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有片刻的安静,向衡唤她:顾寒山。
那语气,带着些警告。
顾寒山看看向衡。
当着这么多的人的面,向衡也不知能说什么,便给了她一个眼神。
顾寒山微动了动眉,那表情在葛飞驰看来,还挺像向衡的。
顾寒山与向衡对视了一眼,道:好吧。
关阳:……好什么了?你是还打算追究一下的意思?关阳看着向衡。
向衡很淡定,挥挥手:没事,继续吧。
可顾寒山表情认真地想了想,又道:你们找我帮忙,这么危险的事,我都没提过什么交换条件,对吧?不待他们回答,她又道:我现在有条件了。
大家都一愣,包括向衡。
顾寒山。
向衡再唤她的名字。
顾寒山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这么高级别的领导,也许都没机会了,所以我还是想现在说一说。
关阳瞪着她:你要说什么?让我想想怎么说。
顾寒山道:我说话,除了我爸,别人都不怎么爱听。
葛飞驰一脸黑线,你这样有自知之明,你为什么还要说?顾寒山开始说了:我能坐在这里,花这么多时间听你们讲案子,冒着生命危险给你们提供协助,全是向警官的功劳。
我爸去世两年,贺燕找了许多人,报过几次警,托关系找路子,全都没用。
因为有铁证,证明我爸的死就是意外。
但是向警官却能明白,他通过我的行为推理动机,通过我的健康和家庭状态分析我爸当时跳水的处境和行为,他得到了与我完全相同的结论。
我花了二十年与我爸朝夕相处才能对他如此了解,花了两年的时间推敲分析才想到的,向警官花两天就做到了。
这样聪明、敏锐的警官,你们很难再找到第二个。
一屋子的静默。
这位姑娘酝酿半天,是要夸向衡?葛飞驰没好意思转动脑袋,他用眼角余光观察了一番周围人,大家都非常认真地盯着自己面前的桌面,葛飞驰决定代表大家看一眼向衡的表情。
向衡居然没表情。
葛飞驰佩服他。
没表情就算了,他居然还好意思看着顾寒山。
仿佛盯住尴尬发源地自己就不会社死一样。
吹吧姑娘,你使劲吹,还从来没有人能按着领导老实坐着听对某位同志的夸奖的。
领导没喊停,你就继续。
顾寒山继续说:向警官是很喜欢我的,这个葛队知道。
葛飞驰:……等等,关他什么事,不关他的事啊。
一屋子人,包括向衡的目光全都扫向葛飞驰。
葛飞驰:……葛飞驰迎视回去,你们怎么这样呢。
讲向衡的时候你们怎么不看向衡,提到一嘴他的名字,你们就看过来了。
杮子挑软的捏是不是?老同志就不是你们的同志了是不是?但就算这样,向警官还是跟葛队一起合谋利用我,他们试图找出我记忆中的弱点,或者制造什么虚假记忆来防范我,或者查出我有什么隐瞒。
他们很辛苦地把办公室里展现给我的线索全部记下来,用普通人的记忆力来对抗我的记忆。
她居然知道。
向衡惊讶得忽略掉顾寒山那种你们小子也不掂掂自己斤两,想螳臂挡车的狂妄。
他瞪向葛飞驰。
葛飞驰也正看向他。
两个人目光一碰,眼神里都有着对对方的指控。
我没告诉她。
葛飞驰用嘴形无声辩解。
他看向衡的表情就知道,他也没说。
那是怎么被顾寒山知道的?顾寒山一边冷静地看着屋子里的人脑袋晃来晃去,尤其是向衡和葛飞驰两人表情特别丰富,顾寒山淡定地继续夸:像向警官这么心怀正义、不循私、不被任何事蒙蔽,不局限已知的真相,不放过任何微小的疑惑,这种严谨的办案精神,追究每一个细节的办案风格,难道不是警界中的楷模?顾寒山这话实在是有几分道理,但夸得让人不能服气。
她的表情和语气让人很难相信她真的认为向衡喜欢她,那么以此展开的不循私不被蒙蔽等等就不能成立。
真尴尬啊。
罗以晨很同情向衡。
老大太惨了,简直公开处刑,比被贬到派出所还惨。
向衡却忽然放松了下来,抠地的脚趾不忙了,心也柔软了。
他忽然明白了。
顾寒山继续道:我为警方提供帮助的条件是,等这个案子了结,只要抓到任何一个凶手,就让向警官回到市局,官复原职。
从哪里把他贬下去的,就让他回到哪里去。
屋子里继续安静,这次大家仍是尴尬。
大家不敢看魏局和关队的脸色。
可以答应我吗?顾寒山还要追问一句,语调很努力地亲切着。
没人回答。
这当然不可能答应,这算心里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可能当众答应。
这姑娘,脑子是真的有毛病。
只有向衡对她微笑。
顾寒山。
向衡唤她。
顾寒山的目光从魏德元脸上转向向衡。
向衡目光温柔:谢谢你,顾寒山。
这话题就这样吧。
领导们听到了,会考虑的。
你怎么能确定?顾寒山问,他们没答应。
你要相信我呀。
向衡看着她:我比你更懂这个社会。
顾寒山看着他,琢磨了一会,问:我这方法不行,是吗?向衡仍是笑:也不是,这样比我拍桌子吵架强很多。
一句话让大家都笑起来。
关阳看了看魏德元,魏德元微微点头,关阳道:顾寒山,我们知道向衡是个好警察,我们也需要好警察。
