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鹏跟钟敏聊完了,赶回了新阳疗养院。
他做了一会工作,然后抽了个空给简语打电话。
简语没有接。
常鹏起初有些疑神疑鬼,但之后转念又想,简语昨晚一晚没睡,今天又受了伤,现在精神不济睡过去也正常。
其实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该联络的他也联络上了,钟敏信任他,简语只能依赖他,就连那个心狠手辣的老王,也要靠他接洽简语打听钟敏。
这一系列的事情进展让常鹏觉得自己非常重要,他有些自信起来。
他可以的,他很重要,他能把事情都办好。
之前那些事都过去了,后头只要简语能把麻烦都解决,那他就可以前尘往事一笔勾消,往后踏踏实实的,再不做有风险的事情了。
还是有机会重头开始的,对吧?常鹏在办公室里坐不住,干脆出去转了一圈。
他特意往重症楼的方向走。
如果还有事情让他觉得没把握,那就是许光亮。
如常鹏所愿,他偶遇了许光亮。
嗨。
许光亮见到常鹏露了笑容打招呼,常鹏回他一个笑,正待说什么,许光亮的电话铃声响了。
那熟悉的铃声在常鹏听来尤其刺耳,许光亮不觉有异,他面色如常地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说着什么,许光亮听着听着脸色凝重起来:是吗?我不清楚啊。
这怎么可能。
我没跟医科大附属医院对接过,但手术记录肯定是有的呀,我见过。
对,我刚接手孔明的时候,看过所有他在医科大那边的诊疗资料,有手术记录。
常鹏听得心一紧。
许光亮没注意常鹏,他认真聊着电话,待那边说完,他又道:我这边的资料整理得差不多了,等领导签完字就给你们交过去。
嗯嗯,放心吧,我会尽快的。
常鹏调整好表情,等许光亮挂了电话,他假装不经意地问:谁呀,让你交什么资料?警察啊。
许光亮低头在通讯录上找着电话号码:就是孔明的医疗资料,警察那边让我们把他所有的病历、检查结果、手术记录全都备份交上去。
出了什么问题吗?我们这边没什么问题,我都准备好了,就等签字。
但警方说医科大那边今天交材料了,他们没有孔明的手术记录。
常鹏的心里一沉,但他仍镇定地道:可孔明不是在那边手术出了问题,才托关系让简教授把他转院过来的吗?是啊。
许光亮拨电话:我找找简教授。
常鹏没阻止他,他也等着。
简语同样没接许光亮的电话。
常鹏心里稍稍一松,那简语确实不是针对他。
许光亮把手机收起来:可能简教授休息呢。
嗯。
你晚一点再打。
许光亮皱眉道:我记得我见过孔明家属交上来的医科大的病历资料,有手术记录啊,出院证明和诊断一整套都全的。
那些都得还给家属吧。
常鹏假意道:不过他奶奶也过世了,这些东西上哪儿找去。
许光亮一脸不高兴:医科大那边这么马虎的吗?这些系统里不是都该存着的,怎么能没有了。
都好多年了,也许系统升级,有数据丢了也正常。
正常个屁。
许光亮生气,这才几年,把病人手术记录弄丢了还办什么医院,不像话,离了个大谱。
还医科大呢。
常鹏不说话,只看着许光亮发脾气。
许光亮又道:我们当初做过复印备份的,我要去把那些备份找出来好好教育一下他们。
常鹏:……我走了,回聊。
许光亮踏着大步走了。
常鹏看着他的背影,手捏成了拳头。
——————向衡带着顾寒山到了看守所,在大门处做了登记,然后把车子开了进去。
聂昊已经在里面的停车场里等着,他看到顾寒山有些吃惊:怎么把她带来了,需要让她参与吗?我给看守所提交的申请里没有她的名字。
补一个呗。
顾寒山很顺口的应。
向衡把她塞回车里,对聂昊道:她不进去,就在车里等着我们。
聂昊看看车里的顾寒山:那得挺久的。
他用头指了指监区方向:我刚联络了,那边让我们等等,提人弄手续什么的,缺个领导签字。
领导在开会,说是梁建奇的家属来了。
嗯,那就等等。
向衡探身在车上拿他的包,把里面的一袋零食和矿泉水拿出来,放在顾寒山旁边。
又拿了一个平板电脑,塞到顾寒山手里:要等很久,你继续看监控视频,有什么发现就给小李警官打电话,要是特别紧急的,就打给我。
行。
顾寒山没有讨价还价,听话地捧着平板电脑。
饿了吃点东西,想上厕所那边有一个。
向衡给顾寒山指了指位置。
行。
要是累了就休息一下,我不锁车,你可以下来走动走动,就在停车场范围,别去监区,那边还有岗哨的,别到处乱跑。
行。
平板里还有些综艺电视剧动画片什么的,你想看看别的放松一下也行。
