被人骗重要,还是法律和规则重要?再多人违法违规,那也是错的。
只表示很多人都做错了,不能表示这处错的行动能接受。
宋朋沉默许久,道:我不知道被人跟踪了,我只想好好完成简教授交代的工作。
我要先确保宁雅没有撒谎,我才能找律师帮助她。
宋朋的这个答非所问,却已经回答了聂昊的问题。
他认为简语的嘱咐比让兄弟违法违规更重要。
我认为你知道,所以你对刘锋被我们抓到错处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你以为这是日常中的习以为常的事,我们会忽略过去,但我们没有。
宋朋很坚持:我不知道被跟踪,但你刚才说了你们做了调查,我以为你们通过我的通讯记录查的。
我跟刘锋通过话,你们就找他了。
聂昊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拿出一张白纸和一支笔,推到宋朋面前:既然你知道了我们用你的通讯记录做了调查,那我告诉你,我们还调查了别人。
所以,我们需要你把这些向你违法违规提供隐私信息的警察名字写出来,以及他们向你透露的内容。
我们好对照两边的口供。
宋朋忍不住捏了捏拳头,他咬紧了牙,盯着面前这张纸。
关阳看着他的表情。
过了半晌,宋朋终于道:我不记得了,都这么久了。
我常跟老同学老同事联络,经常聊聊天叙叙旧。
我不记得具体都聊过什么了。
不记得了。
这句话真是好用。
但这也是间接承认了,他跟那些老朋友的交往,不单纯。
聂昊不由在心里叹,这么一对比,顾寒山真是可怜。
这借口她完全不能用。
聂昊道:那看来我们能把通讯记录一项一项查清楚再提醒你的记忆了。
——————医院。
向衡站在手术室外,他的手机震了震,他拿出来一看。
是关阳发来的信息。
上面写着:简语是宋朋心里的神。
向衡明白了。
宋朋宁可保护简语,也要牺牲掉他那些兄弟。
向衡隔着玻璃盯着简语的背影。
简语究竟有什么计划?他是否让宋朋去通知凶手了?他让宋朋躲起来拖延时间。
那他自己,又打算怎么从医院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