葛飞驰帮着圆场面,揽上了向衡的肩:来我们分局也不错呀,我能忍受你拍桌子。
去去。
向衡故做嫌弃地拨开葛飞驰的手。
大家又笑。
顾寒山看了看大家的笑脸,不能确定是不是她想得到的结果。
然后她看到罗以晨悄悄给她竖了大拇指。
她看罗以晨的表情,他也对她微微一笑。
顾寒山再看向向衡的笑脸,想起了那个看日出的早晨。
向警官像太阳,而她是那座孤独的山,离人群那么远,但因为太阳,人们会愿意聚在山前,有时候还会夸赞一下大山的美景。
就算她犯了错,在他这里,也没关系。
他比她懂这个社会,他能解决。
无数的画面在顾寒山的脑子里闪过。
顾寒山捏紧拳头,看着面前这些友善的表情,让他们的笑脸包围自己。
她喜欢被太阳照耀的感觉,就像那天早晨一样。
——————耿红星今天上班上得有些心虚,但表面上装成若无其事。
他和侯凯言继续跟进顾寒山的采访报道。
昨天晚上营销已经开始,把遇到袭击受采访的顾寒山和上周末有些小热度的反诈活动现场展示记忆力的顾寒山联系在了一起。
网友们这才发现这两个姑娘是同一个人。
水军装成热心群众开始煽动情绪伪装八卦热心肠,各种转发评论和节奏都带起来了。
于是网友们开始关注,网络热度节节攀高。
顾寒山在采访里平平板板不讨喜的样子,经过与又酷又飒的玩牌小姑娘一重合,她的冷淡平静就是朴素真实,率真特别,与众不同。
超忆症这个话题被带动起来,之前被网友提到的了不起的大脑节目也被带动,甚至有人去凤凰街派出所官博询问反诈活动顾寒山来不来?社区记忆挑战赛要搞起吗?效果比他们之前开会讨论出来的理想情况还要好。
耿红星心里喜忧参半,他拿着数据情况去找陈博业,告诉他热度上来了,顾寒山的合作合同大概什么时候能签上,后头的排期是不是就按策划案里定的那样?那样他就要约顾寒山拍下一个视频了。
陈博业看着数据,沉吟了一会,道:你约顾寒山继续拍吧,多收集一些素材留着用。
专题合作的部分还需要再谈一谈,顾寒山的律师提出了非常严苛的要求,对我们有很多限制。
耿红星试探问:条款可以签得模糊一些吧,在实际执行过程里没那么清楚的边界的。
陈博业摇头:最重要的是附带了很高的赔偿要求,这个肯定不能签。
哦哦。
耿红星点头,暗想还是律师高明,一谈钱这个谈判速度就能慢下来了。
他再问:这个事顾寒山之前也没有提过,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陈博业抬头看看他。
耿红星赶紧摆出急切的样子:陈总,要不我去问问顾寒山,看看她什么想法。
明明昨天谈得好好的,她都很配合。
是不是她家里人或者律师在干涉?陈博业看着他:梁建奇的事她怎么跟你提起的,她有什么要求吗?耿红星紧张了一下,道:陈总是觉得,顾寒山想用这个条件逼我们去报道梁建奇的事?不,我只是问你她有没有提什么要求?没。
耿红星道:她就说告诉我一个猛料,没要求我们必须跟进报道,今天她也没联络我,问我情况怎样。
这事风险很大,我还让他们在评估。
陈博业道:你约顾寒山吧,我们再跟她沟通一下。
陈总你还要见她吗?对。
我亲自跟她谈。
好的。
耿红星一口答应,又问:陈总,那合同继续谈,流量资源能不能再给我们多一点啊?现在好不容易有点热度了。
别着急,先继续看效果吧。
耿红星与陈博业一番谈话,出了他办公室,腿还有些软。
他与侯凯言在茶水间偷偷碰面。
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感觉陈总对梁建奇的报道真的挺敏感的,他没有要做的意思。
而且他刚才跟我说要亲自跟顾寒山谈。
可他昨天的会上不是说我们直接接洽就好?有什么问题再反馈。
对,今天态度不一样了。
是因为我们昨晚约柳静雨的事。
应该是。
耿红星道:但我想不明白,假如我是这么一公司的高管,发个视频新闻这么一件小事,就是说句话的事,不至于要迫害编辑呀。
按柳静雨的意思,她都经历过。
那肯定是知道这件小事后面牵扯着大事。
对,我就是这意思。
后面有大事,无利不起早,越大的事,得到的利益越高才能干,对吧。
发个视频这件小事,收买柳静雨更方便呀,她的职权就能满足这需求。
动到陈总这个层面的领导,成本太高了,也就是说,对方想要的东西更多。
我们第一现场有什么东西值得被人觊觎的,而且是需要陈总这个层面领导才能给的?独家消息?那不能。
跑消息的也是我们这些小兵。
我们拿到的料,然后报给陈总,晨会不就是干这个的。
陈总知道了下面人都知道的消息,还能卖给谁去?撤热搜、删新闻、封号、捧人。
侯凯言把能想到的一口气全说了:而且陈总能看到大数据分析,掌握着流量分配,申请服务器资源。
耿红星想了想没想出来:算了,还是把情况告诉顾寒山他们,他们警察的脑子比我们好,我们做好耳目就行。
嗯,妮妮说她去搞定柳静雨。
我感觉我们在比赛。
我们两个男的,要是让妮妮先查到,会不会没面子。
你本来就没妮妮有面子。
耿红星吐槽。
说得对。
那我一点压力没有了。