有黑猫警长吗?向衡故意板起了脸。
我开玩笑的,我看你就够了。
顾寒山道。
皮死你。
向衡没好气出去了,把车门关上。
一本正经地皮以为我就看不出来了吗?我才是看你就够了。
向衡和聂昊走了。
顾寒山拿着平板东点西点,认真看了一会监控视频觉得无聊,这么小的屏幕看,真是太浪费眼睛了。
她退出来,翻了翻平板里存储的节目,没有黑猫警长。
她拿出手机,搜索黑猫警长,这回找到了,看了几分钟,关上了。
比监控还无聊,真的不如看向警官。
——————向衡和聂昊在看守所里等了挺长时间,等待的过程里他们聊了聊调查的情况。
向衡分析翡翠居里一定有人,那人在顾寒山发现脚印之后,把脚印抹掉了。
他在保护简语。
关队觉得这个情报没用?聂昊有些惊讶。
他跟简语交手了很长一段时间,简语始终没有上过钩。
我虽然还没跟关队细聊,但听关队的意思,就算我们取到了那个脚印,简语也有辩解的理由。
从那个地方翻出去,再有理由也是牵强的。
对。
他是没办法了。
而且他可能觉得我们查不出别的,没法证明他在说谎。
但他既然做出了这么蠢的行动,那小区里必定是大线索。
你有什么想法吗?聂昊问。
我回头跟关队沟通一下,他跟简语面对面谈过,我听听他的意见。
但我觉得,简语在翡翠居已经见到人了,该安排交代的,都已经安排好了。
嗯。
聂昊点头。
那个人在翡翠居住了很长时间,从简语对周边环境熟悉,对小超市熟悉的情况来看,简语跟那个人有长期的紧密联系。
向衡顿了顿,这件事是瞒着顾亮和顾寒山的,贺燕也不知道。
所以他们完全没有提过简语在这个小区还有熟人。
聂昊想了想:为什么要瞒?不是什么好事就会瞒。
那会不会,简语其实有派人监视着顾寒山一家。
他不但收买了宁雅,还安排了眼线。
这样双保险,而且他也才能判断宁雅有没有骗他。
除了这个我目前想不到别的解释。
向衡道。
宁雅死了,她前一晚才找过简语。
简语需要跟警方交代,他怕警察搜查翡翠居,所以过来通知这里的人消除证据,赶紧离开。
他或许还要亲眼看一看这边的情况才能放心。
不然只是通知,他打个电话就行。
向衡道:可以观察到顾寒山家的,只有两三栋楼而已。
聂昊精神一振:明白了,那我们的工作量能减轻很多。
但是。
向衡道:如果真是这样,就表示宁雅的死跟简语真的没关系。
聂昊一琢磨:是。
宁雅前一天才来找他,第二天就被杀害,然后他的善后处理非常仓促,手忙脚乱,确实不合理。
如果宁雅真的不是他杀的,那很大可能也不是他安排监视的。
向衡又丢出一句。
最起码不是这个动机。
聂昊垮脸,那他推测的难道又错。
可向衡也说了他也想不到别的理由。
没关系。
向衡安慰他:破案嘛,总得不断推翻自己的判断,总之最后能找到真相就行。
聂昊瞥了向衡两眼,向天笑同志这么有耐心还真是让人挺意外的。
我不是怕错,而是推翻了之后,就没想法了,真相怎么找?先把楼搜清楚。
找物业和业主问话。
查得越仔细越好。
业主、租户、房屋情况、居住人口情况等等。
那人可能已经跑了。
对,但毕竟住过,总不能是个隐形人。
总会上下楼,跟邻里打个照面。
为了融入社区,可能还有身份的伪装,会跟邻里探听情况,也许特别关注顾寒山这家人。
顾寒山的病这么特殊,爸爸又去世了,在小区里肯定是个名人。
大家互相八卦她家的事,也很正常。
这应该能打听出来。
好。
但如果那人没有跑,他的身份伪装很靠谱,那么不跑反而更安全。
那他还会观察顾寒山家的情况。
向衡道,死了这么多人,只有杀顾寒山这一次失手了。
聂昊看着向衡,等着他往下说。
向衡道:那些人很了解顾寒山,知道她的平江桥恐惧症,那么也会很清楚她的病态恋家,他们会推断她一定会回家。
现在顾寒山除了家就是在警局,相比之下,家是更容易下手的地方。
你们今天在翡翠居查了大半天了,先把人撒出来。
让对方以为警察离开了。
对,然后我会先带顾寒山回一趟家,让对方以为她回家了。
聂昊懂了:接着你们悄悄离开,我安排人在她家里守株待兔。
向衡道:我会自己离开一次,希望他们能看到。
只要屋子亮了灯,让顾寒山在阳台窗边亮一亮相应该就行。
聂昊觉得是个办法:那就这么办,白天我们查小区,晚上就在顾寒山家守着。
——————顾寒山在车里坐得实在是有些闷,她下了车,习惯性地先把周围环境认真看了一圈,然后她开始在停车场溜达,把停着的车都看一遍,还看到几个路过的人。
那几个人穿着制服,看到顾寒山在溜达还看了她好几眼。
顾寒山没理他们,她把停车场看完了,那几个人已经离开,她回到了向衡的车上。
过了一会,刚才那几个人里的其中一个,又走回来了。
他经过停车场,朝大门岗哨那边去。
顾寒山趴在窗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很遗憾自己对人的表情不够敏感。
如果是向衡在,他大概会知道这人走来走去是什么意思。
那个人没有再走回来。
但过了一会顾寒山看到从监区旁边的办公区走出来几个人,其中一位女士顾寒山认得,那是梁建奇的老婆。
看来她确实是在找看守所的麻烦。
顾寒山扫了一眼,那几个人的脸色她感觉不出来什么,但样貌穿着打扮她都记住了。
直到那几个人上车离开,顾寒山才反应过来她应该偷偷拍个照。
这搜证习惯得培养一下才行,万一一不小心被迫要做个警界传奇怎么办?啊呸,不会的。
向警官长命百岁。
顾寒山趴在车窗上,考虑要不要给向衡送一面长命百岁、警界传奇的锦旗,这时候顾亮的话忽然蹦了再来。
你看到人来人往,你看到的是他们的人生。
顾亮那时候带着顾寒山坐在河边看风景。
岸堤上有人跑步,有人推着婴儿车,还有人对着河在唱歌。
顾寒山觉得没意思极了,看风景真的是非常无聊的事。
顾亮就问她:你看到什么了?那个穿蓝色运动裤的男人穿着阿迪达斯跑鞋,我前两天在网上看到过,1650块。
他衣襟上别着苹果MP3戴着耳机,他在我视线里从出现到消失,大概需要一分钟。
唱歌的大婶一直唱着同一首歌,还摆姿势。
她唱到第三遍的时候,蓝色运动裤的男人又出现,他脖子上的毛巾调转过方向,灰色的那一头放到了另一边,这次他从我视线里消失花了可能一分半钟。
顾寒山看了看爸爸,继续道:推婴儿车的小姑娘化的妆太浓了,她从我的视线里出现到消失,大概两分钟多一点,走得很快,还东张四望。
刚才拎着一个塑料袋过去的姑娘一边打电话一边走路,没注意到有落叶飘进了她的塑料袋里。
她背着有些掉皮的棕色PU皮单肩包,塑料袋里是两个快餐盒,叶子正好落在快餐盒上面。
顾亮看着女儿,笑了笑:一个经济条件不错的男人在跑步,他肯定经常健身。
一个大婶可能要参加演出。
推婴儿车的小姑娘只是帮忙照片孩子,她有约会。
拎着塑料袋过去的姑娘刚下班,她租房住,不开伙。
她应该是在前面的车站下的车,那旁边有快餐店。
顾寒山撇撇眉头:不无聊吗?你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寒山。
你看到人来人往,你看到的是他们的人生。
这往来之间,时间流逝,变化很快,你看清了所有细节,你能读出他们的生活。
我没,是你读的。
我是根据你看到的读出来的。
顾亮笑了笑,我根本没注意到这些细节。
那又怎么样呢?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他们。
这是我给你布置的作业,寒山。
别放弃,别怨恨自己,别怨恨世界。
如果你觉得这世界了无生趣,你就找一个有人的地方,坐下来,认真去读在你面前经过的人。
就像从前我们训练的那样,找点事情做,转移注意力,让那些痛苦飘走。
你看,那个跑步的男人,每跑一圈,就带跑一些你的痛苦。
那个唱歌的大婶,她的歌声在空中,冲散了你脑中灰暗的消沉……为什么要这样?顾寒山打断他。
因为这样你才能坚持下去,才能活得久一点。
我不想活这么久,太辛苦。
可是我想。
顾亮说,爸爸会活很久,起码八九十。
你要一直陪着爸爸呀。
顾寒山闭了闭眼睛。
她记得那天她并不愉快,但她学会了怎么去读懂在她面前经过的人。
爸爸骗了她,他并没有活太久。
而她还要努力读懂在她面前经过的每一个人。
许多画面瞬间朝她涌来。
顾寒山握紧拳头。
她努力想像自己坐在河边,旁边是唠叨的爸爸。
跑步的男人可以带走她的痛苦,大婶的歌声也在帮助她。
顾寒山尝试接受这些帮助。
她就坐在河边,她转过头,旁边没有爸爸。
不在河边,还在车里。
顾寒山用力吸气。
在车里。
不慌,她身边还有人。
向警官在。
你什么都不用改。
向衡说。
给你点赞。
向衡又说。
要是累了就休息一下。
向衡再说。
顾寒山放松下来,有效的,向警官也行。
现在,来篇作业吧。
谁走过都行,把那些画面和声音带走。
有个人真走过来了。
就是刚才走过去的那个警服男人又回来了,他看到了她,两人视线一碰。
那狱警没有任何反应,他朝着监区那边走去。
他走远了,身影消失不见。
顾寒山舒出一口气。
有效的,爸爸真是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